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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6:09:50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著 劉榮躍譯
與此同時,一個中年男人正對寫上面那封信的女人做著極大的美夢。他就是理察·菲洛特桑,最近剛離開了基督寺附近的拉姆斯托男女同校的鄉村小學,將在他家鄉沙斯托的一所很大的男生小學教書。該學校坐落在一座小山上,位於西南方,直線距離60英里。
只要看一眼這個地方及其周圍的環境,就幾乎可以完全明白這位小學教師長期以來所沉迷的計劃和夢想已被放棄,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的夢想——無論教會還是文學與它都沒有多少共同之處。從本質上說他並非是一個講求實際的人,但現在他卻為了一個實際目的一心掙錢、存錢——以便養活妻子。假如她願意,她還可以在離他不遠的一所女子小學教書;正是為此他才勸她去師範學校念書,既然她不願立即嫁給他。
大約就在裘德離開馬里格林去梅爾徹斯特,與淑一起經歷那一番冒險的時候,這位小學教師正在剛去的沙斯托小學安頓下來。他把一切家具都擺設好,書放到架上,釘子釘好之後,就在漆黑的冬夜坐在客廳里,重新開始他原來的一些研究——其中一項便是羅馬屬下的不列顛[85]所保留下來的古蹟——此種勞動對一個國家的小學教師而言是沒有報酬的,不過這門學科在他放棄了進大學的計劃後,使他很感興趣,覺得它比較起來還是一個沒經發掘的礦山。這種研究對於像他這樣的人是切實可行的,因為他一直生活在一些偏遠地方,那兒有大量古蹟,對它們進行實地考察所得出的關於當時文明情況的結論,與現行公認的觀點形成了驚人對比。
顯而易見,菲洛特桑目前的癖好就是開始這樣的調查研究——這是他一個人到曠野去的表面理由,那兒的堤道、堰壩和古墳比比皆是;要麼他就把自己關在屋裡,研究那些收集到的瓮缸、瓦片和鑲嵌工藝品。他並沒有去周圍拜訪新鄰居們,儘管他們自己顯得很樂意和他交朋友。不過這畢竟不是真正的或全部的理由。因此,就在這一月的某個晚上,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實際上已快到午夜了——他的窗戶上還射出燈光來,那窗口處在這個位於山頂的鎮上突出部位,俯瞰著西邊長達幾英里的山谷。那光線好象在對人們說,它那裡有個人還在用功;但確切地說他此時並沒有用功。
在屋子裡面,那些書籍,家具,小學教師寬鬆的外衣,他坐在桌旁的姿勢,甚至那搖曳的爐火,都在述說著同一個莊嚴的故事:有個人正在聚精會神地研究——這種行為對於一個除了自身的內在因素就沒有任何優越外部條件的人,豈止是值得稱讚的問題!然而這個故事前不久還是真實的,現在就有名無實了。他所注目的並非歷史,而只是過去的筆記。它們是幾個月前在他的口授之下,一個女人用粗大醒目的字跡寫成的;他當時一字一字地口授著,她像辦事員似地認認真真記錄下來,這種情形深深把他吸引住了。
隨即他從抽屜里取出幾封小心翼翼捆好的信件,以現今書信頻繁的情況看,這些信實在太少太少了。每封信都正如剛到時裝在信封里一樣,筆跡出自同一個女人之手,同樣像過去的那些筆記粗大醒目。他把信一封封打開若有所思地翻看著。乍一看,這些微不足道的書信似乎完全沒有讓人沉思的東西。它們明白易懂,直截了當,署名「淑·布」,正像一個人要暫時離開寫下的那種簡訊,寫信人只想到信看完後馬上毀了完事。信里說的主要是關於在師範學校讀的書和在那裡的生活經歷,毫無疑問,隨著寫信那天的過去它們也被寫信人忘記了。在一封信中——即最近剛寄來的一封——年輕女子說已收到他那封頗為體諒的信,說他一定要經過她同意才會去見她,這樣做太可敬高尚、寬宏大量了(去學校拜訪非常讓人彆扭,因為她很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她和他訂婚的事,而如果他經常去看她這件事必然會暴露)。此時小學教師在沉思默想著這些話。一個男人愛著一個女人,卻沒有經常去看她,而她還因此表示感激,確切地說他因此有沒有感到一點點聊以自慰呢?他思考的、迷惑不解的正是這個問題。
他打開另一個抽屜,發現裡面另有一封信,從中取出一張淑小時候的照片,那是許多許多年前他還沒認識她時照的,她站在一座格構橋下,一隻手拿著一個小籃子。另有一張她長成年輕女人後拍的,黑黑的眼睛和頭髮使她顯得非常嫵媚獨特;它同時也顯示了在她那歡快的心情後面,已潛藏著沉靜的思慮了。這張照片是加印出來的,裘德也有一張,她還可以送給任何一個男人。菲洛特桑正要把它放到嘴邊時卻又遲疑地放回去了,想起她那些迷惑不解的話來;但最終他還是吻了那張麻木的紙板,吻的時候充滿了一個18歲的男青年所具有的全部激情,而那種虔誠是這樣的青年所不及的。
但這個小學教師的面容卻顯得毫無生氣,十分古板,又加上他那種修面的方式,就顯得更加古板了。但是他天生具有了某種紳士風度,讓人覺得他就本質上說是一個希望從善的人。他講話有點兒慢條斯理,但語氣卻很真誠,從而使他語言的遲緩不成其為一個缺點。他那捲曲的頭髮在漸漸發白,由頭頂中間伸向四周。額頭上已有了4道皺紋,他只在晚上看書的時候才戴眼鏡。有一點幾乎是確切的:他之所以至今沒有答應和一個女人結婚,並非因為他不喜歡女人,而是由於為了做學問他不得不克制自己。
當他不在男孩們的眾目睽睽之下時,他經常像今晚這樣沉思默想著。那些男孩目光機敏而犀利,常常使這位表情不自然的教師(因為他眼下為淑感到焦慮)幾乎難以忍受,使他在陰鬱的早晨害怕又遇見那些銳利的眼光,擔心它們會看出他內心的夢想來。
他誠實可敬地默許了淑所表達的願望,不要常去師範學校看她;可是最後他難過得實在忍受不下去了,於是在一個禮拜6下午出發去了學校,想給她一個出其不意的拜訪。但當他站在校門口期待著幾分鐘後就會見到她的面孔時,突然之間聽到了她出走的消息——差不多可被認為是開除了——沒有人事先提醒他,告訴他的人也毫無掩飾。所以他轉身離開時,幾乎連前面的道路都看不見了。
事實上,這件事淑對她的未婚夫隻字未提,儘管已過去14天了。但轉而一想這並不證明什麼;它自然是一個微妙棘手的問題,也正如任何該受責備的事一樣,保持沉默是其充分的原因。
在學校時他得知了她的住處,不過眼前他對於淑是否得到安慰並沒有立即擔憂,倒是對師範學校委員會怒火中燒,十分憤慨。菲洛特桑迷惑中走進了旁邊的大教堂,由於正在維修這裡被拆得一片凌亂。他在一塊石料上坐下來,也不管灰塵沾上褲子;他無精打采地看著工人們勞動,隨即注意到那個眾所周知的罪人——淑的情人裘德——也在其中。
自從那次在耶路撒冷的模型旁見面以後,裘德就再沒和他這位從前的英雄說過話。由於偶然在那個通道里看見菲洛特桑試著向淑求愛的舉動,青年心中對這位長者油然升起了一種奇特的厭惡感,不願意想到他,遇見他,或者以任何方式同他交往;又由於裘德知道了菲洛特桑至少成功地獲得她嫁給他的許諾,他就坦然地承認自己再也不希望見到或聽到他這位長者的事了——不願意了解他所從事的工作,甚至也不願再想到他會具有什麼樣的優點美德。就在小學教師來看淑的這天,裘德也在等淑,因為她答應過要來;因此當他看見老師在教堂的中殿,並走過來要和他說話時,他是感到相當尷尬的,只是菲洛特桑自身也尷尬沒有注意到罷了。
裘德朝他走過去,他們兩個離開其他工人,來到菲洛特桑剛才坐過的地方。裘德給他一條麻袋布當坐墊,說坐在光石頭上不好。
「是呀,是呀。」菲洛特桑心不在焉地重複道,眼睛盯著地上,好象極力回想著自己在什麼地方。「我不會耽擱你太久的。只是我聽說你最近見過我那個年輕的朋友淑,我才想起來要和你談談這事。我只想問問……她的情況。」
「我想我知道你要問什麼!」裘德急忙說。「關於她跑出師範學校,以及來找我的事,對嗎?」
「對。」
「唔」——有一會兒時間裘德真希望自己不講什麼道德了,想惡狠狠地不惜任何代價把情敵消滅。只要採取奸詐的行為——男人們如果愛上同一個女人,這種事情是可能發生的,雖然他們在生活的其它方面都非常令人可敬——他就可以將菲洛特桑趕走,並告訴他那個醜聞確有其事,淑已經委身於他,犯下了無可挽回的錯誤,讓他遭受極大的痛苦與挫折。不過他並沒有一時按照自己的動物本能去行事,而只是說:「我很高興你能來和我坦誠交談這事。你知道他們說什麼了嗎?——他們說我應該和她結婚。」
「什麼?」
「我也一心希望能娶她為妻!」
菲洛特桑渾身戰慄,他那本來就已蒼白的面容分明變得如死人的一般瘦削。「我絕沒有想到會弄成這樣!但願此事不曾發生!」
「沒有,沒有!」裘德驚訝地說。「我原以為你明白我的意思呢。我是說如果可以娶她,或某個女人,過安定的生活,而不是東遷西搬的,我會很高興的呀!」
而他真正的意思不過是他愛她而已。
「可是——既然這件讓人痛苦的事已經傳開了——那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菲洛特桑堅決地問,感到與其不弄個明白長期擔憂苦惱,不如問個明白忍受一時的劇痛。「在有些情況下——這便是其中之一——即便是苛刻的問題都必須提出來,為的是消除那些錯誤的設想和流言蜚語。」
裘德欣然作了解釋,把一系列的冒險經歷都一五一十對他說了:他們怎樣在牧羊人家過夜,她怎樣渾身濕淋淋來到他的寓所,由於在水裡浸泡得太久她怎樣不舒服,他們怎樣通宵達旦地交談,次日早晨他怎樣送她離開。
「那麼好吧,」菲洛特桑最後說,「我把這看做是你決定性的話,我知道我是可以相信你的;也就是說學校對她的疑心導致了她被開除,而那種疑心絕對是無中生有的?」
「不錯。」裘德嚴肅地說。「絕對是這樣。上帝作證吧!」
小學教師站起身來。他們兩個都感到,經過了這番談話之後,他們不可能再像兩個朋友一樣愉快而友好地交流各自最近的經歷了。裘德領著他轉了轉,帶他看了一下這個古老的大教堂某些正修復的部分,然後菲洛特桑就告別年輕人走了。
他們見面大約在上午11點鐘,沒見到淑的身影。1點時裘德去吃午飯,竟發現他心愛的人就在前面,正從通向北門的那條街走去,她走路的樣子一點不像是要來找他的。於是他急忙追上她,說他曾讓她來大教堂找他,她也答應了來那兒的呀。
「我剛去學校取我的東西來著。」她說——她這樣說是想讓他把這當作一個回答,然而他並不這樣看。看到她那副含糊其詞的態度,他感到該把壓制很久的事告訴她了。
「你今天沒見過菲洛特桑先生嗎?」他冒昧地問。
「沒有。不過我不想讓你盤問關於他的事,你如果再問我可不回答了!」
「真是奇怪——」他打住話,注視著她。
「怎麼啦?」
「你在我跟前的模樣,常常並不如你在信中所顯得的那麼可愛!」
「你真這樣認為嗎?」她問,面帶微笑,忽然現出好奇的樣子。「唔,這就怪了;可是我覺得你是一樣的呀,裘德。你走了以後我感到自己太鐵石心腸了——」
因為她知道他對她的感情,裘德便看出來他們正走向危險的境地。他想,現在自己必須要像一個誠實人那樣把話說出來了。
可是他並沒有說,只聽她繼續道:「正因為如此我才給你寫信說——我不在乎你愛我——假如你願意,真的!」
她這番話中所包含的意思,或者說似乎包含的意思,本來是可以使他歡欣鼓舞的,可想到自己心中的意圖他並沒有高興起來,而是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最後說道:「我從未告訴你——」
「不,你說過了。」她低聲說。
「我是說,我從沒對你說起過我的經歷——全部的經歷。」
「不過我猜想到了。我幾乎都知道。」
裘德抬頭看著她。難道她會知道他和阿拉貝娜之間那天早上發生的事情嗎?只幾個月時間他們的婚姻就破裂了,比死亡還徹底!他看出來她並不知道。
「我不可能在街上對你說得很詳細。」他又鬱鬱不樂地說。「你最好也不要去我的寓所。咱們到這裡面去吧。」
他們站在一個市場大樓旁邊,這是唯一可去的地方。他們走了進去,因為市場已散了,所以貨攤及地面都是空的。他本來想到一個更合意的地方講述自己的故事,比如像通常那樣在富有浪漫色彩的田野或在莊嚴的教堂側廊;但是他卻和她一起在亂七八糟堆滿了腐爛的洋白菜的地上來回踱著,周圍仍像往常一樣全是些骯髒腐爛的蔬菜和賣不掉的廢物——他就這樣講出了自己的事。他從頭至尾講述自己那簡短的經歷,大致意思不過是他在幾年前結過婚,他的妻子仍然活著。她聽了之後,臉色幾乎沒來得及改變就急忙問道:
「為什麼你不早告訴我哪!」
「我不能。那樣做似乎太殘酷了。」
「對你來說太殘酷了,裘德。所以最好對我也殘酷些!」
「不是這樣,親愛的!」裘德情緒激動地叫道。他極力去握住她的手,可是她縮回去了。他們過去彼此的親密關係似乎一瞬間結束,彼此作為男女兩性對立起來,一點偏愛都沒有了。她不再是他的同伴、朋友和無意識的情人;她用陌生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他。
「我為導致我婚姻的那段插曲感到可恥。」他繼續道。「現在我無法解釋清楚了。假如你是另外一種態度,我也許可以對你說明白的!」
「可是那怎麼可能呢?」她脫口而出。「瞧,我一直在對你說,或寫信給你——說你可以愛我之類的話!——這只是我出於好心——事情一直——哎呀,這一切真是糟糕死啦!」她跺著腳說,緊張不安,渾身發抖。
「你可冤枉我了,淑!我以前從沒感到過你對我有意,直到最近才有了這種感覺,所以我當時覺得那是無關緊要的!你還對我有意嗎,淑?——你知道我的意思嗎?——我一點不喜歡『出於好心』的話!」
這個問題,在此種情況下淑是不願回答的。
「我想她——你妻子——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吧,即使她人品很壞?」她接著問。
「就表面而言,她是很漂亮的。」
「當然比我漂亮了!」
「你們不是同一類人。我已好多年沒看見她了……不過她一定會回來的——她們這樣的人總是如此!」
「你這樣和她天各一方多麼奇怪呀!」淑說,她嘴唇哆嗦喉頭哽咽,使人感到她話中充滿了嘲諷。「你是一個如此篤信宗教的人。你那些偉人祠中的崇拜人物——我是說你稱為聖人的傳奇人物——在你有了此事後怎樣替你說情呢?唔,假如我遇到這樣一件事可就與你不同了,它會是很平常的,因為我至少沒有把婚姻看做是一個神聖的東西。你的理論還不如你的實踐先進呀!」
「淑,你想成為——一個十足的伏爾泰,所以你說話就尖刻得不得了!不過你愛怎麼待我就怎麼待我好啦!」
她看見他那麼可憐自己的心也軟下來,極力眨著眼擠出同情的眼淚,說著一個感情受到傷害的女人非常可愛的責備話:「唉——你想讓我答應你愛我,但在此以前你就該把那事告訴我的!在火車站那一時刻之前,我對你還並無感情,除了——」這一次淑變得和他一樣痛苦:因為她在努力擺脫個人的感情,卻連一半也沒做到。
「快別哭了,親愛的!」他懇求道。
「我哭——並不是因為——我想過愛你,而是因為你缺少——信任!」
市場內除了他們兩個別無一人,十分僻靜,他於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摟她的腰。他一時很希望安慰她,讓她振作起來。「不行,不行!」她說,急忙縮回身子,擦乾眼淚。「當然不能這樣!再假裝說摟我的是我表哥,那會是虛偽的,而其它任何關係都是不可以的。」
他們又朝前走了十多步,此時她顯得恢復過來。這倒使裘德心煩不安。無論她有什麼表現,只要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也許更好受一些。不過再一想,從本質上說她還算是個心胸開闊、寬宏大量的人,儘管先前由於一時衝動,她表現出了女人所具有的氣量狹小的脾性——而作為一個女性,這也是必然的呀。
「我並不因為你無可奈何的事而責怪你嘛。」她微笑著說。「我怎麼會這樣傻呢?我確實由於你先前沒告訴我那件事有點兒怪你。不過,這畢竟沒什麼要緊。你瞧,即使你沒有那段經歷,我們也走不到一塊的。」
「不,不會那樣,淑!因為這是唯一的障礙。」
「你忘了得讓我愛上你,願做你的妻子才成呀,即使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障礙。」淑說,溫和中帶有一種嚴肅的態度——從而掩飾了她的內心世界。「再說我們是表兄妹,表兄妹結婚可不好。另外——我又和別人訂了婚。至於我們繼續保持先前的那種關係,彼此像朋友一樣,周圍的人又使我們無法這樣做。他們對於男女關係的看法是有限的,我被學校開除就證實了這一點。他們的人生觀只承認建立在獸慾上的關係。而人所具有的深厚情愛的範圍非常寬廣,在這裡面獸慾只處於從屬地位,但是那深厚的情愛卻被他們忽略了——那是屬於誰的部分?——屬於維納斯·烏拉尼亞[86]。」
此時她說得頭頭是道,頗富機智,說明她又恢復自製了。分手之前她幾乎又現出高興的眼神,友好的語氣,快樂的舉止,和對於同齡女人的那種經過慎重考慮後,提出寬宏大量的批評態度。
他現在說話更無拘束了。「有幾個原因使我沒有冒然把那事告訴你。一個原因我已經說過了,另一個原因是我總有這樣的印象:我不應該結婚,我屬於一個稀奇古怪的家庭——一結婚就要出毛病的家庭。」
「啊——是誰常這樣對你說的?」
「我姑婆。她說我們福勒家的人結了婚總是沒有好結果。」
「這真是奇怪。我父親也經常對我說起同樣的話!」
他們站在那兒,心裡都懷著同樣的想法——這是很不祥的,即便是一個設想——他們兩個的結合如果可能,就意味著極不相稱協調——猶如盛在一個杯里的兩種苦酒。
「哦,這是根本不存在的!」她話雖說得輕鬆,但仍顯得不安。「我們這一家人近些年來在選擇配偶上運氣不佳——就這麼回事而已。」
然後他們裝作讓自己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都無關緊要,他們仍然是表兄妹和朋友,仍舊可以熱情地互相通信,以後見面時還會彼此快樂友好,即使見面的機會更少了。他們像兩個好朋友一樣分了手,裘德最後盯著她時眼神里還帶著詢問,因為他感到自己至此並不很了解她心裡裝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