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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6:09:47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著 劉榮躍譯

  他洗完臉回到屋裡時她已穿好衣服。

  「現在我可以出去不讓人看見嗎?」她問。「這個城市還靜著呢。」

  「可是你還沒吃早飯呀。」

  「喔,我一點也不想吃!恐怕我是不該從學校里跑出來的!事情一到了冷清的早晨就完全是另一番模樣,對吧?我真不知道菲洛特森先生會說什麼!我去學校都是他的意思。他是世界上我唯一有所敬重或懼怕的男人。我希望他會原諒我,不過我想他要把我痛罵一頓的!」

  「我會去向他解釋——」裘德開口說。

  「哦不,你不能去。我才不在乎他呢!他願怎麼想都行——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但是你剛才不是說——」

  「哎呀,如果我說過,我也會想怎麼就怎麼,管他的!我已經想過怎麼辦了——去找我師範學校一位同學的姐姐,她曾請我去她那裡。她在沙斯託附近有一所學校,離這兒大約18英里——我去那兒呆一段時間,等這件事被人們淡忘以後再回到師範學校去。」

  最後他說服她,要為她煮一杯咖啡;他屋裡有一個輕便的咖啡餐具,每天早晨這房裡的人還沒起床他就用它煮咖啡,喝完之後便去上工。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快就著咖啡少吃點東西吧,」他說,「然後我們就出去。你到了那兒再吃早餐也不晚。」

  他們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寓所,裘德送她去車站。當他們沿街離去的時候,從他寓所上邊的一扇窗里伸出一個頭來,接著又很快縮進去了。淑似乎仍然為她的魯莽行為過意不去,後悔自己違反了校規;分手時她對他說,一旦她重新被允許回到師範學校她就會告訴他的。他們一塊兒站在月台上,十分難過;他顯然還想說什麼。

  「我想對你說件事兒——兩件事。」火車開過來時他急忙說。「一件是熱情的,另一件是冷淡的!」

  「裘德,」她說,「我知道其中一件。但是你絕不能!」

  「不能什麼?」

  「不能愛我。你可以喜歡我——只能這樣了!」

  裘德的臉上充滿了難解的憂鬱,因此她從車窗和他告別時,也因同情臉色現出焦慮的樣子。這時火車開動了,她向他揮動著小巧的手,消失在遠方。

  她是禮拜天離開的,這天裘德感到梅爾徹斯特真是一個相當淒涼的地方,那教堂大院也如此令人厭惡,所以他根本沒去教堂做禮拜。第2天上午他便收到了她寄來的信,她一到朋友處就寫的——她歷來做事迅速果斷。她說她一路平安,住處也舒適,然後又說道:

  我真想寫信告訴你的,親愛的裘德,是我們分別時我對你說的那番話。你對我太好、太親切了,當你從我視線中消失的時候,我就感到自己是個多麼忘恩負義的冷酷女人,竟對你說出那樣的話來——我良心一直受到譴責。假如你想愛我,裘德,你就愛吧:我一點不在乎的,我也永遠不會說你絕不能的話了!

  這件事就說到這裡吧。你一定會原諒你這個沒有心肝的朋友這樣冷酷吧?一定不會說你不原諒,讓她痛苦吧?

  你永遠的淑

  他是怎麼回答的,以及假如不是因為受到婚姻約束他又會想到怎樣——如果他沒有婚姻約束,淑也就沒必要長期住在一個女性朋友家裡了——現在說這些都是多餘的。他感到如果他和菲洛特桑為得到她展開爭奪,他一定會取勝的。

  然而裘德正處在這樣的危險之中:過份以為淑一時衝動寫下的話中包含了實際並不存在的意思。

  過了幾天他發現自己竟希望她再寫信來,但是什麼音信也沒有。他萬分焦慮,於是又給她去了一封信,說要在某個禮拜天去看望她,因為他去她那兒也不過18英里。

  他發出信後就盼望著第2天上午收到她的回信,可是沒有。第3天上午郵遞員甚至沒停一下就過去了。現在是禮拜6,他心急如火,對她十分擔憂,就又簡短地寫了3行字說他次日去她那裡,因為他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首先自然想到的是她由於在水裡浸泡得太久病倒了,但接下來又想到如是這樣,別人也可以替她寫封信呀。他一直胡思亂想著,直到隨後的禮拜天上午到達沙斯託附近的鄉村小學;這天天氣睛朗,他到時在11點至12點鐘之間,整個教區空曠如一片沙漠,大多數居民都上教堂去了,從那兒不時傳來他們齊聲誦讀的聲音。

  一個小姑娘為他打開了門。「布萊德赫小姐在樓上。」她說。「請你到她那裡去好嗎?」

  「她是不是生病了?」裘德急切地問。

  「有一點——不是很重的。」

  裘德走進門爬上樓去。來到樓梯平台時一個聲音把他引了過去——是淑在呼喚他的名字。他走進門口,發現她躺在一間12平方英尺的屋子裡的小床上。

  「啊,淑!」他叫起來,坐在她旁邊握住她的手。「怎麼會這樣!你不能寫字嗎?」

  「不——不是那麼回事!」她回答。「我確實感冒得不輕——但本來是可以寫信的,只是我不願意寫!」

  「為什麼不願意寫?——看你把我嚇成什麼樣子了!」

  「是呀——我就擔心你會這樣!但是我已決定不再給你寫信了。他們不讓我回到學校——所以我不能給你寫信。不是我不能寫,而是我沒理由寫!」

  「是嗎?」

  「他們不但開除了我,而且還給了我臨別忠告——」

  「說的什麼?」

  她沒有直接回答。「我發過誓絕不會告訴你的,裘德——那太卑鄙、太讓人痛苦了!」

  「是關於我們的事嗎?」

  「嗯。」

  「可你一定要告訴我!」

  「唉——有人無中生有向學校報告了我們的事,他們說為了我的名譽你和我應該儘快結婚!……瞧——我都對你說了,本不該告訴你的!」

  「啊,可憐的淑!」

  「我對你並沒有他們那樣的想法!他們確實讓我才想到那樣看待你,可這之前我根本沒那念頭。我已經意識到我們的表兄妹關係只是有名無實的,因為我們見面時完全不認識。可是讓我嫁給你,親愛的裘德——唉,當然,如果我想到過嫁給你,就不會經常來找你啦!直到那天晚上以前,我從沒料想到你會想著要娶我的事,那時我才覺得你確實有點兒愛我。也許我不該對你這麼親密。這都是我的錯。一切都總是我的錯!」

  她的話顯得有些不自然,不真實;他們互相對視著,彼此都感到憂傷。

  「我一開始就什麼也不明白!」她繼續說。「我一點也看不到你心裡在想什麼。唉,你對我太不體諒了——你——把我看做是情人卻一個字也不提,讓我自己去發現!現在你對我的態度大家都知道了,他們自然也認為我們一直在胡作非為!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是的,淑,」他直率地說,「都該怪我——比你想的還該責怪啦。我完全清楚,你直到我們最後那一兩次見面才猜想到了我對你的感情。我承認由於我們見面時素不相識,所以並沒有親戚的那種感覺,而親戚關係只成了我可以和你見面的某種藉口。不過我把對你產生的那些錯誤的、非常錯誤的感情隱藏在心底,難道你不認為我應該得到一點諒解嗎?因為我也是情不自禁產生那些感情的呀。」

  她疑惑地轉過眼睛盯著他,然後又盯向一邊去了,好象擔心她會寬恕他似的。

  無論從任何自然法則和兩性法則看,適合於這種情調、這種時刻的唯一回答便是接吻;可即使受其影響,淑對他也不會由冷淡變得熱情起來,這真是不可思議。在這樣的情況下,一些男人就會拋棄一切顧忌而冒險去吻她,既不在意淑所宣稱的她那不冷不熱的感情,也不在意在阿拉貝娜住的那個教區教堂法衣室的箱子裡,還放著他和阿拉貝娜的親筆簽名。但是裘德沒有這樣做。事實上,他來這兒在某種程度上是要告訴她自己不幸的經歷。話已經到嘴邊了,然而他此時如此煩惱,怎麼能說得出呢。他還是寧願多談一些他們之間共同認識到的障礙。

  「當然——我知道你並不——特別地關心我。」他悲傷地說。「你也不應該這樣做,你是對的。你是——菲洛特桑先生的人了。我想他來看過你吧?」

  「嗯。」她簡短地說,臉色變了一點兒。「不過我並沒有讓他來。你當然高興他來看過我!但要是他不再來了我也不在乎!」

  她的這位情人深感迷惑不解:他這麼真心誠意地默許了自己的情敵——假如她不接受他的愛情的話——竟會使她如此生氣。他繼續談別的事情。

  「這事會平靜下去的,親愛的淑。」他說。「那所師範學校當然並不就是你的全部。毫無疑問你還可以去另外一所學校念書呀。」

  「我得問問菲洛特桑先生。」她果斷地說。

  這時淑那位和藹的女主人從教堂回來了,他們就再沒有親密的談話。裘德下午無可奈何、鬱鬱不樂地離開了她。不過他已見到她,並和她促膝談心了。像這樣的交流他後半生也會感到滿足的。既然想做一名教區牧師,他就應該學會克制自己,放棄對她的追求,這是必不可少的正當的一課。

  但是次日早晨他醒來時,感到很生她的氣,認定她這人相當不通情理,雖不能說反覆無常。接著他收到了她的一封簡訊,這正好證明他在她身上剛覺察到的一個善於彌補過失的優點;這封信一定是他幾乎剛一離開她就寫下了的:

  請原諒我昨天的無禮!我知道我讓你感到太可怕了,為此我深感難過。你竟沒有生我的氣,真是太可貴了!裘德,請仍然讓我做你的朋友和同伴,儘管我有一身毛病。我會盡力不再對你那樣了。

  禮拜6我將回梅爾徹斯特,去師範學校拿我的東西等。我有半小時的工夫可以和你走走,如果你願意的話?——你悔悟的淑。

  裘德馬上就原諒了她,讓她來時到大教堂的工地上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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