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24-10-04 15:54:32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Hardy,T)著 劉榮躍,蔣堅松譯
瞧,傑姆以為他轉彎抹角離開運動場就把奶場主塔克給騙了,使他看不出自己的用意,然而他的這種想法大錯特錯了。機敏的老人立即預料到傑姆要去追趕逃亡者,因他不知道(奶場主認為)他們的合法關係。他不久就對這一事實確信無疑,悄悄溜到運動場較遠一角,看見傑姆匆匆忙忙趕向城裡。眼見這個年輕的燒石灰工對一個貴族和與他秘密結婚的妻子橫加搗亂,奶場主發誓要報復,決心阻止傑姆。
塔克已經駕著馬車來到檢閱場,所以他沒必要像可憐的傑姆那樣在出發前還得回城裡。這個奶場主急忙從其它馬匹中解開那匹母馬,爬上去,騎著它往下來到一條馬道上,此道可以讓他繞著走上前面一兩英里遠處的去倫敦的公路。老人行進的路線是在一個等邊三角形的一條邊上,而傑姆的是在同一等邊三角形的兩條邊上,所以前者遠比海沃德早地來到了交叉路口。
奶場主到達這兒後讓馬停下,四處看著。這是大路分叉的地方,更為重要的左邊穿過謝唐阿巴斯和梅爾徹斯特通向倫敦,右邊通向伊德莫斯和海岸。在通向倫敦的灰白的道路上什麼也見不到,但在另一道路上可見一輛馬車的背影,它正迅速地爬上遠處的一座山,消失在樹林下面。那是男爵的馬車,根據「山林小屋」那個園丁詛咒發誓提供的情況,男爵已經娶瑪傑莉為妻。
馬車消失後,奶場主便凝視著相反方向的埃克松伯雷那邊。他注意到傑姆穿著軍服,正費力地騎著托尼趕來。
片刻後傑姆來到分叉路口,看見奶場主在路旁。但他沒有停下。這時奶場主便採取了一個他有生以來最大的欺騙行為。
「如果你想追上他們,就沿著去倫敦的那條路趕吧!」他說。
「謝謝,奶場主,謝謝!」傑姆大聲說,感激中蒼白的面容露出了喜色,因他以為塔克已從范那裡得知了自己的錯誤,前來幫助他。他沒有拉住韁繩,而是沿那兩個飛奔而去的人並沒走的道路漸漸消失。奶場主樂滋滋地搓著雙手,回到城裡時教堂的鐘正好敲響5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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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姆騎著馬向前趕去,捲起團團塵土,一會兒爬山一會兒下山,可他就是看不見要追尋的馬車。那輛馬車正在離他許多英里遠的另一道路上行駛著。他仍然快速地追趕,直到托尼顯得垂頭喪氣的樣子,然後傑姆又打聽到自己走錯了路線。他忽然想到,奶場主由於仍不知道真相,對他撒了謊。他的心情沉重得無法形容,掉過托尼低垂的頭,決定再費力也要趕回去。
但是馬現在已疲憊不堪,不可能走得很遠了。他往回趕了約半英里路,又來到一個路邊小村莊和客棧,讓馬停住休息一下,吃點食物。至於他自己,他根本無法平靜。他想在客棧廚房坐下吃點東西,可是他不能呆在那兒。他走出來,在路上踱來踱去。
他站在那兒看著來時走過的蒼白的道路,注意到自己所追趕的馬車正向他駛來,在斜斜的夕陽下黑得如惡魔一般。
他絲毫不去考慮這輛車為什麼、從哪裡突然冒出來了,只是立即決定把它攔住。他沖向前去,堅定地擋在迎面駛來的馬車的路上。
男爵的馬車夫大聲喊叫,但傑姆堅如磐石地站著,看見車夫要從他旁邊衝過去他拔出劍,決意把馬砍倒也不讓開。馬匹幾乎立起身來,在這緊要關頭一位紳士從窗口探出頭。正是男爵本人。
「誰在那兒?」他問。
「詹姆斯·海沃德!」年輕人狠狠地說,要他妻子出來。
男爵跳下車,讓車夫把車駕到遠處等著他。
「我先前一直在找你。」他對傑姆說。「你妻子在她應該在的地方,也是你應該在的地方——你家裡。另外那個女人呢?」
傑姆沒有回答,待馬車轉過去時他疑心地看著車裡面。瑪傑莉當然不在。「另外那個女人對我什麼都不是。」他嚴厲地說。「我是利用她來刺激瑪傑莉的:現在已經和她沒有關係了。我要問的問題是,老爺,你今天和瑪傑莉有何貴幹?」
「我是在幫助她重新得到她好象已失去的丈夫。我看見了她,她說你和另一個女人往倫敦那條路私奔了。我——心裡總是想著她的幸福——告訴她假如她願意我會幫助她追趕上你。她欣然答應,於是我們緊跟在後,可是卻沒聽到你在前面的任何消息。然後我就把她帶到——你的家裡——她此時在那兒等著你。我答應了只要人的能力可以辦到,我就會把你送到她身邊,因此一直在追蹤你。」
「這麼說你一直在追蹤我?」
「你和寡婦。」
「可我卻一直在追蹤你和瑪傑莉!我高貴的老爺,你的行為好象在表明我應該相信你說的這事;當你說到你心裡想著她的幸福時,我沒有忘記你先前曾證明過這樣的事。唉,但願我沒有誤解你——如果你不值得我誤解的話!你對於我總是一個謎,高貴的老爺,尤其在這件事上。」
「我很高興你沒說得更壞。一小時後你就可以證實我的行為——不管好壞。我還能做什麼嗎?只要你說出來,我就會努力去辦。」
傑姆思考著。「男爵,」他說,「我是個普通人,只希望和妻子過平靜的生活——一個男人應該這樣。你對她有很大的權力——大得無比,不管好壞。只要你讓她做世上任何事情,無論正當的還是可疑的,她都會去做。所以,既然你問我你是否還能為我做什麼,我回答:你可以答應永遠別再見到她。我沒有惡意,老爺;但你的出現沒有任何好處,你會給我們添麻煩。如果我回到她身邊,你願意永遠離開嗎?」
「海沃德,」男爵說,「我向你發誓我再也不會打擾你和你妻子,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了。」說罷他抓起傑姆的手,緊緊握住它放在傑姆的劍柄上。
傑姆在向筆者講述這件事時常聲稱說,他當時感到男爵說出那些話後,落日的紅光比世間的火光更強烈地照耀在男爵臉上;他的兩眼在同一紅紅的陽光映照下閃爍著,那是他以前所從未見過的,也是以後任何凡人都未見過的。此後他們在那兒再沒什麼可做或可說的了。傑姆陪著他永遠難忘的相識來到馬車旁,待男爵上車後替他關好門,用帽子向他揮舞告別,從那以後他們在這個世上就再未見面了。
只需幾句話就可說明,當上述事件在別處發生時瑪傑莉的命運如何。她離開同伴范後便心煩意亂地在馬車當中走著,與其說有任何事先想好的打算不如說為了躲避同伴。她站在那兒時覺得聽見有人叫自己名字,轉身便看見了她的外國朋友——假如他沒有死的話,她想應該在千哩之外。他向她招手,她走過去。「你不舒服——好象不幸。」他說,直盯住她的面容。「你丈夫呢?」
她把自己可悲的懷疑告訴他,說傑姆離開了自己。男爵沉思著,詢問了幾個她最近生活的具體情況,然後說:「咱們得去找到他。跟我來。」聽見男爵這樣吩咐她像個溫順的孩子一樣上了馬車,坐在他身旁一直等他說話——直到他們出了城來到分叉路口時男爵才開口,他發現傑姆無疑沒像他們先前以為的離開瑪傑莉朝那條通向倫敦的叉路走了。
「這樣追趕他是沒用的,我想。」他說。「正確的辦法應該是我把你帶回到他家。之後我再回來,把他帶到你身邊——如果人可以說服他的話。」
「沒有他我以前是不想到他家去的,先生。」她哆嗦著說。
「不想去!」他回答。「讓我提醒你,瑪傑莉·海沃德,你的位置在你丈夫家裡。在你回到那兒前你根本沒有權力指責他的行為,不管有多麼瘋狂。你幹嘛先前沒有在那裡呢?」
「不知道,先生。」她低聲說,眼淚靜靜地落在手上。
「你不認為自己應該在那兒?」
她沒有回答。
「你當然應該的。」
她仍然閉口不言。
男爵陷入沉默,一直看著她。他經過一時的責備之後忽然又想到什麼呢?瑪傑莉十分順從地把自己交到了他手裡,她的丈夫顯然拋棄了她。她完全處於他的控制中,他們正在公路上。
他的第1個衝動是如他所說,請她和自己一起回去,這樣做才合理合法——這一點應毫無疑問。但他的第2個衝動不久就暴露出來,雖然她最初沒看出,因她太不知所措了,沒注意到他們去哪裡。假如傑姆在與人私奔,她就不願回到他家裡;男爵好象突然受到這種影響,不是轉向前往傑姆家的路,而是示意車夫走右邊那條路,正如她的父親所看見的。
他們不久來到伊德莫斯附近的海岸。馬車停住。這時瑪傑莉才回過神來。
「咱們在哪兒?」她問,吃驚地看著窗外。她的眼前是一片水灣,水灣中間停著一隻快艇。
「在海邊的一個小小角落,我的快艇就停靠在這兒。」他試探著說。「瞧,瑪傑莉,過5分鐘我們就可以上船,半小時後就可以駛到很遠的地方。你願意跟我去嗎?」
「我決定不了。」她用很低的語調說。
「為什麼?」
「因為——」
然後瑪傑莉似乎突然看出這一切都發生得相當偶然:她的面容變得蒼白無血,眼裡現出茫然的神情。她緊緊握著自己雙手,靠在男爵身上。
馮·克山森男爵注意到她神思恍惚的樣子,把臉轉向一邊,然後他作出了決定,打開車門讓她上去,自己在車外上了馬;片刻後馬車就把海岸拋在後面,往上沿老路返回。
大約一小時後他們到達傑姆·海沃德的家。男爵下了馬,從窗口和她說話。「瑪傑莉,你能原諒一個情人的衝動嗎?——我發誓不是事先考慮好的。」他說。「如果你能原諒,就握一下我的手吧。」
她沒有那樣做,不過最後讓他把自己扶下馬車。他似乎覺得相當為難,看到這種情景,她說:「我當然原諒你,先生,我自己剛才也有那樣的衝動。你願意把我丈夫送回來嗎?」
「願意,只要任何人能夠做到。」他說。「這種贖罪的苦行對於我算是夠輕鬆的了!上帝保佑你,賜給你幸福!我將永遠不會再見到你了!」他轉身登上馬車離開,發現傑姆的去的方向後,如上所述在路上追趕上了他。
傑姆按時回到自己在合伙人家的住處。范出去時那個照看房子的女人馬上告訴他,有個坐馬車來的女士在他的起居室等他。傑姆焦急不安地趕到那兒,發現與自己長久疏遠的妻子蜷縮在那把光滑的大椅里,四周是那些已等待了她很久的色彩鮮明的家具。
瑪傑莉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現出膽怯的樣子。她試圖要說話,可十分奇怪的是,傑姆這時竟然說得比她更加輕鬆自如。「你會問我為啥要那樣做。」他說。「我也說不清楚。你原諒我的欺騙行為嗎?啊,瑪傑莉——你仍然是我的瑪傑莉!可你對男爵並不更了解,今天下午怎麼能把自己託付給她呢?」
「他說讓我去,我就去了。」她儘量說道,雖然眼淚汪汪的樣子。
「你是盲目地服從他。」
「是的。也許我不應該那樣做。」
「我不知道。」傑姆沉思著說。「我想他是個好人。」瑪傑莉沒有解釋。然後她不再發抖流淚,心情好轉了一些,後來老范先生走進下面屋裡,傑姆下去對他說一切都好了,並請他去把這個消息告訴瑪傑莉的父親——他至今還蒙在鼓裡呢。
奶場主得知女兒並沒當上男爵夫人的消息時,儘量忍受著,幾個星期都不來看她,以此懲罰她一下;不過他最後嘀咕著表示了原諒,並與傑姆和解。漂亮的皮奇夫人則離開去了普利茅斯[92],找了另一個水手,她抱怨說傑姆和瑪傑莉對她不公平,她這話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至於那位對他們的生活產生了極大影響的神秘紳士,他信守了承諾,從此再沒有來到下威塞克斯。不管他是否是男爵,是英國人還是外國人,他對傑姆都曾表現出真正的關心,對他與瑪傑莉相識的那段輕率魯莽的日子真正感到悔恨。他並不希望讓這位年輕姑娘或任何其他人知道,他對她的感情比所表現出來的還要深厚,這是毫無疑問的。對於她,他有時很想採取與傳統習俗不符的行為,尤其是在放棄追趕傑姆(他實際並不在前面)轉回身後,她在馬車裡與他一起沿路行駛時的那一關鍵時刻。但在另外時候他又克制著自己的激情,舉止端莊,甚至過於嚴厲。在隨後的一些年裡人們聽說他再次用一支手槍自殺——他似乎天生容易時時陷入憂鬱之中——終於未能倖免;但是斯維索的人誰也無法查明真相。
在那兒他仍然被看作是一個有些神秘莫測的人物。就讓他保持著那種神秘吧,因為一個人也猶如一片風景,在變化無常、不可預測的陰影里還能引起人們的興趣,而一旦處在正午眩目的陽光下便會顯得並不好看。
瑪傑莉聽說他悲哀地死去後,她坐在奶椅里,沉重地思考了近10分鐘,她搖籃里的嬰兒全然不知。在火爐另一邊的傑姆說:「你為他非常難過,瑪傑莉。我敢肯定。」
「是的,是的,」她咕噥道,「我難過。」片刻後她補充道:「既然他已死了,我要作一個從沒向任何人作過的懺悔,傑姆。如果那晚我坐在馬車裡呆在他的快艇旁時,他堅持讓我跟他走——他並沒有那樣做——我就跟他走了。我當時感到失望他沒有極力勸我。」
「假定他現在突然出現,用命令的聲音說:『瑪傑莉,跟我來!』」
「我想我是沒有力量違抗他的。」她回答,顯得頑皮的樣子。「他對於我就像一個魔法師。我想他就是一個魔法師。他可以把我吸引過去,像一塊磁石把一小塊鋼吸引過去一樣……可是不會的,」她補充說,聽見嬰兒的哭聲,「他現在不會把我吸引了。這對孩子是很不公平的。」
「瞧,」傑姆說,並不十分擔憂(因為「那種讓人嫉妒的回憶」,正如喬治·桑[93]所言,在他身上已幾乎蕩然無存了),「無論他會怎樣吸引你,親愛的,他都絕不會來了。他向我發過誓,並且他也是一個信守諾言的男人。」
1883年仲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