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024-10-04 15:54:29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Hardy,T)著 劉榮躍,蔣堅松譯

  瑪傑莉及時照自己的意圖行動著,次日早晨穿上了最可愛的衣服,密切注意范先生將出現在公路上,心裡肯定他會在這天前往埃克松伯雷的馬車隊伍中。傑姆一大早就走了,她沒有看見他過去。她的預料得以證實,范先生大約在11點鐘時到來;但她吃驚地發現,他沒等她去讓他停下,而是自己在她奶奶家的大門口停住了。這個老人把頭晚和傑姆計劃好的邀請立即向她提出,並且正如所設想的那樣她馬上就接受了。瑪傑莉以前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巧合。她非常樂意,所以他們便立即乘坐馬車往前駛去。

  

  檢閱在城外不遠的一個高處舉行,帶她來的老人建議他們把馬留在客棧里,然後步行去檢閱場——這個辦法很讓她高興,因走路去先四處觀察一下不那麼引人注目,比坐在馬車裡那樣高高在上更讓人覺得自在。

  他們剛好及時趕到在靠近前面的地方站到一個好位置,幾分鐘後那位檢閱官便走進場內。瑪傑莉的視線迅速於傑姆所在的隊伍中掃視著,發現他在一個隊列里,無論是軍服還是面容都顯得煥然一新,生氣勃勃。的確,假如她沒把自己弄到孤注一擲的境地,此時此地她是會為他感到自豪的。他勻稱挺直的身軀在左右那些圓胖的自耕農之間格外引人注目;而他的軍馬托尼以其舉止神態,顯得對於無論什麼樣的石灰車甚至比傑姆更一竅不通,而對於喇叭和光彩榮耀卻更為熟悉。傑姆是如何把托尼擦洗得這樣又黑又亮的她不得而知,因為馬本來渾身是石灰,石灰已經把它皮毛的顏色燒毀了,正如燒毀了傑姆頭髮的顏色一樣。可此時它卻威武地昂首闊步,處處顯示出戰馬的雄姿。

  瑪傑莉發現傑姆後接著搜尋皮奇夫人,她斜著眼東張西望,氣憤地發現寡婦站在最前面的地方,那頭和歡快的面容尤為突出;更令人震驚的是她竟然不再服喪,而是戴上一頂歪斜的女帽,穿一件鮮艷的緊身短上衣,拿一把瑪傑莉從沒見過的邊緣裝飾豪華的女用陽傘。「她從哪兒弄到的錢?」瑪傑莉低聲自語。「這麼快就把那個可憐的水手忘了!」

  她忽然暫時不去思考這些一般問題,因為她發現傑姆和寡婦很清楚彼此在哪裡,互相送著秋波,後者快活地揮舞著手帕或陽傘。理傑德·范讓瑪傑莉站到他前面,如他所說為了不讓人群擠著她;他自己則越過她戴的女帽觀看前面。如果瑪傑莉知道傑姆不僅明白皮奇夫人在何處,而且明白她在哪裡,她甚至會更加驚奇的,原來他們一站好位置後狡猾的范先生就拿出火紅的手帕在年輕女人頭上向著傑姆揮舞。

  「我的合伙人真是一個不錯的士兵,嗯——塔克小姐?」資格較老的燒石灰工說。「作為一個基督徒我相信那兒有個人在和他擠眉弄眼——就是他前邊那個漂亮快活的人。」

  「也許吧。」她說。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他們正越來越熱乎了。」無情的范繼續說。

  瑪傑莉閉口不言,咬住嘴唇;部隊現在開始走動,士兵海沃德與他假裝的情人之間的一切動作暫時停止。

  「你有一張紙嗎,范先生?我想寫一張便條。」瑪傑莉問。

  范取出一個筆記本撕下一頁,連同一支鉛筆遞給她。

  「別走開——我很快就回來。」她又說,帶著一個想要搗亂的女人的那種天真。她退到後面,這兒沒有雜草,她寫下幾個字:

  「傑姆已結婚。」

  她拿著字條悄悄溜到毫無疑心的皮奇夫人後面的人群里,把它用手帕一端輕輕放入寡婦的衣兜里,然後又悄然退出來,若無其事地回到范先生旁邊。

  不久以後隊伍排成另一種隊列,傑姆站到左邊離皮奇夫人很近的地方。他俯身對她說了些什麼。從她點頭同意的舉止上可看出,無疑是等傑姆的操練一會兒結束後他們作出了某種約會;瑪傑莉更加肯定的是,等檢閱完了人們走到操場另一面去看將舉行的運動會時,皮奇夫人會輕快地往城裡走去。

  「我要在我的合伙人離開前去和他說句話,如果你等我一下。」年老的燒石灰工說。「請在這兒等著我回來。」說罷他慢慢向前移去,來到傑姆身邊。

  「她怎麼樣?」後者問。

  「緊張得不行。」范先生說。「我建議你這把戲別玩得太過火了。那沒什麼好處。她會願意像任何一個做老婆的一樣與你和好,再炫耀下去只會帶來傷害。」

  「可我必須一口氣把這事作完。」傑姆說。「我就是這麼打算的。我已經和皮奇夫人安排好,等我們士兵一進入城裡並解散後,我就在那兒見她。我真的要和她分手,但她不知道;我要讓瑪傑莉覺得我們像是私奔的樣子。待我擺脫皮奇夫人後我就回到這裡來,當場與瑪傑莉和好。但別說我要來,不然她會半途而廢的。只需向她暗示我或許打算帶著寡婦到倫敦去。」

  老人仍然堅持這樣做太過分了。

  「不會,不會的。」傑姆說。「我知道如何對付她。等我回來時她的感情才會變得溫和成熟。我一定要讓她真正溫柔起來,不然一切就會失敗。」

  他年長的合伙人不情願地讓了步,回到瑪傑莉旁邊。片刻後義勇騎兵隊開始出發,傑姆跟隨兵團向著埃克松伯雷走去。

  「是的,是的,他們將要幽會。」瑪傑莉心想,發覺皮奇夫人計算好了離開的時間,以便傑姆到城裡下馬時趕到那兒。

  「現在咱們去看看運動會吧,」范先生說,「它們真的值得一看。有塗油竿[89],負袋跳,和其它檢驗智力的遊戲,誰要是想跟上同時代人的步子就不應該錯過的。」

  瑪傑莉對這種明顯的幽會感到非常氣憤——儘管她寫了匿名字條這幽會好象仍然就要進行,使她無可奈何地答應范去任何地方,跟在他後面,以免讓他看出自己的心情來。

  傑姆十分準確地實施著自己的計劃。部隊剛一在城裡解散他就把托尼送到馬廄里去並與皮奇夫人相會,她正站在人行道邊等他。不過他們的交往就要結束了:他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永遠和她分別,但要顯得有禮貌;因為現在重要的是儘快與瑪傑莉在一起。他剛剛滿意地完成了自己的計謀,忽然皮奇夫人從衣袋裡取手帕擦眼淚時,手抓出了字條,她立即便看到了。

  「什麼!是真的嗎?」她說,把字條遞給傑姆看。

  傑姆吃了一驚,承認是真的,然後開始煞費苦心地作出解釋和道歉。可皮奇夫人被徹底激怒了,忍無可忍。「他結婚了,他結婚了!」她說,昏過去,或假裝昏過去,使傑姆不得不扶著她。

  「他結婚了,他結婚了!」旁邊一個興致勃勃地觀察著這情景的男孩說。

  「他結婚了,他結婚了!」附近一群其他歡鬧的男孩說道,他們呲牙咧嘴,笑得合不攏嘴,他們的叫聲迴蕩在街上。

  傑姆詛咒自己運氣不佳,這種進退維谷的處境使他耽擱了不少時間;他必須這樣做,因為皮奇夫人變得歇斯底里,他無法欣然地或愉快地離開。他必須把她帶到一個小吃部去,慷慨地給她買很多滋補身體的東西,這樣又浪費了近半小時。她把他留了夠長的時間後,原諒了他,使他終於脫身,心中對瑪傑莉充滿柔情。他立即急忙沿街趕去與她言歸於好。

  「我該如何辦呢?」他心想。「唉,我可以繞到她身邊去,摸她的手,好象無意地把它拉過我胳膊。然後她會看著我的面容,我也會看著她,我們便一起高高興興地走過田野,事情就這樣解決了,不會讓人心煩意亂或流淚。」

  他進入運動場,像箭一樣直奔約好的地點。它在一大群觀眾外邊的一個冷飲篷後面,這篷正好把他們的視線擋住。他轉過帳篷一角,看到范在指定的地點。可是瑪傑莉並沒和他一起。

  范的帽子被推到頸背。他面色蒼白,顯得不知所措。「喂,怎麼啦?」傑姆問。「瑪傑莉在哪裡呢?」

  「你這糟糕的把戲玩得太過分了,夥計!」范叫道,帶著一個「總是這樣告訴你」的朋友的那種神氣。「幾天前你就應該罷手的,那時她或許還會像咕咕叫的鴿子一樣回到你身邊。這下可完蛋了!」

  「嗨!什麼,我的瑪傑莉怎麼啦?看在上帝份上,發生啥事了嗎?」

  「她走了。」

  「往哪裡去了?」

  「一個凡人怎麼知道!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情!那就像是在玩魔法一樣——好象她突然被神秘地帶走了。我們來看運動會時我說——注意,是你讓我說的!——我說,『傑姆·海沃德想把那個寡婦帶到倫敦去』——注意是你讓我說的!她一點不顯得驚奇,但好象非常消沉。然後她對我說:『我不喜歡這樣站在這群邋遢的人當中。在上流人士中間我會感到更自在。』然後她走到一些馬車停放的地方,不遠處有一輛豪華的大馬車,上面裝飾著耀眼的獅子和獨角獸,由兩匹墨黑的馬拉著。不久其它馬車走了,我想還能看見她站在那兒吧。可是沒有,她消失了;然後我看見那輛豪華馬車離開,瞥見瑪傑莉在裡面,她旁邊是一個長著黑鬍子、皮膚黝黑的英俊紳士,他的面容像君王的一樣,十分蒼白。馬一進入堅實的大道上就瘋快地奔跑起來,消失在塵土之中——就這些。假如你再早一點回來就可以阻止她的。」

  傑姆臉色變得比他的管土[90]還白。「啊,這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他痛苦地叫道,敲著他的額頭。「那張字條和那個昏了的女人把我耽擱得太久。會是誰幹的呢?不過這都是我的錯。我把她刺激得太狠了。我不應該搞這麼過分的。」

  「你不應該——正是我說過的話。」他年長的合伙人回答。

  「她以為我帶著那個可惡的寡婦跑了,為了氣我她也跟著那個男人跑了!你知道那馬車上有獅子和獨角獸的陌生人是誰嗎?唉,就是那個自稱為男爵的外國人,去年在『山林小屋』住了半年並挑撥離間的壞蛋!啊,我的瑪傑莉——事情竟然弄成這樣!她失蹤了,她給毀了!——他們是往哪邊去的?」

  傑姆轉身要往所指的方向趕去,忽然發現他身後站著她父親——奶場主塔克。

  「喂,年輕人。」奶場主塔克說。「我剛聽了你所有那些抱怨的話——我要立即讓你住口。好象你做了另一個女人的丈夫還厚顏無恥地在那兒叫苦。不錯,我確實看見你想要擺脫她時她昏倒在你胳膊里,周圍那些誠實的人知道你和她結婚了,這樣說來著。我都聽見了,不過你沒看見我。『他結婚了!』他們說。一定是狡猾地在戶籍登記處[91]辦的,不過再狡猾的事也會暴露出來。難道我不曉得那些秘密消息,嗯?難道我沒有剛聽說,高貴的人在以為將要死亡時經過特許可以舉行秘密婚禮嗎,就像下層的人們在戶籍登記處辦理結婚一樣?難道做丈夫的願意時不能回來要求得到他們應有的權利?滾開,小子,別去打擾貴族們的妻子;我感謝上帝要把你這個傻瓜趕走了!」

  傑姆想要解釋的話語很快涌到嘴邊,但他最終沒有說出來。在這最後一刻,作為瑪傑莉的丈夫他不能把她和自己的恥辱說出來,也不能讓她父親一下子從勝利的喜悅中陷入可悲境地。

  「我——我——得走了。」他結巴著說,轉身向著與逃亡者離開時相反的方向走去,當別人看不見時他的速度又加快了一倍,在相當短的時間內就來到城裡。他四處打聽那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從一兩個人那裡大體了解到它去的路線。他們認為馬車沿公路駛往倫敦去了。傑姆沒等可憐的托尼吃完食物就把它套上馬鞍,然後沿著那條路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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