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24-10-04 15:53:57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Hardy,T)著 劉榮躍,蔣堅松譯

  迷惑不解的瑪傑莉跟著男爵走上台階來到房子裡面,音樂和跳舞聲已經從這裡發出。舞曲很奇特,每四拍就傳來低沉強大的音調震顫著穿過空中,以管樂器那種最強的聲音震撼著瑪傑莉的心靈。

  「那個強烈的曲調是什麼,先生?——我以前從沒聽過這樣的曲子。」她說。

  「鼓波爾卡舞。」男爵回答。「我曾說過、我們也練過的那種怪舞——是從我的國家和歐洲大陸其它地方引進來的。」

  來到舞廳入口,她聽見同伴和自己被作為「布朗先生和布朗小姐」宣布到了,所感到的驚奇有增無減。

  然而對於這個宣布好象誰也不予理會,那邊的屋子完全沉浸在一片狂歡之中,因此瑪傑莉在偽裝下航行所感到的驚慌便得以平息。同時她注意到有一位容貌漂亮、一頭黑髮、十分矯小、身穿米色緞子的太太正等候著他們。「她是誰?」瑪傑莉問男爵。

  「她是這座房子的女主人。」他耳語道。「她丈夫是這裡的一個貴族,父親是一個侯爵,她有五個教名。她很難與平民百姓說話,除非為了政治目的。」

  「太好啦——這兒多麼讓人快活!」瑪傑莉低聲說,一邊注視著女主人頭上閃閃發光的鑽石;女主人就在舞廳的門內,在一把鍍金的小椅前,客人一個接一個到來,她時時趁著空閒坐一會兒。她好不容易專程從倫敦趕來,公開地要把這次娛樂搞得更好。

  由於「布朗先生和布朗小姐」在托恩波羅太太聽來毫無意義(因在這個相當混雜的人群里已有3個布朗了),加之可憐的瑪傑莉可能顯得有點笨拙的樣子,所以他只是用長長的手套尖輕輕碰了一下他們的手,說「你們好」,接著便轉身接待其他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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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只要她知道我們是一個富裕的男爵帶著他的朋友,而根本不是布朗先生和布朗小姐,她就不會那樣接待我們了,對吧?」瑪傑莉悄悄地說。

  「確實,她不會的!」男爵乾巴巴地說。「現在咱們馬上跳起來;你瞧,這兒有些人跳得遠不如你好。」

  她幾乎還沒明白過來就受著他那神秘的影響去做了,把一隻手伸給他,另一隻手放在他肩上,同他一起踩著在草地上學會的舞步繞著屋子旋轉起來。

  她最初一看覺得這屋子的地板就像鋪了一層透明的薄冰,跳舞者的身影仿佛倒過來一般。最後她明白了原來是打磨得十分光亮的橡木地板,但她仍然不敢移動。

  「我害怕跌倒。」她說。

  「靠著我,你很快會習慣的。」他回答。「你的鞋裡現在已沒有釘子了,親愛的。」

  他的話像他對她說過的所有話一樣,是相當真實的。她發現沒多久跳起舞來就驚人地容易了。地板對於她不但毫無妨礙,而且由於她天生敏捷輕盈,對她確實還十分有利。再者,她那一身有著一打荷邊裝飾的奇妙服飾使她受到的鼓舞,是任何其它東西都無法做到的。她現在有了一個新的外表,從而也就有了新的行為。任何女人如果感到自己也像周圍的女人一樣穿得很好,她就會覺得安心自在,無論她來自哪裡;而如果她覺得自己遠比她們穿得好,她的安心自在就會再增添一種可愛的光睬。

  20名才藝不凡的樂師坐在末端的音樂台上,個個長著富於傳奇的烏黑蓬亂的長髮,使他們的面容和眼睛像火光從煤炭下面顯現出來一樣。

  這個舞會的性質和目的使其參加的人範圍廣泛。從貴族到最低微的自耕農都有,瑪傑莉跳得相當開心,尤其是當吃過晚飯後她得以恢復精神,把漫長旅程帶來的疲勞趕得無蹤無影。

  有時她聽見人們說:「他們是誰?——兄妹——父女?從不與其他人跳舞——真是奇怪?」但她對此不予理睬。

  沒有跳舞時小心提防的男爵就帶著她穿過隔壁的一些客廳和畫廊,它們今晚也像這座房裡其餘的屋子一樣被打開;他把她帶到某個拉上窗簾的角落,將她的注意力吸引到一些剪貼薄、印刷物和圖冊上,讓她去翻閱消遺,直到她熟悉的舞曲再次傳來。其實中間休息時瑪傑莉非常寧願四處走走,但男爵的話就是法律,她必須照他的命令去做。晚上就這樣在一會兒跳舞一會休息中飛快過去,她終於聽到了這句話:「瑪傑莉,時間到了。」

  「再跳一曲——只一曲!」她用好話相勸,因為他們跳得越久她越自在快樂。他同意了她的懇求,可是當她要求再跳一曲時他堅決不變了。「不行。」他說。「我們還要趕很遠的路。」

  於是她向這個奇妙的場景告別,離開舞廳時還回頭望著那裡;幾分鐘後她便穿上大衣上了馬車。男爵爬上駕駛員席上自己先前的座位,她看見他點燃一支煙。之後他們在樹林下向前快速駛去,她仰身靠著,專心思考那些充滿於大腦的情景,結果便自然睡著了。

  直到他們停下更換馬匹時她才醒來,這時她在星星的襯托下看見男爵仍像先前一樣筆直地坐著。「當全世界都入睡的時候他就像加百利[70]天使一樣守護著!」她想。

  再次上路後她又睡著了,對什麼都不知道,直至他碰她的手說:「我們到啦——回到『奇領唐林』了。」

  這時已差不多天亮。瑪傑莉下了馬車並站到男爵身邊後才明白自己睡醒了;他讓馬車夫把車子趕到前面某個地點,向她轉過身來。

  「瞧,」他微笑著說,「跑到那棵中空的樹去,你知道它在哪兒。我像先前一樣等著,你去像昨晚那樣換衣服吧,只是把新衣換下來。」她現在一點不注意道路了,也不關心漂亮的拖鞋是否被荊棘擦壞。她走了幾步便來到那棵大約九小時前離開的樹。這兒仍然顯得陰沉,早晨還不是很明朗。

  她鑽進樹幹,取下那個裝著她舊衣服的盒子,脫掉緞子做的鞋、手套和外衣,10分鐘後便又穿著棉布外衣和黑白小格子花紋的羊毛披肩出來了。

  男爵遠遠地站著。「現在你看起來又是個擠奶女工了。」他說,朝她走來。「那些漂亮的衣服呢?」

  「裝在盒子裡,先生,就像我最初看見它時一樣。」此時她說話更加謙卑了。他們之間的差別也比在舞會上時更大。

  「好的。」他說。「我得把它處理掉,然後我們就離開。」

  他回到樹旁,瑪傑莉在後面一點跟著。他把盒子拿過來,毫不小心地將衣服當做碎布爛片一樣拖出。但還不止這些。他找來幾根干樹枝,把可愛的衣服壓成鬆散鼓脹的一堆,再把手套、扇子和鞋拋上去,最後點燃火無情地把它們全部燒毀。

  瑪傑莉感到極度痛苦。她跑上去,不斷地懇求著。「求你了,先生——別燒掉——真的!我可愛的衣服——我可愛的、可愛的拖鞋——我的扇子——太殘酷了!別燒掉它們,求你了!」

  「胡說。即使我們活一百歲也不會再用上它們。」

  「可是就留一點吧——一小塊布,先生——一片花邊——一節緞帶——那把可愛的扇子——只要留一點就行!」

  但他就像拉達曼提斯[71]一樣無動於衷。「不行。」他說,「用他那貴族的眼神嚴厲地注視著她。你那樣說毫無用處。東西是我的。我用它們來滿足你的要求,因為你救了我的命。你說過,想去參加一個舞會。你本來可以遠更明智地要求別的什麼,但你沒有;你說要去參加一個舞會。好吧——我帶你去參加了。現在我已把你帶回來。那些衣服只是辦事的工具,處理掉它們是我自己的事。我沒有這樣的權利嗎?」

  「不,有的,先生。」她溫順地說。

  他把火攪動了一下,也攪動著花邊、緞帶、一打的荷邊和刺繡,所有餘下的東西先發出啪啪聲,隨後就消失了。然後他把那個她要帶到自己奶奶家去的一籃子黃油放到她手裡,陪她來到樹林邊,這兒與她奶奶居住的那片起伏不平的廣闊鄉村連在一起。

  「好啦,瑪傑莉,」他說,「咱們在這裡分手吧。我已履行了我的契約——假如我被認出來,那是有些讓人難堪的。不過沒關係。你覺得怎樣——很困吧?」

  「一點不,先生。」她說。

  「你打了那麼長的盹現在有精神了,嗯?此刻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任何時候如果我需要你來,你都會來到我身邊……我是一個情緒多變的男人。」他突然嚴肅地繼續說。「我也許會再次非常需要你,把我從有時像死神一樣包圍著的黑暗中救出來。答應吧,瑪傑莉——答應我,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我需要你時你都會來到我身邊。」

  「假如你沒有燒毀我那些漂亮的衣服我是會的!」她撅著嘴說。

  「啊——真是忘恩負義!」

  「當然,我答應你,先生。」她發自內心地說。「不管我在哪裡,只要我有力氣就會到你身邊來。」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這是一個莊嚴的保證。」他回答。「現在我必須走了,因你認識路。」

  「我簡直難以置信這一切不是在做夢!」他離開時她帶著孩子般的天性說。「昨晚的一切都將不存在——我的衣服,我的歡樂,以及那個地方都將徹底消失!」

  「你會這樣來記住它的。」他說。「咱們把自己姓名起首的大寫字母刻在這棵樹上作為紀念,無論你什麼時候經過這裡都會看見。」

  然後他用一把小刀在一棵山毛櫸光滑的樹皮上刻下M.T.,並在下面刻下一個很大的X。

  「怎麼,你沒有名[72],先生?」她問。

  「有的,但我沒有用它。好啦,再見,我的小朋友。——你走後今天會做什麼呢?」他又問,遲遲不去。

  「哦——我要去奶奶家,」她有些憂鬱地回答,「在她那兒吃早飯和午飯,我想還要和她一起喝下午茶。傍晚時回到『斯維索牛奶房』,也許傑姆[73]會來接我,然後一切又和往常一樣了。」

  「誰是傑姆?」

  「唔,他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只是那個我哪天得嫁的小伙子。」

  「什麼!——你已訂婚了?——為啥先前沒告訴我呢?」

  「我——我不知道,先生。」

  「小伙子叫什麼名字?」

  「詹姆斯·海沃德。」

  「是做啥的?」

  「一個熟練的燒石灰工。」

  「和一個熟練的燒石灰工訂了婚,卻對我隻字不提!瑪傑莉,瑪傑莉!你們女人中什麼時候才會見到一個坦率的人呢!甚至這麼單純的你也是如此精明!你不告訴我這事,我又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呢?即使給我一千英鎊我也不會去威脅任何人的幸福呀。你真是個可惡的姑娘,你幹嘛不告訴我?」

  「我先前心想最好別講!」瑪傑莉說,開始害怕起來。

  「可是你沒看出和明白如果你已是一個男青年的人,而他又將發現你昨晚那樣外出,他也許會對你發怒並永遠離開你?既然他已經上陣,我是根本沒權利娶你的;他無疑應該娶你;假如你沒欺騙我說你什麼人也沒有,也許真的本該籌辦婚事了。」

  瑪傑莉為自己犯下了一個極大的罪過感到後悔,現出悲哀的樣子。「可是他娶我並不是很好,先生!」她說,幾乎哭起來。「在我沒嫁給他前他還不完全是我主人,對吧?」

  「這是我無法深入探究的問題。不過咱們得改變一下對策了。我現在不再像最初那樣建議你把這次經歷告訴你的朋友,而是必須讓你記住對此事最好守口如瓶——也許永遠這樣。有一天事情會好起來的,你就可以說『結果好一切均好』了。好啦,再見,我的朋友。想到傑姆吧,把我忘了。」

  「唉,或許我做不到。」她說,眼裡含著淚水,喉頭哽塞。

  「唔——盡力吧。我不能再說啥了。」

  他轉身回到林里,瑪傑莉嘆口氣,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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