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4-10-04 15:53:54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Hardy,T)著 劉榮躍,蔣堅松譯
但男爵提出這樣一個很遠的約會地點,是否希望她去不了,以便在他作出一切許諾後免去這一責任,不得而知;不過從他的舉止上很可以懷疑,他對於負責陪她去跳舞一事並沒多大熱情。
可他幾乎不了解自己所面對的年輕女人有多麼堅定。她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這種有了某個想法就要堅持到底的意志似乎是那溫和性格的一種特徵。與這個神秘浪漫的人物一起去參加舞會是她熱切的願望和目標;不過懷著這一目標的她依然覺得既擔憂又興奮。她對那個名字奇怪的男爵懷著最深深的敬畏、柔情與謙卑;不過她仍準備著堅持自己的意願。
這樣在那個重要日子的下午,瑪傑莉費力地從山谷爬上山坡向約會地點走去。這時傳來無數鳥兒悅耳的叫聲,她越離開廣闊的草地走向樹林鳥兒越多。
她已克服了一切困難。經過認真考慮是否對父親講之後,她斷定告訴他就會去不了。因此她想出這一辦法:當晚離開家去看望她生病的奶奶,奶奶住在離男爵家不遠處;但她要次日早飯時才去。這之間有12小時可以與男爵去參加舞會,誰又會懷疑此事呢?可她後來很樂意承認無法為這一欺騙行為辯護,但當時她就是不去想想。
她到達「三道尾」時「奇領唐林」處的太陽已降落——這兒是各條小路的匯聚點,鋪滿雜草,它們除了被家兔和野兔吃掉外從未用鐮刀割過。頭上的鳥鳴幾乎停止了,只有幾隻更有膽量的大鳥還在叫,包括布穀鳥,它們在每年的這一愜意時刻並不害怕夜晚。她剛走近那個十字路口時似乎沒一個人,但她一站在那兒就聽見一種輕微的碰撞聲,隨即她的守護神出現。他重新打扮後完全變了樣,她簡直認不出來。他沒有穿平常那種衣服,而是穿著一件敝開的輕便大衣,一套黑色輕薄的西服,一件開襟背心;襯衣前面有一長褶邊;繫著白色的領帶;皮靴光亮,並不比手套粗糙;這身衣服使他看起來像一隻鳥兒,頭上的帽子似乎可以像手風琴那樣一開一合。
「我這是為跳舞特意打扮的——當然不能穿得更糟。」他說,乾巴巴地笑著。「你也很快會這樣的。」
「你幹嘛要選這個地方約會呢,先生?」她問,環顧四周,獲得了自信。
「我幹嘛選這裡?哦,因為有一天我騎馬經過這兒時注意到附近有一棵中空的大樹,上次我與你在一起的時候想到這將有利於我們約會。你告訴你父親了嗎?」
「還沒有,先生。」
「你真糟糕,瑪傑莉。那你是如何安排的?」
請記住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她簡短地說了自己的計劃,他對此沒作評論,只是把她當小孩一樣牽著她的手,帶著她穿過矮樹來到一個地點,這兒的樹子更老,彼此的距離更遠。其中就有他說到的那棵樹——一棵榆樹,它巨大,中空,扭曲,無頂,側面有一裂口。
「現在鑽進去吧,」他說,「不然天就黑了。你在那兒會發現所有需要的東西。無論如何,如果你不進去,跳舞就得省掉它們。我會在這兒守著,你儘量抓緊一些。」
「我要這樣做嗎,先生?」迷惑的少女問。
「進去吧,你會明白的。你準備好後就在那個洞口揮揮手帕。」
她彎著身子鑽進空隙。樹內的洞穴形成一個很高的圓形空間,直徑有四五英尺,日光從頂部照進去,也從一個離地約6英尺高的圓孔照進去——這個圓孔標明了此樹在最旺盛時一根樹枝被砍去的地方。樹的內側表面是淺黃褐色的朽木,溫暖的晚霞從頂部反射進來,使洞內瀰漫著柔美的光輝。
但瑪傑莉幾乎沒花時間去注意這些。她的眼光落在性質完全不同的東西上。有一隻長方形的白色大紙盒靠在樹內,在它上方的一個裂片上掛著一隻橢圓形的小鏡。
瑪傑莉立即明白了意思。她從裂口鑽進樹里,把盒子的蓋打開,發現裡面有一樣平整的神奇東西,白得可愛。原來是一件舞裙。
這一藝術的奇蹟,簡短說來,是一種如蜘蛛網般的美妙之物。它質地輕薄,製作考究,優雅地鑲以十多個荷邊。
瑪傑莉拿起衣服,情不自禁地吻起來。如果誰先前告訴她有這樣一件衣服,她就會說:「不,不可能!」她退後一點,又向前一點,臉發紅,笑起來,舉起雙手。把這舞裙的製作者說成是一個能幹人顯得保守了些:他是一個天才,她正把自己沐浴在他所創造的光輝之中。
然後她記起外面的朋友告訴過她抓緊,於是急忙穿著打扮起來。在拿起舞裙時她發現了綢緞做的拖鞋,一副手套,一張幾乎全是花邊的手帕,一把扇子,甚至還有頭上戴的花。「啊,他怎麼會想到這些!」她說,緊握著自己的手,差不多激動地哭起來。「還有鏡子——他多好啊!」
一切都準備得很充分,所以用這些衣物打扮好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15分鐘後她穿戴好了,甚至穿上鞋戴上了手套。但更讓她對於男爵的遠見產生敬佩的是,她發現他竟然為自己準備了6雙不同尺寸的鞋和手套;她從中選了一雙合適的。
瑪傑莉照著鏡子,或者儘可能在鏡里照看自己:鏡里的形象太好看了。然後她忙把自己的舊衣物捲起來,裝進盒裡,將它儘可能高地擱在一個突出部位。她踮起腳尖,透過上方的洞孔揮舞手帕,彎著身子要從裂口出來。
但她卻面臨著怎樣一個麻煩。舞裙如此輕盈,如此神奇,如此寬大,以致她要穿著新衣從那個剛才穿著舊衣進去的裂口出去是不可能的。她聽見男爵的腳步把枯枝枯葉踩得啪啪響。
「唉,先生!」她失望地說。
「怎麼——穿不好衣服嗎?」他從樹幹背後問。
「不,穿好啦;可是我沒法從這棵討厭的樹里出來!」
他來到裂口處,彎著腰往裡探看。「顯然你是出不來的。」他說,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處境;然後他又自言自語補充道:「真是富有魔力!誰會想到衣服會這麼寬大呢!——等一等,我的小少女:我想到辦法了!」他又更大聲地說。
他使出渾身力氣踢著裂口的兩邊,把幾塊朽木踢落了。但是他腳上穿的鞋並不厚實,他便放棄這一辦法,去把倒在近旁的一根樹枝拿來。他用大的一端把將瑪傑莉及其所有嫵媚包裹在內的一些樹皮撬脫,直到露出較大的空隙,使她得以脫身出來而沒把衣服撕壞。她寬慰地出了一口氣:因這個可笑的姑娘已開始擔心自己畢竟不能去參加舞會了。
他小心翼翼用帶來的一件大衣把她裹住:大衣外面還罩上了一層東西,長得蓋住了她的腳後跟。
「馬車在下面的另一條路上等著。」他說,把胳膊伸給她。他們在鬆軟乾枯的樹葉上走了不遠就來到所說的地方。
馬車、馬匹和馬車夫都在那兒,全都很安靜,像樹一樣長出來似的。瑪傑莉有些靦腆地抬眼看著馬車夫。
「你不用在乎他。」男爵說。「他是個外國人,對什麼都不會留意。」
她很快被扶上馬車;男爵扣緊他的大衣,同車夫一起上了車,令她吃驚。馬車靜靜地駛過這片長草叢生的景色,陰影也越來越濃。天色逐漸晚下來,瑪傑莉所熟悉的那個地帶不久被拋在了後面,她絲毫也不知道他們去的什麼方向。星星閃爍著出現了,車夫點亮油燈,他們繼續向前駛去。
一小時半後他們到達一個小鎮,在一家主要的客棧停下,更換了馬匹;一切事情輕易就辦完了,顯然他們的到來是在預料之中的。緊接著他們又上了路。她的同伴並沒下車去和她說話;任何時候她往他那裡看去,他都是筆直地坐在位子上,那神態就像一個有著艱巨任務要完成的人,並且打算不惜一切代價把任務完成好。可是瑪傑莉不禁對她的處境感到某種害怕——真的,她幾乎希望自己沒來。她有一兩次想到:「假使他是個邪惡的人,正把我帶到異國它鄉去,再也不把我送回去了,結果會怎樣呢?」
但她具有一個特性,就是對於最初的意願要堅持到底,她因此能抵擋住這些擔憂,只偶爾例外。尤其有一件事使她對自己的同伴產生了信任:當她表示說自己為這樣麻煩他後悔難過時,她看見他眼裡含著眼淚。他也許推測到她心裡感到不安,因為車子爬上一座小山時他們停了片刻,他走到窗前,和藹地問:「你累了嗎,瑪傑莉?」
「不,先生。」
「你害怕了?」
「不——害怕,先生。只是路太遠了。」
「已差不多到啦。」他回答。「現在,瑪傑莉,」他放低聲調說,「我得告訴你一個秘密。最近我為本郡的一個男人幫了忙,對他我是能夠信任的,他也像你我一樣沒人認識;他(私下)把自己的邀請券送給了我。所以我們是以他的名義去的。我這樣解釋,以免你偶然說出什麼輕率的話來。注意耳朵尖一點,謹慎一些。」男爵說完又回到原位去了。
「這麼看來他畢竟還是個邪惡的男人!」她心想,「因為他是以一個虛假的名義去的。」但不久她就產生了一種魯莽的勇氣,對此事不予在乎:因這樣的邪惡正是現在所需要的使他成為她眼中英雄的一個因素。
他們沿一座小山下去,經過一間門房,然後上了一條林蔭道;不久其它馬車的燈光便照在他們身上,那些馬車排著隊停下,緩緩向前移動。最後他們停在一個拱形的大門口前,一群人圍在那兒站著。
「我們是最後到達的人,因為路太遠了。」男爵說,又走過來。「不過沒關係,你至少有三個小時好好跳一下舞。」
踏板立即被放下,他們下了車。她覺得蒸汽仿佛從他們那幾匹黑馬的兩測冒出來一般,上升到門廊的護牆上;一股股熱氣猶如火山冒出的煙霧從它們的鼻孔噴出來,吸引了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