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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5:28:39 作者: 莫然

  這日,鄭玉棠在燈下做針線,李忱在一頁紙上寫字,杜秋娘在旁邊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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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玉棠突然抬頭問她:姐姐,聽說裴俊回朝,重為宰相,姐姐可去看過他?

  杜秋娘搖頭,笑道:遇物皆先賞,從花半未開。這是他寫的詩。

  鄭玉棠皺眉說,什麼意思啊?李忱在旁說,娘,我懂。先生為避嫌疑,不便跟此人見面。鄭玉棠笑起來,說忱兒,你不裝傻了?杜秋娘摸著李忱的頭說,忱兒是真聰明,你要記住,我們說的那人是中興名臣!他為你父皇所倚重,曾四次為相,其威望德業,必將流傳千古!李忱振奮地說,好男兒!若他年我能為帝,必將重用此人!

  鄭玉啞然失笑:我的兒,你能為帝?別做夢了!這一輩子都不可能。

  杜秋娘正色道:哎,一切皆有可能。我看先帝的皇子皇孫中,忱兒最有為!

  李忱高興地說:聽說父皇的紫宸殿中,擺著幾扇屏風,先生給我講講唄?

  杜秋娘點點頭:那是你父皇親自從《尚書》、《春秋》、《史記》、《漢書》,還有《新序》、《說苑》和《 三國志》等書上,將有君臣行事可為龜鑑者,集成十數篇,命翰林學士抄寫在屏風上,並作了序言,歷數前朝興亡得失,乃你父皇之壯舉也!

  崇文館內,杜秋娘也在循循善誘地給皇子們講這一課,她說:……先帝每看之,必感嘆再三,時時提醒自己和宰臣們,別忘了前車之鑑。大臣們也紛紛賀表說:「取而作鑒,書以為屏」,「森然在目,如見其人」,「庶將為後事之師,不獨觀古人之象」。

  李忱又恢復了傻樣,李涵卻一拍桌子:真好!父皇發揮獻納,兒臣心存景慕!

  杜秋娘嘆道:可惜呀,這屏風卻能移動,如今都不知搬到哪裡去了?

  杜牧突然來了,站在廊外朝杜秋娘招手,她立刻會意,便讓皇子們去歇息,這才責備地對杜牧說,你不該來這兒來我。杜牧忙說,裴大哥要出征了,姐姐知道嗎?

  杜秋娘驚訝地說,陛下不是想消兵罷戰?杜牧說,元大人那套不管用,其他藩鎮也都蠢蠢欲動。裴大哥便據理力爭,終於得到聖上恩准。杜秋娘又問元稹是何表現?杜牧嘆道:就怕裴大哥一走,他和王守澄又會亂政,對裴大哥不利呀!杜秋娘便問裴俊何時出發?杜牧忙說,明日一早,陛下會在丹風樓為他送行。杜秋娘就讓他去轉告裴俊,說她明日也去郊外為他送行。杜牧擔心此舉太惹眼,杜秋娘笑著說,她自有辦法。

  次日清晨,杜秋娘女扮男裝,仍是當年的秋郎打扮,騎著馬飛快地奔向郊外。

  郊外軍帳中,裴俊獨自在踱步,焦急地等待著。稍傾,杜秋娘英姿勃勃地走進來,叫道:俊哥!裴俊又驚又喜地迎上前,也叫道:秋娘?你真的來了?

  杜秋娘樹起一根手指,封住自己的嘴唇:不對,是秋郎!

  裴俊不禁笑起來:你還是那個英姿少年,但幾年不見,我卻老多了!

  杜秋娘也笑道:我也憔悴了不少,但我們要報國平天下的壯志,卻未泯滅!

  裴俊感動地抓住她的手,拉她坐下說,秋郎,我回到京城,你一直避而不見。怎麼我要走了,你又獨自跑來送行?不怕給你惹禍端?杜秋娘感嘆地說,小人無處不在,我也深感擔憂,這才不顧一切,化妝前來。裴俊懷疑地看著她,問她是否指元稹?杜秋娘點頭說,是啊,俊哥,你此行不比先帝在時,元稹肯定要壞你的事,陛下也不會怎麼支持你,而我在十六宅,也幫不上你什麼忙了!裴俊嘆道:我都明白。接到陛下的詔書,讓我以宰相之職充任招撫使,全面負責河北討伐的一切事宜,我心情也很複雜,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但眼下朝中除了我,也無人能擔此重任,當這個主帥。

  杜秋娘忙說,是啊,俊哥才有能力和威望統領全軍,討伐河北。裴俊又嘆道:但決定一場戰爭勝敗的,不單取決於主帥一人,朝廷對主帥的信任和支持也相當重要。當年淮西大捷便如此。而眼下,朝中非但沒有一個能幹的宰相支持這次討伐,當今聖上也沒有先皇的能力和魄力。他優柔寡斷,輕信無為,政事大權早已旁落。這讓我在前方作戰,豈能放心?杜秋娘溫柔地看著他說,既如此,俊哥又何必要請戰,主動挑起這副重擔?裴俊苦笑著說,是我自己為難了自己,主動把這天下大事放在自己肩頭。我也知道此行很悲壯,但河北的藩鎮之亂已成大禍,為了黎民百姓,本人只好赴湯蹈火了!

  杜秋娘感動地握住他的手:這才是英雄好漢!是我了解的俊哥!我支持你!

  裴俊把她拉到一幅簡明的地圖前,用手指點著:好,秋娘你來看,其實依我之見,本不該對盧龍與成德同時用兵,應集中力量,一個個讓他們臣服。但新帝優柔寡斷,我怕他改變主意,才不得已而為之。所以此行,我心情也很沉重……

  杜秋娘沖他嫣然一笑:那就來點輕鬆的,秋娘為你舞一曲,如何?

  裴俊大喜,拍手笑道:好啊,那太好了!

  杜秋娘退後幾步,展開一個舞蹈手勢,揚聲唱道:有意效承平,無功答聖明,灰心緣忍事,霜鬢為論兵。道直身還在,思深命轉輕,高陽舊田裡,終使謝歸耕。

  裴俊聽著,眼裡閃爍著淚花:這不是我寫的詩嗎?秋娘,只有你知我、懂我!

  他緩緩起身,從懷裡掏出那個玉麒麟,塞在她手裡:你收好,等我回來。

  他又果斷地轉身對著帳外,大聲喝道:傳我命令,全軍出發!

  杜秋娘手捧裴家祖傳的玉麒麟,目送心上人大步走出帳外,也是熱淚盈眶。她心想,俊哥哪是在聽我唱曲,而是在這飽含深情的歌聲中,重又激發了他的昂揚鬥志!

  回到十六宅,杜秋娘仍是激情洋溢,沉浸其中,無處自拔。鄭玉棠迎面走來,看見她就說:哎呀姐姐,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杜秋娘停住腳步,問她什麼事?鄭玉棠抱怨道:我知姐姐在崇文館授課,也關心皇子們的飲食起居,卻處處不如人意。今早送來的飯食,簡直難以下咽,忱兒都吐了,說是饅頭髮酸了!杜秋娘不敢相信地問:餿了的飯菜,御廚房也敢送?鄭玉棠嘆道:御廚房知道這十六宅,都是後娘養的皇子,還不欺負我們?杜秋娘想了想,就說,我找她們去,問問誰在管這事兒?

  御廚房內,許多婦人在案前灶邊忙碌。杜秋娘走進來,問一個婦人,御廚房的總管是誰?婦人答:她叫宋若倫。你找她有何事?杜秋娘若有所思,頓了頓才說:我是十六宅崇文館的先生,負責教導皇子。皇子們的一日三餐,都是御廚房送去,可是近幾日送的飯食很糟糕。那婦人冷漠地說,這個只有找宋總管。她不在,回府了……

  宋府廳堂內,堂前供著宋府二老和宋若昭、宋若玄的牌位。

  二姐宋若倫正在給他們燒香,她滿臉怨毒的神情,嘴裡念念有詞:大姐,三妹,你們都是被杜秋娘害死的!如今她負責皇子們的飲食,正好撞到我宋若倫手裡,我自然要報復,必將設計陷害她,為大姐和三妹報仇!

  次日,宋若倫在御廚房的總管室看帳本,王守澄大咧咧地走進來,宋若倫不理他,照樣看帳本,頭也不抬地問:你是誰?來這兒有何事?王守澄自得地笑道:咱家的頭銜可多,與宋總管有關的就是大內總管了!怎麼,你見了咱家,也不起身迎接?

  宋若倫這才抬頭看他,冷冷地說:這兒不歡迎你,這是本官的領地。

  王守澄笑道:聽說你擔任御廚房總管多年,無人敢惹,今日咱家偏要惹一惹!

  宋若倫氣惱地站起來,問他想怎樣?王守澄走到她面前,用手抬起她的下頜,戲弄地笑道:咱家要跟你做對食,吃起飯來才更香!宋若倫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憤怒地說,臭太監,你休想!王守澄也氣惱地盯著她說,怎麼?咱家配不上你?宋若倫沒好氣地說,你既知道,還問什麼?王守澄羞惱成怒,又抓住她的手說,好啊,咱家是你的頂頭上司!今日來此,便要清理帳目,查明你所管的一切!宋若倫氣急敗壞地說,你不就是來有意找碴嗎?整個皇宮都屬於你了,就剩這御廚房一個乾淨地兒,你還要來插手?王守澄冷笑道:你這裡乾淨嗎?那你為何怕咱家查帳?這麼多年,你也搞了不少油水吧?甚至將御廚房的物資拿出去倒賣,咱家有眼線,什麼不知道呀?

  宋若倫怔了怔,又問他想怎樣?王守澄淫蕩地笑著說,你若遂了咱家的心愿,以後你這地兒,咱家就不管了。宋若倫氣憤地瞪著他說,你還想脅迫本官?王守澄摸摸她的臉蛋說,只要你跟咱家勾搭在一起,咱家就放過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宋若倫無奈,只好罵道:你這個死太監……

  兩人於是做了對食,還挺合脾氣,宋若倫做起事來,也就更加肆無忌憚。

  這日,她來到御廚房的庫房,這裡擺滿了各種餐具和食材,還有不少罕見的東西。宋若倫從自己袖籠里拿出兩件東西,放進櫃格:一個類似於鍋的寶鼎,還有一瓶蜂蜜。王守澄也悄然走進來,站在她背後看了看,笑道:這不是海外進貢的常燃鼎,和回訖進貢的鸞蜂蜜嗎?這兩樣寶物,宋總管不是早已搬回家中?怎麼又拿來了?

  宋若倫回頭看見他,嚇了一跳:你這死太監,悄悄密密地進來幹什麼?

  王守澄壞笑著,摟過她,摸摸她的臉蛋:你先告訴咱家,你想幹什麼?

  宋若倫想了想,只好說:你先告訴我,你跟十六宅那個杜秋娘,還有無交情?

  王守澄笑道:咱家與她早已撕破臉,如今這御廚房,才是咱家的溫柔之鄉!

  宋若倫冷笑道:那就好,我便實說:我要對付杜秋娘,為我宋家姐妹報仇!

  王守澄指了指櫃格上,說就用那兩件寶物?宋若倫脫開他的身子,說,這常燃鼎是用不多的柴炭也能煮食物,其味道香潔,與眾不同,據說吃了還能返老還童呢!這鸞蜂蜜更是稀罕物,它色如碧玉,吃了還能延年益壽!王守澄笑道:就算是吧?你又能怎樣?宋若倫冷笑著說,我如今悄悄搬回,就是想故意讓杜秋娘使用,再讓她在不慎中毀壞,那樣麻煩便大了!然後你這大內總管現身,還不是讓她死就死,讓她活就活!

  王守澄雙手抱在胸前,滿不在乎地說:好呀,那就讓她來吧!

  崇文館內,皇子們在進食。李涵突然一扔筷子:不吃了!簡直難以下咽。

  杜秋娘忙說:這飯食確實不太好,但平常殿下也都吃了,怎麼今日卻忍不下?

  李涵憤憤地說:本王非長非嫡,自是謹小慎微,但這飯菜都餿了,實在忍無可忍!

  其他皇子也都紛紛扔下碗筷,大聲說:是啊,都餿了,還怎麼吃?

  李忱默默無語,低頭刨飯。李涵奪掉他的飯碗:皇叔也別吃了,回頭又該吐了!

  杜秋娘不禁嘆息,心想怎麼辦?皇子們正在長身體,營養跟不上可不行啊!

  入夜,御廚房漆黑一片,靜寂無人,杜秋娘悄悄摸進來,四處搜尋著。一個櫃格架上放著常燃鼎和一些稀奇寶物,在那裡暗暗發光。杜秋娘悄然走過去,想看看是什麼東西?突然腳下一滑,不慎摔倒了。她竭力想站住,卻轉身碰到櫃格架,撞翻了常燃鼎。她站立不穩,又雙手亂抓,打翻了櫃格架,裝鸞蜂蜜的瓶子也摔在地上……

  杜秋娘也摔在地上,櫃格架砸到她身上,她忍不住負痛地叫道:哎喲!

  屋裡突然大亮,宋若倫帶著幾個婦人,提著燈籠出現。杜秋娘吃了一驚,想爬起來,又摔倒了。宋若倫喝道:抓賊!快抓住她!那些婦人一擁而上,揪住了杜秋娘。她忙說,別誤會,我是崇文館的先生,到御廚房裡來找吃的,不是賊!一個婦人說,我們每天給崇文館送吃的,還用你來找?快送宗人府去治她的罪!杜秋娘高聲說,但你們近日給皇子送的飯菜都餿了,我怕他們餓壞,才來這御廚房,想悄悄給他們拿點吃的……

  宋若倫走到她面前說,你就是崇文館的杜先生?本官是御廚房總管宋若倫。

  杜秋娘有些吃驚,原來這御廚房的總管,果真是宋若昭的姐妹!

  宋若倫冷冷地瞪她一眼,喝道:掌燈,本官要看看,御廚房可有損失?

  眾人高提手中燈籠,照亮地面,紛紛說:哎呀,常燃鼎摔壞了!裝鸞蜂蜜的瓶子也摔碎了!這都是罕見的寶物啊!還有陛下喜愛的碧麥紫米,全都灑了一地……

  宋若倫冷笑著:杜先生,這都是上貢的寶物,你知罪嗎?

  杜秋娘冷靜地看了看:原來這地面潑了菜油,我踩到上面,自然要摔跤了!

  宋若倫冷笑道:誰叫你闖進來?御廚房也是禁地,別跟她羅嗦了,快帶走!

  杜秋娘叫道:宋若倫,你這是挾私報復!到了宗人府,我也會據理力爭!

  宋若倫趾高氣揚地帶著幾個婦人,押著杜秋娘走出御廚房,正碰上王守澄帶著幾個禁軍迎面走來,便問發生了什麼事?宋若倫忙說,杜先生擅闖御廚房,毀壞寶物若干,要送她宗人府治罪。杜秋娘卻說,御廚房送到崇文館的飯食竟是餿臭之物,你這大內總管是管還是不管?王守澄也狡猾地說,杜先生,你說的話,可有誰能證明?

  鄭玉棠突然趕來,叫道:我能證明!

  王守澄回頭看著她,有些吃驚:鄭婕妤?你怎麼也來了?

  鄭玉棠氣憤地說:因為我兒子餓得不行!他正在長身體,卻每天吃些霉餿之物,我這做娘的想來為兒子要點吃的,難道不應該?王守澄還想假裝公道,杜秋娘卻察言觀色,冷笑著說,玉棠,你還沒發現?這王公公便是那宋總管的後台呀!王守澄忙叫冤枉,又說,冤家易解不易結,今日之事,你們便看在咱家面子上,算了吧……

  宋若倫跟著王守澄走進御廚房,氣咻咻地問他如何放了她們?王守澄說,咱家還能怎麼樣?你剋扣皇子們飯食,讓人查出來也脫不了干係!宋若倫不服氣地說,就此放過她們,我怎麼替姐妹們報仇?王守澄說,只得另想法子。宋若倫懷疑他對杜秋娘舊情難忘,王守澄也承認自己有所顧忌,說她是皇子們的傅姆和老師,今後若有一個皇子繼位,她便會得勢,咱家能不忌憚嗎?宋若倫悻悻地問他還有什麼好主意?王守澄卻讓她湊近點,說隔牆有耳。宋若倫打情罵俏地說,你這死太監,又想占人家便宜……

  杜秋娘和鄭玉棠正巧躲在窗外,偷聽了這番話,兩人都意外而震驚,杜秋娘拉著鄭玉棠走開,後者慶幸沒把兒子裝傻的事告訴王守澄,看來他早已不是自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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