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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5:28:35 作者: 莫然

  一年後,李恆改元號為長慶。

  這日,唐穆宗坐在宣政殿的皇位上,不情不願,沒精打采。

  一個大臣正在啟奏:啟稟陛下,如今藩鎮風雲再起,又相繼發生了叛亂,河北的三個城鎮幽州、盧龍、成德,都已失守!消息一路傳來,震撼朝野上下。

  眾臣聽了全都譁然,在底下議論紛紛:看來先帝平藩的成果,便要毀於一旦了!

  唐穆宗打了個哈欠,問站在旁邊的王守澄:王愛卿,你說說,朕該怎麼辦?

  王守澄圓滑地說:陛下不是新任命了兩個宰相嗎?聽聽他們的意見吧。

  唐穆宗便指著階下說:是啊,崔植,杜元穎,你們二位宰相是何意見?

  崔植想了想,只好說,陛下,盧龍、成德二鎮背叛朝廷,實在可惡!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討不足以顯聖威,不滅不足以安天下。唐穆宗忙問:崔愛卿的意思是派兵討伐了?杜愛卿的意思呢?杜元穎更圓滑,說陛下的意思就是微臣的意思。唐穆宗不耐煩地問:那就征討。可具體怎麼征討呢?兩個宰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聲……

  王守澄也不耐煩了,就問:哎,兩位宰相總該說說,派誰去征討吧?

  崔植忙說,派李愬!他是淮西征戰的大功臣!定能勝任,此戰也非他不可!杜元穎也忙說,李愬最合適。王守澄又問:可是兩個方鎮,一個李愬怎麼對付得了?況且他還在病中。杜元穎又說,那就讓田布去,他哥哥田弘在這次河北叛亂中被殺害,他肯定很憤怒,派他去正合適。崔植也說,對,就讓李愬去征討盧龍,田布去討伐成德。

  

  王守澄冷笑道:兩位宰相,朝廷是否該委一主帥,統率各軍,才好討伐啊?

  兩位宰相齊聲贊同,唐穆宗便問他們派誰為主帥?還問他們倆誰去合適?兩位宰相一起推辭,都說微臣不行!唐穆宗氣得指著他們說,沒用的東西!你們這宰相是白當了?兩個宰相一起跪下謝罪,唐穆宗只好嘆道:看來是朝中無人,敢於擔此重任啊!兩個宰相連連磕頭不止。唐穆宗氣惱地讓他們起來,兩個宰相都低頭說,微臣不敢……

  唐穆宗氣得一拍桌案:好,你們不起來,就這麼跪著吧,朕走!

  他拂袖而去,王守澄偷偷一笑,好似沒看見兩個宰相一般,大聲說:退朝!

  醉紅杏的包間內,桌上罷滿了豐盛的酒菜,有些顯老的元稹在這裡等待著。

  稍傾,王守澄趾高氣揚地地走進來。元稹欣喜地迎上前:王公公,真是久違了!

  王守澄大咧咧地坐下來:元大人,你這次回京,找咱家有何事呀?

  元稹連忙倒了一杯酒,獻媚地遞給他:王公公,咱們是老熟人了,下官回京,自然要請你喝酒。聽說王公公因擁戴陛下繼位有功,如今在朝中可是如魚得水呀!

  王守澄接過酒杯,笑道:算你識相,但朝中也有不少人憤憤不平呢!

  元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些人都不夠聰明,俗話說,水漲船高嘛!

  王守澄喝了一口酒,斜眼看著他:看來元大人,便是這聰明人了?

  元稹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嘆道:王公公別取笑了,下官被貶多年才回京,如今沒職沒名,好比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每天到那中書省,只求謀個一官半職,好養家餬口,卻屢遭白眼,飽受屈辱。痛定思痛啊!下官無奈,只能來求王公公了!

  王守澄笑道:看來元大人也是俗人一個,無法看破紅塵……那你想當個什麼官?

  元稹嘆道:下官淪落如此,好比虎落平陽,只望能留在長安照顧老娘,便足夠了!

  王守澄想了想,又笑道:咱家讓你重任相位,如何?

  元稹大吃一驚,繼而欣喜萬分,感激涕零,連忙離座,給他跪下來連連磕頭:倘真如此,那麼王公公便是元某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請受元某一拜!

  王守澄哈哈大笑:咱家便受你這一拜!元大人,陛下登基後貶走了皇甫鎛、令狐楚、段文昌,杜佑自然在位,但老糊塗了。崔植和杜元穎雖為相,卻無所作為!

  元稹高興地說:王公公是說,政事堂現今無人,想讓下官入相?

  王守澄點點頭:是啊,陛下跟他父皇不同,他喜淫樂,懶朝政,不懂軍事,缺乏深謀遠慮。待你坐穩了這位置,朝中的大權,不就掌握在你我手裡了!

  元稹喜不自勝,忙說:王公公雄才大略,元某佩服萬分!

  中和殿的殿外,唐穆宗未戴頭冠,沒穿朝服,隨便地坐在桌案後,色迷迷地盯著階下。階下是一隊波斯女郎,穿著很少的衣服在跳肚皮舞。唐穆宗高興地拍手鼓掌,大聲叫好!他又一揮手,叫道:快賞!賞她們每人十匹羅錦,一千錢!

  幾個太監把一堆羅錦放在旁邊的桌案上。又有幾個太監往空中撒著金錢。金錢在空中飛舞,波斯女郎紛紛跑去搶錢。唐穆宗高興得拍掌大笑:好!有趣!有趣。

  幾個勸諫大臣走來,為首的立刻跪下,苦口婆心地勸道:陛下切不可如此糜費呀!只怕上行下效,我朝風氣也變為奢糜!況今藩鎮叛亂,外寇壓境,戰事吃緊,處處需要錢,陛下怎能用國庫的錢去賞歌女?若被前方將士知道,引起兵亂,如何是好?

  唐穆宗不耐煩地看著他們:哎,怎麼又來了?你們到底要朕怎麼樣呢?

  勸諫大臣一起跪下,同聲說:願陛下稍殺此風,乃天下百姓之福也!

  唐穆宗皺起眉頭,揮揮手:好好好,朕知道了,你們快退下吧。

  勸諫大臣無奈,只好起身離去。王守澄卻上前說:啟稟陛下,他們說得對呀!

  唐穆宗不耐煩地說:哎,你怎麼也來這一套?朕讓你找的角力士呢?

  王守澄笑著用手一指,只見場邊站著兩個身材特別高大的彪形大漢,威武雄壯地互相怒視著。唐穆宗連忙揮手說:快快快,讓他們上來搏鬥,給朕看看。

  波斯舞女趕快退開,兩個大漢如同兩隻角斗的公牛,走到場中間,兩雙透著凶光的眼睛對上了,兩人同時向對方衝去,開始手搏,斗得難分難解,甚至滿地打滾……

  唐穆宗看得興起,哈哈大笑,不斷拍手說:好啊,打!再打。

  王守澄在旁趁機說,陛下,如今朝中無人,那兩個宰相都是無用之輩,咱家想給陛下推薦一個人才,他也可以入相。唐穆宗兩眼看著場中的搏鬥,心不在焉地問:是誰呀?快講!王守澄笑道:便是當朝大詩人,曾經的翰林學士和宰相,元稹。唐穆宗笑道:是他呀?朕在東宮就喜歡他的詩,特別喜歡那首「連昌宮詞」,朕還會背幾句呢!什麼「調和中外無兵戎」,還有「努力廟謀休用兵」。如今朝中無人,還談什麼調和內外,努力廟謀?也只好用兵了!王守澄高興地問:既是朝中無人,陛下便可重用此人嘛。

  唐穆宗不假思索地說:好吧,過兩日大考完畢,朕要曲江賜宴,你帶他來見朕。

  曲江上春風蕩漾,桃紅柳綠,江水灩瀲,草長鶯飛,一片明麗清和的景色。

  一條華麗的大船沿江而來,船頭上站滿了新科考上的進士。

  長大成人的杜牧和宋申錫都中了進士,兩人也意氣風發地站在船頭上。

  杜牧笑道:今日曲江游,這三十名進士可都是文科精英啊!

  宋申錫也笑道:欣逢盛會,應有佳作,小杜,你先來,你是風流才子嘛!

  杜牧張口便來:昔日齷齪不自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孟郊老先生五十歲才考中進士,不也像年輕人那麼春風得意嗎?

  宋申錫笑道:你拾人牙慧?我也來兩句: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

  杜牧伸手打了他一巴掌:原來你想學那韓偓,當個探花郎呀?

  宋申錫連忙拉住他:哎,別鬧了!你沒聽說過玄宗時代,一隻進士船側翻的事嗎?船上三十名進士,皆因得意洋洋,都在寫詩慶賀,又推舉李蒙來寫一篇序,然後爭看這篇文章,集中在一側打鬧,不料船體失衡側翻,三十名進士無一生還呀!

  杜牧揮揮手:你看你,中了進士,正欲入朝為官,高興著呢,偏來說這種事!

  宋申錫笑道:我怕樂極生悲呀!落水的三十名進士中,還有一位是玄宗帝新選的駙馬,剛把女兒嫁給他,他就淹死了!正是那位叫李蒙的寫序文的進士。他自是文采斐然,才被皇帝選上。據說玄宗帝派人夜觀天象,知道那日有大災,便不讓李蒙出門。他卻翻牆逃出府中,連忙趕上船去,參加到曲江游的歡樂中,這才有了後面的生死劫難。

  杜牧連忙說:呸呸呸!我又不是駙馬,你呀,就會煞風景!

  宋申錫正色道:我是讓你別得意忘形,再說了,你也可能當駙馬呀!那些達官貴族,甚至包括皇室,都會來這曲江遊船上挑女婿,保不准你也會被選中。

  杜牧自信地說:可我看不上他們的女兒,我心中呀,早就有人了!

  宋申錫奇怪地問是誰?杜牧隨意指著岸邊說:是她,是她,是她……

  宋申錫看了看岸邊: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那究竟是誰呀?

  岸邊處處百花盛開,鳥語花香,蜂蝶亂飛,許多麗人姍姍而來,游嬉在春風裡。

  楊柳如煙,曲水如鏡。杜秋娘簡衣素服獨自而來,也在欣賞這融融的春光景色。

  宋申錫和杜牧迎面跑來,一起欣喜地叫道:姐姐!

  杜秋娘抬頭看見他們,也很歡喜:怎麼這麼巧?竟然遇上了你們!

  杜牧忙問:秋娘姐,這一向可好?聽說你在十六宅,教幾個皇子讀書?

  宋申錫欣喜地問:姐姐當上教書先生了?這也許就是帝師呢!

  杜秋娘看了看他們:瞧你們這一身打扮,可是都應了制舉,中了進士?

  宋申錫和杜牧互相看了看,杜牧便說:是啊,剛參加了曲江游,正在這芙蓉園踏青,一會兒陛下還要遵祖制,在賞心殿那邊設宴,宴請新科進士呢!

  杜秋娘冷笑道:陛下雖荒淫無度,也要附庸風雅,曲江賜宴,召見你們新科進士!

  杜牧忙說:陛下最喜宴樂,時常大宴群臣,今日還要把京城的詩人全都請來。

  宋申錫也說:陛下日前已經召回了不少詩人,有白居易、韓愈,聽說還有元稹。

  杜秋娘渾身一震:元稹也回來了?他可是遭貶多年啊!

  宋申錫想了想,又問:秋娘姐姐,有裴大哥的消息嗎?他有沒有回京?

  杜秋娘傷感地搖搖頭:他一年多沒來信了,我也不知他的近況。新君上位後,召回了許多前朝名臣,卻沒召回他!他跟我與朝廷,都是遠離越遠了!

  杜牧忙說:姐姐,不如我跟申錫去上奏,請陛下召回裴大哥,重拜他為相。

  杜秋娘淡然一笑:就憑你們兩個新科進士?人微言輕啊!

  宋申錫也說:如今藩鎮作亂,朝中卻無人統帥,領兵討伐。朝中必有不少人希望裴大哥回朝,主持大局。不如我和杜牧趁機去串連他們,讓他們一起奏請陛下?

  杜秋娘點頭笑道:這樣方好,否則大唐的江山社稷,真是危如累卵了!

  賞心殿是曲江邊上一處寬大的亭廊,四周空曠,蘭草齊放,花架環繞。亭廊上擺著文房四寶,琴棋書畫,古玩陳設,無不高雅。正面設了錦帳遮住風雨。唐穆宗坐在錦帳下的桌案後。兩旁坐著新科進士,朝廷重臣,著名詩人,杜牧和宋申錫也在其中。

  唐穆宗對旁邊的崔植點頭示意,崔植便起身,舉起酒杯大聲說:今日朝中大喜,新科進士及第,有布衣平民,也有公卿子弟。聖上歡喜,特設此宴,與爾等同樂!

  眾人一起舉起酒杯,大聲說:謝主隆恩!

  唐穆宗不耐地揮揮手:好了,別來那些虛的,快喝了這酒,讓詩人們作詩吧!

  眾人滿飲了此杯,崔植又說:陛下首先請新任國子監祭酒韓愈,賦新詩一首!

  眾人聽了都大喜過望,紛紛說:哎呀,他回朝了?好事呀!

  韓愈爽快地站起來:謝陛下,微臣被放逐三年,今得以還朝,喜不自勝,吟詩一首,以表忠心:竄逐三年海上歸,逢公復此著征衣。旋吟佳句還鞭馬,恨不身先去鳥飛。

  唐穆宗高興地拍拍手:好!朕喜歡!朕就下旨,封你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

  韓愈連忙給他下跪,旁邊的王守澄見狀,趕緊喊道:元稹何在?陛下召見!

  唐穆宗笑道:哦,是了,朕差點把他給忘了?

  稍傾,元稹走上殿來,給他跪下:微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唐穆宗忙說:元愛卿平身!你是本朝大才子,朕喜歡你的詩,近日可有新詩?

  元稹起身說:謝陛下,微臣近日為生計奔波,甚是辛勞,沒心情做詩。前不久才賦得一首小詩,叫作春雪映早梅,便為陛下吟誦吧:飛舞先春雪,因依上番梅。一枝方漸秀,六出已同開。顏色轉光淨,風采雪中來。今朝兩成詠,翻挾惜人才。

  唐穆宗不懂裝懂地點點頭,王守澄趁機說:陛下,元稹乃大才子,可堪重用啊!

  唐穆宗笑道:好啊,元才子,朕一直喜歡你的詩,如今就封你為相,同平章事。

  王守澄又在旁邊說:陛下,元才子筆上功夫很行,可命他秉筆執事。

  唐穆宗又痛快地說:好,朕就命元大才子,在政事堂秉筆執事!

  元稹高興地跪下謝恩,兩邊坐著的宋申錫和杜牧很著急,互相看了看,又把目光投向韓愈。韓愈領會地對他們點點頭,又上前說:陛下,微臣還有一首詩想獻給陛下。

  唐穆宗高興地讓他念來。韓愈立即朗聲吟誦道:荊山已去華山來,日照潼關四扇開。刺史莫辭迎候遠,相公新破蔡州回!唐穆宗怔了怔,說你這首詩,哪是獻給朕的?這破蔡州之事,也並非本朝嘛!王守澄忙說,陛下,韓愈有戲弄陛下之嫌,此乃欺君大罪!韓愈不理他,又朗聲說,陛下,如今藩鎮作亂,朝中無人,奏請陛下召回裴俊,他是當年破蔡州的大功臣,也是國家的棟樑材,他才正該入政事堂為相!

  元稹仇恨地瞪了韓愈一眼,韓愈也輕蔑地瞪著他。

  唐穆宗卻若有所思:裴俊?朕記得父皇臨死前,給朕留過遺言,讓朕登基後要用此人?也罷,既如此,朕便召回裴俊為相,將國事委託給他,好讓朕放心玩樂。

  王守澄急得大聲說:陛下,不可!這個裴俊,他可是跟秋妃有私情!

  李恆大吃一驚:什麼?他也垂涏杜秋娘的美色?那怎麼行?

  元稹想了想,也說:陛下,近日裡京城流行一個童謠:「緋衣小兒坦其腹,天子有眼被驅除。」前兩個字恰好應了一個「裴」字,那裴俊是危險人物,不宜入朝伴駕陪君!

  王守澄見唐穆宗將信將疑,也跟著說:還有一事,咱家記得,當初先帝立太子時,這個裴俊便極力反對。後來先帝病重,裴俊還曾上表,反對讓陛下繼位。

  唐穆宗大怒,一拍桌案,喝道:可惡,這樣的人,豈能重用?

  韓愈急得忙說:陛下勿聽妄言,那些謠傳都不可信。

  唐穆宗卻生氣地喝令:好了!此事到此為止,今後誰也不准再提!違者斬!

  韓愈只好憤憤地閉嘴,又看了看宋申錫和杜牧。宋申錫和杜牧也是無可奈何。

  河東節度使府中的花亭里,這裡的春天也別有情趣,滿園的桃花被風吹落,庭院裡遍地落紅。裴俊在亭中的一張桌旁寫字,他神情凜然,又不無淒涼。蒼勁的小字,上書:滿空亂花飛相似,何事居然無賞心?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寄知音。

  旁邊一個下屬贊道:裴大人的字,越發好了!裴俊放下筆,微微一笑,問他好在何處?下屬忙說,好在裴大人雖遠離京城,卻對朝廷里的變化了如指掌。裴俊苦笑道:而這變化又在人們心中留下了陰影。下屬小心地說,但裴大人卻依然寄希望於將來。

  裴俊嘆道:這只是人心所在,而大唐的將來卻實屬堪憂啊!先帝駕崩,不知死因,元和中興的成果毀於一旦。當今聖上卻是遊樂重於政務,還大興土木,勞民傷財,連個守成的天子都不如……讓人在這美好的春天裡,不禁感到一絲悲涼啊!

  下屬也說,是啊,如今朝中無人,宰相無能,只怕這來之不易的中興局面,真有可能丟失!裴俊擺手說,不管它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好在一些前朝被貶的友人,包括樂天、韓愈,劉二十八,他們又回朝為官了!下屬不平地說,然而裴大人是國之棟樑,陛下為何不召你回朝?裴俊忙說,這河東也是中原重鎮嘛,太原還是大唐發詳地,如今本官擁有精兵五萬,馬匹一萬多。國之大事,軍隊最重要,可不能出亂子!

  下屬還想說什麼,裴俊振奮精神,笑道:好了,傳本官命令,出城巡視各軍!

  夜風忽起,杜秋娘的住處一燈如豆,杜秋娘、杜牧和宋申錫在燈下商議著。

  宋申錫先說:王守澄和元稹聯手把持朝政,裴大哥回朝受阻,我們怎麼辦?

  杜秋娘思索著說:元稹胡謅的那首童謠,雖然用心極其險惡,但真正對陛下影響大的,還是王守澄的話,他竟然胡扯什麼裴俊上表,曾反對陛下繼位,哪有此事?

  宋申錫又說:對,新帝糊塗,受此挑撥,便被擊中了要害,當然不喜!

  杜牧也說: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事實,何況你們誰敢肯定,斷無此事?

  杜秋娘冷笑道:我那時還在宮中,裴俊顧全大局,怎會對儲君之事妄加非議?

  宋申錫忙說:可是朝中大臣都不敢站出來,為裴大哥辯白,秋娘姐有何主意?

  杜秋娘看著他們:我知道,唯有你們肯出力,為裴俊而搏擊。只要我們能找出事實真相,拿出真憑實據,謊言便不攻自破,這也是裴俊能蒙聖恩的唯一機會。

  杜牧和宋申錫異口同聲地說,請秋娘姐吩咐!杜秋娘便問他們現在當了什麼官?杜牧不無委曲地說,我就一小官,弘文館校書郎,申錫都是翰林學士了!杜秋娘果斷地起身說:好,那我們就連夜去翰林院,細查當年的有關文書。

  三人乘夜色來到翰林院的檔案室,這裡也是燈光昏暗,四壁牆上都是櫥櫃,擺滿了卷宗。杜秋娘和宋申錫、杜牧依著柜上標註的年序,一一順次找來……

  杜牧取下一個卷宗翻著,有些不耐煩地說,這要找到何時?天都快亮了!杜秋娘堅決地說,天亮之前我們必須找到!宋申錫便取出先帝逝世那年的一篋檔案,仔細翻看裡面的奏表,突然眉頭展開,欣喜地叫道:找到了!就是這份奏表!杜秋娘連忙取過來看,這篋檔案中有一份奏表,字跡清晰,寫得明明白白。她高興地說,是它!你們看,恰好相反,裴俊當年這份奏表,是奏請先帝儘快立李恆為太子,以安民心……

  杜牧忙說,太好了!這是有力的證據。宋申錫卻問杜秋娘,接下來該怎麼辦?杜秋娘想了想,說:申錫,快上朝了,你把這份奏章,悄悄夾在群臣的奏書中帶上去。

  早朝,唐穆宗坐在延英殿的皇位上,王守澄站立一旁。下面的臣子中有元稹,宋申錫和杜牧站在較後面的位置。唐穆宗拿著一份奏章在看,神情恍然大悟……

  他把奏章往地上一扔,笑道:王公公,元相,你們當朕是傻子呢!快來看看這份奏章,這是當年裴俊奏請父皇,要立朕為太子的奏章!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

  王守澄大驚失色,連忙撿起奏章看了看,無言以對。他瞪了元稹一眼,元稹會意,便說,陛下聖明,不過王公公並非有意為之。王守澄跟著說,想是咱家記錯了?但裴俊為人陰險狡詐,實在不宜伴駕。元稹又說,王公公所說句句屬實,請陛下三思!

  唐穆宗看看他們,又想了想,便問階下:眾位愛卿,以為如何?

  大臣們似乎早就憋著氣,一起上前,齊聲說:裴俊賢能,應予召回!

  王守澄和元稹還欲說話,唐穆宗揮揮手:好吧,既然斷無此事,朕不能冤枉了裴俊!何況眾卿皆如此,又有先帝遺命,並非朕獨裁。朕便下旨,召回裴俊,拜他為相!

  眾臣都很高興,王守澄和元稹卻面面相覷。杜牧和宋申錫對看一眼,更是興奮。

  曲江池邊,荷花盛開,垂柳委地,茉莉飄香,輕風蕩漾。池邊的一座亭子裡擺著酒菜,裴俊和一群詩人在這裡聚會,他端著酒杯站起來,滿面笑容地說:本官回長安,大家都來祝賀。今日本官便藉此地宴請眾人,表示感謝!來來來,我們滿飲此杯!

  眾人起身,一起飲了酒,同聲說:祝賀裴相官復原職,回京輔政!

  裴俊坐下來看了看,問韓大人為何沒來?詩人舒元輿說,韓大人身體不好,在家歇息。裴俊不禁嘆道:他老了!我也快老了,都幾經坎坷,經不起折騰了!另一詩人張藉說,裴相此次回京,必能重振朝綱,大有可為,我等期待著。裴俊苦笑道:還不知大局可為不可為呢!劉禹錫捻著鬍子說,不可如此晦氣,老朽比誰都老,但還不服老呢!舒元輿笑道:對,別說喪氣話了,還是吟詩助興吧?白居易笑道:那麼請舒大人先來?

  舒元輿早有準備,便笑道:好啊,下官近來新作一首「懷古詩」:軒轅歷代千萬秋,綠波浩蕩東南流。今來古往無不死,獨有天地長悠悠。

  張藉拍手笑道:你早就寫好,來這兒顯擺呢!我們還是聯詩,裴相先來。

  裴俊也不推辭,吟道:詠吟君稱首,流放我為魁。自向風光急,不須弦管催。

  白居易接著吟道:樂觀魚踴躍,閒愛鶴裴回,墨客喧東閣,文星犯上台。

  劉禹錫也吟道:洪爐思哲匠,大廈要群材,他日登龍路,應知免暴鰓。

  張藉吟道:岸蔭新抽竹,亭香欲變梅。隨游多笑傲,遇勝且裴回。

  劉禹錫站起來:這聯詩不過癮,眼下雖是初夏,但老朽曾作一首「秋詞」,念給你們聽聽: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眾人聽了,轟然叫好:好!真乃豪情激盪,奮發向上!

  裴俊卻感傷地沉思著:你我可是那晴空一鶴?能否衝破雲霧,凌空直上?

  兩議殿內,唐穆宗與裴俊、元稹、崔植、杜元穎在議事。他說:河北藩鎮叛亂,盧龍和成德發生兵變,李愬病重,田布無能,已畏罪自殺……眾愛卿有何主意?

  崔植、杜元穎都不言語,裴俊斷然起身說:河北叛亂的範圍並不大,但影響很深遠。朝廷若不採取強硬手段,先帝多年的努力將毀於一旦。故而應立刻發兵征討!

  元稹不悅地說:裴相是文臣,為何只知打仗?難道除此之外,別無治國良方?

  裴俊毫不客氣地看著他,輕蔑地一笑:本官確是文臣,但也略懂軍事。值此國難當頭,我們身為朝廷重臣,豈能只會寫詩?若陛下派兵征討,微臣自願擔此重任!

  唐穆宗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說你願前往,倒是件好事。元稹忙說,陛下,不可!我朝財政已入不敷出。如再拉開戰事,國庫立刻告罄!微臣以為,眼下只能「消兵罷戰」!唐穆宗點頭說,哦?這也頗合朕意。裴俊急了,忙說,陛下不可!這是對藩鎮的最大妥協,朝廷的底線將一次次被突破,先帝十五年的奮鬥也將灰飛煙滅!元稹又說,陛下,可削弱各節度使對轄區的權限,防制他們擁兵自重,違抗朝命。裴俊氣憤地指著他說,這是常規手段,但藩鎮已經坐大自專,為患一方!唐穆宗不耐煩地站起來,揮手說,哎呀,朕的頭皮都被你們吵痛了!退朝!以後再說,別誤了朕看雜耍!

  他不管不顧地站起來,走向後堂,裴俊驚訝,元稹卻一臉陰笑……

  過了幾日,裴俊在裴府廳堂內氣得直打轉,說本官連日向陛下進言,陛下卻遲遲不肯發兵,眼看秋冬將至,會誤戰機。唉,本官真是失望之極!宋申錫在旁冷冷地說,都怪元稹!他不願裴大哥擁有兵權,再立戰功,才勸陛下消兵罷戰。杜牧也憤憤說,小弟人微言輕,但也寫了洋洋萬言來反對。你們聽聽:「雄健敢勇之士,百戰千攻之勞,坐食租賦,無不忿恨!」裴俊嘆道:是啊,這消兵罷戰會引起更大禍端,後果堪憂啊!宋申錫擔憂地問他打算怎麼辦?杜牧嚷道:接著上奏唄!直到陛下同意發兵……

  裴俊點點頭,吟道:新聲還共聽,傾心立大中。哪堪論時政,必酬分寸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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