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唐憲宗下朝後，來到怡心苑，只見杜秋娘帶著兩個歌舞伎在排練，雖然聲情並茂，未免顯得單調。問及因由，原是歌舞伎們站隊分配，多數人都排在宋若昭身後，不敢來杜秋娘這邊。宋若昭很得意，說盛世元音未必只有「金縷衣」，本官可要去排「竹枝詞」了！她帶著那些歌舞伎紛紛離去，只剩下杜秋娘和金姍、玉惜兩人……

  此時宋若昭聽說陛下到來，嚇得領著那班歌舞伎趕來，跪在地下，聽候發落。

  唐憲宗坐在一個錦橙上，指著她怒吼：大膽宋若昭，為了化時世妝還是鮮花妝？你竟敢抗旨不遵，挑唆歌舞伎，不隨隱娘排練，你知罪嗎？

  宋若昭忙說：臣女罪該萬死，但臣女也是為了維護宮規呀！

  唐憲宗冷笑道：宮規就是時世妝？朕早都看不下去了！絕美的人兒也被糟蹋了！宮中不准再用這時世妝！所有歌舞伎必須參加隱娘排練的「金縷衣」，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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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若昭和其他歌舞伎一起伏在地面說：是！奴婢領旨！

  唐憲宗又看向杜秋娘：隱娘，朕欲提升你為怡心苑主管，好讓朕盛世可期。

  杜秋娘忙說：陛下，不可……臣女還有事在身，請恕臣女先行告退。

  她抽身走開，宋若昭等人目瞪口呆，唐憲宗急忙起身追去，叫道：隱娘！

  杜秋娘走進麗正書庫，唐憲宗也闖進來，不悅地說：為何朕一來，你就逃避躲閃？

  杜秋娘不卑不亢地說：臣女並未逃避躲閃，這御書庫也有臣女的職責。

  唐憲宗走近她，嘆了口氣：好了，朕跟你心照不宣，今日不如揭穿了說。你真名不叫隱娘，而是叫杜秋娘，對不對？當初朕為了尋你，那可是上天入地啊……

  杜秋娘怔住了，有些吃驚，卻咬住嘴唇，沒有說話。

  唐憲宗走近她：秋娘，朕喜歡你！朕想讓你入宮，陪伴聖駕，你可願意？

  杜秋娘冷冷地說：可臣女卻喜歡裴俊。若非陛下阻撓，臣女已跟他成婚。

  唐憲宗無可奈何：朕就知道，你對朕拆散你和裴俊，定有一份痛恨……

  杜秋娘毫不客氣地指責道：是啊，陛下身為君主，怎可出爾反爾？奪人所愛，奪臣之妻，這絕非君子行為，帝王之德。臣女即使化名，逃避躲閃，不也應該嗎？

  唐憲宗卻理直氣壯：非也，是裴俊欺君在先！他第一次去浙西時，朕就給他下過指令，讓他把鎮海花魁帶回來。其後他去鎮海平叛，朕又給突吐承璀下過同樣旨意。若不是裴俊膽大妄為，竟把你私藏在他府中，你早就成了朕的妃子！

  杜秋娘冷冷地說：那是陛下的一廂情願。臣女並不想入宮，做陛下的嬪妃。

  唐憲宗更加振振有詞：秋娘別忘了，你是叛賊李錡的家眷，按律也該沒入宮中。

  杜秋娘針鋒相對：但你曾許過裴俊，任他處置李府家眷。何況臣女又幫朝廷找到了李錡的寶藏，陛下不是該賞賜臣女嗎？更有兩次救駕，還不能換來陛下的恩典？

  唐憲宗有些窘：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子！朕竟說不過你。可否允許朕耍一次賴？就拿一句話來堵你的嘴，也堵悠悠眾口：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呀！

  杜秋娘諷刺地看著他：陛下為何不說，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唐憲宗很是尷尬，杜秋娘不想睬他，便走到窗前，兩人似乎僵持住了。

  突然，杜秋娘看見天空上隱隱飛來一隻鴿子，想起軒轅集的回覆，不由得靈光一閃，百感交集，心想既有師命，又該如何？俊哥，可嘆你我的情份竟止於此……

  唐憲宗也似有所悟：秋娘，你既寫了那首「金縷衣」，又怎能抱怨折花之人？

  杜秋娘嘆道：因此陛下也不能責怪裴俊。他跟臣女相識時，還不知陛下的心意。

  唐憲宗忙說：所以朕雖知裴俊欺君，卻並沒降他的罪，反而給了他公平競爭的機會。那天在馬場，誰勝誰負還不一定……但你畢竟沒上他的馬，這也讓朕深感欣慰！

  杜秋娘忙說：你們君臣此舉，實在太荒唐了！就不怕惹來世人恥笑？

  唐憲宗也忙說：這也說明，朕做得正大光明！讓裴俊和天下人都無話可說！

  杜秋娘呆了呆，又分辯道：但這並不說明，陛下此舉便無可指摘。

  唐憲宗誠懇地說：朕承認有錯，不該折散你跟裴俊。但朕不能說服自己，也不願放棄。秋娘，你能否給朕一個機會，試著接受朕？朕也是一片赤誠，望你別拒絕……

  杜秋娘忙說：陛下不是說過，待盛世元音後，就放臣女出宮，與裴俊完婚嗎？

  唐憲宗怔了怔，繼而斬釘截鐵地說：朕反悔了，朕不會放你出宮！

  杜秋娘也堅決地說：那麼臣女也不會接受陛下，陛下請回吧！

  唐憲宗生氣地盯著她看了一陣，便轉身拂袖而去。杜秋娘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她想，即使要留在宮中，也不能讓唐憲宗輕易如願！

  文人雅士又在天華館聚會。元稹說：哎，你們知道嗎？最近宮中出了一件大事！

  有人問：是不是陛下與裴相打擂，爭奪一個女子的事？

  元稹冷笑道：是啊，沒想到一向愛國愛民、大公無私的裴相，竟會這樣！

  白居易在旁邊有些不安，連忙制止：元老弟，這事牽涉到天家，別再說了……

  裴俊突然走來，微微一笑，問他們在說什麼？眾人忙站起來，朝他拱手問好。

  裴俊找個地方坐下來，揮揮手：本官是聽你們說得熱鬧，也願有所聞。

  元稹忙說：我們正在說，寫詩嘛，就是要吟那風花雪月、興亡盛衰之事……

  裴俊直視著他：元兄，本官正有一件事要問問你。上次你做那首白頭詩，劉禹錫也在場，他還吟了玄都觀，給自己引來一場禍事。你可知那告發之人是誰？

  元稹忙說：裴相為何有此問？下官實不知啊！

  裴俊懷疑地看著他：可那天在場的詩人，只有那麼幾位……

  元稹有些生氣地反問：怎麼？難道裴相懷疑下官？便是那陷害劉禹錫之人？

  裴俊淡然笑道：本官並沒這麼說。本官只是想告訴你，本官很欽佩劉禹錫，也喜歡他的詩。聽說他臨走前，曾與樂天兄詩文唱和，又留下了千古絕句，是這樣嗎？

  白居易連忙點頭；是這樣。下官也很欣賞其中兩句：沉舟傾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禹錫兄，他真是個頑強不屈的人啊！

  元稹只好隨聲附和，說那真是好詩。但他眼裡卻閃過一絲妒忌和氣惱，心想：裴俊，你竟然懷疑本官？還想來指責本官？本官定要尋機報復……

  白居易也皺起眉頭沉思，心想這件事，難道竟與元稹有關？這位老弟可真是多事！他連忙轉移話題：哎，下官最近新寫了一首樂府，正想請教眾人。

  他拿出一張紙，遞給裴俊：裴相請看。這首新樂府，就叫《時世妝》。

  裴俊很感興趣地看著：哦？時世妝，時世妝，自出城來傳四方……

  御花園的亭子內，唐憲宗與郭貴妃對坐喝茶，也在讀這首詩：……時世流行無遠近，腮不施紅面無粉。烏膏烏膏唇如泥，妝成盡似含悲啼。好詩，一語切中時弊！

  郭貴妃聽了，有些不悅：這時世妝在宮中流行了幾年，關那白居易何事？

  唐憲宗不滿地看著她：貴妃為何有此說？朕很重視這些翰林學士的意見，白居易雖性子梗直，總是杵逆朕，但他卻有針對時弊的勇氣。這首詩看了，也真讓人解氣！

  郭貴妃不陰不陽地說：難怪陛下前幾日在怡心苑，禁了這「時世妝」。

  唐憲宗指指她：朕還要怪你呢！你在後宮主事，怎能聽憑她們化那麼丑的妝？

  郭貴妃冷冷地說：陛下是給自己找理由吧？陛下不就想寵著那隱娘嗎？本宮也知她真名叫杜秋娘，陛下假借太后之名騙她進宮，那天在馬場，誰都看得出陛下的用心！

  唐憲宗一掌拍在石桌上：朕的用心正大光明，何曾瞞過誰？就算朕想納她為妃，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歷朝歷代，朕的後宮之人算少的，貴妃還有什麼不滿？

  郭貴妃忙說：本宮不敢。但本宮身為後宮之主，也要勸陛下幾句，別為了一個小小女子而用情太深，反倒丟了國體，傷了重臣，誤了江山社稷……

  唐憲宗生氣地打斷她：胡說八道！朕沒有濫用皇權，誤國誤民，朕只是愛上了一個女子，朕唯一對不起的是裴俊，因而才把太和指給他，想封裴俊為駙馬……

  郭貴妃又酸溜溜地說：可惜陛下這片好心，人家卻不接受。聽說那天晚上，公主擅自溜出宮去，跟裴俊在酒樓會面，卻被人家拋在街頭，淋得透濕！

  唐憲宗怒火中燒：住嘴！你枉為後宮之主，不去照顧皇妹，反來說風涼話！

  郭貴妃忙道：你那皇妹又豈是省油的燈？怎能聽進本宮的勸說？

  唐憲宗猛然站起來：那朕呢？你也不肯替朕操點心，算了，朕不跟你說了……

  他拂袖而去。郭貴妃望著他的背影，又悽惶，又憤慨，不由得恨恨地自語道：杜秋娘，陛下還沒納你為妃，就已經攪得後宮不寧！

  未央宮的院子裡，太和悶悶不樂地坐在一張石桌旁，手拿一枝菊花，抽打著一個宮女。宮女跪在地上，哭泣著說：請公主饒恕，奴婢不該打翻了茶水。

  太和一腳把她踢開：算了，本公主都懶得罰你！

  宮女連忙跑開，差點兒撞到剛走來的唐憲宗。宮女又嚇得跪在地上說，請陛下饒命！鐵姑姑等人忙給唐憲宗跪下，齊聲說，參見陛下！唐憲宗便揮手讓她們退下。

  太和也起身給唐憲宗行禮：皇兄，人家病了好幾天，你今日才來！

  唐憲宗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小丫頭，朕還沒罰你呢！擅自出宮，去跟男人會面，又喝得大醉，倒在街頭，真是丟盡了我皇家的顏面！

  太和委曲地說：都怪那個裴俊，他真是軟硬不吃，把本公主氣壞了！

  唐憲宗嘆道：裴俊喜歡淑女，小妖精，你也該做做樣子，學點琴棋書畫。

  太和更加委曲：人家學不會嘛！唉，本公主天生就不是這個料呀！

  唐憲宗神往地說：你看那杜秋娘，在母后壽宴呈上的繡品，真是巧奪天工啊！

  太和氣得一屁股坐下：皇兄還誇她！裴俊就是為了她，才不肯要我……

  唐憲宗看著她：那你現在怎麼辦？難道放棄不成？

  太和驕傲地說：哼，凡是本公主想要的，才不會放棄！

  唐憲宗欣慰地說：這就對了，你跟皇兄也算是同盟軍，我們各自都有自己追求的目標。倘若追求不到，那我皇家的顏面，豈不更是丟盡？

  太和受到鼓勵，也興奮起來：對，本公主就是要跟那個杜秋娘，一決高低！

  小林子去怡心苑宣旨，特賜杜秋娘女學士之名號，命她與宋若昭共同管理怡心苑。他把聖旨交給杜秋娘，諂媚地笑道：恭喜杜學士，你跟宋總管平起平坐了！

  宋若昭又驚又怕，只好跑去向突吐承璀訴苦，再兼請教。兩人商議了一陣，都覺得杜秋娘已在宮中得勢，陛下遲早要封她為妃，便一同去找郭貴妃商議。聽他兩人秉報了此事，郭貴妃也心事重重，宋若昭尤其強調，不能讓杜秋娘在元夕夜搶盡風頭！郭貴妃卻在擔憂裴俊若娶了太和，更會附合陛下，讓自己當不上皇后了！三個人思謀了一陣，決定利用太和心中的不滿，定下一條妙計，把杜秋娘和裴俊一鍋燴……

  不久在怡心苑，杜秋娘收到一張紙條，以裴俊的口吻，讓她明日午時去醉紅杏酒樓一見。接著在宣政殿外，裴俊也收到一個宮女悄悄塞來的紙條，紙條上是同樣的內容，卻是杜秋娘的口吻。裴俊大吃一驚，心想這真是秋娘寫的？只怕其中有詐！

  唐憲宗獨自坐在紫宸殿內的案前下棋，想到杜秋娘堅決拒絕的態度，神情很煩悶。突吐承璀悄然走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唐憲宗大怒地吼道：什麼？竟有這事！他火氣直往上沖，站起來一揮手就掀翻了棋盤，黑白棋子滾落一地。突吐承璀忙說，陛下息怒！不可為了這兩個狗男女而生氣。唐憲宗喝道：住口！帶上你的神策軍，快跟朕走！他大步走出宮，突吐承璀跟在後面，臉上浮起陰險的笑容。

  未央宮裡，太和正在學習繡花，鐵姑姑在旁教她。太和不耐煩地一針紮下去，便刺傷了一隻手指，她氣惱地站起來：哎呀，不學了，不繡了！本公主沒那個本事！

  郭貴妃帶著幾個宮女走進來，笑道：喲，公主怎麼學起繡花了？

  太和不好意思地以身遮住繡架：皇嫂莫見笑，我怎麼學都學不好呢……

  郭貴妃笑道：是啊，姑娘出嫁前都要學女紅，公主也不例外呀！

  太和有感而發：嫁不嫁得成，還不知道呢？皇嫂沒聽說嗎？他竟然拒婚！

  郭貴妃立刻添油加醋地說：那裴俊也真是的，難道皇家公主還比不上一個江南女子？那杜秋娘更無恥，既已進宮，便是陛下的女人，緣何還要跟當朝宰相勾搭？這一對狗男女，都不把天家放在眼裡，這是公然挑戰皇權啊？公主你居然還坐得住！

  太和無奈地說：可是本公主居於深宮，又有什麼辦法？

  郭貴妃便悄悄湊近她，附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太和一聽就跳起來，氣得要命：什麼？裴俊他竟敢私傳書信，與宮中的女官偷偷幽會？哼，本公主饒不了他！

  她氣哼哼地衝出宮去，郭貴妃望著她的背影，臉上浮起一絲陰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