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2024-10-04 15:24:30
作者: 莫然
一個月後,唐憲宗在紫宸殿內看考卷,裴俊和小林子在一旁侍立。
唐憲宗邊看邊問:裴愛卿,朕聽了你的進言,新開賢良方正科,又任你為主考官。此事牽涉到我大唐的江山社稷,還有學子們的前途,你可要小心為之!
裴俊忙說:微臣明白,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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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憲宗指著文案上的一堆考卷:你選中的這批考生里,有沒有出類拔萃的?
裴俊胸有成竹地說:有一個名叫劉湛的考生,來自河北,他寫了一篇「策論」,文章見解,精僻獨到,針對時弊,直言敢諫,真是勇氣可嘉啊!只是……
唐憲宗頗感興趣地問:只是什麼?你怎麼不往下講了?
裴俊側頭看看小林子,唐憲宗明白了,便讓小林子下去,小林子只得走開。
裴俊見他退到簾幕後,才繼續說:他的筆鋒過於犀利,鋒芒畢露,直指朝中之弊,微臣恐聖上不喜,便把他排在這二十名考生的最後一名,文章也壓在最下面。
唐憲宗笑道:朕就愛看文詞尖銳、面刺寡人之作,朕找找看。
他翻出最下面一篇文章,認真看起來,簾幕後的小林子也在努力偷聽……
唐憲宗迅速看完,沉吟著說:文章倒是好文章,可真是過於犀利啊!
裴俊大膽地說:是啊,他起筆不凡,直指本朝和前朝中,那些宦官干政甚至獨攬大權,所造成的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四海將亂這四大危機。聖上,這劉湛對國家真是一片忠心,他提出只有誅盡此類,方能挽國危,壯國力,中興大唐啊!
唐憲宗沉思著說:就是這一點朕不能同意。誅盡此類?那不是一桿子打盡一船人?須知宦官中也有好人,也有忠臣啊!回想多年前的涇師兵亂,跟隨咱皇家逃亡的,就只有宦官及神策軍,朕怎能不把他們視為家人?怎能盡誅他們?
裴俊忙說:微臣理解聖上的心思,但若讓宦官們執掌大權,卻難免危及社稷。有些忠臣良將也因他們擋道,而不能施展才華。還有些宦官已經權傾朝野,為所欲為。如任由他們下去,前朝那些禍國殃民的悲劇便有可能在本朝重演。請陛下三思!
唐憲宗深思著:這麼說,哪怕此人對宦官當道痛批一番,朕也該選他為良才?
裴俊堅決地說:當然,這可是治國安邦的大才呀!應該引起陛下重視。
唐憲宗點點頭:那你先把劉湛找來,讓朕見見他,再決定是否啟用此人?
裴俊忙說:好,微臣明日一早,便去尋訪此人。
小林子聽到這裡急忙走開,去給突吐承璀報信。突吐承璀聽小林子諂媚地說完,氣得憤憤然拍案而起,對旁邊的仇士良說:盡誅此類!你聽見了嗎?
仇士良也是大怒:那劉湛胡言亂語,蠱惑陛下,咱家要殺了他才解心頭氣!
突吐承璀陰險地點點頭:要去就今夜去,不能讓他見陛下,做得乾淨點。
仇士良欲走開,突吐承璀又叫住他說,陛下已不信任小林子了,王守澄呢?他怎麼樣?仇士良只好含糊其詞,說他還不錯,正在經受歷練。突吐承璀望著仇士良惶惶不安地出門,不由得冷笑著心想:小子,你那點心思,咱家還看不明白嗎?
是夜,一所旅舍里,一群書生儒子聚在一起喝酒慶賀,都在讚嘆劉湛那篇「策論」寫得好,世人皆有耳聞。劉湛也舉起酒杯笑道,劉某不才,願借各位仁兄吉言,能為國效力,遂平生之願。眾人都舉起酒杯,高興地齊聲說:干!
當晚他們盡歡而散。夜深後,劉湛獨自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黑暗中,有幾個黑衣人悄悄竄進門來,一擁而上按住了他。劉湛驚醒過來,便在被窩裡掙扎著,卻無濟於事。兩個黑衣人抓住他的手腳,另一個黑衣人給他灌下了毒酒……
次日清晨,幾個杵作抬出一具蒙著白布單的屍體。圍觀的人議論紛紛,那幾個書生也很驚訝,都說他昨晚沒喝多少酒,怎麼就醉死了?真是酒量不行,命也不好啊!
一乘四人大轎抬來,在門前停下來,裴俊揭開轎簾下了轎。見此情形很是驚詫。幾個杵作看見他們,連忙停下來。裴俊驚訝地上前問:這是誰死了?
旅舍老闆連忙稟告:稟大人,是一個叫劉湛的考生,昨晚醉死了!
裴俊大為震驚:什麼?劉湛?他醉死了?
他上前揭開蓋屍體的白布單看看,神情沉痛——糟糕,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宣政殿上的唐憲宗聽了裴俊的稟報也很失望:可惜呀!此人敢於直言勸諫,是個難得的人才。朕正打算重用他,他怎麼就死了呢?真是老天無情,折我棟樑呀!
下面的臣子也紛紛議論,說一個考生好端端的,怎麼會醉死?聽說他的「策論」洋洋灑灑,竟寫下萬言之多呢!那可都是興利除弊、治國安邦之良策……
站在頭排的突吐承璀聽了,嘴邊浮起陰冷的微笑,隱含得意之情。
另一邊的裴俊觀察著他,突然說:陛下,劉湛之死,死得蹊蹺呀!
唐憲宗驚訝地望著他:哦?裴愛卿何來此言?
裴俊冷峻地說:這劉湛滿腹才華,袖裡乾坤,一篇好文章尤如一枝利劍,層層剖開了朝中的毒瘤,把宦官專權的危害,時政的弊病,都揭露得淋漓盡致,還提出改革除弊的辦法,自然傷害到某些人的利益,這些人就坐不住了!想那劉湛正是壯年,身體強健,怎麼可能喝點酒便醉死了?微臣也進行了調查,聽說他們那晚並沒喝太多酒!
唐憲宗皺起眉頭:裴愛卿,難道你是說,劉湛不是自然死亡?
裴俊凜然地說:微臣正是這麼認為,請陛下派人明查,務必弄清他的死因。
突吐承璀急了,連忙上前說:陛下,老奴認為此舉不可。每年大考,京城都要死幾個考生,這算得什麼蹊蹺?想那劉湛不過是命運不濟,生不逢時罷了,少了一個他,陛下還可另選賢才,另擇棟樑,有何必要為了他而去興師動眾,驚動京城呢?
唐憲宗想了想:這倒也是,人死如燈滅,再查也無益。
裴俊也急了,忙說:陛下,就算劉湛死了,他的文章還在,朝廷仍可依著這篇文章的精髓,去當機立斷,消除隱患,政通人和,中興唐室。
突吐承璀聽得火起:陛下,這劉湛妖言惑眾,謾罵朝臣,欺君犯上!若他沒死,神策軍早已將他緝拿歸案!現他已死,算是便宜了!怎能再用他的法子治理國家?
唐憲宗感到左右為難,便沉吟著:這個……
裴俊又慷慨激昂地說:陛下,突吐中尉此言差矣!劉湛之才及文章好壞,對策優劣,已經深入人心!他忠心報國,絕非譁眾取寵沽名釣譽。若他沒死,微臣定要推舉他為今科狀元。如今人死了,怎能擔此污衊毀謗之名?微臣定要為他做主,還他清白!
突吐承璀氣憤地指著他:你!劉湛借古諷今,暗罵陛下,乃大逆不道!
裴俊堅決地說:非也!劉湛忠心報國,日月可鑑。
兩人針鋒相對,毫不相讓,都憤憤地瞪著對方。唐憲宗見狀,只得說:哎呀呀,你們倆把朕的頭都吵昏了!罷了,反正人也死了,朕要回宮去歇著了,退朝!
裴俊見皇帝起身走開,震驚而意外。突吐承璀在旁邊陰險地看著裴俊,也是眼神惡毒。隨後,他又回到「北司」府內,和仇士良滿臉陰沉地商議著。
突吐承璀恨恨地說:幸虧下手快,若陛下依了那「策論」,還不把咱趕盡殺絕?
仇士良也憤憤地說:陛下太寵著裴俊小子,只要有他在,就沒咱的好果子吃!
突吐承璀余怒未息:是呀,這小子還在東宮給陛下伴讀時,咱家就看不慣他!
仇士良兇狠地抽出劍:那還等什麼?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突吐承璀看著他:你想暗殺當朝宰相?你有這個膽量嗎?
仇士良大刺刺地說:宰相也有人敢刺殺,武元衡不就這麼死的?
突吐承璀想了想:不過,還是得周密計劃,方能一舉得手。
他打開旁邊的鐵櫃,取出一張內外三進的府第圖紙,畫得正是裴府,而且很詳細。仇士良吃驚地想到,原來突吐承璀早就有此想法!突吐承璀又陰險地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咱家雖然沒了那玩藝兒,還是大丈夫呀!那些朝臣還以為咱們從此就沒了血性呢!仇士良拍案大笑說,他們也沒想到,咱下起手來比他們還快,還狠!
突吐承璀也一拍桌子:好,士良,事不宜遲,你今夜就去裴府走一遭!
裴府書房內,裴俊憤憤然地對杜秋娘訴說著:……就這樣,陛下又妥協了!
杜秋娘笑了笑,端起桌上的一盤糕:你那個皇帝呀,我根本就不看好!俊哥,快別生氣了,為他不值得。來,吃點我做的太陽糕吧!
裴俊看了看盤子裡,拿起一塊端詳著:太陽糕?好名字!樣子也挺奇特。
杜秋娘笑道:這是用糯米麵團成小餅,再把五個小餅疊成一塊糕,象徵五穀。糕上面插一隻小面雞兒,代表太陽。古代傳說中呀,太陽裡面就有一隻金雞。
裴俊忙說:原來太陽糕的喻意,就是在太陽照耀下,必能五穀豐登,國泰民安。
他大口吃起糕來,又頻頻點頭,說好吃。但想起今天的事,便難以下咽了:秋娘,陛下是個好皇帝,就是對突吐承催太遷就,在東宮時,他就是陛下的侍奉。
杜秋娘生氣地板著臉:我不愛聽你說那個皇帝,你怎麼總提他?
裴俊連忙解釋:我想讓你更清楚地認識他!我念兩句他寫的詩吧:心齋何事欲祈年?願蒙四海福黔黎。哎,這黎不也是五穀嗎?跟你那糕的意思一個樣吧?
杜秋娘臉色變得陰暗,又想起當年的情景:這糕是媽媽教我做的,她是勤勞樸實的好媽媽!如不是你那個好皇帝,縱容神策軍屠殺百姓,我媽現在可能還活著……
裴俊正不知說什麼好,裴直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稟大人,陛下到!
裴俊大吃一驚地站起來,杜秋娘呆了呆,就去拔隨身帶的佩劍,冷笑道:來得正好!裴俊更加震驚,連忙按住她的手說,秋郎,你要幹什麼?別衝動!裴直也驚呆了,不禁衝口而出地說,你可別害了我們裴府啊!杜秋娘也猛醒過來,苦笑說,你們都想到哪兒去了?大人,快接駕吧!裴俊鬆了一口氣,對她說,秋郎,你還是避一避吧……
杜秋娘領會地點點頭,她望著裴俊和裴直走出門,腦海里好似倒海翻江,眼前又浮現出幼年的情景——飛駛的馬車裡,李純拉開後窗簾,讓她永遠記住了這張臉!
裴俊急忙趕出府,只見一隊儀仗氣派地擁著一乘堂皇的鸞駕,唐憲宗緩緩地下了鸞駕。他連忙上前,給唐憲宗跪下:陛下,微臣接駕來遲!
唐憲宗笑眯眯地扶起他:愛卿請起,朕今晚突然想來看你,再跟你討論一場,白天在朝堂上爭論不休但卻沒完的那些事。你以為朕突然退朝,就不再提及此事了嗎?
裴俊又吃一驚,繼而感動地一擺手:陛下,請!
兩人來到廳堂,商談政事。杜秋娘躲在屏風後,悄悄偷聽著他們的談話。
唐憲宗微笑道:愛卿,朕知道今天突然退朝,讓你失望了!
裴俊鼓起勇氣說:陛下遇事也該果敢持守,言出如山,臣料理國事方能無憂!
唐憲宗思忖著:朕登基未到一年,方興未艾。雖然平藩和清除前朝弊端,已初見成效,但革故鼎新,整治朝綱,任重而道遠,尚有很多事要做,正是用人之際。劉湛的「策論」中提到了宦官當政,但宦官也有忠臣啊!朕豈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裴俊忙說:劉湛有奇才大略,卻死得不明不白,微臣怎能不為他伸冤昭雪?
唐憲宗語重心長地說:若劉湛不死,朕定當重用他。但他已去,朕豈能為了他而寒了另一位重臣的心?裴愛卿,你應體諒朕的苦心,你和突吐承璀都是朝廷重臣,好比朕的雙翅,少了任何一位,朕就飛不起來,就算有中興之志,也無法執行了啊!
裴俊一時語塞,屏風後的杜秋娘卻暗暗點頭,便鬆了按住佩劍的手,轉身離去。暗自心語:小皇帝已經長大成人,興許會成為明君?我可不能輕舉妄動……
此時紫宸殿門外,兩個小太監在打瞌睡。突吐承璀晃悠悠地走來,大怒地喝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陛下在寢宮裡,你們竟如此懈怠!還不掌嘴,自己打二十下!
兩個小太監清醒過來,都嚇壞了,連忙抽打自己的臉頰,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陛下不在宮裡,去了裴相府中。突吐承璀大吃一驚,跺腳道,小林子壞我大事!陛下出宮,竟不通知咱家!他急忙趕回神策軍總府,讓人去傳仇士良,卻聽說仇總管已帶人去執行命令。他滿臉焦慮,本想立刻派人去通知仇士良,讓他趕快收手,又怕來不及,若殃及陛下,那可怎麼好?他在屋裡想來想去,終於忍不住,自己跑出門去……
天清月朗,星光燦爛。杜秋娘獨自走出裴府廳堂外,陷入了沉思。她倚坐在廊下,心想這皇帝若真要振興大唐,我也該釋然,從此放下這份怨仇了!
突然,她似乎發現了什麼,便起身觀察,繼而又躲在一根廊柱後。只見房頂上躍下一群黑衣人,個個手持利劍朝廳堂奔去。他們跑過長廊,杜秋娘才轉身出來,想了想,就跟上去。她意識到這是一群殺手,但不確定他們是要刺殺裴俊?還是皇帝?她拔出佩劍,追上那群黑衣人,大聲喝道:你們是誰?想幹什麼?黑衣人轉身看見她,也不答話,揮舞著利劍就沖向她。杜秋娘奮勇舉劍,和這群黑衣人廝殺起來……
廳堂內,唐憲宗突然側耳傾聽到,廳堂外似乎有拼殺聲傳來?
他奇怪地問:裴俊,你府中怎會有兵器之聲?
裴俊立刻警覺地站起來:不好,陛下,請你快隨微臣避至後堂!
他果斷地拉著皇帝欲轉入後堂,小林子突然跑進來:陛下,有刺客!
唐憲宗嚇得站起身:什麼?什麼刺客?
裴直也跑進來,對裴俊說:大人,秋郎在抵擋他們!
裴俊點點頭,果決地對他說:裴直,快調齊府兵,配合秋郎,殺退他們!
裴直跑出去,唐憲宗連忙問裴俊:這秋郎是誰?能否抵擋住刺客?
裴俊微笑著,卻答非所問:陛下放心!在微臣府中,保你無恙!
廳堂外,杜秋娘正跟黑衣人奮力拼殺,阻攔他們往裡闖。黑衣人團團圍住她,也想趕快打敗她,雙方打得很激烈。領頭的黑衣人一揮手,幾個黑衣人便甩掉杜秋娘,繼續往裡闖。杜秋娘飛身躍到他們前面,擋住去路,拼死抵抗。領頭的黑衣人刺了她一劍,她一閃身,卻未能躲過,左臂受傷。她咬牙忍住,又纏住那群黑衣人,企圖贏得時間。裴直率領一群府兵趕到,大喊:抓住刺客,保護聖上!領頭的黑衣人聽了,立刻一揮手,飛身躍上屋頂。那群黑衣人訓練有素,也跟著躍上屋頂,隨即不見蹤影。
杜秋娘扔了劍,左臂鮮血長流,她用右臂捂住,不禁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