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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有機體原則和機械論原則

2024-10-04 15:01:18 作者: 鄧曉芒

  所以它的這種能力呢,是一種自行組織的這樣一種原則。但是這種原則跟我們通常的對自然界的那種科學知識相互之間並不完全一致。我們知道,自從牛頓物理學以來,我們在科學界占統治地位的就是機械論,就是說萬物都是由一種機械的關係湊合在一起的,沒有什麼有機不有機,沒有什麼目的。我們已經把目的論趕出了自然界,所以,哪怕是有機體,我們也把它看作是一種機械湊合的一個整體。比如說,機械論把動物看作是機器,甚至於有人說人也是機器。這就是用當時的自然科學機械論來看待人。拉·美特利說過,人是機器。一切都用機械關係來解釋,這個當然是符合牛頓物理學的,但是在康德看來呢,並不能夠完全解釋萬事萬物,它不能解釋有機體。你用這種機械論的觀點你是建立不起生物學、醫學、生理學的,這些東西都沒有辦法用機械論來解釋的。當然,醫學、生物學、生理學在康德看來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科學,嚴格意義上的科學他認為還是那種精密化了的機械論。但是他認為這不夠。我們在解釋萬物的時候,除了這種機械論的原則以外,我們還要補充某種有機體的原則。

  但是他認為這種有機體的原則呢,並不是自然界本身的一種「構成性的」原則,而只是我們在研究自然界的時候一種輔助性的或者「調節性的」原則,是我們為了把握那種有機體,那種有機體就其結構的本身來說也許是機械的,但是它的那種機械關係太複雜了,我們的理性有限,人的理性有限,所以把握不了。那怎麼辦呢?我們又不能不把握,所以我們就發明了一種有機體的觀點,來彌補我們認識上的不足,彌補我們理性的有限性。康德的自然科學觀點很特殊,就是說,他基本上是機械論的,但是他看到了機械論的弱點和毛病,所以他想出一個辦法來補充機械論的不足。當然他還是認為如果人具有一種無限的理性,比如人有上帝那樣的理性,那麼他就可以把萬物看成機械的。但是人沒有。沒有又要去把握它,那麼,人的理性就發明出了這種目的論的理念,來幫助我們的機械論,對於某些有機自然物來加以全面的把握。所以在對有機體進行把握的時候呢,我們是採取一種目的論的原則,但是機械論也沒有被拋棄。目的論的原則也有它的局限性,它只是一個主觀的原則,或者說它只是一條反思判斷力的原則。這點它跟藝術的原則一樣,它是從藝術原則引申過來的嘛,它也是反思判斷力,而不是規定性的判斷力,不是規定這個對象就真的有個目的。動物我們還可以勉強說它是有目的的,它們要去尋食,它們要去交配,你說它是本能,它好像也有目的性。但是比如說植物,你就很難這樣說。我們只能設想它假定有一個目的,這個植物生長是按照這個目的來完善自己,來成長,來傳宗接代的。這只是我們的假定,這不是對象本身的一種結構。所以它還是屬於一種反思判斷力。好像對象有個目的,我在前面講到,所謂反思判斷力呢,就是說,把合目的性看作好像的是屬於對象的,但其實是我們自身的一種需要。目的論判斷也是,它雖然是著眼於自然界的一個客觀的對象,著眼於這個客觀對象的一個目的,但是呢,實際上還是反思判斷力,並不是一種嚴格意義上的科學知識。

  但是這樣一個反思判斷力跟嚴格意義上的科學知識並不衝突,因為它並沒有否定機械論,它是把機械論當作一個無限複雜的結構,然後我們人只能用目的論來把握它。而且,當我們人用目的論把握它了以後,我們還不能滿足於目的論的把握,還必須為這種目的論找到儘可能多的機械論的那些支持,那些細節。我們今天已經深入到非常細的地方,比如說基因,基因我們已經破譯了,它的那些分子結構,它的那些螺旋,怎麼構成的,缺少哪一個環節,人就會得什麼病。我們已經慢慢在搞清了。但是在康德看來,這個過程是無限的。你可以不斷繼續搞清,但是你永遠也達不到真正的完全的把握。真正完全的把握還要求助於目的論。我們今天基因學說發展到這一步,很多人就以為目的論就不需要了,我們就可以完全用機械論來解釋,人怎麼樣遺傳的,怎麼樣得病,怎麼樣健康,怎麼樣衰老,都可以解釋了。在康德看來,這是不可能的,如果康德活在今天,他還會說,這些仍然只是某一方面,人的理性不可以像上帝一樣的無所不知。

  所以在康德看來,目的論和機械論的關係呢,是這樣的一種關係,就是目的論是我們人的一種反思判斷力的理念,它是一個目的,我們要證明它,要正視它,同時要用它來引導我們對機械論的研究。而機械論呢,成為目的論的一種手段。你要解釋一個動物的生存,你不僅僅是說它有這個生存的目的,你還要解釋它這個生存目的中,有哪些手段來實現這些目的。比如說我們的解剖學,它就解釋這一部分它的機制起了什麼什麼作用,它這個化學物質跟其他的一些化學物質相互之間起一種什麼樣的作用,然後呢,對外界的營養吸收,等等,這些東西又起一種什麼物理和化學作用。但是我們所有這些解釋呢,都是為了解釋它的目的。我們的眼淚為什麼要流出來,這個你可以由物理學上面分析,但是分析完以後你最後還要說,它是為了保護眼球。不然的話,你就把人拆解了。你不說它為了什麼,每一部分的功能是為了什麼,如果你沒有這樣一個維度,那人就成了機器了,動物就成了機器了。所以康德兩方面他都要,都不能丟,但是它們處於不同的層次,因此呢,它們並不自相矛盾。相反,它們是互相依賴的。

  

  所以,目的論和機械論的這樣一種相互依賴呢,它也是一種諸認識能力的協調活動。在這一方面,在目的論方面呢,它是屬於這樣一種協調活動,就是人的知性和人的理性自由協調活動。我們對牛頓物理學的機械論的那種理解,是立足於知性的。但是理性可以超越我們有限的知性而把握到無限的東西,那就是目的,內在目的。我們把內在目的當作是對一個對象的無限多的關係的一種總體的把握。那種總體的把握我們用機械論達不到,但是我們可以用理性達到。用理性可以超前地、超越地去達到它,並且用這樣一種理性來指導我們機械論的科學研究。比如說西醫,西醫也不是完全機械的,我們說西醫好像是機械論的,其實也不是的。在近代有很長一段時期它是機械論的,在以前有一段時期,特別是像拉·美特利的那個時代,人得了病,就用機械論的原因解釋,因為他的熱度太高,所以就給他放血。放一點血,他的體溫就降下來了,就不發燒了,這個人就好了。這太簡單化了。但是後來發現不行,後來發現還是要引進目的論,才能夠指導我們的機械論的研究。放血當然也有它的道理,也不是說完全沒有道理,它確實還有過效果。但是這個道理不能用機械論來解釋,還是要用目的論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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