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然目的論體系
2024-10-04 15:01:21
作者: 鄧曉芒
那麼,這樣一種有機體的原則,一旦在自然界確立,它就有一種擴展開的趨勢。自然目的論以有機體為它的起點,擴展到了整個自然界。這個擴展是怎麼擴展的呢?就是說,有機體它要有一個自身的目的,它不僅僅是自己的各個部分都圍繞著同一個目的而組織起來,還有一個表現,就是它的組織起來是要通過吸收外界的陽光啊,水分啊,營養啊等等,吸收整個自然界給它提供的外部條件、環境,這樣才能夠組織起來。你把一個有機體放到一個真空裡面,它就沒法活了,至少它就沒法成長了。它要成長,你必須把一個種子丟到適宜的一塊土壤裡面,它就有相應的濕度、溫度、陽光、水分、土壤這些條件,它才能生長啊。所以,一旦我們獲得了一個有機體,我們推測它之所以生長起來的原因,那麼首先當然是有機體內部各個部分相互的作用,各部分的自主作用,這是內因。但是另外一方面呢,我們還可以看出它還有組織整個環境來為它自己服務的這樣一種能力。它自動地組織它的周圍環境,吸收各種營養,水分、光照,來為它自己的那個目的服務。那麼這個環境呢,它們的聯繫會擴大到整個宇宙。只要有一個有機體,我們就可以用整個宇宙的條件來對它的目的加以解釋。也就是說,整個宇宙如果不是提供了這樣一個環境的話,那麼這個有機體是生長不起來的。這是有機體生長的外因。那麼反過來,既然這個有機體已經生長起來了,我們就可以把整個宇宙看作是為了這個有機體而提供了這樣一個條件,也就是說,我們地球這樣一個條件。如果地球離太陽再稍微近一點,或者稍微再遠一點,就不行,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不可能存在。那麼現在地球上的生物已經存在了,我們倒過來看,或者是用反思的眼光來看,我們就可以看出來這樣一種關係,就是說,好像整個宇宙就是為了地球上的生物的存在而設計的。宇宙特定的這樣一個環境,安排好了每一個細節,任何一個細節都少不了。地球離太陽稍微遠一點,稍微近一點,都不行。太陽系稍微早一點產生或者晚一點產生都不行。太陽系剛好在這個時候產生了,產生到、發展到剛好這個時候,我們說太陽系還處於一個新生的階段,臨近它的鼎盛期了,但是還沒有到衰落期,正在這個時候,產生了地球這麼一個星球,那麼在這個星球上面呢,產生出了水啊,陽光啊,空氣啊,等等,於是就產生了有機體。
當然你從機械論的眼光看,可以說這些都是偶然的,但是一旦有機體的目的性被得到確定,那麼我們就可以立足於這樣一種目的性的觀點來看這個問題。所以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從有機體進入到整個自然中來,從有機體的原則我們推出整個自然的目的論。整個自然的環境都可以看作是為了這個有機體的目的而設置的。那麼這些設置本身當然都是機械的,地球的遠一點啊,近一點啊,地球上的溫度啊,地球上的陽光啊,水啊,這些東西都可以歸結為機械論。但是這些機械的手段呢,都可以當作是達到這樣一個目的的手段而從屬於內在目的性之下。有機體所體現出的內在目的論可以看作自然界的一個最高的原則,那麼整個宇宙的那些機械的環境都可以看作是一種手段,從屬於目的論之下。
但是這裡就有一個問題了,凡是有一個有機體,我們就可以把這個宇宙看作是為它服務的,但是我們的常識認為不可能。因為一個有機體畢竟是非常微不足道的,還有那麼多有機體,憑一個有機體怎麼就能把整個宇宙看作是為它服務的呢?所以康德在這裡對有機體本身也進行了一番推導,就是說,有機體不僅僅是一個有機體,有機體還有傳宗接代,還有繁殖多個、無數個有機體,那麼有機體的種族,我們可以把每個有機體看作是為了這個種族,把種族、把「類」當作它的最終的目的。有機體為了自身的生存,但是每個有機體都是要死亡的啊,它死亡了以後,它的目的不是就失效了嗎?但是有機體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它的生存延續下去,使整個種族成為每個有機體個體的最終目的。但是有人又會說,在你這個種族以外,那還有別的種族,怎麼解釋?所以康德又進行繼續的推論,就是說,其他的種族當然也是以自身為目的,但是客觀來說呢,它是為了更高的目的。整個自然界的生物鏈有一個從低級到高級的鏈條,每個種族就它自身來說,它以自身為目的,但是就客觀上來說,它還會以別的種族為目的,比如說植物就以動物為目的。食草動物就利用植物嘛。那麼更強悍的動物就以食草動物為手段嘛。那麼最強悍的動物是什麼呢?就是人。人是萬物之靈長,他可以戰勝所有的動物,所以人是最高級的動物。人是最高級的動物呢,他就把所有的動物作為一個生物鏈,統攝在他之下。當然我們今天說要敬畏自然,我們不要破壞大自然的平衡,等等。但是這都是我們人想出來的,這是我們人的慈悲為懷,還是要讓其他的物種也要儘量地生存下去,不要破壞它們。但是當我們人這樣做的時候呢,我們畢竟把自己看作是萬物之靈長。只有人才能夠這樣設想,才能這樣安排。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呢,自然目的就構成了一個以人為頂點的等級系統。
那麼在這個等級系統裡面,在這樣一個自然的等級鏈條裡面呢,它有一個內在的矛盾,就叫作機械論和目的論的二律背反。在這個領域裡面,康德也提出一個二律背反,就是說,那我們究竟是用機械論還是用目的論來看待整個自然界呢?如果我們用機械論來看待這個自然界,那自然界無所謂等級。你說對自然界有什麼等級,你說低級動物就比高級動物要低級,誰來劃的?還不是人劃的。人為了自身,把所有的動物都看作是自己的手段,那其他的生物也可以把人看作是自己的手段吶。比如說蚊子,蚊子就可以把人看作是它的生存手段。你憑什麼說你就要消滅蚊子?蚊子就不能生存?所以,從機械論的角度來看呢,萬物都是平等的,都是一樣的,沒什麼高級和低級。但是從目的論的角度來看呢,萬物是有等級的。目的嘛,如果你否定了這個目的概念,那麼萬物確實都是平等的。但是如果你設立了目的這個概念的話,你就會把一個東西看作是另外一個東西的目的。當然你說蚊子有目的,當然也可以這樣說,但是康德將會要證明,人的目的遠遠要高於蚊子。
那麼這個二律背反究竟怎麼解決,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的話,那麼我們對整個自然界的目的論,也沒有辦法理解。康德的解決辦法就是說,機械關係當然是一種現實的關係,哪怕在目的論,它也是一個現實的關係。比如說,在生物鏈條中,它所實行的原則,客觀上來說呢,就是弱肉強食。我們人也是這樣的。弱肉強食是什麼原則?弱肉強食就是一條機械論原則。誰的力量大,誰就能戰勝。哪個動物的力氣大,哪個動物的爪牙厲害,它就可以制服另外一個動物。這還是機械論的原則。但是終歸有一個最高的原則,它把整個自然界的機械作用,全部統攝在它之下。所以康德解決這個二律背反是這樣解決的,就是說機械論是一條知性的原則,它當然在自然界裡無處不在。它具有自然界中的經驗的普遍性。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但是目的論是一個理性的法則,它是以理性的理念作為它的法則的。當然我們說它是一種反思判斷力的原則,但是這種反思的判斷力呢,它是把知性和理性協調起來的。知性的這些範疇、這些概念,它所形成的自然科學的機械論的知識沒錯。但是它需要更高層次的理念來引導它,以便更完整地把握它。我們前面也講到,理念的作用是引導我們的自然科學知識趨向於統一,趨向於最高的完備,它是起這樣一種作用的,這叫作理念的一種內在的運用。那麼體現在目的論上,它就是這樣一種內在的運用。所以這兩個觀點呢,各自都能成立,互不矛盾,而且互相需要、互補。一個是具體的自然科學的觀點,另外一個是自然科學的一種理想的觀點。但這種理想的觀點我們達不到,於是我們想出一個理念來,這就是合目的性。一旦有了合目的性,那就有了最終的合目的性。因為目的本身是一個鏈條,目的又是為了什麼目的?它必須有一個最終的目的來作為它的根基。如果沒有最終的目的,那麼雖然每一個具體的生物都是有目的的,但總體上來看呢,還是機械論的,還是弱肉強食的。就是生物跟生物之間而言,無非就是一種機械的搏鬥,速度和力量的搏鬥。所以這兩者的二律背反呢,在把理性和知性的概念嚴格區分開來的前提之下呢,就可以解決了。它們屬於兩種不同的判斷力,一個是機械論,屬於規定性的判斷力,一個是目的論,屬於反思性的判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