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對理性神學的批判
2024-10-04 15:00:23
作者: 鄧曉芒
我們今天把上一次沒講完的第五講再接著講完。上一次還有一個對理性神學的批判沒有講,講到了對理性心理學的批判,以及對理性的宇宙論、二律背反這方面的論述。那麼,先驗辯證論它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部分,關於形上學的三大部分嘛,一個是靈魂學說,一個是宇宙論,再一個呢,就是上帝的學說,關於上帝的存在的學說。那麼關於上帝存在的學說在當時的形上學裡面呢,有三個不同的說法,也就是對上帝存在的三種不同的證明。這三種不同的證明呢,一個是本體論的證明,這是很有名的,從中世紀的安瑟倫最早提出來,從邏輯的角度,從上帝的概念,來推出上帝的存在。學過西方哲學史的對這個都應該知道一點。還有一個是宇宙論的證明。宇宙論的證明也是中世紀托馬斯他們已經開始提出來的了,托馬斯提出來的宇宙論證明從因果性,原因和結果的關係,推出整個宇宙也應該有它的一個原因,既然一切事物都有原因,那麼整個宇宙全體也應該有個整體上的原因,那就應該是上帝。再一個是自然神學的證明,又叫作自然目的論的證明,或者叫作目的論的證明。目的論的證明是個最古老的證明,從古希臘開始。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以前,包括蘇格拉底、柏拉圖,就已經提出目的論的證明。就是從擬人的眼光來講,我們看這個世界好像是一個有目的的偉大的工匠所創造出來的,因為一切安排都是那樣的合乎目的,那麼樣的巧妙。我們看到很多自然的事物,我們都會發現,它裡面有一種目的性的關係,不可能是無意之間碰巧造成的。這個在蘇格拉底他們那個時候就已經提出來了。後來的基督教呢,也充分地利用了這一點來宣傳他們的神學觀點。基督教的神甫在傳道的時候,往往對那些小孩子或者對那些沒有文化的大眾,就用這種方式啟發他們對上帝的信仰。就是說,你看這個世界安排得多麼美好,多麼合乎目的,我們需要下雨的時候天上就下了雨,我們需要出太陽的時候呢,又出了太陽。四季運轉,都是為了人類而安排好了的。所以我們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獲得自己的生活資源,能夠生活得這麼好,應該感謝上帝。這是一個最古老的證明。那麼這三大證明,一個是本體論證明,本體論證明是最有學理性的;一個是宇宙論證明,也是具有一種科學的外表的;還有一個就是目的論證明。這三大證明在康德這裡呢,進行了逐個的批判。我們現在來看看。
康德認為,這三個證明最具有學理性的就是本體論證明,所以對本體論證明,康德著重進行了一番批判。本體論證明無非是從上帝的概念來推出他的存在,也就是說上帝是一個最完滿的概念,如果誰心目中有一個神這樣一個概念的話,那麼這個神的概念,你要追究它的概念上的本質,或者說概念上的定義,那麼這個概念只能夠定義為一個最完滿的存在者概念,一個無所不包的概念。那麼從這個概念裡面,我們就可以發現,既然他無所不包,那麼他肯定也包括他的存在。上帝的概念肯定也包括他的存在在內,否則的話,他就不完滿了。那就自相矛盾了。一個最完美的概念又不包含存在,那豈不是自相矛盾嘛。所以從最完美的概念裡面必然會推出他包含有存在。而且不僅如此,這還僅僅是在概念裡面包含存在,那麼本體論證明進一步地進行推論。包含存在是不是僅僅在概念裡面包含存在呢?也不是的。如果僅僅在概念裡面包含存在,它還是不夠完美。所以,本體論證明的意圖並不是要證明上帝的概念要包含存在的概念,而是要證明上帝的概念就包含客觀現實的存在。這樣才能是一個最完滿的概念,否則就會發生概念的自相矛盾,就說不通了。這就是歷來傳統的本體論證明,從中世紀的安瑟倫提出來,到後來又經過了種種加工。
比如說笛卡兒的加工。笛卡兒的加工當然是更加精緻一些了,就是先證明「我思故我在」是絕對不可懷疑的,然後從我思故我在裡面推出,我這個概念肯定是不完滿的,我對自己進行了那麼多懷疑,那肯定是不完滿的;但是我又有一個最完滿的上帝的概念,那是怎麼得出來的呢?不完滿的東西怎麼會有一個最完滿的概念呢?怎麼可能把它包含在自身之內呢?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個最完滿的上帝概念,肯定是在我自身之外,由一個最完滿的存在者,把這個概念放到我這個不完滿的內心裏面來的。笛卡兒從這個我思故我在的立場上面,進一步地把上帝存在的本體論證明加以精緻化、精密化。我怎麼想到了這樣一個概念呢?那肯定是有一個最完滿的上帝放到我的腦子裡面,因為我自己不可能產生出來,我是不完滿的,不可能產生出最完滿的東西。那麼這樣一個上帝肯定是在我自身之外存在著。這也是上帝存在的本體論證明。就是從一個上帝的概念,從我心目中一個最完滿的存在者這樣一個概念,推出它必定存在於我之外,實在地存在。這是傳統的本體論證明。
但是,康德對此提出了一種反駁。就是說,所謂概念裡面的自相矛盾,這個是站不住腳的。你說我有一個上帝的概念,這個上帝的概念是最完滿的,那麼如果他不存在的話,就不完滿了。你可以從邏輯上這樣說。但是未見得每個人都有這樣一種概念。如果我取消了上帝這個最完滿的概念,我說我沒有這個概念,那就不存在什麼矛盾了。它是可以取消的。很多原始民族就沒有這麼一種概念。他們的神的概念就是一個山神啊,河神,樹神啊,那是不完滿的,他就沒有一個最完滿的上帝概念嘛。這個反駁其實洛克當時就已經提出來了,反駁笛卡兒和萊布尼茨的神學。那麼,康德的這個反駁呢,更加具有學理性,就在於他對這個本體論進行了更細緻的分析。所謂本體論,ontologia,這個詞呢,當然是17世紀郭克蘭紐才提出來的,在古代沒有,但是一旦提出來呢,大家都援用。本體論這個詞的意思是什麼呢,就是古希臘的onto,就是存在的意思。它有好幾個含義。存在,有,是,在,都是用的這個onto,也就相當於英文裡面的Being,德文裡面的Sein。所以本體論實際上就是存在論。或者有的人翻譯成「有論」,有的人翻譯成「是論」。那麼康德指出來,這個存在的概念有歧義。在德文裡面就是Sein,Sein這個概念,它的第三人稱單數ist,相當於英語裡面的is。
那麼康德講,存在這個概念呢,它是有歧義的。我們通常講上帝存在,好像這個上帝就真正存在了,好像它就包含有客觀現實的存在。但是康德認為,如果你要從邏輯上面來進行推論的話,你就要嚴格遵守它的邏輯含義,那就是「是」,上帝「是」。你就不能理解為上帝客觀存在。如果你要理解上帝具體地存在的話,那你就還要給它加上一些東西,比如說在時間和空間中。現實的存在只能在時間空間中,你要理解為客觀現實的、具體的存在的話,那你就要問上帝在哪裡存在?上帝在什麼時候存在?你要把時間空間帶進來,你才能夠說上帝存在。那麼這樣帶進來,這個命題就不是一個分析命題了,你就推不出來了。你就必須到經驗裡面去找,上帝存在於宇宙的某個地方,距離地球有多少萬公里,多少億公里,或者上帝存在於公元前多少年,你必須說出來。基督教有的神甫居然就算出來了,上帝存在於公元前四千六百年,創造了宇宙,創造了我們這個世界,創世紀。他們算出來創世紀是在公元前四千六百年。這是有些人做這些工作,但是實際上是毫無意義的,這個已經被哲學家們不屑於提起。所以當時哲學家們要證明上帝存在呢,他就是要迴避時間和空間的問題,迴避經驗的、感性的問題,就是想從邏輯上面推出上帝存在。那麼既然想從形式邏輯的概念分析裡面推出上帝存在,那這個就有問題了。
所以康德說,「上帝存在」所講的存在呢,並不是講一個什麼存在者,一個存在的東西,在時間空間中的存在。存在在這個地方,它並不意味著一個實在的謂詞,並不是說上帝是存在的。上帝ist的意思呢,並不是說上帝是存在的,沒有這個意思,而只是說「上帝是」。上帝是什麼,還不知道,你話還沒有說完。你想把這句話說完,那必須引入經驗。上帝是什麼?有多大?有多久?你就必須引入經驗了。所以這個方面呢,康德認為這是一個概念上面的混淆。就是說把這個存在,把這個Ist這個詞呢,從一個邏輯上的系詞偷換成了一個實在的謂詞,也就是把Sein偷換成了Dasein,偷換成了「存有」。本來「上帝是」,這個「是」是個系詞,系什麼,還沒系上來。系就是聯繫嘛,它本來是個聯繫詞,你說上帝是,就是說準備把它聯繫到一個什麼東西上面的。但是那個被聯繫的東西還沒有聯繫上來。因為它不存在於邏輯之中,它只存在於經驗之中。上帝是什麼必須要經驗來加以確定,必須變成一個綜合命題,才能夠確定。但是從邏輯分析裡面呢,它只能按照分析命題來推。所以「上帝是」這句話呢,如果你要那樣理解的話,它是沒有說完的。它什麼也沒有給你,上帝是,並沒有給上帝加上任何規定。人們真正想要證明的其實是上帝存有,Dasein,但又不可能,因為沒有經驗。所以康德說,這樣一個證明呢,完全是一種混淆。把一個邏輯上的系詞,把它混同於一個實在的謂詞了。他舉例說,就好像一個商人,為了增加他的財富,他就在他的帳本上面多加上幾個零,他就以為自己很富有了。但是實際上還沒有。康德說,我有一百元的概念,但是並不因為我有了一百元的概念我就真的有了一百元錢;同樣,我有了一個上帝存在(是)的概念,並不意味著真的就有一個上帝在我之外,在經驗中,具體地、客觀地存在。當然我想到的這個一百元的概念,如果有一天我有了一百元的話,這兩個概念是一樣的。我頭腦里的一百元,跟客觀存在的一百元,在概念上當然是一模一樣的。既不多一元,也不少一元。並不是說,我想到的就是九十九元,實現出來了,就是一百元。不是的。從概念上來說,都是一百元。但是就實在性來說,就是根本不同的。同樣的一百元,只存在於我腦子裡面,概念裡面,和存在於現實的我的錢櫃裡面,那是兩碼事情,這是任何一個常人都不會混淆的。這個例子是康德的一個非常辛辣的嘲諷,也很著名的,要講到本體論證明,馬上就會有人提出康德的這個反駁。本體論證明只意味著你想到了一百元錢,但並不意味著你的錢櫃裡就增加了一百元錢。你在你的帳本上多畫了幾個零,也沒有用。這是一個最重要的證明,被康德推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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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第二個就是宇宙論證明。對宇宙論證明的批判。宇宙論的證明,我剛才講了,所有的事物都有原因,而且都有充分的原因,那麼整個宇宙也應該有原因。任何一個事物,如果沒有原因,它就不會存在的。那麼由此推論,這個原因,如果沒有它的原因的原因,也是不會存在的。這麼一直追溯下去呢,我們就可以說,任何一個事物,沒有充分的原因是不會存在的。那麼,什麼叫充分的原因呢?必須是使整個宇宙得以產生的原因。那這個原因就是上帝了。使整個宇宙能產生的原因,它應該在整個宇宙之外,在我們的經驗的宇宙之外,這個原因呢,由此就得到了證明。這個宇宙論證明跟本體論證明有點區別,就是它好像不是從概念出發的,它就是從任何一個事物的存在,經驗的,哪怕是偶然的、感性的存在,比如說笛卡兒講我思故我在,我在,或者是任何一個事物存在,這棵樹存在,這所房子存在,那麼它是怎麼來的,我們就可以追溯。一直追溯到最後的原因,充足理由,那麼就追溯到了上帝。所以通常把這個證明稱為後天的證明。本體論證明呢,稱之為先天的證明。就是從邏輯上、概念上來推。而宇宙論證明呢,好像不是從概念上、邏輯上來推,好像是從經驗中來推。我要從任何一個具體存在的東西找它的原因的話,那總是可以無窮無盡地往後追溯,永遠也完成不了。那麼永遠完成不了,這個事物就無法解釋了,一個事物如果它的原因沒有完成,不完備,那我怎麼解釋它的產生呢?所以還得往前,一直追溯到充分的原因,絕對的充分原因,那就只好追溯到上帝。這好像是一個後天的證明。
但是康德指出,這種後天的證明呢,是虛假的。我在前面講到四個二律背反的時候,也講到了這一點。第三個二律背反講的自由和因果性。因果性如果沒有自由,就無法解釋,因為它的因果性總是不完全的,總是不完備的。按照因果律本身的法則來說呢,也是沒有完成的,掛在那裡。所以最後必須要引出自由。但是這個自由又不在經驗界,所以在第三個二律背反裡面,自由被懸置起來了。它是一個空洞的理念,我們不能夠證明它,但是我們也不能夠反駁它、否定它。所以我們就讓它掛在那裡,有一個先驗自由的理念在那裡,是一個空的理念。那麼宇宙論證明呢,恰好是想從這個因果律和充足理由律推出上帝的實在的存在,想推出它不是空的。那麼你想推出來它不是空的,那就要有個跳躍啊。你從經驗世界,哪怕是整個宇宙的經驗世界,你怎麼就一下子跳到宇宙之外了呢?跳到物自體身上去了呢?你要實現這個跳躍,你靠經驗的證明是不可能的。經驗就是這麼多,經驗就是宇宙之內的、自然界之內的這樣一些經驗事物,包括你自己的存在,包括萬物的存在,你永遠也跳不出這個經驗的宇宙、這個自然界去證明一個超驗的上帝。所以,最後你還得依賴於本體論證明,而本體論證明已經被康德駁倒了。唯有本體論證明是試圖從邏輯上超出經驗主義,來證明一個超驗的存在者——上帝。所以宇宙論的證明呢,最後還是要求助於本體論的證明,才能夠真正地超出經驗世界,證明一個超驗的上帝。
第三個呢就是對於目的論證明的批判。目的論證明也叫作自然神學的證明,自然神學的證明,康德指出來,它是最通俗的證明,也是最古老的證明。它通過一種擬人化的類比,我們在自然界裡面,發現了一些目的,發現了一些合目的性。「好雨知時節」,我需要雨的時候就下起雨來了,農田乾旱,每年到這個時候,都有它一定的規律。這個規律是滿足人的需要的。我們這個地球上面,當然太熱的地方不合適於居住,太冷的地方也不適合於居住,但是它有溫帶,它恰好有適合於人居住的地方,這些東西都好像是上帝特意安排給我們的。那麼由此就推出一種意匠說,也叫作上帝的設計論。就是這個世界的很多事情,甚至一切事情都是由上帝設計的。上帝是一個偉大的工匠,或者是一個偉大的數學家和物理學家,像萊布尼茨所講的,上帝是絕對的意志,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所謂「前定的和諧」。萊布尼茨的前定和諧說,也是「意匠說」的一種,上帝把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都是合乎邏輯的。只不過我們人的理性有限,看不出它裡面的邏輯關聯,所以也就認為它是感性的,但是實際上它裡面全是細密的邏輯關係,我們人不能知道,不可能知道所有這些關係。但是它的後果顯現在我們的面前了,我們發現它是合目的性的,是和諧的,前定的和諧。一切都是那麼樣的吻合。由此證明有一個上帝的大智慧在安排一切。那麼康德認為呢,這個當然也是站不住腳的,你在這個世界中看到了一些和諧的東西,但是你不能由此去推論就在彼岸世界存在一個製造這個和諧的上帝。如果你要推出個上帝,你還得求助於本體論證明。所以後面兩種證明,最終都要求助於本體論證明。在學理上是這樣的。它不能單憑本身就證明上帝的那種超驗的存在。所以,目的論證明好像也是後天的證明,我們從上帝創造的這個世界的後果推出有一個上帝存在,但是這個後果是不是就是那個上帝造成的,這個我們不知道。你要澄清這一點,你唯一地只能憑邏輯,而邏輯是擺脫一切感性經驗的。但是這樣一來呢,你就要求助於本體論證明,而本體論證明已經被駁倒了。
所以從這三個方面呢,康德對於一切可能的有關上帝的證明進行了一種徹底的、系統化的駁斥。所以,後來人說,康德把所有有關上帝存在的證明都批倒了。當然還有很多,對上帝存在的證明形形色色,但是按照一種邏輯關係,康德把它們歸結為這三種,最終是這三種證明。本質上、實質上來說,就是這三種。但是,每一種他都進行了駁斥。
那麼,這三種證明都被駁倒了,康德以此對理性神學進行了批判。但是他還留了一個尾巴,或者說是留有餘地。也就是說,唯獨對於自然神學或者目的論的證明,他手下留情,沒有完全把它拋棄。就是說,自然目的論這樣一種證明,它是通過一種擬人化的類比,它不是完全理性的。如果完全理性的,那就是因果律呀,那就是形式邏輯呀,那就是本體論證明和宇宙論證明,那就是理性的。但是自然目的論證明,不完全是理性的,它帶有一種情感在裡面,我們擬人化地把自然界這些現象都類比為有目的的。這個裡頭隱含著我們的一種情感,一種需要。一種什麼需要呢?一種道德情感的需要,一種道德上的需要。所以,對於自然神學的這樣一種最古老、最通俗的證明,最為人民大眾老百姓所接受的證明,裡面其實隱含著一種實踐的和道德的證明。我們從實踐和道德的眼光,我們就必須把整個自然界看作是有目的的。也就是說我們為什麼要把自然界看作是擬人的和合目的的呢?是因為我們是有道德的人。康德揭示了這一點,就是說,你要反思啊,你為什麼能夠作這樣一種類比?是因為你自己心中有道德,你心中有目的,你是實踐的人,那麼你心中有一個目的,你就把對象也看作是合目的的。而這個目的實際上在你心中,最高的目的就是道德律。所有的目的中,道德的目的是最高的。因為道德目的是為自由而自由,道德目的是理性本身的一種自律的目的。道德自律我在下面還要講的。在所有的一切實踐的目的中,道德目的是最高的。所以,自然目的論對上帝的證明,實際上暗示了我們人是有道德目的的。我們有了道德目的,我們就有了一種需要,想要把整個自然界看作是由一個上帝所創造出來的。那麼從這一點呢,康德他提出了他自己的對上帝存在的證明,就是道德的證明。
當然這個對上帝的道德的證明與前面的三種證明有一個本質的不同,就是它沒有把自己的證明看作是對於有關上帝的一種知識。前面三種證明都是把上帝作為一種知識,我證明了上帝的存在,那豈不是一種形上學的知識嗎?但是唯有康德自己提出來的這種道德證明,它不自認為是知識。康德認為,我從道德證明來證明一個上帝存在,並不是在認識論上面提出了一種有關上帝的知識,而是反過來證明了我們自身的一種需要。那是一種實踐的證明,不是一種理論上的證明。理論和實踐在康德那裡是截然不同的,這個是不能混淆的。但是從自然目的論證明裡面呢,我們可以暗示出有一種實踐證明,所以第四種證明,道德的證明,實際上是一種實踐的證明。實踐的證明並沒有證明有一個上帝,而只是證明了我們在道德上需要一個上帝。伏爾泰不是說過一句話嗎,即使沒有一個上帝,我們也得造出一個來。為什麼要造一個上帝出來?因為我們人自身是有道德的。我們不造一個上帝出來,我們自身的道德就沒有著落。這就是康德對於理性神學的批判,從中引出了他自己的道德哲學。所以,理性神學的批判,特別是對自然神學的最後的這個批判,我們看作是對於康德自己的道德哲學以及道德神學、道德宗教的一個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