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0
2024-10-04 14:57:56
作者: 蔡斌(宇劍)
宏磊公司大多數員工,都認為鄧凡君是好人、善良人,雖然歲月滄桑使她或許曾經有過的美麗不再,當年風韻蕩然無存,早就年過五十,對外卻總說只有四十多歲,可員工仍認為她是好人。
平時多愛穿黑色西服,而且繫著男人一樣的大領帶,總穿擦得很亮的皮鞋,活像職業女強人的鄧董很講派頭,出入前呼後擁,身邊總有三五個男女跟隨。
跟隨身後的男女,看上去純屬地道的農民,或鄉鎮小商販類,長得都大骨架粗身板,皮膚長期飽受紫外線侵襲,而且穿得很是花哨,讓人看了有怪怪的感覺。
語言表達極強的鄧凡君,幾次在員工大會上訴說出生於老革命家庭,小時候父母被抓走後,她流落街頭討口要飯,曾在一個寒冷的冬日,凍暈在一家人灶台前,幸好遇到一個好心人給了她件爛棉衣,才得以揀回一條性命------後來她做生意賺了錢,每年都會開著專車,提了豐盛的禮物,回老家看那位當年賜給了她棉衣的老者,並一直到將他送終。
鄧董事長對人很好,每到發工資,總會大方地掏出幾張百元鈔,笑著散給幾個年老工資少的員工;每月工資五千到手後,她都會散發出至少一半,只留一半。除了發工資時,散發現金,鄧董還會經常掏錢,讓辦公室所有人中午到餐館盡興吃喝,而她卻留在辦公室吃盒飯;
她更善體人意,誰家要是有了什麼意外,定會掏錢贈送而且絕對不會要人歸還。員工的朋友到公司如正遇飯點,她絕對會掏出一百元,讓這人帶朋友到餐館消費。
她對朋友更好,不管白道黑道或無間道的朋友,只要有事求助,都會拍著胸口讓對方相信,定會兩脅插刀幫忙到底。
鄧董事長很重視有文化的人,公司的好車,都讓給她認為有知識的副總、主任坐,每天開一輛雅閣上下班;出差到外地,都會給她視為人才的副總,辦公室主任開單間,她卻和財務、女司機住三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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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新人,只要來了新員工,不論辦公室一般文員,或擔重要職務者,都會對新來者很好,儘可能滿足他們的要求。
新來的人,特別是漂亮小姐和帥氣的小伙子,一般會得到鄧凡君的器重。辦公室人員不小心損壞了辦公用品,她會掏錢叫損壞了東西的人悄悄買了回來。目的,是避免陳倫知道後按制度處理。
儘管,鄧董事長在每周一的例會上,都強調和每個人必須執行公司規章制度。但她卻從沒準時到過辦公室,更沒認真執行公司規章,所以,每當員工犯了錯誤將受到處分,只要求到她說上幾句好話,她絕賠著笑臉到總經理辦公室,為犯錯誤的員工說情。
雖然每次說情,都讓陳倫給否了,但員工都知道,鄧董是關心員工的好人,制定和執行規章的是總經理而非董事長!
鄧凡君和所人都相處很好,真的很好。好得每一人都可隨時進入她辦公室,天南地北胡吹,甚至可以吹到下班,吹到她掏錢請胡吹的人海吃山喝。
當然,很多時候還沒吹上幾句,陳倫會闖進來會把胡吹的人轟出去。
陳倫對員工管得嚴,大家都怕他,背後都罵他不通情理。鄧凡凡君卻受到全體員工一致好評,員工們人前人後說起鄧董事長,都誇她是好人,說她比男人還耿直!
公司里不時有人來要債,每次,鄧董事長都躲藏起來,由陳倫想法解決或由其他副總出面應付。
每次要債的人走後,鄧凡君都會召開全體會議,義正詞嚴地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做出承諾,讓人們相信她,一定會在儘快時間內,解決好資金問題,不但會了清所有債務,而且會給每人一個大紅包。
就在陳倫和鄧凡君商量好退出公司的當天下午,鄧凡君還召集全體員工開會,激動的宣布:最多一個星期,資金就會到位。元旦節普通員工每人獎金二千,中層幹部每人三千,副總級別每人六千。而且,因為大家跟著她苦了這麼久,應該好好休息、調養一下,全體放假十天------
全場一片歡呼聲,只差沒有人喊鄧董萬歲了!
第二天,鄧董事長沒到公司來,和她關係最好的副總悄悄對人說,董事長住在一家五星級的大酒店,正和北京來的老闆簽合同,大款基本到位了------辦公室所有人,都聽到了那悄悄話。
第二天,第三天,四天,五天,到周末鄧凡君仍然沒有出現,員工們開始悄然議論,有人去找陳倫,問鄧董事長為什麼沒有出現。
本已回到家清閒的陳倫,因鄧凡君的消失,只好苦不堪言、神情嚴峻的回到公司,除了讓大家堅守崗位,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周一,鄧凡君沒有來,到周五,仍然沒有來。一向跟隨她左右的賈副總也悄然失蹤了。專為鄧凡君服務的女司機、財務女科長及她一向看重的辦公室主任等,都沒了蹤影。
要債的人來了一撥又來一撥,員工們的心裡極為忐忑,總感覺會有惡性事件發生。
還好,每次來要錢的人,都被陳倫勸說離去了。而且每一撥要債人走之前,都會很感激地緊握陳倫的手,說些客氣話。
該發工資了,消瘦了十多斤的陳倫,吩咐財務把工資單造好交到他手中。
中午,陳倫把全體員工帶到一家很不起眼的餐廳。酒足飯飽後,叫著每人的名字親手發了工資。
錢發完了,陳倫對所有人彎下腰,哽咽著說:「各位,對不起了,今天這頓飯結束後,大家就回家休息吧,本人無力再維繫這個攤子了,如果董事長回來,我想她或許會召集大家重新開始。」
陳倫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所有人呆望著他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今天發的錢是陳總私人的,都怪那個該死的婆娘!陳總才會這樣慘!」一向不多說話的小金吼出這句話後,眼睛裡湧出了淚水。
人們開始問怎麼回事。好一陣,出納平靜了下來,面無表情地告訴大家,鄧凡君和她那幫人失蹤後,那麼多要債的人逼上門來,陳倫現正準備賣房子和汽車,把大部份債務償還後,再發給大家一點過年費。今天的工資和午餐的錢,是他賣車給人家所收的預付款。或許,不久以後,他將成為一文不名的窮人。
人們立時炸了,群情激昂地吵鬧起來,其中更有人捶胸頓足大罵鄧凡君是騙子!
雖然陳倫宣布放假了,但第二天,所有人仍然來到了公司。
就在人們相互說,打聽著,哭著吵著時,一位長得很帥氣的中年男人紅著眼進來了,看了看激動的人們,低下了頭,徑直往陳倫辦公室走去。
那太監一樣的男人不是鄧董的男朋友嗎?難道他不知道她的下落?有人大聲說:「我們找他要人!讓他把鄧凡君交出來。」
「對!叫那個姓鄧的爛婆娘還我們的血汗錢!」
一時間,有人都在叫罵,有人在大聲哭泣,有人在唉聲嘆氣。公司辦公室里如開鍋了一般亂七八糟。
陳倫和鄧凡君的男朋友出來了,招呼大家坐下,讓人們一個一個說明情況!
人們的述說,使所有人全懵了、傻了,醒了。
原來,公認的大好人鄧凡君,所謂直率的鄧董事長,短短一年時間,悄悄向公司每一個人都借了錢,最多的借了三萬,最少的借了五千。
開麵包車的老張,上班三個月,因為處於試用期,每月領到工資六百元,感恩鄧董發工資時總會悄然塞給他三百元錢,借給了她五千元。而那五千元錢,是他為孩子上學準備的。
文員小潘班兩個月,領到一千六百元工資,因為董事長平時格外關心,把和前夫離婚所得的八千元,全部借給了他。
家裡有殘疾人妻子、有病重鄉下老母和讀書女兒的小莫,感恩董事長的關照,感謝每月兩千元的中層職務,四處奔走籌到了一萬元,全借給了鄧凡君。
最慘的是財務劉大姐,把女兒讀大學的積蓄三萬元,都借給了鄧凡君。
------「你們那點錢算啥!我不但借給了她二十多萬現金,連房子也讓她抵押了!」坐在陳倫身邊的中年男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了幾句,又跌坐椅子,撕心裂肺大哭道:「天啦!我以後怎麼辦!怎麼活呀!」
開著收入中等的茶樓,離婚後帶著女兒生活得有滋有味的肖老闆,很偶然認識了耿直的鄧凡君時,沒想到人生因她發生巨大逆轉,出現痛不欲生的變故。
鄧凡君對帥氣、略有節餘的離婚男人,採用的方式很簡單;每天都帶十多個人到他茶樓喝茶。而她帶去的人都誇她是好人,是真正的大老闆。他於是相信了她是大老闆。
後來,他開始追求她。她淡然笑著說離婚多年從沒想過再婚。而且,雙方年齡懸殊太大!
他不在乎拒絕,看她每日繼續帶了一大幫人到那裡吃茶時,不依不饒執著追求。
她終於動心接受了他,並誇下海口,給他買一套帶花園的洋房,把他女兒送到國外讀書。他聽信了她的話,認定了她是今後人生永遠相伴的人。於是把她帶回了家,面見年老的媽媽和親人。
家人一致認同了她,雖然看上去她大他至少十歲,但她大方、耿直,還因為她總帶著大幫人,頗有大老闆的架式,更因為她那些美麗的承諾。
很快,她以企業遇到了臨時困難為由,向他借錢。借去了他全部積蓄後,又借走了他家人的錢。最後,借走了他那家茶樓店員們的錢。
當他實在沒錢了,連每日的營業款,也讓她給借走了,茶樓的正常經營都難以為續時,她讓他拿出了和女兒居住的房屋產權證。
現在,茶樓因欠費讓人給關了,抵押借款的期限已到,房子即將讓人收走,處於崩潰邊緣的他,真不知道,今後人生的路該如何繼續。
自認為閱歷豐富的陳倫,明白讓人給耍了,到蓉城後春風得意、自以為高智商的他,輸得好慘,輸得無比荒唐。輸得到最後對手在哪裡都不知,連報警、討回公道的路都被堵死了!真夠得上現代版天方夜談
有什麼辦法?人生就得願賭服輸,更何況,這個讓他輸得無比茫然的人,自稱是曾給了他關愛,幾十年來一直在他心中纏繞的人。
所有資產都沒了,雖損失慘重,但因對手的特殊卻難以言怨,可極嚴重的是:有九個朋友通過他的介紹,借了四百多萬現金給鄧凡君。鄧凡君消失後,朋友們必然會找他討要說法,他將成為難以說清的替罪羊。
面對朋友表情複雜的面孔和責怪、企盼、渴求的眼神,陳倫決定儘快籌到資金,甚至不惜變賣家產,為那個當年有恩於他的女人收回一大把借條。
自認識鄧凡君,陳倫感到好像被控制了,很多事都做不了主,顯而易見的陷阱竟眼睜睜往裡跳,直到她風一樣消失以後,才意識到當初的極度愚昧。可卻沒想到,鄧凡君就是當年的張春玉。
他不願把張春玉和鄧凡君劃等號,卻不能不相信鄧凡君就是張春玉。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體香,還有當年沒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足以證明二者為一人。
正是年關,員工們連回家的路費也沒有,更不用說置辦年貨。陳倫幾經思索,決定關閉公司變賣所有辦公家具,變賣酒樓屬於他那一部分資產、房子和汽車。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鄧凡君既是當年有恩於己的張春玉,就不可能報案,為失去的資產把她送進監獄,陳倫無論如何做不到。
這一大杯苦酒,獨自吞了吧。權當對當年張春玉真誠關愛的回報!
許下的諾言就是欠下的債,當年的欠債,用這種方式償還,也算了卻了多年的心病。或許值了!
不忍心跟了近一年的員工流落都市,更不忍那些借了錢給鄧凡君,期盼能賺到高利息的朋友鬧出家庭矛盾,甚至肢解了溫馨的家。陳倫把四部汽車全賣了,酒樓一些設備轉讓了。除了那套帶花園的房子,所有家產以及多年收藏的一些古董,都以極低價格出手。
幾天時間,陳倫迅速籌集到了近五百萬元現金,換回了鄧凡君出具的五百零七萬借條,並給每一個員工補發了工資和二百元過年費。
最後五千元,給了陳一寒回老家的路費,還欠外債十餘萬,只能等到以後有錢了再還。當所有人都走了後,跌坐在舊椅子上的陳倫,身上僅只有五角錢。
春節,陳倫就著朋友送的香腸和臘肉,以及報社幾個記者送的一件酒,在孤獨和淒楚中度過。
真實發生的事,使陳倫難以置信。當年那清純如水的善美女人,和唯利是圖的江湖女性為同一人。張春玉,鄧凡君,兩張不同的臉,兩個不同的形相,很難劃等號!她們是一個人嗎?
陳倫不相信鄧凡君就是張春玉,他難以明白當年那雪地上的遺物,難以明白她如何脫身?為什麼幾十年沒任何消息,緣何不論外貌、心境,都和當年大相逕庭!太多的謎,令陳倫理不清、想不透。
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嗎?美與丑,善與惡,都可能在歲月中轉換?
想不明白,不如不想,就當一場久遠的夢!現實中,這所有一切都沒有發生。
畢竟,張春玉當年對他付出過真誠的關愛,為他吃了很多苦頭,而且被當死人埋進了墳墓。
春節後,陳一寒從老家再次來到蓉城,成天無所事事呆在家裡。陳倫想起有一家公司欠他的四十萬元現金,已經到了該償還的時間,就讓陳一寒到那家公司收債。
陳倫想好了,一旦收到這筆錢,就和兒子重新搞一家小餐廳或茶莊。他相信憑智慧和人緣,有能力重新站起來,重新擁有事業。
兒子前往收債,需要經過公證的委託,他不加思量索地公證了委託書,由陳一寒全權代理收債事宜。
公證委託辦理好了,陳倫放心地交給了兒子,成天忙於四處考查,做著東山再起的前期準備。
一個月很快過去了,四處奔波的陳倫,接到欠債那家公司的電話,稱已於一周前把四十萬元現金全部歸還……
錢收到了,可兒子呢?這時他才想起,好多天沒有看到過陳一寒。趕緊打他的手機,可電腦小姐提示說,該用戶已經關機。
不祥的陰影籠罩著陳倫,他不停給兒子打電話,不斷發簡訊,可,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陳一寒和他收到的四十萬現金杳無音訊。
兒子失蹤。所有認識的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陳倫寄予無限希望的東山再起計劃被徹底擊破後,他似乎變得和以前大不一樣,身上的霸氣沒有了,急躁的性格也沒了。
近半年尋找未果。沉靜心緒一番思索後,陳倫決定外出。
出於生存需要和散心,也為了尋找兒子,他到陝西一家民營企業擔任過老總,在南寧一家雜誌任過副總編,甚至,連雪域高原西藏,也留下過他尋找兒子、為生存奔波的腳印。後來,到了北京在一家政府內控雜誌《時代中國》主持過工作。
白天上班,晚上寫作。為了能重新擁有一片天空,陳倫過著比農民工還苦的生活,甚至,相當一段時間,連早飯和晚餐的時間也省了,每天只吃兩桶方便麵。
尋找兒子以失敗告終,因水土不服連續腹瀉多天大病一場後,陳倫終於決定結束漂游回蓉城。
他打了電話給諸總,流露了回報社的想法。得知陳倫打算回去上班,諸總非常高心,大叫道:「早該回來了!現在報社領導層實行年薪制,你常務副總一年二十萬哈。」
周四傍晚。北京三里屯野生菌大酒店奔月包間,近二十個人中年男性圍大圓桌坐了一圈,興致正濃的喝著松茸酒吃特色火鍋。
主位上的陳倫上穿淡藍襯衣、下穿黑色西褲,滿面紅光忙著應接敬酒,
近二個月,他率《時代中國》雜誌採訪團隊赴郊縣採風結束後,於三天前提出了辭職申請並不顧再三挽留,決然辦了移交。
明天就要回蓉城了,駐京辦和在京工作的一幫朋友得知消息,專程趕來為陳倫餞行。
已經空了六個瓶子,喝得極為開心而無醉意的陳倫,往二兩玻璃杯里倒滿酒,站起身正要說話,手機響了。
接通電話,傳來的是原省政法委盛副書記爽朗的笑聲:「小陳,在哪裡活動?什麼時候有空,儘快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廳長,我在北京。您有什麼指示請講……」
「是這樣,我們行業協會需年富力強、有思想的同志進入強化工作,你願意嗎?」
「XX協會?體制內很特殊的社會組織,我一點不了解……」
「是性質極特殊的協會,面也不寬,但依你的能力,定會有一番成就。」
「好吧……」
「較之你回到報社的二十萬年薪,收入將少很多,但我給你的是一個可以發展和成就事業的平台。暫任會長助理職務、協助一把手工作。工資待遇仍按廳級……」
來電的盛廳長,原為省政法委分管報社的副書記,陳倫在報社的幾年深得賞識和信任。後來,盛書記調任省屬特殊部門任職。雖不在一個單位了,但關係一直很好。
老領導一聲召喚,就放棄二十萬年薪,改領月工資數千,是否太虧了? 更加上,這家協會背景顯赫但面很窄。而且聽說正廳職轉任的一把手極不好交道……陳倫擔心自己直率的性格,不一定能適應。
雖顧慮重重,可老領導發話了,能不去嗎?是夜,陳倫輾轉難眠,半夜起床,就著牛肉乾和花生,喝完一整瓶白酒的最後一杯酒,他已做出決定:士為知己者悅——去!
半個月後,回到蓉城的陳倫,前往位於府南河畔,遮掩在大片綠蔭中的這家特殊的社會組織報到。在六樓一間寬暢的帶會客廳的豪華辦公室,見到了清瘦膚白、面無表情的協會一把手洪會長。
面無表情的招呼陳倫坐下後,洪會長眼睛望著天花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歡迎廳長欽點的精英,以後協會的發展就靠你了!」
「領導客氣了,我是來學習的,以後還望您教誨……」陳倫賠著笑臉說。
洪會長似笑非笑道:「我部隊正團轉業,一直在這個系統工作。歷任處長、副廳長,巡視員、省人大專委會副主任,正廳級待遇。本該清閒了,可廳長非要我到協會發揮餘熱,無非是想讓我來占到位置打基礎,等他退休時好有過渡之處……現在,廳長親自推薦的接班人來了,我以後就會輕鬆不少喲。」
一席話說得陳倫渾身直冒冷汗,暗自後悔不該來。
到任後,安排好辦公室,配備好一應辦公設備後。會長叫陳倫熟悉情況,既不安排任何工作,也不召開和單位同志的見面會,就把他曬著不理,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個人。
你不安排,我就按要求熟悉情況吧。陳倫暗自在心裡說道……
一周後,陳倫發現本系統雖重要,但不為大眾所知,萌發了撰寫一部文學作品的念頭。食堂吃飯時遇到盛廳長,把想法簡單說了後,立即得到老領導支持。
聽說廳長支持陳倫創作反映本系統的文學作品,洪會長很不高興的問他:「創作文學作品,你懂嗎?讀過多少中外名著?我身為正廳級領導、藏書數千,可以說是但凡能稱得上名著的全讀過,都不敢動筆寫作。你,能行嗎?」
陳倫謙虛的回道:「報告會長,本人不才,以前出版過十來部作品,雖沒得過什麼大獎,但網上能查到的。」
「什麼,你出版過十來部作品?」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的洪會長,透過厚重的鏡片用懷疑的眼光緊盯他:「我怎麼沒聽說過?」
「因為我的作品和名著相差千萬里,豈能入您法眼?不過錄入我的名字,百度里可以搜到有關介紹。」
創作正式啟動時,會長辦公會研究決定,職務創作不可能付給過多報酬,但如能成功出版,由協會付給陳倫十萬元稿費。
陳倫沒想到,會長大人審稿細到極致,很多情節更須按其思維展開。由是,寫作得極為艱辛苦,較自由創作難以想像的艱難。好多次,都想要放棄。可想到老領導的信任和支持 ,他終於咬牙堅持了下來。
從冬天冷得骨髓都升騰起寒意開始,三更夜到黎明前再到黃昏,到天黑,冬去春來夏來。在不停的被修改中,被改得面目全非的作品終於完稿。
因屬全國第一部特殊題材長篇,出版時遇到很多困難,最終陳倫利用自身資源攻克,終使小說發行。在全國系統引起較大反響,受到省委、省政府和國家主管領導好評。
黨辦主任提出搞個作品首發儀式,請省委、省政府和有關部門領導參加。陳倫擬定了首發方案上報,分管副廳長批示:撥款八萬元速辦。廳長批示:同意,由洪會長牽頭辦理。
批示到了洪會長手中,僅只鼻子裡「哼」了一聲就扔到抽屜里,抬眼漫不經心瞟了一眼陳倫,就起身往門外走了。
期間,廳辦公室幾次催促陳倫抓緊啟動,他也請示了好幾次。可會長每次都面無表情地說:「搞不贏!有空再議……」
搞不贏?明明每天他在網上看股市行情、閱報或和人吹牛聊天,炫耀曾經的豐功偉績,沒他什么正經事。但,因其是一把手,他說搞不贏,當然也就搞不贏了。
一晃,三個月過去,新的規定實施,省委巡視開始,作品首發式被確定為沒必要而放棄。分管副廳長和陳倫喝茶時談及此事,連連嘆息:「多好一個宣傳我們特殊行業的機會,就這樣眼睜睜地被人為的給廢了。真是可惜呀……」
作品首發式不搞,十萬稿費該發了吧。可洪會長陰沉著臉發話:主管部門原定撥給出版經費八十萬,後來只撥了四十多萬,稿費就不給了,以後有機會再彌補。
堂堂正廳級領導,不按事先定好的遊戲規則辦事?不給算了。反正所謂「廳級」待遇工資沒少一分。小說署名也是我陳倫,權當再次練手。 知道被坑了,但心中不滿無法說出,陳倫只能淡然苦笑。
很快,彌補的機會來了。小說面向全國系統贈送後,餘下二千餘冊,班子會議決定由陳倫折價處理,賣得書款歸他,以彌補沒付之稿費。
數月業餘時間不休息,當陳倫盡了全力終將所有存書售出。洪可會長板著臉說:辛苦了,把賣書款全部交財務吧……其時,他張大了嘴想說什麼,卻一句也沒說出。苦笑著,把售書款全部入帳。
小說發行後引來好評如潮,一家影視機構意欲改編成影視作品,擬好了改編計劃、實施方案。得到廳黨組大力支持,廳長簽字儘快啟動。陳倫正暗自高興:雖十萬稿費丟了,但能搬上銀屏,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然而沒想到,廳長親筆簽字的實施方案,在協會積壓數月。期間,廳長和分管副廳長催問數次,洪會長都找了不是理由的理由無限期拖著不辦。最終,改編製作影視作品的計劃被迫放棄。
這家性質特殊的協會,肩負著國家賦予的幾項職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考察企業的從業能力,做出初評意見。能否取得國家層面頒發的准入許可,這個初評意見極為重要,甚至可以說是起決定性作用。
要想進入行業,取得從業資格,培訓考試是唯一的途徑。受國家主管部門委託,協會組織每年兩次的從業能力培訓。由陳倫名為協助,實則全部包幹完成。
誠信評價。如果能獲得誠信三A證書,企業在日常經營中,會獲得更多的機會。這項會長親自督導企管部負責的工作,實際操作交也給陳倫了。
在市場運行中,為了打壓競爭對手採取斷崖似惡性降價、產品質量不符等各種行為,屬會長、副會長職責。可張口閉口高深馬列理論的洪會長,只是在動員、總結會上露臉,除了必不可少的申明其正廳級,每每發表一大通誰也聽不通的深奧講話,實際工作全由分管副會長、陳倫帶部長們完成……想到老領導的信任,他坦然接受並全力工作,儘可能做得盡善盡美。
滿口高深理論的正廳級會長,還要求陳倫隨時匯報工作、行使助理職權,監督各部門執行規章制度,對於違紀的人和事,嚴正批評。
陳倫按規定嚴格要求上下班制度,對違規違紀者提出批評。可一把手特別寵愛、不把紀律當回事的人難受了,摩擦不時發生。
有一天,班子成員到陳倫辦公室交流,順手把門關了。最受會長寵愛的某副部長,因多次違紀被批而心生怨恨,故意數次將陳倫辦公室隔壁衛生間的門摔得巨響。他走出去,善意提醒其開關門小聲點,卻慘遭玻璃煙缸爆頭,致鮮血長淌住院。
行兇者既無傷也沒見血,卻跑到會長辦公室,捂著頭惡人先告狀說被主席打了。洪會長二話不說,立即吩咐專車送醫院治療。因維護正常工作秩序至血流滿面的陳倫,卻只能捂著鮮血長流的腦袋徒步前往醫院。
事後,洪會長多次指責陳倫:身為領導不能處理好下級關係,致流血事件發生,應承擔一定責任。並在對警方和主管部門交流時,把嚴重的傷害事件說成是「打架」,淡化成各打五十大板的治安糾紛,閉口不提他屬履職受傷。
幸好,有堅持正義的二位副會長仗義執言、主持公道,在其後的結論上,勉強認定為對方有意挑事所致。
後警方按治安糾紛處理,行兇者需承擔近二萬元醫藥費。會長竟要求陳倫放棄以顯大度。摸著頭上的傷疤,陳倫百感交集:心裡一萬個不明白,緣何如此討這位會長大人仇恨!
發展會員、收取會費,協調各種矛盾及所有的培訓,都由陳倫包幹了。剛開始一段時間,不論大小會議、培訓,會長都要到場端坐主席台,表明正廳身份並發表「重要講話」,並要求把其講話全文刊於網站。
後來,因會員單位對其超齡任職反對聲較大,這位正廳級大爺不再參加各種會議和活動。並以各種理由阻止應當舉辦的培訓,對企業的正當訴求不理不睬甚至設置障礙。
不僅不作為、對服務企業和會員的正當工作設障,反而多次責問陳倫:按照分工,你的職責,本該是監督行業各種違法違規行為,維護正常秩序。卻為何一再為企業說話,熱心於舉辦各種培訓?是否有什麼想法!
陳倫氣得一巴掌拍在桌上。憤怒的回答道:行業協會不為企業辦事,不順應會員單位需求舉辦各種培訓,還有生存的必要嗎?你問我有什麼想法?我的想法就是讓行業企業抬頭挺胸,有尊嚴的創造價值!
一年過去,因甘於奉獻和擔當,在行業建立了威信,得到了絕大多數會員單位的如潮好評。換屆時,班子會議決議,論能力和綜合素質,作為現任領導助理,他是最合適的下屆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會長。
其時,洪會長雖臉色難看,卻也沒當場表示反對。誰也沒想到的是,會議剛結束。這位正廳級大人卻快步走到廳長辦公室撒謊:「班子成員都不同意陳倫任副會長,只能另選合適的人。」
沒等正在忙於接電話的廳長表態,洪會長返身回到單位,再次召開班子會議說:「廳長、黨組不贊同陳倫任副會長,重新考慮人選。
一次偶然的機會,陳倫向即將退休的廳長問及此事……老領導非常生氣:「我怎可能不同意你任副會長?是洪會長說班子成員都不同意你為副會長。還有一點更重要的,現在上面要求協會脫勾,機關不可能過多干涉……」
廳長退休了,陳倫本想立即離開,可行業內大多數企業紛紛勸他留下來,繼續服務行業。
四月,因為換屆延遲,且認定超齡任職的洪會長工作不力、嚴重阻礙行業發展。數十家企業寫信給繼任廳長,推薦陳倫為下屆會長。暴跳如雷的洪會長親自給會員單位電話,聲嘶力竭的以組織名義要求:必須服從組織決定,推選他指定的人為下屆會長,否則,將追究給省辦寫信企業的責任。
為確保其選定的接班人當選,不管不顧關自出馬到下屬專委會,要求必須嚴格按照組織決定選指定的人當會長。在其參與的換屆領導小組做出針對性強硬規定:本屆領導全部退出,不再進入下屆領導班子。下屆不設副職,會長為等額選任。。。。。。。
由於機關完全放棄對換屆工作的指導,公開場合強硬要求必須按協會意願選舉的洪會長一手遮天,完全按他的想法確定了第二屆領導班子人選。
陳倫忍辱負重服從大局。在QQ群發布公開信,要求服從領導決定,不要推薦自己、不要再給主管部門領導寫信。要求所有企業必須參加換屆大會,投票選舉指定的候選人。
換屆結束,如前一把手所願,其親信均得新的任命。或許出於平衡,或因陳倫已在行業樹立了足夠的威信,全票當選為監事長。
新任會長找陳倫談話,懇請他深度合作、協同工作……他笑著遞交了申請調離的書面報告。
很輕鬆辦理好調動,回到報社任職的秦喚輕鬆、愜意,除了正常安排工作,業餘時背著相機看風景、攝影。時而,約上三五個朋友小酌暢談,過著神仙般的生活。
周末晚上,他約了幾個要好的朋友,到九眼橋頭的壩上火鍋小聚,講述了到這家協會的經歷。講述完了,端起一杯酒笑道:「二年彈指一揮間,飽嘗苦辣與酸甜。愛恨情仇一笑泯,握別重啟揚風帆。」
幾個人同時起身舉杯很響的碰了,仰頭一飲而盡。政法委的孔亮表情複雜的說:「聽了陳兄幾次被坑經歷,除了苦笑,真的什麼也說不出。心裡清楚被人毫不隱諱的坑,卻只能被動接受。因為,人家既然敢坑你,根本不怕你知道。這就是無奈的現實……」
已轉業省委政研室任職的周軍感慨道:新舊交替、社會高速發展,人類文明飛速進步的時代,人們的物慾空前膨脹,劣跡斑斑醜陋之舉隨時可見的社會,絕大多數人原本潛伏於內心深處的良知——人性本能的良知,總要呼喚自己信守真誠、善良、美好的信念。每一個有起碼良知的人,都應該具有真、善、美的情操,都力爭成為真人、善人、美人。身為單位一把手,一次二次再次挖坑埋人,其不齒行為,總有一天將受到良心的遣責。
廖星麗輕嘆一口氣,輕輕拍著陳倫的肩說:「這波瀾壯闊的二年,真委屈了我的大才子兄弟。」
禇總沉思道:「將一的些最基本的社會道德觀、人生價值觀,通過不斷學習,融會貫通到每一個下屬的大腦和內心。真誠尊重、關愛、保護每一個同事,讓手下人都有豐滿的內涵。是一把手應盡之責,而不應耀武揚威、自以為是,張口馬列閉口黑格爾的吹毛求疵,逢會必講一大堆或許連自己也沒搞懂的高深理論,這樣的人本已應絕跡。但今天才知道居然真實的存在,真不知是誰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