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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2024-10-04 14:57:02 作者: 蔡斌(宇劍)

  第二天,鍾敏讓侄兒送來請假條,附上一張城關醫院的診斷證明。陳倫神情冷漠的撕了那張證明,把陳一寒送到母親家暫寄,開始每天在公司上班。

  半個月後,縣經委下達給華達公司一個高級管理人員培訓名額,陳倫把工作向潘華作了交待。在她和兒子陪同下到車站,登上了前往火車站的公共汽車。

  他在鍾敏辦公桌上留下一張紙條,說為了全面提升,也為了學到更多知識,按經委安排北京學習半年。叫她安心養病,忘了以前發生的一切,過好後半生。

  

  又是一個年關將至。不甘寂寞的華達公司,在鄒副經理主持下,推出了利用苧麻紗生產機織彈力衫的新項目。

  所謂麻織彈力衫,實際上不過是潘華在陳倫走後,於寂寞難耐中,暈乎乎的見到熱銷於各大中小城市的羊毛衫後,沒有經過認真市場調查而主觀臆想出的一個怪胎。說白了,它只不過是將光澤賽絲、白勝棉花、拉力和彈性為一般紡織品所不及,但價格卻比棉花便宜許多的苧麻紗合股染色後,如傳統羊毛衫一樣織成的仿羊毛衫。再加上漂亮的塑料包裝袋,就成為其吹噓的新產品了。

  潘華剛提出生產麻織彈力衫時,鍾敏曾告誡過她要慎重。並厚著臉皮掛了長途電話到北京,把情況向陳倫作了通報,希望他能夠阻止潘華近乎荒唐的做法。

  可陳倫聽了後,卻叫她不必過於擔心,說鄒副經理能夠積極主動開發新產品是好事,應該大力支持。至於新產品開發中,有可能遇到困難和問題也沒什麼大不了。要她相信天不會塌,出了事自有他這大個子給頂著。

  鍾敏知道,陳倫心裡記恨她和潘主任在辦公室的放蕩。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恨不得一刀砍了那老色鬼!她不知道陳倫怎麼看待這事,也不願意猜他心裡的想法,只是非常清楚,從那天晚上起。她和他之間,或許連朋友間的友誼也沒有了。

  最讓她悔恨的,是感到身體不對勁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體有了難以抑制的騷癢,陰道不斷出現稠濁的分泌物。接著,外陰長滿了皰狀物,奇癢鑽心。使她不得不時時用手從褲兜里伸到陰部抓擾,一天換幾次內褲也難以使下體乾淨。

  到城郊的醫院檢查,嚴重性病的結果,令她恨不得地生縫鑽進去。雖然心裡明白髒病是老色鬼傳染,卻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幸而沒有到縣醫院看病,檢查身體時,她多了個心眼沒用真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一個入黨二十多年,長期擔任企業領導的女人,患了令人避之不及的性病。不論領導、同事、朋友或親人知道了這事,恐怕不僅只嗤之以鼻;將要面對的,不僅只是鄙夷的眼神……她會有可能因此失去家庭,失卻兒子和所有朋友,遭到社會和組織的唾棄!

  根本不能到縣城任何一家醫院治療,悄悄買了消炎藥在家服用,卻沒有任何作用,反而病情更加嚴重。

  幸好,一位非常要好的初中同學,是城東鄉衛生院的婦科醫生,她只好對同學撒謊,把得病的原因歸結為丈夫不注意衛生。把不能在縣醫院治療的原因說成怕遇到熟人,每天走幾公里路到鄉衛生院輸液。

  每天輸液往返至少耗去幾個小時,到公司的時間自然少了,很多事情也就由著潘華任意發揮。

  說來,鍾敏有自己的原則,不管陳倫是否仍信任她,也不管現在的關係好還是壞,她沒有忘記支部書記的職責,公司是國家企業而非陳倫私人所有。她更不是為他打工,有責任和權力,阻止不利於公司發展的行為。但一時難以痊癒的難言之隱、心理的創傷,卻使她相當一段時間沒有精力,沒有心思過問工作上的事。

  公司大小事務基本上都由潘華做主,直接向主管局領導匯報!偶爾,也會電話上和北京的陳倫交流,根本沒有把鍾敏這書記放在眼裡。

  有了陳倫的支持。潘華主持的麻織彈力衫開發很順利,產品很快投放到了市場。一向高調,喜愛張揚和宣傳,極愛和媒體打交道的鄒副經理,在這—段時間,頻頻穿著樣式新潮的麻織彈力衫,打扮得極為漂亮、氣質非凡的在本地電視上亮相。

  除了大談特談受命於危難協助陳倫,使已經瀕臨倒閉的華達公司起死回生,還十分得意的把麻織彈力衫吹成了更勝羊毛衫,新穎、時惠,漂亮還可追風祛濕的絕好新產品;擲地有聲的承諾,任何人買了華達公司的麻織彈力衫後不滿意,保證無條件退款。

  不明就裡又追趕時髦的人們,在楠山縣城掀起了一股搶購麻織彈力衫的浪潮。一些單位也急急上門訂貨,把被潘華吹得神乎其神的麻織彈力衫,作為年終發給職工的禮物。縣老乾局,也為已經離任退休的老同志們,每人定做了一件麻織彈力衫。

  世界上的很多事物,往往不以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良好的願望僅僅是願望而已。。。。。。就在華達公司動用了大量人、財力,購回大批麻紗準備趁過年黃金銷售時間大撈—把,使麻織彈力衫在本縣占領較大市場份額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被潘華用於生產仿羊毛衫的麻紗,是本縣苧麻生產加工過程中較為原始的產品。因其色澤鮮艷賽絲,防濕、彈性較好和價格偏低,被各大紡織廠混合棉紗生產棉麻交織布。其產品纖維指數比純棉製品高,但因為國內對苧麻紡織品的染色、脫毛技術沒有過關。純麻產品一時難以進入服裝行業,麻紗僅只能作為混合物使用。單用麻紗生產羊毛衫替代品,純屬鄒副經理閉門造車的異想天開之舉。

  加上她對苧麻和羊毛紗的各種性能、指標一竅不通,僅憑想當然,就急急忙忙搞出了所謂新產品,匆匆忙忙推向了市場。並不恰當的在各種媒體大肆宣傳其「良好、卓越」的性能,從而使得一些消費者不明究竟,盲然買了回去使用。

  科學的東西來不得半點虛假。被潘華吹捧得天上絕無、地上僅此一家的麻織彈力衫,初看鬆軟且彈性極好並有如真絲般的光澤。但卻沒有棉花和羊毛良好的回彈性能,而且脫毛處理不過關,穿在身上會產生痒痒的不適感。初使用時還溫暖鬆軟,可僅過了—段時間,這麻織彈力衫就變得不怎麼暖和了。再到後來,簡直就變得死板,如用過多年的線織品。

  一些搶先使用新產品的老同志發言了,幾個白髮蒼蒼的老幹部和兒子、媳婦、孫子們—道抱了看上去仍十分新,可因為洗了幾次已結成了板塊的麻織彈力衫,到公司里吵著鬧著要求退貨還款。

  此時,華達公司卻還在增加人手,加班加點大量生產經濟效益極好的新產品麻織彈力衫,一車車運入火車站發往蓉城和重慶。

  被暫時的熱銷假象沖昏了頭腦的潘華,不但在本地市場大量推銷麻織彈力衫,而且不遺餘力將其作為主打產品,向蓉城和重慶的幾家大商場隆重推出。好幾家和公司有著十分深厚感情的商家,都在她的大力鼓動下簽訂了為數不少的訂單,幻想著充分利用麻織彈力衫這一為鄒副經理津津樂道的新產品,在新年之際賺回豐厚利潤。

  除了已經發往外地價值二十多萬元的麻織彈力衫,公司臨時用來堆放新產品的倉庫、車間、辦公室,甚至過道上,都堆滿了寄予著鄒副經理極大希望的麻織彈力衫。

  公司經營上的大部份流動資金,都被用於麻織彈力衫生產,竹製系列產品生產線上的部份資金,也被她挪用到麻織彈力衫上來了。

  鍾敏曾極度擔心的提醒潘華,絕不能要—棵樹上吊死,不要把所有資金都用於麻織彈力衫生產。應該摸到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並多次告誡她不要被暫時的熱銷沖昏了頭腦,要清醒看到生產麻織彈力衫所隱藏的危機,如果把所有資金都投入。萬—這毫無新穎、實用價值的麻織彈力衫出了差錯,就有可能使整個公司處於全面癱瘓的可怖局面。而這一點,恰恰是她和她,以及陳倫和全體職工都不願看到的。

  可是,對於鍾敏好意的提醒和勸告,潘華都只淡淡一笑,叫她不必有任何擔心,信心十足的說華達公司曾遭遇過的危機,將永遠不會重現。讓她安下心來,把公司內務和人事安置等處理好就行了。末了還十分友好的拍著她肩膀,玩笑著叫她小心額上的皺紋,不要太過操心而未老先衰,要永遠保持風韻猶存的面容和姣好的身體。說完,不等瞠目結舌的鐘敏發言,轉身往外走了。

  鍾敏於幾個老同志到公司吵鬧、要求退貨的當天晚上,再次打了電話到北京。把情況告訴了陳倫,建議暫時停止生產麻織彈力衫。陳倫復電潘華問具體情況,她卻爽朗笑著叫他不要大驚小怪,更不能聽個別人的一面之詞,語調怪怪的反問他,哪家工廠的產品沒有次品?幾個已經休息了的老同志,閒得無事故意找麻煩,想退貨退給他們就得了。

  最後,潘華叫陳倫堅信地球不會爆炸、世界末日也不可能到來,明天的太陽照樣會在天空中,用美麗的光芒照耀大地。

  陳倫仍在北京沒有回來,華達公司已經亂成一團。每天都有不少人提著麻織彈力衫上門要求退貨,每天都有各色人等打進電話要求賠償損失。

  一些退了下來的老同志,得知華達公司的麻織彈力衫為偽劣產品,氣憤已極,聯名寫信給人大常委會和縣委、政府一把手。要求嚴查華達公司,追究公司法人的責任。

  正值換屆關鍵時刻,縣領導不敢慢待老同志們的聯名信,當即批示有關部門嚴查!接到批示的技術監督局和工商局馬上行動,要求華達公司立即停止生產麻織彈力衫、查封全部成品。同時讓鍾敏通知陳倫在限定時間內,把生產偽劣產品的事情交待清楚。

  接到鍾敏十萬火急電話的第二天晚上。陳倫從北京趕了回來。聽完鍾敏詳盡的介紹,他似乎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親手將一件顧客退回的麻織彈力衫拆開來仔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折騰了好—陣。跌坐在椅子上,神情沮喪的長嘆了一口氣:「不幸被你言中,這下全完了!」

  「什麼全完了?你現在趕緊想辦法還來得及呀,怎麼對一下就這麼沒信心了?」一直站在陳倫身邊,看他鼓搗的鐘敏神情嚴峻的問道:「你不是—直都對未來充滿了百分之百的信心和把握嗎?在潘華認為麻織彈力衫將會成為公司主導產品,傾其所有,把能夠調動的人力物力、資金全押上去。以期在最短時間創下高額利潤,完成原始積累,明年即可向更高的層次邁進的時候。我提醒你時,你不是叫我放心,叫我放開手腳讓她大膽搞,天不會塌下來,出了事有大個子撐著嗎!這會兒像霜打了的茄子—樣蔫了?」

  陳倫默不做聲掏出一支點燃,狠狠吸了一口一言,望著滿臉複雜表情的鐘敏發愣。

  見陳倫如同失去了主見只管發神,鍾敏又氣又恨,伸手往他肩膀上使勁一巴掌拍去,粗著嗓子問道:「現在到底該咋辦?你倒是開腔、說話呀,睜著兩隻牛卵子眼睛盯到我幹啥?」

  見她伸手拍來,剛才還如同神經作不到主了的陳倫,卻突然變得十分靈活,身子一側,使得用力過度拍空了的鐘敏一個趔趄,失去控制往前撲去。陳倫順手牽羊將她的手輕輕一帶,她便整個身子撲進了他誇張、大張開的懷中。

  「該死!」又羞又氣的鐘敏正想開口責罵,卻猛然意識到什麼,堅決推開他起身往門外走去。

  華達公司遭遇到了自租賃承包以來,前所未有的災難性打擊。發往蓉城和重慶價值數十萬元的麻織彈力衫,全部遭商家拒付貨款;本地區已經銷出去的,也在技術監督部門和工商部門強行干預下,在電視上公開發出通知,要求消費者限期上門退貨。

  技監和工商部門,對於沒有取得生產許可證,檀自生產、銷售麻織彈力衫的華達公司處以二萬元罰款。不僅如此,由省財政撥下來的二十萬貼息科技貸款,讓銀行給凍結了。

  也就只有半個多月時間,華達公司堆滿了被強行退回的麻織彈力衫。原本指望能在過年前好好賺上一大筆,讓辛苦了一年的職工們每人都能領到一份可觀的獎金,過一個快樂年的美麗幻想變成了泡沫。

  連續加了一個多月班的職工們,望著堆積在公司各個房間和過道上那些曾寄予了他們無限希望,現在卻被無情判了死刑,占據了公司大部份流動資金的麻織彈力衫,禁不住大放悲聲。

  公司的經營和竹製系列產品的生產,不可避免受到嚴重影響。由於經營流動資金的短缺,近來時常出現的拖欠貨款,使得一些廠家開始斷貨。

  一些自身日子本就艱難、盼著貨款過年的供貨商,更是找上門來催債;竹製系列產品生產線急需大量原料,因帳上沒錢而無法購回,面臨停工待料危險。

  關鍵時刻,當初一時頭腦發熱,執意要開發新產品。產出了一堆廢物、給公司造成巨大損失的鄒副經理,通過在省政府某廳任處長的乾爹,調到重慶市郊一家工廠當書記去了。

  臘月二十五中午,陳倫讓鍾敏通知公司所有員工,在迎賓樓餐廳吃團年飯。職工們到齊以後,驚奇的發現每張桌子上除擺滿了美味佳肴還有兩瓶五糧液。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開了:公司不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特大困難嗎,今天還請吃這麼高檔的團年飯,陳倫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

  開席前五分鐘,陳倫急匆匆趕到,叫過鍾敏和財務科長同她們耳語了幾句後,大聲宣布團年飯開始,飯後就在餐廳給大家發年終獎。

  站在幾張桌子中間,陳倫紅了眼睛哽咽著為全體職工祝願節日快樂,言語誠懇的責怪自己無能。沒有能力實現年初許下的諾言,使為公司發展盡了力的職工過上一個舒心年。說完,他高舉著滿滿一大玻璃杯白酒,來到每一個職工面前,和大家一一碰杯以後,中氣十足的大叫一聲:「干!」仰脖將酒一飲而盡。

  這頓團年飯,職工們吃得極為開心,可是當人們端了酒杯去給陳倫敬酒時,卻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飯後。鍾敏立即按陳倫的吩咐,將剛才他給的五萬多元現金全部發放了。當職工們發現實際領到的獎金,不但沒有因為公司的困難而有所減少,反而比年初規定的獎額略有偏高,喜得樂成了一團。

  第二天,公司各部門正在做著放大假的準備,縣政府分管工業的副縣長、經委主任和輕工局新任謝局長等幾位領導匆匆趕到,吩咐鍾敏立即召開全體職工會議,宣布人事任免通知。

  當鍾敏將職工全部通知到會議室後,卻發現陳倫不在公司,便請示幾位領導是否等他回來再開會?可新上任的謝局長卻大手一擺,十分不耐煩的說道:「他在不在都沒多大關係,沒有他參加,這會可能還開得好一些!」

  會議之前,謝局長找鍾敏談話,單刀直入徵詢她對陳倫的看法,讓她以一個共產黨員的高度責任,如實評說陳倫任職以來的是非功過!

  沒有一點思想準備,鍾敏以為局領導只不過例行公事,徵詢一把手的工作情況,略微思索一下,皺著眉頭說:「陳經理上任以來做出的成績,大家有目共賭,我就不多說。至於不足嘛,從黨支部這個角度看,確實存在不少問題,歸納起來有幾點:一、和社會上亂七八糟的人、特別是公安、政法系統的人關係太密切。近年來沒有全身心投入工作,經常夥同一些人吃喝玩樂。二、對公司重大決策獨斷專行,根本聽不進支部的意見和建議,以至於在麻織彈力衫問題上吃了大虧,使得公司大傷元氣!第三……」

  話沒說完,謝局長一巴掌拍在桌上:「行了,有你說的兩點就夠了,其他的事就沒必要再說,局裡和縣領導他同對情況已經完全掌握!」

  所謂重要會議很簡單,經委潘主任宣讀了關於免去陳倫華達公司經理職務的文件,副縣長在會上振振有詞的說:「對陳倫同志的免職,是主管局、經委和縣政府徵求了公司支部的意見後,從發展要求的實際出發決定的。希望同志們不要因陳倫的免職而影響工作,要一如既往,繼續為企業發展努力!」

  謝局長不著邊際的講了—通大話,會議就此結束。領導們如來的時候一樣,匆匆離開了。

  聽完陳倫被免職的文件,鍾敏懵了。她沒想到局裡會來這一手。更沒有想到,縣領導會說免職是徵求了支部意見後做出的。

  天意!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讓她和陳倫之間的情誼不復存在。此時,鍾敏明白,人的意志根本非常脆弱,很多事情是人力難以掌控的。

  一星期以後,當陳倫通過重慶的朋友,採取了各種手段,終於和幾家商場達成了以物易物協議,並在玉蘭那裡再賒了一萬多元副食品。興沖沖押著一大貨車商品,於大年初二回到公司時,卻得知已經被免除了經理職務。

  一向自我標榜心態較為平和,從不把所謂官銜、職位放在眼裡的陳倫,如同被人當頭猛擊了一棒,。臉色立即由從適才的紅光滿面而變得—片死灰,兩隻一向為女性痴迷的大眼,變得死魚眼一樣毫無光澤,那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兩拳緊握的樣子。不僅一般職工們看了感受到害怕,就連鍾敏突然見到他這副兇相,也不禁在心中打了個冷噤。

  癱坐在一張舊籐椅上,看著臨時通知來的職工把整整一車貨物搬進倉庫,陳倫轉身慢慢往位於三樓的辦公室走去。那顯得遲鈍的步伐和滿臉的疲憊、失意,令周圍的人看了,心中產生出了想要哭泣的欲望。

  在主管局所派來的財會人員監督下,和新任命的經理辦理移交手續時,陳倫從辦公桌里找出的一大疊票據顯示,公司應該補發的獎金,墊付的差旅費及其他費用近四萬元。

  原城關鎮副鎮長,和現役軍人老婆有了了婚外戀而受了黨紀處分,調來接替陳倫的新經理,堅決不願支付這筆錢。

  事情鬧到了局裡、縣府。分管副縣長親自派人經再三調查,確認這四萬元應該付給陳倫,新經理仍不願支付現金,只同意讓他在倉庫里挑選物資。

  選什麼呢?為母親選了冰箱、彩電、收錄機、洗衣機和幾台電扇,為妹妹挑選了幾套衣服,餘下的錢,陳倫選了一批工藝陶瓷、字畫和玻璃製品。

  拉了整整一架子車貨物回到家,陳倫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睡了半天,哼著變調的小曲出門找人喝酒去了。

  三天後,放心不下的鐘敏,硬敲陳倫的門,發現他消瘦了好多。不但和三天前剛從蓉城回來時的精神抖擻判若兩人。而且面如死灰、萎靡不振,活像一個吸毒上癮的白粉弟。

  心中非常難受、默默用手在陳倫的頭上摸了一下,鍾敏大姐姐向坐在床前輕言細語安慰了好半天,嘴皮子都說幹了。陳倫卻除了一支接一支抽著香菸,連一句話也不說。

  直到深夜12點鐘了,鍾敏幾乎快發火,陳倫才將兩隻大而無神的眼睛望著她,啞聲問道:「鍾姐,你說句老實話,我四處奔波為公司發展而拼命,卻落得如此令人寒心的結局公平嗎?租賃三年多時間我沒耍過—次休假,沒和家人在吃過一頓團圓飯的不停忙碌。到頭來得到了什麼?那些和上面關係好的企業領導,僅上任不到兩年,就有了洋房和小汽車,一家人都雞犬升天的調到了好單位。而我連唯一的家產都被抵押了,最終得到了什麼?

  人家把一個好好的、正規運轉的企業搞得連年虧損照樣當官,而且年年先進。我當經理幾年,不僅年年超額完成主管局下達的利潤任務,而且還填補因停業整頓所造成的損失四十多萬元。解決下崗、分流人員三十多個、安排待業青年近五十名;新上的竹製系列產品不僅填補了國內的空白。而且為公司和縣上爭得了很多榮譽。應該說是成績斐然了吧?卻僅僅因為在麻織彈力衫的問題上出了一點小麻煩,就慘遭下課,這不得不使人慾哭無淚,深感想不通,氣不過呀!

  你說,這楠山縣還能留得住幹事業的人嗎?我雖然說算不上什麼人才,可是畢竟為這裡的建設出過力、流過汗,也算得上是盡了全力。落得今天的下場,心中實在難以服氣!」

  陳倫的一席話說得既在理、又令人深表同情。鍾敏聽完後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到後來,見說到動情處的陳倫按捺不住的發出了哽咽聲,她也止不住陪同著流出了大滴的眼淚。

  那一夜,兩個人就那樣一個坐著,一個躺著,到凌晨才默默分手。

  接下來幾天,鍾敏一邊忙碌著和新上任的經理移交事務性工作,一邊忙中偷閒,每天抽出時間陪著鬱鬱寡歡的陳倫,絞盡腦汁使他開心,並語調誠懇的鼓勵他振作起來,直面現實,不要為眼前的挫折所屈服,要有當年韓信受胯下之辱的大丈夫氣度。要他相信是有能力,有敬業精神的真正男子漢,不管走到任何地方,都能夠做出成就。

  對於鍾敏苦口婆心的勸說,陳倫既不反駁也不贊同,每每只是—聲不吭聽著,待她說得實在無話可說了的時候。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起身便走,將她獨自丟在屋裡。

  自此,陳倫卻幾乎天天和有關領導在餐廳或火鍋店海吃山喝。經常喝得二麻麻、東倒西歪在大街上練醉拳。那光景,好像沒把免職當回事。

  當鍾敏和新來的經理將公司的財務、人事等管理工作交接完畢,想找陳倫聚聚、和他好好談談時,主管局卻通知她參加為期七天的企業黨員領導幹部培訓。

  培訓結束她去找到陳倫時,卻不論在他家裡或其他地方,都找不到他了。幾天後在公安局大門前遇到陳程,得知陳倫已經於她參加培訓班時,向局裡遞了假條,到外地旅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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