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2024-10-04 14:55:58
作者: 蔡斌(宇劍)
在林業廳計劃處拿到三百米小徑材的調撥單,陳倫當天就在新南門車站買了到康定的汽車票。他想趁天氣沒有轉涼,康藏公路還好走,儘快把這三百米木材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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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從蓉城出發的時間為早上六點半。一路上,陳倫貪婪地望著窗外宜人的景色,心裡涌動著複雜的思緒。一個多月前,他還是位於康藏公路沿線一家勞改農場的服刑人員。現在,衣兜里的紅色工作證,證明他不再是讓人唾棄的犯人,而是一家大型公司的工作人員。
重返藏區,他不再是低眉順眼的犯人,不再是看到管教人員就得立正,遇到解放軍戰士就得敬禮的囚徒。
他是共和國公民,享受國家正式職工待遇的合工制工人。將以智慧,重寫人生。在今後漫長人生中,改寫屈辱讓人生再度精彩。
臨行前,鍾宏對陳倫說,他已給位州林管局一位朋友打了電話,車到康定會有人迎接並妥善安排食宿。讓他在可能的情況下,和以前的一些老朋友們接觸。爭取得到他們的理解和支持,對以後工作會有很多好處。
車到康定,天色雖然已晚,但周圍景色還能依稀得見。車站停車場仍然骯髒凌亂、臭氣薰天。十來輛破舊的老式客車,亂七八糟停放在垃圾堆旁邊,身上粘著乾草屑的牛羊和瘦狗,在垃圾堆里嗅著、咀嚼著。
顛簸了一整天的旅客們,紛紛舒展著臂或伸著懶腰,迫不及待往車門邊擠去。搶在前面的已從車後的梯子爬到行李架上,手腳麻利地解著布滿塵土的繩子。
提著裝滿禮盒食品和兩套換洗衣服的箱子,陳倫剛走到車門邊,一張熟悉的臉湊了過來,驚喜地叫道:「陳倫,當真是你娃呀!老子還以為是和你同名同姓的人。」
雖然好幾年沒曾謀面,陳倫還是立即認出,眼前這滿口髒話的傢伙竟然是西道縣的孟紅軍。飛起一拳擊打在他肩上:「這麼多年不見,你龜兒子還是那副德行?怎麼就沒有一點進步?」
接過陳倫的箱子,孟紅軍傻傻笑著,指著旁邊身高一米八出頭的年輕人:「介紹一下,這位是運輸公司保衛科的……」
話沒說完,那腰上吊著手槍的年輕人,已眼含淚水撲了上來,緊緊握著陳倫的手搖著,激動地叫道:「師傅!陳哥!師傅!」
楊玉忠,當年的得意門生,後來在批鬥大會上狠揭猛批了他的楊玉忠。一瞬間,陳倫朦朧的眼前浮現出當年森工局大禮堂。批鬥大會上,他胸前掛著寫著黑色大字「現行反革命犯陳倫」的沉重木牌,被四隻手按著頭彎腰站在台子下接受批鬥。洪濤、金貴、楊玉忠及小彭包包等一個接一個走上台,義憤填膺揭批他破壞大好形勢,以傳授拳術為名鼓吹「學習無用」教唆青少年和黨中央分庭抗禮的罪行。
陳倫呆板的表情、禮節性的應酬,使楊玉忠黑紅的臉膛通紅,猛拍了一下腦袋,對睜大了雙眼的孟紅軍說:「陳哥是我學拳的啟蒙師食傅,還用得著你介紹?」
孟紅軍恍然大悟:「我想起了,陳倫後來調到了五場,你娃也是從五場出來的,難怪這麼熟。」
陳倫看著孟紅軍淡淡問道:「是鍾宏讓你到車站來接我的?你這混世魔王,通過什麼關係,混到州府來了?現在州林管局工作?」
楊玉忠搶著答道:「孟哥現在是州林管局小車班的班長,每天開著小車和局長級領導吃香喝辣,好不威風!」
孟紅軍伸手向楊玉忠的腰部摸去:「我再威風,也只不過是個車夫,哪敢和你身背王八盒子的保衛科幹事比!」
「算了,別開玩笑了。我們先把陳哥接到招待所去住下,洗了臉到飯桌上再說。」楊玉忠扭過頭賠著笑臉問陳倫:「你看,住運輸公司招待所,還是到林管局?這裡雖然條件差點,但乘車方便……」
陳倫想了想:「就住運輸公司招待所吧,明天到州林管局轉了手續,我就得馬上趕到西道縣。」
楊玉忠在動輸公司招待所為陳倫開了一個房間,急急出門安排晚飯去了。陳倫放下箱子,扑打一陣身上的灰塵、洗了臉,出門跟在孟紅軍身後,慢慢往運輸公司食堂走去。
晚餐很豐盛,除了楊玉忠和孟紅軍,在林管局機關工作的楊玉萍和她愛人,林管局計劃科陳科長,都被楊玉忠接了來。
楊玉萍現在是林管局分管計劃調撥的實權人物,陳倫這次進山調木材,首先就得在她那裡轉手續。她的愛人小劉,大學畢業後分到了州委,現在是州委書記秘書、州委辦公室副科長。
楊玉忠向陳科長介紹了陳倫,高高舉起裝足有二兩的一滿杯酒,正對陳倫眼含淚水畢恭畢敬地說:「師傅,不管你心裡是否還記恨我,也不管你是否理解我們當時的處境。我都只能真誠說聲『對不起!』當兄弟和徒弟的,當年確實對不起你。今天這杯酒算我陪罪,如果你領情,我再自罰三杯,如果你不領情…….」
孟紅軍和陳科長不明一臉疑惑,正欲開口。陳倫已站起身來,端起酒杯爽朗地笑道:「過去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我們都還年輕,今後的路還長。今後,當哥哥的還要仰仗你們這些兄弟姐妹多加關照。自罰三杯就不必了,一起干吧,」
楊玉萍悄悄捅了小劉一把,夫妻倆同時站起身來舉起酒杯,笑著提議道:「這杯酒,我和小劉作陪敬陳大哥。」
飯後,孟紅軍送鮮楊玉萍和小劉、陳科長回林管局。至少喝了一斤白酒的楊玉忠,陪陳倫回到招待所。
抽著香菸喝著濃茶,楊玉忠講述了陳倫離開後的一些事,講起了一些他所認識的人。
當年的小姑娘楊玉英,現已是力邱河森工局職工醫院的醫生,目前正在林業廳職工醫院進修。
洪濤當兵到了廣西部隊,現已提干為排長。楊玉忠三年前招工到康定運輸公司,在修理廠當了一段時間工人,全仗著有一身好功夫,所以調到到保衛科幹事。
那個恩將仇報、豬狗不如的金貴,高中畢業內招到森工局。因為嘴巴功夫深得領導賞識,很快從工段抽調到局宣傳隊。以低沉的男聲,迷到了下屬企業好多女工,在一大堆追求者中,千挑萬選相中了藏漢雜交、在縣醫院當護士,父親為縣直機關局長的彭小琳,還沒結婚,就把她肚子搞大了。
如果,在彭小琳肚子大了後,能夠及時和她辦了結婚證,事情也就到此為止,或許能過上幸福的小日子。可金貴卻沒有收斂偷吃和騙人的本性,想方設法敷衍著,一再找理由推辭婚期的同時。和縣城百貨公司一個站櫃檯的姑娘、四場一位前景看好的團總支書記同時有了性關係。
最終,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的彭小琳,在森工局單身宿舍,把他和另一位女人光著身子堵在了床上。她那性格暴躁的哥哥得到消息,帶了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騎著自行車找上門來。
如果金貴當時低眉順眼認個錯,向大肚子未婚妻認錯、向未來的大舅子賠罪。深愛他的護士,最多也只是大鬧一場,逼著他儘快辦理結婚證了事。
可他卻不願在另一個女人面前丟了面子,竟擰著脖子說不認識大肚子護士。語言極為惡毒的辱罵人家不要臉,不知被什麼人搞大了肚子找不到主,竟賴到了他頭上。
應了「不是不報,時間沒到」的那句老話。活該作惡多端的金貴倒霉,正好那天局團委召集各伐木場團組織領導開會,就新時期團的工作展開討論。和他有了性關係的團總支書記,風塵僕僕到局機關報到後,立即前往金貴的住處。
親眼目睹了兩個女人同時指著鼻子對罵,聽到金貴不屑一顧否認和護士的關係。看到護士哥哥一拳打在他女性味很濃的漂亮眼睛上,看到他捂著眼睛倒在地上殺豬一樣嚎哭的團總支書記,氣憤的衝上去聲嘶力竭地罵道:「王金貴你這個騙子!」狠狠一腳踩到他兩腿之間……
赤裸身體被堵在床上的售貨員,穿好衣服目睹了眼前發生的鬧劇,明白自己受騙,羞怒交加。從桌子上提起熱水瓶,狠狠砸向仰身在地上翻滾的金貴吼道:「你去死吧!」
熱水瓶在金貴油光水滑的頭髮上爆開,汩汩流出的滾燙開水,立時讓他英俊的臉上起了泡、脫了皮。
混亂中,不知什麼人把一碗吃剩的麵湯潑在他起泡、脫皮的臉上……楊玉忠停止了講述,再點燃一支煙狠吸了一口:「局裡所有人都說,金貴是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陳倫問道:「後來呢?他怎麼樣了?」
「聽說兩個鴿子蛋嚴重受傷,以後不可能有生育了。不知誰潑在其臉上的麵湯,破了他的相,變成了個醜八怪。更奇怪的是嗓子也啞了,再也唱不出歌。」
「他現在做什麼工作?」
「工作?三個女人那台戲,把他工作搞掉了。如果在以前,說不定還會判幾年徒刑,到農場勞改。」
「被開除了?」
「被開除了!聽說沒臉見人,想到外去找活干。沒錢買車票,搭了一輛拉木材的貨車。翻折多山時汽車拋錨,司機和他一起往輪胎下墊了幾塊石頭,讓他趴在車前看有沒有漏油,回到車上好不容易發動了汽車,在轟大油門的過程中,離合器出了故障,汽車突然向坡下滑行,金貴當場被壓死。」
陳倫感到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站起身來在屋裡踱著步,喃喃說道:「天意!真是天意?不過他也死得太慘了。」
「是夠慘的!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聽說那個司機嚇傻了,鎖了車門便車到康定向運輸公司和公安局報案。第二天公安局的人趕到現場時,連屍體都沒有了。」
「估計是讓野狗或狼吃了!」
楊玉忠站起身來:「人呀,還是本分點好。」
陳倫沉思道:「這事聽來像是小說中的情節,怎麼那麼巧,三個女人同時湊齊了?團總支書記到局裡開會,興沖衝去找金貴,倒還說得過去,可挺著大肚子的護士,卻怎麼會走了幾公里路到森工局的單身宿舍?不可思議!」
楊玉忠拍了一下腦袋:「我忘了一個細節:聽人說,金貴真是一個採花大盜,在和那個護士糾纏不休和同時,竟對同樣在縣醫院工作的趙莉,展開了全方位猛烈攻勢。他以為,憑著好看的臉蛋和歌喉,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可騙進懷中。卻沒想到,不但退休了的趙部長骨子裡看不起他,趙莉更是提起他的名字就噁心。」
災難由金貴自己一手釀就。在幾個女人中間左右逢源,吃著她們提供的營養品,喝著她們用血汗錢買來的好酒,穿著她們用心挑選的服裝,在她們身上瘋狂發泄原始的性慾,自我感覺好極了。
他不想結婚,不想被任何一個女人套牢,想在多名女人溫情的關懷和呵護中,快樂的生活下去,直到耗盡了身體和容顏的本錢,再找一個老婆服伺自己。
令他沒想到的是,趙莉早就對他充滿了仇恨,一直在默默尋找機會報復。正愁自己是一個文弱女兒,連打他一頓的能力也沒有。卻讓他自己撞上來……
金貴經常到醫院宿舍,在彭小琳那裡大吃大喝,在那裡過夜,趙莉都知道。好幾次想翻出金貴的齬齟往事,提醒小琳謹防上當受騙。
可地方幹部子女和森工子女向來不和,彭小琳本人更因為父親是要害部門領導,比皇帝的公主還驕傲。除了院領導,根本不願搭理一般醫護人,對她,更是有莫名其妙的牴觸。她好心的提醒,弄不好,會讓彭小琳誤會。
眼看彭小琳腰身粗了起來,可結婚的事卻沒有動靜,趙莉心裡暗自為她著急,好幾次想要不顧後果告訴她金貴的過去。卻每每看到她高高在上的樣子,和金貴緊挽滿臉幸福的表情,便沒有了說話的勇氣。
沒想到的是,金貴卻把她給瞄上了。好多次背著彭小琳向她獻執勤,數次寫了滿滿幾大篇表示愛意的情書,悄悄塞給她。
看了金貴書上抄來的肉麻文字,直面他和彭小琳親熱無比的出雙入對,趙莉恨不得提起刀來剁了他為民除害。
既然這個不能稱為人的角色,可以在挽著一個女人的同時,給她寫信。那麼,也有可能會給他自以為可以迷惑的其他人寫信,和更多的女人同時交往。
一番思想後,趙莉決定暗中觀察金貴的動靜,待掌握了他和其他女人親熱的證據,就向彭小琳揭穿其醜惡面目。
很快,她發現百貨公司一名營業員,經常提著包裝精美的東西到金貴的單身宿舍。每次,那位姑娘都是下午快吃飯時去,第二天早上才會離開;每次,她都是滿載而來,空手歸去;趙莉還注意到,每次姑娘離開時,從黑了的眼圈和疲憊的臉色,證明其一夜無眠。
或許煩了懷孕後不漂亮的彭小琳,或許豐盛的物資更實在。金貴已好多天不到縣醫院,只打過一次電話,撒謊說到伐木場演出,從此不再和她聯繫。成天和營業員出雙入對,儼然恩愛夫妻。
出事那天正好周末,獨自在家思念金貴,望著他的照片暗自垂淚的彭小琳,被窗外飛進的一個紙團砸中。撿起來展開一看,上面簡單寫著:孤寂嗎?正在牽掛那個讓你不得安寧的男人?不要再傻了,馬上到森工局球場後面二十四棟三樓七號。你日夜思念的他,說不定正和另外的女人翻雲覆覆雨!
以後發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結局,或許都是老天的安排!沒有人想到除了彭小琳和營業員,還鑽出一個團總支書記。更沒有人想到,金貴在被毀容後會被汽車碾死在折多山上,連屍體也不知被什麼東西叼走。
那天晚上,難得失眠的陳倫,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睡。金貴和趙莉的臉,交替在腦海浮現。聽了楊玉忠有關金貴的講述,他不知道趙莉是否為了替他報仇才那樣做。不知道,是否有人了解他和趙莉發生的故事。
真想知道那位俠骨柔腸的女子,現在的情況。一瞬,陳倫有了迫切想要見到趙莉的欲望。
可是,一個身名狼籍的刑滿釋放犯,去見一個縣人民醫院的醫護人員,合適嗎?醫院的同事會如何看她?森工局的人知道了,會怎樣看待?
萬一趙莉已成了家,或有了男朋友,這一去,會給那位善良的姑娘帶來什麼?
算了。把對趙莉的感恩之情深埋吧,今後,不管生活的浪花把我扑打到哪裡,都會在心中為她祈福,願她一生順暢,好人好報!
回到闊別已久的西道森工局,陳倫第一時間到了李俊傑家。
正是中午時分,當他提著幾大盒精美點心,出現在幾年過去仍沒有變化的李俊傑家灶房時。坐在灶前煮飯的劉阿姨站起身來,既驚喜也略顯遲疑的招呼道:「你……你是陳倫吧?好多年不見,身體長結實了。」
聞訊從裡屋快步走出來的李俊傑,緊緊抓著陳倫的肩,認真打量著他,除了一個勁點頭,竟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看著李俊傑兩鬢染上了厚重的白霜,歲月滄桑的痕跡,在他瘦削的臉上更加深重,陳倫鼻子發酸,輕聲問道:「李叔,你身體還好嗎?」
「好!什麼都不好,就只是身體還好!」李俊傑緊緊拉著陳倫的手,把他帶到裡屋坐下,從柜子里摸索出兩瓶瀘州老窖特曲,朝著灶房大聲吩咐道:「把風乾的麂子肉,獐子肉和岩雞肉趕緊煮了,切薄點端上來。」
喝著酒,已擔任局工會主席的李俊傑慢慢拉開了話題:當初讓陳倫調五場,實在是萬不得已。身為長輩和領導,他非常理解剛當了爸爸就和親人分離的不情願。可處在那特殊的環境,有理說不清呀。再有,就陳倫的所作所為,如果不遠離縣城,弄不好就會被抓起來,就算「四人幫」橫行時僥倖逃過,華國鋒上台以後的抓綱治國運動,也會把他逮了。因為,他的行為總和現實相悖,總是和形勢格格不入。任何人當政,也不會容忍唱反調。
二場生技股的人,都知道陳倫進了監。知道他因為反革命罪被捕,至於是否判刑,因什麼罪判了多少年。包括李俊傑在內,都不得而知。
遠在楠山縣的陳吉喜,曾數次打了長途電話請他幫忙,一定要救陳倫於水深火熱中。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企業科級幹部,有什麼能力把陳倫從看守所里救出來?除了陪著灑下幾滴老淚,儘量說些安慰的話,他實在不知自己能做什麼。
王洪群於公安人員找其取證時,向她爸爸討教怎麼說,得到他聲色俱厲的回答:「人!千萬不能落井下石,不管你們之間是否談過戀愛,也不管你們是否發生過什麼。但僅就那次在百貨公司門前發生爭論的事,一定不能說人家壞話。你是成年人了,以後會有自己的家庭和子女,做任何事,都應該想遠點,都要憑良心。記住,犯法的事,損人利己的事萬萬做不得。」
因提斧誤傷陳倫嚇得幾乎跳河的唐股長,得知他因反革命罪被捕,竟以頭撞牆大哭失聲,撕心裂肺地說對不起陳倫,當初要是沒有誤傷陳倫,他就不會到二場,更不會被調到五場……
一向對陳倫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劉書記,好多次揮舞著大菸袋,打了電話到五場,惡狠狠地叫著洪書記的名字大罵:「姓洪的你這老不死的東西,太缺德了嘛,老子我們場重點培養的接班人,剛結婚一年多當爸爸不久,就被你甜言蜜語加陰謀詭計騙了去,沒有好好待人家不說,反而把本來前途無量的年輕人送進班房。你龜兒子還算個人嗎?你他媽的不把陳倫給老子送回來,以後見你一次罵你龜兒子一次。」
那年冬天全局生計幹部集訓時,結合當時的政治學習談到陳倫被捕,譚洪民等人發言時,說陳倫骨子裡就潛伏著犯罪因素,就算一時半會逃過懲處,早晚都會到勞改隊報到;說他壓根就不是一個好東西,被專政機關抓了是大快人心的事。
調任三場生計股的唐股長聽不下去,拍著桌子責問道:「聽你的口氣,早就知道陳倫是個壞人,早就該被抓到看守所?可是當時你為什麼和他形影不離?為什麼每頓飯都要在一起吃,每天都要在一間屋睡覺?以前從來沒有聽你說過陳倫是壞人呀?」
說到激動時站起身指著譚洪民:「你還是個有多年黨齡的老同志,怎麼學得落井下石?以前陳倫在時,你們屁顛顛跟在他後面。現在人家出事了,卻背後說他壞話,是正常人的作為?」
所有人都對譚洪民的發言反感,劉書記更一巴掌拍在桌上,聲如洪鐘的吼道:「什麼他媽的被捕、被抓?我得到的準確消息,陳倫只是被拘留了,拘留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你們懂不懂?再說了,他被抓也好捕也罷,關你們卵事?從今以後,不准再說陳倫的事!」
後來,知道陳倫在農場因表現突出,得以減刑,劉書記曾幾次找到他商量,以生技科和二場的名義,同時局裡提出要求,接受陳倫回原單位工作。並在得到局領導批准後,專門為此致函農場監管科,鄭重提出接受陳倫回單位。
李俊傑緩慢的講述,使陳倫潮濕了雙眼,在森工局幾年的點點滴滴,和同事們和諧相處的情景歷歷在目。經歷滄桑之後,回首過往,他深深意識到:過去,由於不懂事,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給領導和同事們帶來了很多麻煩。而大度的領導們雖然表面上對他大有呵責,實則關愛有加!
第二天,到百貨公司買了一大堆禮物,托李俊傑轉送給劉書記和其他同事,陳倫到局生計科轉了調撥手續,確定了木材提運時間,在李俊傑幫助下,搭了一輛雅運處的大貨車,當天傍晚就趕回了康定。
汽車路過二場木材檢查站時,透過車窗玻璃望著場部那一排排破舊的建築,回憶起在這裡度過的一段美好時光;想起通紅臉蛋上兩個大酒窩的林婭,捂著胸口皺著眉頭的鐘敏靈,已經上小學的兒子和張學文、蔣軍等一大幫出生入死的兄弟伙。陳倫差點衝動的跳下車,以最快速度跑到子弟校,把林婭和兒子擁入懷中,就此不再分離。
可是,他不能!沒有起碼生活保障的男人,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林婭還年輕,風韻尚存,應該更有能力的男人和她生活,給她真正、有價值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