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塑人生 七十一
2024-10-04 14:55:55
作者: 蔡斌(宇劍)
回到闊別多年的楠山縣城已下午二點多鐘。心情忐忑的走進小天井,繼父正彎腰在洗衣台上洗頭,聽到聲響抬起頭來看見陳倫,臉上硬擠出一絲笑容:「你回來了?剛到嗎?一個人還是幾個人?」
「一個人!剛到。」陳倫感到自己聲音冷得出奇。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時,臉上已經有了些許皺紋的陳娟看了他的刑滿釋放證明,吁了一口氣,悄聲對眼裡滿是詢問神色的母親說:「流氓……」
雖然陳娟聲音很小,但,陳倫知道屋裡幾個成年人都聽到了,臉上立時滾燙起來,羞愧的低下了頭,心裡有了想要流淚的欲望,真想站起身來大聲說:「不!我不是流氓……」可是,有必要嗎?會有人相信他的話?釋放證明上明白無誤的文字,憑他的自我表述能辯清?
所有人都沒有語言。屋裡靜得出奇!寂靜中,陳倫感到心裡好冷,開始懷疑回家鄉的選擇是否錯了!
請記住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桌上還算豐盛,可所有人都似乎沒有胃口,更沒有交流的欲望。沒有人問陳倫這幾年的經歷,也沒有人問他今後的打算。氣氛令人窒息。
三個弟妹都長大了,家中已沒有陳倫的住處,只能讓他到陳程家客廳臨時住一晚。至於以後怎麼辦,母親沒有開口,陳倫也不便提起,只好垂著頭,跟隨陳程和彭雲竹和他們的小女兒走了。
落實政策回劇團以後,彭雲竹在單位新建宿舍分到一套新房子。不大,客廳和臥室及廚房加起來不過四十多平米,但卻是縣城少有的新房。,比起陳倫從小在兩條街住過的老房,漂亮了好多倍。
正遇全國統一大逮捕行動。白天晚上都能看到大批警察、民兵和縣中隊的槍兵,押著一長串用繩子捆了的人前往看守所。街上隨時會響起讓人膽戰心驚的警報聲,半夜了,還能聽到樓下的公路上,伴隨著警報聲飛速駛過的機動車轟鳴聲。睡得在客廳沙發上的陳倫,根本無法入眠。
天還沒亮,一夜難眠的陳倫悄然起身,穿好衣服在窗前佇立。
點燃一支煙,望著樓下寬暢的街道,三三兩兩兩挑著菜進城、擔著大糞返家的農民,掃地的清潔工,偶爾駛過的汽車。聽著臥室里傳出陳程、彭雲竹的呼吸聲,陳倫一遍又一遍自問:這裡有我的位置嗎?在這被人們遺忘的地方,我將以什麼樣的面目出現?
雖然自由了,享有公民正當權利了。但勞改釋放犯、沒有工作的閒人,在今後漫長的歲月中,帶給他的將是什麼?
八十年代以後,「黑五類、牛鬼蛇神」、勞釋人員不用再按時到派出所受訓,也不用後背貼著一塊象徵著恥辱、書有黑字的白布了。但人們骨子裡對刑滿釋放人員的鄙視,卻根深蒂固、難以更改。
沒有工作和固定住所,和漸漸長大的弟妹們擠在一起,在母親的嘆息聲、繼父的冷臉和弟妹們好奇、無休止的詢問中,再次從事煩心的家庭廚師?
到建築工地打零工,睛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水,一年四季在骯髒的工地上,穿著散發汗臭、粘滿泥土的破爛衣服。在泥水匠、木匠、石匠和施工員的呵責聲中。挑著沉重的泥漿和青磚,機器人一樣從平地到高牆,再從高牆到平地,在悠晃的跳板上周而復始往返……在歲月的無情嗟砣、無窮的悔恨和對美好未來的期盼和嚮往中,一直到老?
不!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陳倫從生下來那一刻起,就不應是一個平常人,我不要在人們鄙夷的目光和冷嘲熱諷中生活。不要再成為超負荷付出體力的勞動者,我要受人尊重,成為統領勞力的管理者!
走!這個地方不適合我,到外地、大都市去。到蓉城發展,那裡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更沒人知道我是剛從勞改農場出來的刑滿人員。
可以編造謊言,變身為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可以編造美麗的神話,在一個全新的地方,開始前所未有的生活!
天生我才必有用!憑著天生不向命運低頭的倔強性格、不低的智商,這麼多年的人生沉浮和領悟力,強勁的生存適應力;憑著在勞改農場學到的豐富知識,陳倫相信,獲得自由後,到了新的環境,絕對會很快擁有一番事業。
主意打定,當即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提筆給陳程和彭雲竹寫了一張便條,對留宿的盛情表示了謝意,留下嶄新的十張人民幣。並註明:五十元請轉交母親,五十元算是二叔給侄女的見面禮。
出得門,返身看了看這間現代化的客廳,睡了一夜的沙發、屋子正中的老式圓桌,靠窗的沙發以及水磨石地板,陳倫暗自發誓:我一定要擁有一套比更大、更新的房子!我會重寫今後人生!
初到蓉城,陳倫落腳在牛王廟一家小旅館。旅館條件很差但價格便宜,每天只需三元錢,而且樓下食堂吃飯也方便。遇到天氣不好,旅館大門不用出就可解決生活。
蓉城於陳倫很陌生。剛參加工作時,在林業廳招待所住過幾天。森工局工作五年,探親路過蓉城幾次,但卻從來沒在這裡住宿過。
在這座城市,既無親人也沒有朋友。除了火車站、人民北路、人民旅館和林業廳、鹽市口人民商場還有點模糊印象,其他地方都不知道。
但是,他必須在這個兩眼一抹黑的城市立足。必須在這裡找到工作並生活下去,開啟始新的人生。
森工局企業採伐、集材工,生技副股長、副段長的專業性太強,在內地根本沒有適合的崗位;勞改農場大組長,具有非凡管理能力,可以輕鬆指揮幾百人完成生產任務。如果在集體農莊,或許能找到合適的位置。可這裡是大都……
陳倫不知道,在這座大都市,是否有適合的位置,能否生存。但是,既已從家鄉走了出來,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一定要堅持到最後。
其時,改革開放的風,已經從沿海吹到了內地,這個一向以「發動機不靈剎車靈」聞名的內陸經濟落後大省,於大勢所趨,不得不開始新時期的經濟改革和體制改革。
從省到市地州縣各單位、各部門都在大好形勢下興建實體,沉寂多年的市場經濟開始熱了起來。國有企業、集體企業、街道企業以至鄉鎮企業,甚至村辦企業,紛紛躋身改革開放的巨輪,欲投身商海一搏。
沒有人介紹,更沒有人引薦。陳倫憑信應聘到了「蓉城貿易總公司」業務科任木材調運組長。
木材調運組共三個人,主要負責從林業廳搞計劃外木材指標,到森工局把木材運回內地,就地銷售或轉手到外地。
各地建設需要大量木材,可木材屬於國家嚴格控制的物資,沒有林業廳的調撥計劃,提著錢箱也無法買到木材。
在森工企業呆過六年,陳倫知道,為了企業職工的生活得到補充,各局都自主掌握一些計劃外木材,用以調換緊缺生活物資。只要能疏通各森工局生計科或駐蓉城提運站的採購人員,搞到木材指標並非難事。
經過一番市場調查。陳倫發現,森工企業大量需要酒、肉、皮蛋、糖以至掛麵等物資。瀘州老窖特曲和五糧液之類高檔酒雖買不到,但劍南春,綿竹大曲、文君大曲,尖莊等品牌酒還是有把握成批搞到。至於皮蛋和掛麵,只需回一趟楠山縣,或許能整車購到。
月基本工資一百二十元,差旅費按票報銷,按國家規定享受出差補貼。完成規定任務以後,按超額利潤的百分之十計發獎金。公司給陳倫的待遇,應該說過得去。
一男一女兩個年輕活潑的手下,都是蓉城中專畢業生。男的姓李名小強,長得較為文弱,戴一副無邊眼鏡。女孩姓童名玲,屬於本分老實的乖乖女。
沒有大學文憑,沒有本地戶口,也沒有本市信得過的人擔保。從農場回原籍的戶口遷移手續,已經交楠山縣公安局城關派出所。陳倫唯一能出示的,只有刑滿釋放證明。可這代表過去恥辱的證明,能夠拿得出手嗎?人家看到證明後會怎麼想?會用一種什麼樣的眼光看他?
沒有證明,任何單位都不可能接受來歷不明者。好幾家單位見陳倫寫得很漂亮的鋼筆字、健壯的身體,都有心錄用。卻都因沒有擔保人和戶口證明而放棄。
天下雖大,無奇不有。陳倫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再一次遇到梁剛,而且是在極度落魄時,遇到這個在他的生命記憶中刻骨銘心的人!
陳倫誤打誤闖應聘的貿易總公司老總,竟然是梁剛。不過,幾年不見,或許是身份和地位的變化,或人生經歷的增加。他變多了,變成了陳倫看著眼熟、身材絕對標準,聲音卻大得驚人的精悍中年人。陳倫聽到過幾次他在電話里和人說話、一本正經安排工作,那聲音洪亮得震人耳膜。
初見面時,陳倫似乎沒有想起他就是梁剛,只感覺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位老總,卻無法想起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他不知道如果掏出了唯一的證明,老總那洪亮的聲音是否會更加洪亮的讓他消失!如果出現那樣的尷尬場面,會令他很傷自尊。
不出示證明,就只能灰溜溜回到楠山縣。在那沒有了棲身之處的小縣城,於繼父表情複雜的眼光、母親幽幽的嘆息,街坊鄰居、熟人嗤之以鼻的不屑和指點中,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做人。或在某建築工地找一份臨時工,無論烈日暴曬、颳風下雨或天寒地凍,一年四季沒有工休,沒有任何病療保障地挑著擔子,晃悠在高高的跳板上,以體力的付出,掙得微薄的收入;或在街邊擺上一個小攤,不管天氣好壞。臉上堆著違心的諂笑,眼巴巴望著過往的行人,默念、祈求菩薩保佑,盼望不時有人前來買上哪怕只值幾元甚至幾角錢的小商品,懷著對往日曾經有過輝煌的追憶和留念,默默生活在讓人忽視和輕篾的社會底層。過著沒有未來和希望的日子,在無邊的嘆息和悔恨中,慢慢老去!
不!拒絕了回原單位和留在農場就業,就是不想要那那種平庸生活。老子要堂堂正正做人,要擁有比普通人更加輝煌的人生。陳倫幾乎大叫出聲狠狠地說……
那天,陳倫在業務科等了半天,掏出了在九眼橋買的大學本科學歷和偽造的簡歷,期待被錄用。卻沒有想到,那長相俊帥卻一臉驕橫的科長粗略瞟了一眼他寫的簡歷,冷冷說道:「對不起!我們這裡需要的是有經驗的業務員,而不是所謂的高學歷人才,你最好到高層次國家機關或科研單位吧!」
出得業務科長辦公室,在大門外盤旋了好一陣,陳倫終於決定鼓起勇氣:直接找公司老總,如實向他陳述過去的一切,如果能得到他的理解更好。無法被理解,不能得到這份工作,大不了轉過身瀟灑的離去。
如果不被錄用,下一步該做什麼,能做什麼,陳倫混濁的腦子裡,根本沒有過多思想。但他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天,無絕人之路!
可梁剛第一眼就認出了陳倫,驚訝的站起身來,接過陳倫的刑滿釋放證明,親眼看著他撕毀了偽造的簡歷。隔著寬大的寫字檯,把眼鏡摘至鼻樑,認真審視著成立正姿式站立的陳倫。好一陣才輕聲問道:「陳倫,你還好嗎?難道認不出我了?我是梁剛。」
「梁…….剛?」陳倫心裡有如大海有波濤一般洶湧澎湃,臉上的表情由驚訝到憤懣、沮喪再到平和,迅速的變化著和梁剛對視。終於,臉上出現淡淡的笑意。
對於能否得到理解和錄用,他似並不過多擔心,只擔心梁剛高分貝的聲音立時響了起來:「你這勞改釋放犯,馬上給我滾出去!」
一分鐘過去。梁剛竟自己慌亂了起來,行動敏捷的跑到門邊,伸出頭對門外喊道:「今天上午,任何人不得來打擾我。如果有客人來訪,就說我有事外出了。」
關上辦公室門,臉上有了難得的笑容,梁剛親手為陳倫沏了一杯花茶,指著黑皮沙發說:「坐下,坐下我們慢慢說吧。」
陳倫接過茶杯坐在沙發上,童年、父親和繼父,到參加工作到被捕、判刑,從勞改農場釋放……二十多年的經歷,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慢慢平息了心中的波瀾,眼裡有了淚光的他哽咽道:「過去的事不想再說,以前的恩怨也不想多提。只想告訴你,刑滿後,因為不願意繼續在物資和精神匱乏的原單位,在人們冷眼中度過,更不願留在農場當二等公民。所以回到內地,卻沒想到,家鄉根本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所以,到了蓉城……」
面容立時顯出幾分蒼老的梁剛眼睛潮濕了,取下眼鏡擦著上面的霧氣,聲音極為低沉的說:「過去,只能是一段歷史,但人不能生活在過去的歷史中。你的過去經歷,沒有理由成為現在生活的障礙。更何況,一個人的好與壞,根本就難以說清道明,我親生兒子和他表哥,本是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子,卻因一時頑皮觸犯刑律,在奪取了一個無辜的人性命後,受到了嚴厲的懲罰。一個死在了監獄,一個仍在高牆深院改造……人生的故事,往往出乎意料!」
陳倫腦子裡立時浮現出了吊死的小白兔和武虎,站起身來,顫聲問道:「難道,小白兔和武虎……」
梁剛擺了一下手,凝視著窗外緩聲說道:「我愛人姓武,兒子跟她姓……」
陳倫心裡莫明其妙閃出「報應」兩個字,可卻不便在神色上有所表露,只好低下頭,心裡有如打翻了五味瓶。
梁剛喝了一口茶,回過頭來對陳倫說:「或許公司可以錄用你。但我們是企業。企業生存的關鍵是獲取利潤。你對應聘到公司有具體想法嗎?比如,你自認為的優勢是什麼?能為公司帶來什麼?」
陳倫站起身來:「我當年在單位的為人你清楚,可以利用以前的關係重返林區,為公司購買計劃外木材。只要能搞到指標,應該能賺到不錯的利潤。」
梁剛抬起手示意陳倫坐下:「你的這想法倒是不錯,我以前也想過進山調木材,可手下卻沒有合適人選。你真的有把握購回木材?需要公司提供什麼幫助?」
「我,只需要證實身份的工作證,必要的出差費用,勾兌關係的活動資金由公司視情況而定。最重要的是,需要採購木材的資金支持。」
梁剛輕揉著額頭,略顯疲憊地說:「這些都沒有問題……這樣吧,你明天上午到公司來,我給你肯定的答覆。不管錄用與否,都希望你擺脫陰影擁有新的生活。而且,依我對你的了解,相信你今後會做得比一般人更好,會擁有屬於自己的事業!只是,希望你能從過去的經歷中走出來。另外,請你一定要學會忘記,不管過去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都把它忘掉,直面現實重新開始!」
和平旅館坐落在蓉城西北橋附近,緊挨林業廳職工醫院,街對面一條小街直通木綜廠。由木綜廠穿過,有一條水泥簡易公路途經西金廠到洞子口鄉。
總共只一幢五層T形獨立樓房,樓下臨街十幾間門面一半經營百貨、菸酒、日雜付食、西藥,另一半開著理髮店、小餐館和麵食店的和平旅館,在蓉城只能算小旅館,
從大堂穿過樓梯間的小門,是一個不很大的院壩,院壩里有幾排低矮的平房,旅館的食堂和開水房就設在平房中。院壩里有一道鐵門,鐵門外是白馬寺街,林業廳各森工局提運站就設在街對面。沿白馬寺街前行,是林業廳職工醫院、林業廳招待所。再往前走出街口,穿過一條大街就是林業廳。
旅館四扇大門,只開了兩扇供人進出。關著的兩扇門前搭了一張罩著白布的辦公桌,桌面整齊擺放著各種常用西藥和牙膏、香皂、洗衣粉等生活用品。
大部分時間有身著白大褂、一高而白淨漂亮,一矮而肥實黑紅的兩名中年女人坐於桌後,笑著向進出旅客招攬生意。
不論梁剛出於理解或同情,或擔心陳倫揭露他當年企圖強姦廖星麗的醜事。或因為當年對陳倫有愧,於兒子受到刑罰後,良知被喚醒。陳倫第二天得到通知,正式受聘於蓉城貿易總公司任木材調運組長
辦好了上班的所有手續,第二天陳倫住進了和平旅館五樓五號。這裡緊靠林業廳,緊挨各森工局提運站,極為方便和各森工局採購員交流。
上午,他到公司分配的辦公室,安排李小強和童玲儘可能掌握本地或外埠需要木材的客商信息,有意識主動透露本公司將有木材出售。客商信息越多,成功機率越大。
中午飯後,回到和平旅館休息一小會。然後到林業廳招待所、提運站,到林業廳機關轉悠。期待遇到一兩個已大權在握的前同事,就購計劃外木材洽談合作事宜。
拿到蓉城貿易公司紅色工作證當晚,陳倫激動得幾乎大哭一場。五年過去,經歷了生與死的人生風雨,他終於重新擁有了堂堂正正做人的證件,有了不被人小瞧的工作證。
雖然,暫時還不知道這工作證和森工局工作證含金量是否等同,但在蓉城,他畢竟不再是僅有刑滿釋放證,住宿登記也會遭人白眼的流民。
從拿到工作證那一刻起,他已是一家公司職員了!儘管,這工作是當初有負於他的梁剛所發,但他不願再計較往日恩怨。只希望經歷了太多苦難後,今後能活得精彩。
他發誓,一定忘掉過去的一切。儘快拿出成績,以證實自身價值。
陳倫用了一周時間和森工局的舊識聯繫,了解到原西道森工局的劉副局長,現在是新建的力邱河森工局一把手。楊玉忠的姐姐玉萍,成了劉局長的媳婦,
他還意外得知,二場子弟小學教師鍾宏,現在已是西道森工局採購員,長住蓉城林業提運站。
第一筆業務,看來得從鍾宏身上打開缺口了。陳倫決定到提運站尋找鍾宏,讓他幫忙促成一筆生意。
或許是天意吧。正當陳倫想要到提運站尋找鍾宏時,擴音器里傳來了喊話聲:「請住在四樓五號的鐘宏先生到總台接電話。」
鍾宏也住在和平旅館?而且就在下面一層的五號。這讓陳倫大為高興,當即趿著拖鞋飛奔下樓。
果然,吊二郎當倚在登記處,心不在焉接聽電話的正是鍾宏。幾年不見,這傢伙比以前更胖。紅光滿面的肥臉上,油都快要從皮膚里浸出來了。
看見陳倫出現在眼前,鍾宏本就很圓的眼瞪得更圓,忘了正在接聽電話,指著陳倫張大嘴問道:「你,你是陳倫吧?」
陳倫雙手抱在胸前,臉上浮現淡淡的嘲弄的笑反問道:「你娃娃不會未老先衰吧,我不是陳倫是哪個?」
鍾宏把電話聽筒丟窗台上一丟:「唉!我還以為遇到鬼了。幾年前,還在二場子弟校時,林婭親口對人家說,你因公去世……她還專門到五場處理過後事呀!」
伸出手在陳倫身上使勁拍了幾下,又在自己胖臉上掐了一把,鍾宏跳著大叫道:「龜兒子!真的是你娃呀陳倫?這麼多年了你到底怎麼回事?」
陳倫一把拉著他的手朝樓上走去:「走!到樓上房間裡去說。」
在四樓五號坐定,接過鍾宏遞來的大重九香菸,捧著香味極濃的特級花茶。陳倫沒有提及勞改農場的經歷,只簡單告訴鍾宏,現在蓉城貿易總公司業務科工作,主要任務是購買計劃外用材。
知得陳倫現在是蓉城一家公司的木材調運組長。鍾宏高興得「哈哈」大笑,拍著桌子說:「對了,這回你我兄弟可以認真合作做點實事了。媽的,在完成單位的光榮任務同時,自己先富起來才算有本事。」
幾天後,陳倫和鍾宏簽了以低於市場價百分之二十的皮蛋十噸,交換計劃外小徑材三百立方、差價托收匯款的合同。
梁剛看了陳倫簽下的第一單合同,馬上用電子計算器精確計算一番,口中念念有詞道:「一立方小徑材連運費在內一百三十元,到蓉城可買三百五十元。每平米除開銷售費用,按二百元計,三百立方可實現利潤六萬。二十噸皮蛋預設虧損一萬五,這筆生意可實現利潤四萬五千元。占用資金四萬,資金周轉天數約六十天……」
「你認為這生意不值得做?」看著梁剛沉思,陳倫心裡有些不安,擔心他因為利潤不大而放棄。如果那樣的話,對鍾宏可主不可不好交待。
最關鍵的是,在和平旅館每天五元錢的房費,全是自掏腰包。每天生活費,請客吃飯的費用,以及交通費和長途電話費,已經快把他掏空了。這筆業務做不成,最多再堅持一周,連吃麵的錢都沒有了。
梁剛仰在大班椅上,閉著雙雙揉著額頭,緩緩問道:「頭幾天忽略了一件事,算是我的失誤,今天向你說聲對不起!」
陳倫摸頭不知腦:傻傻的問:「什麼事呀梁剛?」心裡卻突然掠過一絲恐慌:該不會是梁剛反悔了,不願留他在公司工作!如果真是那樣,該如何是好?
「聽說你住在和平旅館?每天都在餐館裡吃飯!身上的錢一定用得差不多了吧?」梁剛坐起身望著陳倫:「你寫張借條,預支三百元差旅費,三百元不夠就寫五百元吧。考慮到你在蓉城沒有房子,住宿費由公司報銷,但得在你以後應該得的獎金里扣除。」
驚喜來得太突然,來不及高興的陳倫腦子一下懵了,指著桌上的合同問道:「這筆生意利潤不大,還做嗎?」
「利潤不大?兩個月純賺四萬五千元,資金占用僅四萬,這樣的生意為什麼不做?」梁剛玩笑道:「兄弟,胃口不要太大吧!剛進入公司不要貪大,只要有錢賺,就一定不要放過。」
「明白了!」聽清了梁剛的意思,陳倫收斂起張揚的笑容,鄭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