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2024-10-04 14:55:51
作者: 蔡斌(宇劍)
出監隊幹事,就刑滿後回單位或原籍徵詢陳倫的意見,告訴他森工局曾發來公函,要求他刑滿後回去工作。當時他不假思索的衝口說道:「回原籍!」
回原籍,回到生養了他的楠山縣去。儘管在那裡他度過了可用「悽慘」二字形容的童年,在半飢餓中充當保姆及未成年離開;雖不知道以「刑滿釋放人員」身份,回到家鄉以後,是否會擁有正常人的生活,是否會不如森工局的較高收入。甚至他不知道含辛茹苦多年的母親,是否會接納他,卻仍堅定了回到內地的決心!
潛意識裡,他認定了只能回到內地,才有可能改寫人生,徹底忘卻高原上十多年的艱辛和苦難。
必須在釋放證明規定的上報戶口時間前,趕到西道森工局,和林婭了結拖了六年的死亡婚姻。否則,回到內地,也不能心安理得的生活和工作。
在高牆大院裡,孤立無援度過了整整五年,陳倫沒有得到過林婭一個字的來信。沒有得到過她文分資助和一件衣物。
陳倫心裡清楚,以他被判刑的罪名,沒有理由也沒有顏面求得林婭的同情諒解,更沒有資格得到她的資助!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吞,你一個流氓犯,好意思開口向妻子要錢?
他心裡非常清楚,和林婭之間的愛已滅亡,情已不復存在。沒有肢解婚姻的原因,是因為有一個兒子。算來兒子已經七歲,應該讀小學了,不知小傢伙是否健壯。像他,還是像她?不管像誰,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她和他精血結合的晶體,身上有他和她的基因,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
離婚,對於獨自拖著兒子熬過了艱難歲月的她,是殘酷還是解脫?陳倫心裡一片茫然,他甚至說不清道不明,為什麼出獄以後立即想到了離婚!卻非常堅決要求自己,立刻和林婭辦理離婚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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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兩口箱子存放在橋頭小餐館,在兵站家鄉人幫助下搭上了一輛前往西道的貨車,陳倫於走出勞改農場幾個小時後,出現在久違的西道森工局四場。
走進仍是一大片破舊建築,幾年過去面貌不改的四場,立刻有人認出了陳倫,熱情地和他招呼,邀他晚上一起吃飯。還沒有到子弟校,已好幾個人跟在他走在了一起,非要請他到場部小食堂喝酒。
好不容易謝過了熱心的朋友,陳倫大步來到子弟校,來到夢中回來過無數次的家門前。輕輕推開虛掩著的門,幽靈般無聲無息進到屋裡,坐在外間的小椅子上,環顧著這曾經溫馨的家,百感交集。
原本多麼幸福的一個家呀!卻因為他的不珍惜,因為他荒唐、喪心病狂的行為而毀滅。他不再是幾年前在這裡頗受尊敬的陳倫,而只是一個讓人背後指罵,當面嗤笑的勞改釋放犯!生活在這裡,他將在人們的冷嘲熱諷中度過,兒時的白眼和岐視,將在這裡重複!林婭如果和人發生了糾葛,人家會毫不客氣的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這勞改犯的老婆,有什麼資格和我吵?」
兒子和同學有了矛盾,會如他小時候一樣,被人不屑一顧地罵道:「你爸爸是個勞改犯,你長大以後也會成為勞改犯!」
不能!絕對不能生活在這個愚昧閉塞的地方,不能再和那些沒有文化的人為伍,更不能讓林婭和兒子在他人的白眼中度過漫長的人生。
離婚!只有離婚,才能讓她重新擁有幸福,讓兒子過上正常人生活。只有讓她擺脫這不幸的枷鎖,才可能擁有未來!
沉浸於想像中,連抽了兩支煙,既沒看到林婭從裡間走出,也沒有看到從外面跑回來的兒子。陳倫扔掉了菸頭走進裡間,默然掃視著那紅色平櫃,棕色兩抽桌和幾口大木箱,小巧玲瓏的床頭櫃。
東西還是那些東西,床仍然是那張床,罩在床上的,依然是那湖藍色小花的塑料布。所有家具仍如以往,只要陳倫一周沒有回家,上面就會鋪滿灰層。看來,個人衛生極為乾淨的林婭,仍沒有收拾屋子的習慣!
二十分鐘過去了,外面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陳倫趕緊從裡間走了出來。
牽著已身高至肩膀的孩子,說笑著從外面走進屋的林婭,猛然看到裡屋走出的陳倫,竟神色慌亂起來,通紅了臉蛋顫抖著身體,和兒子同時愣在屋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倒是紅光滿面的孩子首先開口,操著濃重的內江口音問道:「你是哪個?是爸爸嗎?」
濃黑的劍眉,大得出奇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和厚實的嘴唇,還有兩隻耳垂上的大肉團,甚至說話的語氣,簡直就是陳倫的濃縮版。絲毫不用懷疑,這滿口內江話的小傢伙,是他親親的兒子!
「這是你爸爸!」林婭突然清醒過來,鬆開拉著孩子的手,冷冷丟下一句話,徑直向裡間走去!把相互看著、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丟在外間。
「你是我爸爸?」孩子手指陳倫小聲問道。
陳倫一把將他拉到懷裡,在他粉嫩的臉蛋上親了一下:「你看我像你爸爸嗎?」
小孩兒在他懷裡奮力掙扎,小臉憋得通紅:「我不曉得你是不是爸爸!」
裡間傳來林婭呵責的聲音:「胡說!天天讓你照片,你怎麼不曉得他是不是爸爸?」
小孩兒停止了掙扎,認真看著陳倫的臉,眨巴著雙眼說:「你就是照片上的爸爸。只是,沒有照片上的鬍子了?」
陳倫摸了一下光光的上嘴唇和下巴,輕聲回答道:「因為爸爸在讀大學,大學裡不准留鬍子,所就剃了。」
「大學裡的人多嗎?都是你這樣的大人?有沒有我這麼大的人?我以後長大了也要上大學嗎?」小孩兒提出一連串問題。
陳倫還沒來及回答,裡間再次傳出林婭的聲音:「滾到裡面來,廢話那麼多幹啥!」
小孩兒看一眼陳倫,慢吞吞往裡間走去。到了門口回過頭對陳倫伸了伸舌頭。
吃過簡單的晚飯,陳倫和林婭有了一次長談,開誠布公提出了離婚。聽陳倫提出離婚,林婭冷笑道:「你不提出離婚我也會提出來的,五年了,我一個人帶著你的兒子,在人們的嘲笑聲議論聲中度日如年,生活得太艱難了,這婚早就該離!畢竟,我們不是一路人!」
「怎麼離?兒子歸哪個?」
「你既無存款也沒家產。這屋裡的東西,不管是不是你的,只要看得起的都可以拿走。至於兒子嘛,當然應該跟我,不能讓他從小就遭受同學的白眼!」
「那好!我們什麼時候去辦離婚證?」
「明天就可以去!早點辦了早點好,我也應該對對自己有一個交待,應該讓兒子有一個呵護他的父親了!」
「你真的沒有其他要求了?」
「其他要求?當然,如果你還算一個有良心的人,適當經濟補償也是可以的。」
「經濟補償?」
「整整五年,我獨自撫養你兒子,受了好多苦流了好多淚?你難道不應該補償?」
「你認為應該補償多少錢?」
林婭從頭到腳打量著陳倫,冷若冰霜的臉上擠出一絲嘲弄的笑:「從你的穿著看根本不像個犯人嘛!看樣子這幾年有人給你經濟資助哈!」
「閒話少說!你到底想要多少錢?」
「陳倫就是陳倫。狗走天下改不了吃屎!在勞改隊都有不少女人關心吧!」
陳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到底想要多少錢?」
林婭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吼啥子?一個勞改釋放人員,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吼?不多,只要你出一萬元就行了。」
「好!明天辦離婚證時我給你出欠條,保證在一年內付給你一萬元現金!」
「一年之內?時間是否拖得太長了?半年!半年內你付清一萬元。離婚後每個月支付兒子生活費五十元。」
「好吧!按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