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2024-10-04 14:55:48
作者: 蔡斌(宇劍)
來自蓉城的武小軍,長得可愛極了,因為皮膚白得耀眼,因而得了「小白兔」的綽號。小白兔和同案犯武虎都是即將畢業的高中生。都被為官的父母視為心肝寶貝,從小嬌生慣養。身高一米七三的大小子,還不會自己洗頭,更不用說日常生活自理。
武小軍和武虎都帥呆了,倆人的關係好極了。武小軍的媽媽是省城大醫院醫生,在省直機關任處長的爸爸,是武虎的姑父。
武虎的媽媽,原為高原縣城的普通幹部,爸爸是森工局保衛幹部。武虎從小在蓉城長大,後來得益於哥哥幫忙,兩個人同時調到了蓉城。媽媽到了蓉城公安局,爸爸調入蓉城一家國企任職。
爸爸在家裡處於被統治地位,武虎從生下來就隨媽媽姓武。自來到人世,就一直享受非同一般的好生活。
兩個人從小學一年級起,各科成績從來都處於前幾名,運動場上更時時能看到他們驕健的身影。
在家裡,他們都得到了父母的特別寵愛,也都是在學校里的公眾人物,同為漂亮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除了生活不能自理,武小軍和武虎算得上綜合素質極高,絕對能輕鬆考取國內一流大學,能一直讀到最高學歷、拿到最高學位。
遺憾的是高考結束後,兩個自以為無所不能的傢伙,竟心血來潮,想在平淡的生活中增加點刺激。
他們各自從家裡拿了一千元錢,從新南門車站出發到了雨城。
在雨城玩了幾天,吃了名聞天下的河魚,於傍晚時在青衣江畔領略了紛紛細雨,感到極度愜意後。武虎突發奇想,慫恿武小軍到父母工作過的康藏高原看看。感受那裡的神秘,領略少數民族的風土人情。一番商議後,倆人決定向更加刺激的馬溜溜山下進發,
身上的錢足夠他們遊玩一個月,完全用不著節約。可兩個未來的大學生卻為了尋求刺激,不車站買票。站立於塵土飛揚的公路上,朝駛向藏區的汽車招手,企盼遇到好心的司機把他們搭進藏區。
進出藏區的汽車真多,在公路上站了不到一個小時。倆人已全身布滿塵埃,除了轉動的雙眼已看不到本來面目。
進出藏區的車,駕駛室都坐滿了人,甚至裝滿貨的車廂里,都或坐或站著全身披著黃塵的乘客。要想搭車到康定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
倆人設置的最大限度兩個小時快到時,一輛東風牌大卡車停在了公路邊。滿臉大鬍子的司機,同意武虎和武小軍搭車到藏區,但同時提出路上吃飯的費用由他們承擔。
只要能搭到車到跑馬山下,路上兩頓飯算得了啥?兩個人高興的答應著爬上了駕駛室。畢恭畢敬地掏出香菸遞到司機嘴裡,殷勤地為他點燃。
車到天全縣一家館子門前,司機停下車帶兩個學生走進去,坐在桌子前吩咐把雞魚肉類各來一大盤。
武小軍和武虎洗了臉,露出帥氣的臉嘴,笑逐顏開陪坐在司機兩側,有一句無一句和大鬍子拉開了家常。
大鬍子司機大口抽著香菸,疑惑地問道:「你們兩不像是森工局的職工子女呀,到高原上去幹啥?」
武虎笑道:「我們剛高考結束,想到藏區看看。」
「窮山惡水有啥好看?」司機搖晃著頭說:「你們這些年輕娃,真不可思議,蓉城那麼漂亮的地方住著,居然想到位屎不生蛆的高原上玩?浪費父母的血汗錢!」
酒菜很快端到了桌子上,司機吃著喝著,仍不停叨嘮著。數落兩個年輕人應趁高考結束的空檔,在家好好孝敬父母,儘可能幫著家裡做點事,以後到了大學,想幫父母也不行了!
司機無窮的叨嘮,越來越嚴厲的語氣,讓武小軍很是生氣。從小到大,父母、老師和所有人都沒對他說過重話。可這滿面鬍鬚的邋遢司機,竟一點不顧及情面,板著臉數落了好大一陣。
他悄然向武虎使了個眼色,兩人假裝小便走到廁所里,小聲商議如何小小懲處一下那嘮的大鬍子。
「把香菸絲丟進他茶杯里,讓他喝了後肚子不舒服!行不通,煙的味道太重,只須喝一口就能感覺出來,就會把茶倒了。如果細心觀察,肯定會發現菸絲,惹毛了把我們扔在荒無人煙處就慘了!」武虎思忖著皺起了眉頭。
小巧的嘴如女性櫻花小口,唇色如擦了口紅般紅艷的武小軍歪著頭想了想笑道:「把我們從藥房裡偷來的東西放點在他茶杯里,讓他暈乎乎發一陣傻,然後他規規矩矩站好,接受我們的批評,這辦法行嗎?」
武虎的媽媽在醫院做實驗室時,偶爾會帶他倆去玩。有一次,武小軍趁媽媽不注意偷了一點劇毒藥品。
武虎當時很緊張,卻不敢當面制止,既擔心媽媽知道責怪,也擔心武小軍會因為偷藥的事揭穿沒有面子,以後不再和他做朋友。在他的心中,朋友義氣必須放在首位!
出了實驗室,武虎問武小軍偷藥幹啥用?他笑著說有機會到河邊藥狗兒,如果能藥倒一條狗兒,趁它昏迷時脖子上套上鏈子牽回家。
約了幾次到河邊藥狗,可總沒有機會去,慢慢的這事就忘了。
這次出門,武小軍竟鬼使神差把偷來的那點劇毒藥帶上了。在受不了司機叨嘮時,竟想到了用它藥暈司機,然後教訓他!
想到一個大男人垂頭讓自己和武小軍訓斥,武虎高興極了。拍著手說這辦法最好,既可讓那傢伙不再叨嘮,還可以感受大男人受訓的成就。
倆人商量好了,一前一後回到桌前,裝出笑臉賠大鬍子司機吃飯。
酒足飯飽,司機抹了油糊糊的嘴,紅光滿面往廁所去了,武小軍不慌不亂掏出一隻小玻璃瓶,將裡面白色的粉末倒了一丁點在司機的大茶杯里。
回到桌前喝了一大口茶,大鬍子左手一揮:「老闆,算帳!」
武虎搶著說聲:「我來付帳!」掏出錢往櫃檯前走去,心裡暗罵道:「搭你的車請你海吃山喝還要挨訓!一會才讓你知道厲害!」
館店老闆正要接過武虎手中的錢,卻聽大鬍子猛喝一聲:「不能收他的錢,到我這裡來拿!」
武小軍和武虎同時愣住,不解的看著大鬍子司機,武小軍小聲問道:「不是說好了我們給飯錢嗎?」
司機摸出幾張十元鈔票拍在桌子上,通紅著臉吼道:「逗你們好玩的,我一個大男人,讓你們兩個青屁股娃娃請客,算啥子!」端起桌子的大茶杯猛喝一口,語氣變得柔和了:「我娃兒和你們一樣,也今年高考…….」
武虎和武小軍面面相覦,心裡同時感到了愧疚。
汽車離開天全不到五十公里,司機感到心跳加速,通紅的臉變得蒼白,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大汗很快濕透了衣服。
兩眼看不清了,不能再開車。他用盡最大的毅力把車開到公路邊停下拉好手剎,仰在座位上虛弱地對武虎和武小軍吩咐道:「我不行了,不能帶你們進藏了!對不起,實在對……」
話沒說完,大鬍子頭垂了下來,停止了呼吸。
兩個成績優異的高中生,沒想到少得可憐的一丁點藥,竟要了大鬍子的命,嚇得渾身顫抖摟在一起大哭起來。
哭過之後,他們跑到公路上向過往的汽車求救!跪在公路中間哀把大鬍子送往醫院搶救!
因謀殺罪。武小軍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武虎被判無期徒刑。兩個讓家長和學校看好的高材生,以殺人犯的身份送到了農場監獄一隊接受改造。
監獄一隊的犯人百分之八十來自蓉城,絕大部分為「抓綱治國」時被捕判判的年輕人。這些人不服管教,流動性大、作業區域寬的農業隊根本不能管住他們。稍不注意,隨時可能有幾個人溜到公路上攔了過往的汽車逃走;賣了身上的衣服甚至鞋子到鄰近鎮上喝酒,連衣服和鞋子也沒有可賣了時。他們會撬門入室見什麼拿什麼,把附近人家糟塌得苦不堪言。
監獄一隊除了二十年以上的重犯,全是各大隊的反改造份子,因為不夠加刑,卻也不能繼續留在原來的單位,於是送到了這裡。監獄隊較農業隊多了晚上關監舍門的約束,也多了不能走出監獄圍城的禁錮。
武小軍和武虎在這裡得到了李指導員的特別關照。年近五十的李指導,很多時候看著兩個高中生時,眼裡有著父親的慈祥!
監獄一隊半數人在大牆裡種菜勞動改造,另一半人天天在監舍里學習,進行思想改造。武虎和武小軍從不參加勞動,只每天在各組讀報紙做記錄。
面噁心善的李指導員,擔心這兩個粉雕玉琢的小青年累壞,被高原上強烈的紫外線曬壞,讓一年四季吹不休的狂風捲走了,硬性規定不能讓他們參加勞動。
武虎和武小軍很乖,不管因什麼罪入獄的犯人,都對他們很好,在平時的生活中得到了眾人的呵護。
雖身在監獄,但遠在蓉城的父母卻通過特殊關係,把關懷和溫暖時時體現。他們在這裡和在蓉城一樣穿得好、吃得好。除了沒有自由,不能在父母跟前撤嬌;除了不能再到課堂和學校,兩個臉上時時洋溢著笑容的小青年,幾乎沒有憂愁和煩惱!走在鎮上,沒有任何人會當他們是犯人!
可是。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臉上始終寫滿笑意的「小白兔」武小軍,於一天深夜把自己掛在了樑上,結束了寶貴生命。
前一天,小白兔於晚上關了監舍後,蹲在糞桶上大便時,因手捧著書看迷踩滑了,一隻腳進了糞桶,踩了滿腳大糞。同監舍的人當時善意鬨笑他近日會發財,會有好事。
第二天.一名副隊長於晚飯後關監舍前,把小白兔叫到辦公室談話。一個小時談話結束後,他被送回監舍倒頭就睡。
一大早,小白兔僵硬的屍體被同監犯人發現,整個監區立時沸沸揚揚!人們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皮膚白得像煮熟後剝了皮的蛋白、臉上時時掛著女孩般略帶羞澀笑意的武小軍,會弔死在樑上。
有關他的死,有了種種說法。晚上叫他到辦公室談話的副隊長,在犯人們嘴裡,成了一個有孌童癖的變態人。
傳言歸傳言,小白兔死了的現狀卻不可改變。兩天後,兩對來自蓉城、頗有氣質的中年男女,駕著一輛當地難得見到的越野車到了監獄。那高個子白皮膚男人,扶著腫了雙眼、風韻尢存的知識女性,在「小白兔」僵硬的屍體前默默站立了幾分鐘,強抑止著內心的悲痛,轉身慢慢離去。另一對中年婦女,在會客室抱著武虎哭成了一團。
看著中年夫妻悲痛的表情、搖晃的身軀,目睹武虎跪在武小軍用一張黑布遮蓋著的屍身前垂頭慟哭,不僅在場的犯人眼裡都噙滿了淚水,就連李指導員等一幫管教也潮濕了雙眼。
陳倫那天出工回來,聽在家泡病號的人說起了武虎和武小軍家人來的事,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那不知身在何處的爸爸,心裡湧起難以言狀的悲哀。情不自禁望著藍得如綢的天空,悄然問道:「爸爸呀,你現在哪裡?已經結束了苦難,或仍和我一樣正處於苦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