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2024-10-04 14:55:45
作者: 蔡斌(宇劍)
終於自由了。和尚頌經般念念有詞讀完質量粗劣的刑滿釋放證明,望著高牆上崗樓里嘴叼著菸捲,神情吊二郎當的槍兵。掃視一眼監房大院壩子裡神情各異的犯人,陳倫百感交集:四年多時間,就在這個正常人感到恐懼的地方度過了。
失去自由的一千多個日夜,在高牆深院裡經歷了生與死,水與火,美與丑,經歷了太多的坎坷。陳倫總算大難不死、完整回復了自由之身!
自從五年前被捆綁得扭曲身子送進看守所,在令人神志崩潰的飢餓和精神摧殘中,生不如死的熬了一年多。為求能吃飽肚子,大包大攬承認一切審訊人員強加的「罪」,盼解放一樣從未決犯盼成了真正的犯人,終於轉到了能吃飽肚子的勞改農場。長年累月日曬雨淋,超負荷的重體力勞動,加上驚人的食量,使得陳倫長成了身高一米八,體重七十多公斤的大男人。
有作家曾說過:「關在牢獄中的人,都具備高出一般人的智商。他們在某方面往往非常出色,只因為在某一問題上的偏激。使得他們把智慧錯誤運用而釀成大錯,於是被剝奪自由成為犯人,為衝動付出沉重的代價。
不管他們所犯罪行是為了什麼,也不管他們的犯罪出於什麼動機和目的。但因為他們的犯罪給社會或民眾造成了損害,理所當然應受到處罰。
這些犯了罪但還可改造好的犯人,被強迫從事勞動後,有相當一部分因為頭腦中對罪行並沒有真正意識,總認為冤枉,犯下罪行有正當理由和原因,並非平白無故做下窮兇惡極的大罪。加上失去了最為寶貴的自由,在槍桿子下從事強體力勞動,得到的卻僅只有少得可憐的津貼和勉強維持生命的營養。他們一般下都有很大的怨怒,往往會想方設法,採取各種形式對抗改造。
某種意義上講,監獄既可以算得上使人脫胎換骨、改造靈魂的學校,也可以說是一口大染缸。在這個大染缸里,一些長期作奸犯科的職業慣犯,充當著掌紅吃黑的牢頭獄霸,背著管教人員劃地盤爭利益,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鼓動人犯大打出手,在大牆內製造新的犯罪。
一個四進宮的老犯人,曾在酒後紅著眼睛對陳倫說:「在這個人類最低層的生活圈裡,信奉的是弱肉強食和強硬的經濟基礎。只要有錢,可以讓所有人為你服務,也可以讓八十歲的老頭給你當乾兒子,更可以隨心所欲出入陰深、沉重的大門。沒有錢,就必須要有實力,具有老虎一樣壯實的身體,狼一樣的兇殘和狐狸一樣的狡猾。甚至可能為了一顆香菸頭的利益,謀殺一條鮮活的生命!」
住院部性情暴躁的陳院長,臉上始終掛著笑意的楊醫生,直屬農業隊那讓全隊犯人害怕,卻對他多有關照的指導員;監獄一隊缺了好多顆牙齒的李老頭;數不清的難兄難弟…….三年多勞改歲月在眼前閃過,陳倫抹了把莫名其妙流出的淚水,慢慢走出隊部辦公室。
以自由人身份走到鎮上,漫步黃塵飛揚臭氣熏天,散步的牛羊和狗比人多的街上。在路過橋頭餐館時,看到門前坐著一個頭髮凌亂、衣服骯髒,分辨不出具體年紀的婦人,懷抱著一個大聲啼哭的孩子。
冷清的店堂,那一臉木然的女人,令陳倫想起這家小店曾經的輝煌和小餐館三個服務員身上發生的事。
三個服務員中年紀最大的小玉,長得臉圓腰粗大盆臉,據說剛十六歲就和養路段一個工人結了婚,一年後兒子還沒滿月就離了婚,讓脾氣火爆的老公給打了回娘家。
小玉一臉憨相的父親、曾經漂亮的母親都是蓉城郊區人,不知什麼原因到了高原。在這偏僻的小鎮生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兩個兒子都在州內其他縣運輸公司工作,唯有父母疼愛的小玉,離婚那年被鎮供銷社招了去當營業員。
營業員沒幹幾年,她卻死活不願再干,竟擅自辭了職每天在家看書,白天看晚上看。不管厚的薄的,凡是能找到的書都看,把自己看得暈頭轉向,看得竟不知道身在何方。
鎮上經常停電,停了電只能靠古老的煤油燈或白燭照明,不停電時電燈泡發出的光也昏黃暗淡,一年多時間下來,小玉把一雙眼大眼睛看成了高度近視,卻依然不想上班,不想到外面做事,除了幫媽媽煮三頓飯,餘下的時間全部用於睡覺和看書。
小玉的爸爸是鎮上集體所有制商店的負責人,管著僅有二十多平米的小商店。除了他自己,小商店唯一的營業員就是小玉媽媽。
這家集體所有制小商店實行經理負責制,但由於經理和下屬的特殊關係。於是經理成了被領導者,每天在店裡堅守崗位,無怨無悔把兩個人的工作頂了。
大多數時間,小玉媽媽在家裡,小商店所有工作都由小玉爸爸全面負責。偶爾負責人到鎮上開會或到縣城進貨,營業員才會到崗。
已經二十六歲仍在家閒著的小玉,成了媽媽的心病。為女兒找一份工作,找一個婆家,成了她每天都得想好幾遍的頭等大事。
鎮企業辦在橋頭上新開了一家炒菜館,在小玉媽媽再三請求下,企辦主任同意小玉到炒菜館當服務員。
好說歹說企辦同意小玉到炒菜館上班,終於讓她高度近視的眼睛,不至於嚴重到走路都看不到的程度!媽媽心裡在感到了欣慰的同時,又開始為她的個人問題擔憂起來。
橋頭炒菜館的生意好得驚人,每天中午十一點半,僅有的六張桌子就坐滿了客人,一直要持續到三點過客人才會散盡。
下午五點半到晚上八點,桌子和椅子都沒有空閒。炒菜的師傅和幾名服務員,每天累得腰累背痛,直叫受不了!
到館子裡吃飯的客人,除了偶爾有幾個過路的汽車司機,或兵站、監獄裡的兵大哥,絕大多數是勞改農場的犯人。
這個小鎮上每天商店購物,幾家食店裡吃飯的大部份人,都是農場附近幾個中隊單放的犯人,也有一些來自邊遠隊的單放犯人。能夠自由自在到街上的犯人,家庭條件都較好,穿得不比一般幹部差,吃得更比一般幹部好。
炒菜館有一個負責人、一個廚師加小玉,小鈴和小田三個服務員。小玉長得牛高馬大一身肥肉,胸部和屁股特別發達,除了皮膚白得在高原上難得一見,沒有絲毫吸引男人目光的特徵;袖珍美人小鈴的瓜子臉,秋波蕩漾的眼睛、挺直的鼻子以及小巧的嘴可謂完美。可身材太矮不到一米四五;小田身材如冬瓜,臉上的五官和膚色都讓人不忍目睹。
除了小玉有過短暫婚史,小鈴和小田還沒談過戀愛,處於感情上空白懵懂的階段。剛從學校邁入社會,對一切都充滿新奇感。
炒菜館開業一年多,小田的肚子大了。是直屬農業隊曬場裡的一個犯人,讓她的肚子裡有了一個小犯人。
讓小田大了肚子的犯人姓余,一個來自蓉城的帥哥。原國有大廠工人,因為打架鬥毆和亂搞兩性關係,抓綱治國運動中被當作四人幫社會基礎判了六年。於刑期即將完結的頭一年獲得指導員信任,調到曬場成為單放人員。
入住曬場,令所有犯人夢寐以求。直屬農業隊的曬場就在國道公路邊,晚上睡不著時,可以通夜在公路上或小鎮上轉悠,也可以到鎮上的熟人家喝茶聊天,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其他事。只要不耽誤第二天的勞動,單放犯人晚上相當自由。以至於不少單放人員,於服刑期再犯新罪!
不過,這些讓他們增加刑期的新罪,一般都是盜竊和男女之事,其中尢以搞大了當地姑娘肚子居多,
小余長得很帥,據說不論在學校讀或在工廠上班,圍著他轉的姑娘不少。不到十七歲,就和學校漂亮的女同學偷吃了禁果!進入工廠後,更是三年睡了六個女人,成了廠里有名的戀愛專家!
廠里年輕女工喜歡他的帥氣,喜歡他那張俊秀的臉和挺拔的身材,就連黨委書記的小女兒,也讓他給迷得暈頭轉向,放出狠話非他不嫁。可就在黨委書記拗不過女兒,準備把他提為管理人員時,抓綱治國運動讓他進了蓉城大監。
以前工作的那家大廠,對他愛得很深,早就為他做過二次人流的車間統計員。一直痴痴等著他,每月寄來十元錢零花錢並寫了情深意長的信,信誓旦旦表示一定會等到他回去,做他永遠的妻子!
陳倫看過那位痴情女子的照片,長得很漂亮,嘴角一顆黑痣,更增加了幾份嫵媚。
苦苦熬過了五年,只還有一年刑期就可以回蓉城的小余,到了曬場雖仍然還是犯人,卻是一個充分自由的犯人了。
禁錮了五年在即將獲得自由前,沒能把握好自己,忘記了蓉城那位苦苦等待的女人。為了釋放饑渴的原始本能,在複雜心理的支配下,很快讓小田懂得了什麼叫戀愛,懂得了男女之間的事情。讓這個長相極差的姑娘,未及品嘗愛的甜蜜,已然失卻少女之身很快大了肚子。
幸好小田肚子大起來時,小余的刑滿釋放證明到手;幸好在這之前,知道有孕了的小田,不論家裡人如何盤問,甚至在被父親打倒在地,也決不承認孩子的爸爸是犯人。否則,小余有可能繼續呆在農場……
拿到釋放證明時,小余請陳倫和幾個平時較好的朋友在炒菜館喝酒,挺著大肚子、臉色黃得有如肝炎病人的小田,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一直在他身邊忙碌。
陳倫喝下一杯酒,悄然指著小田問小余:「怎麼辦?你真要把這個人帶回蓉城?」
小余苦笑道:「沒有辦法,只能帶回去再說。如果不帶走,她可能會讓家裡人打死!」
「可是,那個一直等著你的人呢?」
小余的眼裡有了淚花:「只能對不起她了,或者等小田把娃兒生下來再說……」
小田肚子被小余帶走後的第二個月。小巧玲瓏的袖珍美人小鈴,竟然也大了肚子。
讓小鈴大了肚子的,是監獄隊一名外號叫「夜壺」的單放犯人。「夜壺」身高一米八二,瘦得臉上和身上看不到肉。
因為瘦,也因為頭型上小下大,所以得了個不雅的綽號?沒有人知道。反正到農場時,一起來的人都叫他「夜壺。時間長了。包括管教幹部在內,都忘了他的本名。
一臉大鬍子並不修邊幅的「夜壺」,是個手藝很好的木匠,自到農場幾乎沒幹過農活。一年到頭都在曬場寬敞的工棚里,為隊裡修理生產工具,也為幹部們做家具。
「夜壺」愛喝酒,可沒有酒量,三杯酒下肚就會通紅了臉,就會暈乎乎地躺在床上胡唱。就會用變了調的嗓子干吼不知什麼人胡編的歌:「姑娘臉上紅彤彤,一笑兩個酒窩窩,去向姑娘問聲好,順便親個嘴……」
每當「夜壺」唱到這時,來自蓉城的一些年輕犯人,會有可能用筷子敲著碗合唱起來:「說親嘴來就親嘴,不要在臉上吐口水,口水吐了要生癬,生癬好難看!」
「夜壺」雖不參加大組勞動。但不屬於單放人員。每天早上獨自到曬場幹活,晚上自己回到隊裡睡覺。比起單放人員,他沒有晚上的自由,卻比在大組勞動的一般犯人,多了白天的自主。
炒菜館開業不久,「夜壺」成了那裡的常客。每周至少光顧三次。
約上幾個單放人員,要一大桌菜喝酒划拳。或獨自要一份肉菜二兩白酒,喝得二暈暈離開。三天不到炒菜館,「夜壺」就心裡難受得睡不著吃不香。
下館子喝酒的錢,一小部分由做家具的管教人員賞給,其餘的都是他到車站扒來的。每天中午,車站都有幾輛大客車在這裡停留一個小時。客人們在這一個小時吃飯時間裡,會有可能掉了錢包,也有可能丟了手提包。
流連在車站、三兩個聚在一起的犯人,早就把這裡當成了生財寶地。「夜壺」扒竊的手藝相當了得,在監獄一隊的扒竊犯中,算得上絕頂高手。
每個月他至少得手兩次,最多一次,扒得的錢包里,有近千元現金。喜得他連續幾天晚上請曬場的人喝酒,還買了幾條好煙送給管曬場的副中隊長。
小鈴愛乾淨,總是打扮得清爽整潔。「夜壺」三個月也不會洗一次澡,身上髒得不能再髒,同監宿的人全部罵開了,紛紛要求趕他出去時。才會端來熱水擦洗身子、會換下臭不可聞的衣服。
可偏就這個渾身散發著臭味,滿口黑牙從來不刷的角色,卻不知用了什麼迷魂大法,把人見人愛的袖珍美女迷住並搞大了肚子!
其時,「夜壺」三十二歲。小鈴十六歲。剛好大了她一半。
陳倫喜歡小鈴,小鈴也相當喜歡陳倫。只要他去了,保證會在美麗光潔的小臉蛋上笑開了花甜甜的叫著「陳哥!」撲上來,撒嬌似的擁著他說:「好想你天天都來。」
陳倫沒想到,這么小巧、看上去初中生一樣的小姑娘會大了肚子。更沒想到,讓小鈴大了肚子的會是「夜壺」!
那天。陳倫和幾個「同改」到炒菜館吃了中飯。同改們回隊上勞動了,因為下午沒有什麼事,他正尋思回去睡覺,還是到大街上溜達一會。小鈴悄然走了過來眼含淚水輕聲問道:「陳哥,下午有沒有空?」
「什麼事?」陳倫醉眼朦朧的抬起頭來。
「如果有空,我們一起到大橋頭上的山坡上,聊一會天可以嗎?」
「到橋頭山上?」陳倫皮笑肉不笑的調侃道:「小姑娘會有什麼心事了?你現在還沒有到戀愛的年齡,千萬不能早戀哈!」
倆人慢慢走到橋頭的山坡上,看著山坡下緩緩流淌的清澈河水,湛藍的天空上形態優美的白雲,坡上綠毯似的草地上,一聲不響悠然漫步或低頭吃草的牛羊,陳倫情不自禁輕聲說道:「這裡的景色好美,真可以說得上景色如畫!」
陳倫剛在草地上坐下,小鈴已躺倒在草地上,閉著雙眼,有氣無力地呻吟道:「美嗎?我覺得這裡一點不美,窮山惡水,除了石頭牛羊和草。這裡只有貧窮和落後,要是能生活在大城市,那才真叫得上是美!」
陳倫轉過臉望著她已隆起的胸脯,心裡有了幾分疑惑:「你這小傢伙,一向都是笑臉常開,好像從來不知道世上還有愁滋味,今天怎麼啦?」
小鈴緊閉的雙眼裡慢慢浸出淚水:「陳哥,我心裡好苦!」
「怎麼回來?家裡大人罵你了?這麼大了,總不至於挨打吧?」 陳倫逗趣道:「不會是你調皮搗蛋,讓爸爸打了屁股吧?」
小鈴突然側過身,伸手摟著陳倫的腰抽泣道:「陳哥,我好怕喲!一肚子的話找不到人傾述!更沒有人能幫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陳倫有點不以為然,眯眼望著山下綠綢緞一樣的河水,淡然問道:「你到底有什麼事?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表情。」
淚水,慢慢從小鈴眼中浸出,她抱緊了陳倫抽泣道:「陳哥,我懷孕了,是『夜壺』的!」
「什麼?你懷孕了?」陳倫觸電似的跳了起來,瞪大雙眼望著小鈴沒有完全成熟的身軀,搖晃著腦袋:「夜壺三十多歲的人了,你才多大?開什麼玩笑?」
……..風輕輕吹過,小鈴壓抑的哭聲,抽動的雙肩和嬌美的身軀,在藍天白雲下的草地上,和如詩如畫的景色形成極大反差。
這地方太窮!留在小鈴腦海里的除了貧窮還是貧窮。剛剛五歲,小鈴媽媽就病死了,父親拖著她和三個哥哥一個弟弟艱難度日。三個哥哥都沒讀完小學就開始了體力勞動,她雖是父親最寵愛的孩子,也只讀了個初中畢業。比她小了二歲的弟弟,連學校門都沒進過。
她不甘於在這貧窮的地方到老,不甘於後代和自己一樣在貧窮中掙扎。為了擺脫貧困,她聽信了「夜壺」刑滿以後帶她到蓉城享福的許諾,做了他的女人……
「『夜壺』還有一年多才能滿刑,你這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你知道他在蓉城有沒有老婆?」看著小鈴滿面淚痕,聽著她的哭述,陳倫心裡難受,有了極大的悲哀感。
小鈴被夜壺搞大了肚子不久,有過一次婚姻的小玉,肚子再次大了。她的肚子一挺起來,就已近臨產期。讓小玉大了肚子的男人,仍然是正在服刑的犯人。
事情緣於一起發生在炒菜館的鬥毆:那天傍晚,監獄隊一個略會武功的單放人員,和幾個拜了他為師的弟子,在炒菜館吃飯,正遇到小玉前夫等人酒醉鬧事。
喝得暈頭轉向的前夫,借酒發瘋,非要拉小玉回家睡覺。他的一幫爛兄爛弟跟著起鬨,滿面通紅的小玉,在抓扯中讓前夫撕爛了衣服,撕掉了胸罩、乳房暴露無遺,羞得她兩手護在胸前大哭。
會武功的犯人看不過意,好意上去勸架,卻被一群自恃為地頭蛇的人圍攻,一場血戰由此拉開。
炒菜館的桌椅和餐具遭到了毀滅性打擊,六個地頭蛇倒下了五個,只有一個沒有喝醉的人逃掉了。
四個犯人也不同程度受了輕傷,會武功的犯人臉上被小玉的前夫用碗破了相。不住流淌的鮮血,使他英俊的臉看上去如魔鬼一樣猙獰。
被小鈴的一件外衣遮了羞,看著見義勇為的犯人臉上不住滴流的血,小玉大為感動,趕緊跑到衛生院請醫生為他止血。
醫生還沒請到,溜掉的地頭蛇,已邀了一大幫地痞,提著刀棍鐵棒把炒菜館大門堵了。四個犯人凶多吉少。
幸好,幾個兵站的戰士相約來到炒菜館,其中一名戰士也是武術愛好者,經監獄執勤戰友介紹,和會武功的犯人有過交流。頗有幾分猩猩相惜的好感,此時從窗外看到他被圍。立時動了二桿子脾氣,大手一揮,領著幾個兵大哥加入混戰。
有了兵大哥助陣,被圍在裡面的犯人銳氣大增,抄起桌椅腿開始反撲,夾在兵大哥和犯人中間的地痞很快落荒而逃。
地痞逃走了,鎮上的公安特派員卻帶著武裝民兵拿人來了。剛好和醫生走到店門口的小玉,情急之中拉著臉上仍淌著鮮血的犯人,從後門溜到了服務員值班的小屋,把他推到了自己床上,用被子連頭帶腳蒙了個嚴實。
好一陣,外面平息了。小玉手牽著為她而毀容的犯人,做賊一樣提心弔膽溜到河堤下的小路,一直把他送到監獄大門外公路下的草地。
茂密的野草有半人高,她拉著那一聲不吭的犯人坐下,掏出撒了香水的手絹為他擦著臉上的血跡,心痛的說:「弄不好會破相的。為我的事而毀了你的臉,真不好意思。」
他仍一聲不吭,卻能清楚聽到胸膛里傳來的心跳。
手絹髒了,她到河邊洗乾淨了,返身回來繼續給他擦臉,再髒了又到河邊去洗淨。往來三次,終於擦乾淨了他臉上的血跡。
稜角分明的臉,寫滿了憂鬱的一雙大眼,在月光下格外生動,她情不自禁把自己的臉貼到了他臉上。
草地的平靜打破……女人陶醉、壓抑的呻吟,男人粗重的喘息在月光映照下的流水聲中似有若無。夜,醉了!
自此,會武術的犯人,每周會有二至三次來到炒菜館,就著一盤炒肉片和花生米喝完二兩白酒後,起身離去。
經常,當他走到離農場大門還有五百米時,小玉會急急追了上來,悄聲叫著他的名字,把他帶進位於公路下邊的自己家。
看著女兒和一個英俊的年輕人進屋,小玉和媽媽會笑著點下頭,起身往小商店走去,把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小玉和他丟在屋裡。
她和他幾乎不說話,媽媽剛出門就已緊緊摟在了一起,很快就滾到了閨房的床上,肢體語言取代了所有的表白和相思。木床的呻吟,在小屋裡有節奏的起伏。精赤身體的男女,用最原始的行動,相互表述著心中濃濃的愛。
小玉的爸爸雖長得牛高馬大,但在家裡卻一向沒有發言權。女兒的婚姻大事,更是從來由精明的老婆說了算。
好幾次無意中撞了回來,發現女兒正在閨房翻雲覆雨。老頭子心裡大為不滿,卻不敢言語,悄然拉上門回到小店生悶氣;及至知道小玉的男友竟然是服刑犯,他終於難以抑制的爆發了。於一天晚飯時,拍了桌子要小玉立即和犯人斷交。否則,那個人下次再來,他就會到農場報案!
小玉的胖臉上流下了淚水,但卻沒說出一句話。媽媽把手中的碗重重擱在桌上說話了。聲音不大卻極具威攝,臉色平和卻讓老頭子低下了頭。
「年輕人的事情不懂就不要多說,看好你自己的商店就行了!」小玉媽媽眼睛看著桌上的菜,似自言自語冷冷說道。
「不管怎樣,也不至於找個犯人……」
「犯人怎麼啦?人家要人才有人才,要知識有知識,哪一點配不上小玉?這事你就不要再說了,由她自己做主!」
看著老婆臉色陰沉了下來,老頭子不敢再吭聲,埋頭一聲不響吃飯。
得到了家庭的支持,小玉更加大膽。犯人因為刑期將滿到了出監隊,更加自由。很多時候晚上也可以不回監舍,公然和小玉睡在一間床上。
小玉每個月的工資全部給了他,並託過路的司機為他買回蜜桔、蘋果以及很多高原上難得一見的水果,買回緊俏的雞鴨為他滋補。
當小玉和肚子挺起來時,會武功的犯人滿刑了。用一部架子車,把所有行李拉了來,公開住到了她家裡。
小玉即將生產,刑滿了的犯人對她說要回內地上戶口,搭了一輛路過的大貨車回蓉城了。
一個月後,小玉在鎮衛生院生下一個重達八斤的胖小子三天後,接到一封來自州交警大隊的屍體認領通知。
在家鄉辦好了戶籍手續,謀到一份臨時工。信守諾言的刑滿人員,為返回高原照看即將監盆的小玉,搭了一輛車況較差的農用車。在二郎山下坡時,因避讓竄到公路上的牲畜,農用車翻到了山崖下,摔得粉身碎骨。
裝滿食物的提包里的有關資料,讓警方找到了小玉,避免了他成為一具無人認領的屍體。肝膽俱裂的小玉,緊摟著孩子傻了一樣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直到孩子餓得哭啞了嗓子,媽媽跪在地上磕破了頭,她才起身木然吞咽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