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2024-10-04 14:55:25
作者: 蔡斌(宇劍)
從看守所到勞改農場,十八個人被送進上入監隊接受入監教育,陳倫和看守所二窗的冷雄飛被分到五組。
組長嘎多吉,身高一米八二的藏族帥小伙,因械鬥誤傷人命,判刑十二年。學習組長劉斌,一個身高不足一米六,尖嘴猴腮的小老頭,石渠縣中學教師。借輔導功課為名,把兩名女學生肚子搞大了,判刑十年,
入監隊大多是從各地看守所來的新人,在這裡進行三個月入監教育,再分到各生產中隊勞動改造。
和看守所相同的是,這裡的大門白天晚上從外面緊鎖。和看守所不同的是,各組的房門只晚上鎖,白天大開著門任自由出入,犯人更可以在大壩里隨意走動。
吃飯不用炊事員送到門口,在伙食團外面窗口排隊領飯。用水、如廁更是比看守所方便多了。
如果有錢,還可以向值班幹部報告,或許能得到批准到街上去購買生活用品,更可以買回食物和香菸。除了白酒,只要小鎮上商店裡有的物品,都可以買回來。
看守所不允許和外界聯繫,這裡可以和家人聯繫,可以寫信,也可以到鎮上的郵電局打電話;親朋好友可來探親,也可以在幹部監視下,陪著探視的親人用餐。
每組都有一個爐子,燒得旺旺的供全組人取暖。也有犯人自購了小鍋,在爐子上改善生活。
到入監隊的第二天,每人發了一件棉衣,一套深藍色的和尚領衣服。沒有被子和墊絮者,可領到被子,也可以申請領到墊絮。
請記住𝗯𝗮𝗻𝘅𝗶𝗮𝗯𝗮.𝗰𝗼𝗺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陳倫正式被捕後,生技股已把他的所有物品送到看守所。和同監人犯相比,他算得上最富有的人。
到入監隊當天,陳倫和一幫新來的犯人正在鋪床,一個身材高大,滿面絡腮鬍的二十多歲男人大聲叫著「陳哥」闖進了陳倫所在的監舍,激動的在陳倫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聲音哽咽道:「陳哥啊,沒想到我們在這裡見面了!」
聽聲音,陳倫已知道是二場的楊澤明,轉身緊緊和他摟在一起,哽咽道:「兄弟……」
每天一大半人外出參加勞動,只要有錢,可從當地人手中買到豬肉、羊肉、牛肉及其他動物肉。也能買到糌粑、酥油及各種食物。陳倫被捕時,身上還有五十多元現金,這些錢,現在派上用場了。
所謂入監學習,和看守所的學習差不多。無非要求犯人必須認罪服法,在這裡認真接受改造,爭取脫胎換骨重新眾人做人。
或許勞動力緊張,陳倫他們只在監舍里學習了半個月,便到建築工地上參加勞動了,建築工地是已修了一半的新監舍。據說修好以後,這裡將成為直屬農業隊、出監隊和女犯隊的監舍。
陳倫和冷雄飛各領到一架板車,從河壩對面的山腳,把大塊石頭拉到正在砌牆體的工地。規定,每人每天必須完成二十車。
,在看守所悶了一年多、餓了一年多。剛開始,很久沒有勞動過的陳倫感到全身無力,裝了半車石頭就感體力不支,幾趟下來已全身虛汗、兩腿發軟。
幸好這裡的粗面饅頭、大碗牛肉燒洋芋,基本上能吃飽肚子,還可以掏錢買到食物。沒有了飢餓感,很快就適應了。
參加勞動一周後,在工地上遇到一名當地人提了大塊豬肉叫賣。看著那白紅色的肉,陳倫不由兩眼放光,恨不得馬上擁有一口鍋,把這肉煮了吞進腹中。
和冷雄飛商量一番,十塊錢把近二十斤豬肉買了,藏在棉衣裡帶回監舍。當天晚上炒了一大鍋,邀來劉斌、嘎多吉和幾個同是森工系統的人,飽飽吃了一頓,直到每個人都喊再也吃不下了。
剩下約有十來斤肉,陳倫和冷雄飛商定:星期天休息時,托人到外面買點蔬菜,好好做幾個菜,再打一次牙祭,把肚子裡的饞蟲全部趕跑!
第二天早上,全隊集合點名時,隨時一支香菸叼在嘴上的指導員雙手背在身後,操著變了調的普通話訓斥道:「有人擅自在工地上買了瘟豬肉回來,什麼目的?自己不想活了,還想連累其他人?嘎多吉,叫你們組那個陳倫的,馬上把偷買的瘟豬肉交出來,送到伙食團保管,改天讓農場的獸醫來看看,如果不是瘟豬肉再還給他!」
眼睜睜看著一大塊肉被提走,陳倫心痛無比,卻不敢出聲,甚至不敢有任何不滿的表情!
拉架子車運石頭屬於高強度、超負荷的體力勞動。肚子雖能吃飽,但油葷太少,一個月只能吃兩次豬肉,每次半斤,平時也會有一些牛羊肉搭配,但總感到肚子裡缺油水,總想大塊紅燒肉。
物資生活比起看守所,雖有天壤之別,但相對在森工局生技股時,差得太遠了。不過,能吃飽肚子,也算不錯了。
精神生活?和看守所不同的是可以看到報紙,了解當前形勢,知道國家現在的政策變了,歷時十年的運動結束了。今後的工作重點,將是經濟建設。周總理在四屆人大上提出的四個現代化建設目標,再次提到了高度!
陳倫等人參加勞動不到一個月,從高音喇叭里傳出國家特赦釋放戰犯的通告。很快,監獄裡關了很多年的政治犯,民改叛亂份子,得到了特赦或假釋。
工地上坐滿了一些兩鬢斑白、黑色臉膛上寫滿歲月滄桑,彎了腰,行動遲緩、表情木訥的各色人等。背著、提著裝在口袋裡的行李,在尚未峻工的新監舍空壩里,等著大卡車把他們遣送回原籍。
在監獄裡度過十多二十年歲月,老人們臉上木然的表情、茫然的目光、疲憊的軀體,令陳倫心裡噓唏不已:他們也有過年輕和意氣風發的時代,卻被命運無情捉弄,使得在人生十字路口錯走了一步。於是失卻了自由,在重兵把守的高牆深院裡,度過了漫長人生。現在,當終於熬出頭迎來了自由時,可已然老了!
老了的他們,回到社會上,能做什麼?直面生存的壓力,以他們老弱的身軀,能夠承載多少?
人,千萬不能走錯路,一步走錯,悔恨終生。
半個月後,值班幹部通知陳倫,他那塊被暫存於伙食團的肉,可以取回去自己處理了。正在洗澡的陳倫高興得跳了起來,立即讓冷雄飛去拿肉,晚上全部煮來吃了,以免再次節外生枝。
冷雄飛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伙食團,伸手向當黑炭似的當地人犯炊事班長要肉。黑炭在廚房裡東找西翻好一陣,從庫房角落裡撿起一塊干硬的肉皮,嘴角掛著殘忍的笑意操著蹩腳的漢話說:「這就是你們那塊肉,只不過,肉讓耗子啃光了,只還有皮子可以燉一鍋蘿蔔。」
當過造反司令、因「打砸搶」指揮武鬥的罪名被判十年的冷雄飛,氣得兩隻眼球幾乎從眼眶裡蹦出來,飛起一腳踢在黑炭手腕,指著那飛向半空的肉皮,憤怒責問道:「老子交給你一塊十來斤重的肉,現在就剩下這皮?你真他媽不是人!」
黑炭低聲咆哮著,從灶台上操起一把小斧,吡牙裂齒向著冷雄飛撲來,那兇惡的眼神和架式,非要砍死他不可。
昏暗、狹窄的空間,限制了行動,冷雄飛轉身逃出廚房,站在壩子裡大聲叫罵道:「日你先人,偷吃了老子的肉,還想殺人?你龜兒有本事出來!」
話音未落,黑炭已舉著斧頭沖了出來,惡狠狠朝冷雄飛撲去。冷雄飛一聲嗤笑,靈活地將身體一閃揮起右臂,狠狠一記重拳擊在黑炭面部,右腿同時快速彈出,腳尖正中他胸部,只聽一聲低嗥,黑炭狗熊似的沉重身軀,重重仰面摔倒在地上。
正在壩子裡曬太陽的犯人,全部跑了來看熱鬧。有幾個平時和黑炭關係好,總在他那裡得到好處的當地人,嘴裡叫罵著聽不懂的語言,同時撲向冷雄飛,恨不得把他生吃了。
從大門外挑水回來的楊澤明,眼見情形危急,把水桶往地上一擱,橫著扁擔大喝道:「你們幹啥?今天哪個龜兒如果想打群架,老子手中的扁擔不認人!」
頭上濕瀛瀛的陳倫,聽到打鬧聲,擦了一把臉上的水,正朝打架的地方衝去。大門開了,怒氣沖沖的指導導員帶著兩名戰士奔了進來。
不由分說把冷雄飛雙手銬了,押到陰冷潮濕禁閉室。嘴上叼著菸捲的指導員,對滿院人喝斥道:「以後如果有人再敢打架鬥毆,從重處罰。」
不問為什麼打架,不問誰是誰非,先入為主把人銬了,這也未免太黑暗了吧!可是,你能怎樣?在這裡,指導員就是天,他說的就是法!真理的準繩,法律的標準?都由指導員說了算!
一個新來的犯人,竟敢和伙食團炊事班長打架!雖然同樣都是犯人,但炊事班的人就是不一樣。因為,炊事班有油水。手握實權的指導員,不管是否因為利益驅遣,事實上卻一向對炊事班的犯人多有偏袒!
不要說你十來斤肉給吃了,就是一百斤肉被吃了,也只能忍氣吞聲。因為,那肉是代表人民政府的管教幹部,嚴令伙食團暫時保管的,伙食團只負負保管,但沒有責任保證肉不被老鼠吃。
既被老鼠偷吃了一塊肉,就讓它吃了吧。你他媽一個剛到入監隊的犯人,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和老犯人動手!不關你龜兒小監才怪!關不死你算你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