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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2024-10-04 14:55:19 作者: 蔡斌(宇劍)

  同監的羅榮華被判了八年徒刑,肖民軍也被判了六年,都擁有了參加勞動的資格。除了周日,大部分時間都被安排在外面勞動。

  勞動人員有時會在用工單位吃中午飯,看守所那一份飯食仍然供應。由同監的人幫著從門洞裡接了,放在他們的鋪位上,待下午收工回來和晚飯一起享用。

  遇到中午吃得太飽了,晚飯不一定能吃得了雙份。他們會把玉米饅頭存放起來,吃下兩分或一份洋芋湯。吃不完的洋芋湯,有時會開恩送給陳倫。

  接受人家吃不完的洋芋湯,陳倫心裡很感激也很悲哀。想到從小吃苦,好不容易有了工作,過上了讓人羨慕的好日子,卻沒有好好珍惜,以至落得今天的下場。

  只要和他有過接觸的人,都成了他流氓犯罪行為的受害者。成天跟著他學拳的工人和學生,既是受害者也有嚴重錯誤,受到單位或學校訓誡。成天跟著他混吃的金貴,成了勇敢揭發他犯罪行為的迷途知返者,受到了子弟校和武裝部、保衛科表揚!

  下一步,將有可能發生的,是林婭和他離婚,兒子和他斷絕父子關係。再下一步,就是和親生爸爸一樣,到勞改農場在解放軍戰士的槍口下,進行脫胎換骨的勞動改造。

  不知道,會被判多少年,也不知道是否能保得住腦袋。或許,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媽媽,見不到哥哥、姐姐和妹妹弟弟了。就算能保住腦袋,幾年或十多年出去以後,還有臉回到家鄉面見江東父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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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晚上吃土豆燒牛肉。按慣例,炊事員把饃發完後,再回去挑了裝在兩隻鐵桶里的燒牛肉。

  炊事員剛擔著鐵桶進入看守所大門,紅燒牛肉的香味,已經使每個人的鼻子使勁抽搐,讓人犯們的喉頭嚅動了。陳倫把玉米饃用筷子串了,從門洞邊里伸出搪瓷碗接過一勺香噴噴的牛肉和土豆時,玉米饃卻突然從筷子上溜到了地上,在有著尿水的地上打了個滾,沾了不少的塵土和尿液。

  他撿起饃來,用筷子刨掉上面的一層塵土,不顧同監犯人幸災樂禍或不屑的眼光,大口啃著玉米饃惡狠狠地罵道:「老子一天就吃兩個你這樣的東西,居然想跑?咬死你龜兒子,看你以後還敢跑不!」

  晚上,人們都睡著了,陳倫用被子蒙了頭,傷心大哭了一場!壓抑著的哭聲、不斷湧出的淚,使他心口劇烈生痛。

  經歷了若干次批鬥大會,在體育場亮了若干次相。森工局、伐木場、工段、子弟校,甚至只在球場上鍛鍊過的水運處,都把陳倫抓了去進行批鬥。認識不認識的人,都義憤填膺對他進行了狠批猛斗。

  竹桶倒豆子般全部交待了所在所謂的罪行,卻仍然沒能得以參加勞動吃飽飯。在看守所里坐了一年的陳倫,似已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也適應了飢餓和崗兵的喝斥、瘋子的叫罵聲,因違犯監規被暴揍犯人的哭喊聲。

  每天三頓飯以外的時間,被他用來默讀毛澤東選集。通過數次認真學習毛澤東選集,他慢慢平和、沉澱了。不再對未知的刑期猜測,也不再對是否會被殺頭而恐慌。只要現在還活著,就不必想明天將會發生什麼。人,不可能預知未來,萬事都有定數。

  秋天在人們的期盼中到來時。陳倫接到了判決書。雖不知道將被處以多少刑期,但接到判決書是意料中的事,也是遲早和期盼中的事。

  在聽法院工作人員宣讀判決書時,他的心思全在被判多少年,根本沒有聽清因什麼罪名領受徒刑。

  他聽清了最重要的「從寬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十個字。心裡暗自想道:幸好從寬了,所以判了三年勞教。如果從嚴,就不知道判多少年了。

  「陳倫,你聽清判決書的內容了嗎?」穿著一身黑衣服,灰白臉上布滿皺紋,頭髮白了大部分的乾瘦老太婆和顏悅色問道。

  「聽清楚了!判刑五年。」陳倫的頭垂得很低。

  「因為你坦白交待的態度好,所以從輕判處了。否則,依你犯下的罪行,至少二十年,甚至無期街刑!」

  「謝謝政府寬大處理!」

  「你服從判決嗎?要不要上訴?」

  「服從判決,不上訴。」陳倫的眼睛湧出了不爭氣的淚。他拼命抑止,可淚水卻不聽指揮,成串往下跌落。

  在工作人員指定的簽收薄上籤上名字,陳倫笑逐顏開回到監舍,裡面的人一下子圍了上來,李光榮伸長脖子問道:「領了幾年的飯票?」養

  趙大鵬搖晃著腦袋:「我估計,最多十年吧。」

  陳倫把判決書往趙大鵬身前扔去:「你說得太正確了!我領到一張五年的大飯票。」

  趙大鵬接過那紙飄逸的判決書,一本正經念道:「刑事判決書。流氓犯陳倫……怎麼你成流氓犯了?」

  陳倫大吃一驚,一把搶過判決書,提高了聲音:「有沒有搞錯?抓我的時候和宣布逮捕時,都說的是反革命罪,怎麼可能判決書上是流氓犯罪!」

  沒有錯,判決書上白紙黑字清楚寫著:流氓犯陳倫,自一九七四年以來,以談戀愛為名,先後姦污未婚女青年四名,姦污婦女一名、現役軍人妻子一名,本應從嚴懲處。鑑於該犯人入獄後能積極認罪服法,主動坦白交待,根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特從寬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格老子!搞你媽半天,那些反革命罪都不成其為罪了?是不是法院工作人員搞錯球了?有沒有必要問問,以傳授拳術為名,大肆散布對華主席和黨中央不滿的罪行;企圖暗殺森工局武裝部趙部長,搶了他的槍上山為匪,怎麼都不成為罪行了?

  以談戀愛為名,姦污未婚女青年四名,應該指的是玉蘭、高建英、張春玉和王洪群吧,軍婚自然是商英,被姦污的一名婦女是劉……?

  實在想不明白,他只好阿Q似自我安慰,人民政府沒有錯,更沒有重判!如果和玉蘭、張春玉、高建英、王洪群的行為可成「罪」,幸好公安局還沒有掌握和鍾敏靈、趙莉的姦情。否則,態度再好,也不可能只五年。

  四個未婚女青年,加上軍婚和婦女,再加上不為政府掌握的鐘敏靈和趙莉,陳倫總共和八個女人有過婚外性行為,只判了五年,確實不重。

  比起那些只搞了一個女知青就掉了腦袋的傢伙,干一個女人就判了十多年的強姦犯,他的刑期確實太輕了。

  五年就五年!流氓犯就流氓犯。老子已經在看守所坐了一年多,還有三年多時間,刑期就結束了,那時也就不過二十多歲正年輕力壯。說不定,那時的政策已經變了,只要身體不垮、生命還在,也許有過上好日子的一天。

  是夜,流氓犯在硬通鋪上失眠了。昏黃的燈光下他大睜雙眼,回想自十四歲離開家鄉來到高原,已六年多了。

  六年多的點點滴嘀,在森工局接觸過的人,經歷過的事逐一在眼前浮現、在腦海閃回。

  一番認真反思後,他恍然大悟:其實,所謂的反革命罪,根本就不能成其為罪,只是梁剛一伙人嚇唬他,為了摧毀他精神意志的手段。

  可是,沒有人生閱歷的他,直面不合常理的威脅和習難,只顧得了拼命掙扎,有如兒時在飢餓線上掙扎一般。卻根本沒有認真思索,為何如此肓目掙扎?以至在一片茫然中精疲力竭,最終掙扎到了失去自由!

  不過,特殊的大運動時期。有人因不小心摔碎偉人石膏像被判了反革命罪而殺頭,也有人因為把有林副統帥頭像的報紙墊在屁股下,被抓進監獄……天安門廣場,為悼念敬愛的周總理。成百上千的熱血青年、共產黨員,一夜之間成為階下囚。比起他們,陳倫實在算得上幸運者。

  雖沒有謀殺得了趙部長,但畢竟有過那樣的想法,並且到他家查看過地形,至少算得上謀殺未遂。再就是,真槍實彈和趙部長的女兒幹過。如果再判決書上再加上「姦污在校學生」一條,至少,刑期得增加二年以上吧?

  不要多想了!睡吧,既然現在身為已決犯,到勞改隊的時間就不遠了,離吃飽肚子也不遠了。

  想著很快會有可能吃飽肚子。陳倫臉上浮現出久違的笑容,在白米飯和回鍋肉的旋轉中,他閉上雙眼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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