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2024-10-04 14:54:06
作者: 蔡斌(宇劍)
當陳倫扛著孟紅軍等兄弟孝敬的幾十斤野味,風塵僕僕出現在天井裡時,剛好碰見媽媽牽著小妹妹陳靜,從屋裡出來。
媽媽看著長成了大男人,唇上的鬍子已又濃又黑的陳倫,高興得流出了眼淚。小妹妹更是拉著陳倫的手,不停叫著「二哥哥」。
晚上吃飯時,除了父母和三個弟妹,還有陳娟和鍾雲民。陳倫正想問陳程現在的情況,一個圓頭圓腦的小孩子探頭探腦走了進來,聲音甜甜地朝程吉喜喊道:「爺爺,你們吃飯啦?我不吃哈!」
陳倫看著那小孩既嘴饞,又努力裝出不想吃的樣子很可愛,轉臉問陳君:「這小不點是誰家的娃娃?真可愛!」
陳君把嘴向門外呶了一下:「是彭雲竹的兒子,原來姓熊,現在跟到大哥改姓陳了,小名叫剛兒。」
陳倫笑著招手:「剛兒,你想不想吃肉肉?想吃就過來和我挨到坐。」
小傢伙瞪著大大的眼睛:「我不認識你,不和你坐到一起。」
繼父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想吃肉,你就過去和二叔一起坐嘛,他是你爸爸的弟弟,二叔,知道嗎?」
「二叔?」小傢伙把一根指頭放進嘴裡,專注地審視著陳倫:「你真的是二叔?二叔我不想吃肉肉。爸爸曉得了要打我屁股!」
陳倫「哈哈」大笑:「你過來和我坐在一起,想吃什麼都行,想吃多少都可以,你爸爸絕對不敢打你。」
小傢伙歪著腦袋正猶豫著,外面猛然傳來的一聲呼叫:「剛兒,你格老子又在守嘴了!」接著,一臉怒容的陳程大步走了進來,嚇得那小孩子渾身一抖,馬上轉身對陳程說:「爸爸,來了個你的弟弟二叔,他喊我和他挨到坐,吃肉肉……」
陳程一把將小傢伙提起來,走到陳倫面前放在板凳上:「你和二叔坐到一起慢慢吃吧,不要吃多了肚子痛哈。」
陳倫發覺陳程臉上的氣色,較之上次看到時好多了,心裡明白他和家裡,特別是和繼父之間的矛盾,已然緩和了,暗地裡出了一口長氣。
吃過飯,陳倫摸出了油紙包著的一個小盒子交給繼父:「這裡面有麝香、蟲草和貝母,我曉得你喜歡這些東西。」
繼父接過小盒子笑得嘴都合不攏,直奔裡屋去了。陳倫把大袋子裡的東西全部倒在地上,撿起一隻風乾氂牛腿遞給陳程:「這是資格的氂牛肉,你拿回去掛起,想吃的時候割點下來燉蘿蔔,味道真的好慘了!」
因為陳娟住在家裡,沒有必要單獨送她獸肉,陳倫把一條「大前門」香菸從中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鍾雲成:「對不起,走得匆忙沒有什麼好東西,這五包煙送你表示我的心意。」
鍾雲民接過香菸笑得很勉強:「謝謝你了,改天有空到我們家去吃頓飯!」
半個小時後,陳倫來提著一塊麂子肉,到了位於北操壩對面的縣委家屬院。正想打聽高部長家住什麼地方,卻看到高建英的媽媽,端著只撮箕從一間屋裡出來。趕緊迎了上去恭敬地叫道:「高媽媽您好!」
高建英的媽媽抬起頭來,看著站在面前的年輕人,好一陣才遲疑著問道:「你是陳倫吧?長這麼高了!」
陳倫點著頭答應道:「是呀,我就是陳倫,高媽媽您認不出我了嗎?」
高媽媽放下手裡的撮箕,舉起手來比了
一下陳倫的高度:「你現在都這麼大的人了,我當然認不得了!工作了嗎?好多年沒有看到過你了。」
陳倫遞過那隻麂子腿:「我在高原上工作好幾年了,這都回家探親好幾次了!」
高媽媽接過黑不溜秋的麂子腿,眯著眼睛問道:「這是什麼玩意?」
陳倫彎腰把嘴湊到她耳邊:「這是很好吃的麂子腿,送給高大伯下酒。」
高媽媽臉上寫滿了慈祥:「他個老傢伙,喝不動酒了。心臟不好,不敢喝了!」
「建英在家嗎?」陳倫望著高家的大門,心裡有了點緊張。
「她不在家,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事,她讓我給帶的東西回來……」聽說高建英不在家,陳倫很失望。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鐘,陳倫出得門來,剛走到街對面彭雲竹家門口,被兩個背卡賓槍、提大剪刀的年輕人攔住了,指著他的褲子說:「國家有規定不允許穿小管褲,請你馬上把褲子脫了,不然我們立即把褲子給你絞了!」
陳倫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褲子,皺著眉頭問:「國家規定不准穿小管褲?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規定的呀?」
長得胖點的年輕人板著臉訓斥道:「你是幹啥的?國家不允許穿小管褲的規定都不知道?」
稍微偏瘦的人用剪子指著陳倫:「你家住在哪裡?幹啥的?我天天在這一帶巡邏都沒見過你,老實交待哪裡來的流竄犯?」
陳倫火了,伸手撥開他手中的剪刀,一字一句罵道:「放你媽媽一褲襠臭屁!老子堂堂工人階階、革命幹部,你龜兒憑什麼說我是流竄犯?」
瘦子被陳倫罵得說不出話,胖傢伙指著陳倫的鼻子:「你態度放端正點,嘴巴乾淨點,把你的證件拿出來,不然就到民兵指揮部去!」
陳倫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紅色的工作證和共青團員證、工會會員證遞到胖子眼前:「看好了!本人為四川省林業廳下屬森工局工作人員,家住幸福街三十號,昨天回到家鄉探親。你們所謂的小管褲,是本單位發的勞保褲,因為我們地處高原氣候寒冷,適合穿小褲腳。你們所說的國家規定,我們單位沒有傳達!剛才這位說我是流竄犯,是對我極大的侮辱,今天如果不向我賠禮道歉,我就要找你們領導!」
兩個年輕人認真看了陳倫的證件,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對望著。這時,街上已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其中有認得陳倫的熟人說:「這不是陳主任家的老二嗎,人家可是正二八經的國家工作同志,你們憑什麼罵他是流竄犯!」
也有人說「這些民兵指揮部的人,比解放前的丘八還壞,經常平白無故想抓人就抓人!簡直目無王法。」
由於兩個民兵不願道歉,陳倫纏著他們不讓走路,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一直到快十二點了,局面仍然僵持著。
街道楊主任趕來,問明了情況後,悄聲對兩個民兵說:「這事就是你們不對了。這個陳倫爸爸是汽車運輸公司的幹部,媽媽是縣整頓財貿領導小組的組長,哥哥姐姐都是工人。這條街的人都知道他幾年前就參加了工作,聽說還提了干,是黨組織重點培養的對象。你們沒有調查就罵人家是流竄犯,實在是對他的侮辱!」
楊大娘的一番話,使得看熱鬧的人齊聲喊了起來,非要兩個民兵賠禮道歉不可。兩個剛才耀武揚威的年輕人,耷拉著腦袋,臉上冒出汗水。
恰好陳程騎著自行車回來,看到門前圍了一大群人,以為出了什麼稀奇事。正想把自行車推到對面停好轉來看熱鬧,有人大聲叫了起來:「陳程,你咋現在才來,你弟弟遭人家欺負了!」
陳程一面往自己家推著自行車,一面回過頭問道:「我弟弟?哪個弟弟?是不是陳沖和同學打架了!」
「是你在森工局工作的弟弟,被兩個民兵整慘了!快點來呀。」
聽說陳倫被民兵「整慘了」,陳程把自行車一扔,返身衝進人群,拉著陳倫急急問道:「咋回事?他們是不是打了你?用槍打的還是用手?」
陳倫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兩隻手同時伸出,抓著兩個民兵的衣領,怒不可遏地吼道:「日你媽,以為你們背著燒火棍就可以為所欲為?今天哪個動了我兄弟一手指,老子讓他走不出幸福街!就是把你們的最高領導喊來,今天你們也休想走路!」
兩個被抓著衣領的民兵,奮力掙扎著吼道:「你不要亂來哈!請你先調查清楚,我們今天並沒有動手!只是……」
「只是啥子?只是個錘子!你們敢欺負我兄弟,老子今天絕不饒你們。」
正在這時,六個全副武裝的民兵,以急行軍的速度趕來了。領頭者是位漂亮的高個子姑娘。
上面一件墨綠色小翻領西裝,下著一條深色西褲,身背五六式衝鋒鎗,交叉在胸前的武裝帶,使得胸前很是豐滿。
有些看熱鬧的人,見到這架式,擔心受到牽連,被抓到民兵指揮部去審,悄然離開了。適才被陳程揪著衣領的兩個民兵,見救兵來了。臉上無奈的表情立時轉變,對著領頭的姑娘委屈地叫道:「高隊長,這兩個傢伙太猖狂了!把他們抓回去!」
有人不滿地吼了起來:「民兵指揮部是你們家開的?想抓哪個就抓哪個?真的沒有王法了!」
領頭的姑娘看到陳程和陳倫,聽著人群中的議論,白淨的臉立時緋紅,輕聲對陳程說道:「陳程,你先鬆手,有什麼話好說,大街上拉拉扯扯,影響不好!」
陳程回頭認真看了一眼高個姑娘,緊張的神情立時變得輕鬆:「好!我今天就聽你的,先放了他們。當著大家,我們來評評理。」
陳倫自看到高個姑娘起,心跳就加速了。在信中無數次稱他為丈夫的高建英,竟出落成了如此大美女,還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更沒料到的是,他們會在這種場合下相見。
高建英弄清了情況,知道是手下人的錯。當即快刀斬亂麻,以小隊長的身份,代表民兵指揮部,鄭重向陳倫賠禮道歉,一場鬧劇就此收場。
晚飯後,換了裝的高建英來到了陳倫家。
因為前樓被姐姐和鍾雲民霸占了,探親回家的陳倫,只好委屈到晾衣服的後樓,臨時搭了個床。高建英來了,他也只能把她帶到後樓去坐。
後樓的房間太大,而且除了床和一張舊書桌什麼也沒有。更重要的是,沒有門,任何人都有可能隨時進來。
剛在床上坐下,高建英便輕聲問:「你對我媽媽說:給我帶東西回來?什麼好東西拿出來看看!」
陳倫看看樓梯口沒人,餓狼般撲過去緊緊摟著高建英,抓著她的手摸到自己胸前:「我把心給你帶回來了,這不是你最想要的嗎?」
高建英惶然地四處張望著,輕輕掙扎著悄聲說道:「不要,你不要這樣,謹防有人來看到影響不好。」
陳倫把她撲倒在床上,吻著她,將手伸進了她衣服里。高建英緊張得全身發抖,兩手緊緊抓著陳倫的肩,嘴裡不住地說:「要不得!要不得呀……」
陳倫騰出手來解開了她的衣服扣子,解開了她的襯衣扣子。再伸手到後面解開了她的胸罩扣子,痴痴地望著她的兩隻乳房上結實飽滿的乳頭,身體內部有了強烈的衝動。有了立即要了她的想法。
高建英一隻手橫著遮住自己的臉,另一隻手無助地抓著陳倫的肩,嘴裡仍不停喃喃自語說著什麼。
陳倫正想不顧一切要了高建英,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高建英渾身一顫,推開陳倫坐了起來,快速走到屋角整理衣服。陳倫氣得一拳砸在床上,惱怒地望著樓梯口。
是鍾雲民上來了,皮笑肉不笑地對陳倫點點頭,徑直往前樓走了。
高建英整理好衣服,用手梳理著凌亂的頭髮時,輕聲問陳倫:「有沒有梳子?剛才是哪個上樓來了?看到我們沒有?」
陳倫拉開桌子的抽屜,找出一把舊木梳遞給她:「是鍾雲民過路,管他看到沒有,我又不怕他。」
高建英梳好了頭:「我們到外面去走走吧,坐在這裡不好,連門也沒有……」
陳倫想了想:「好吧,我們到外面去轉一會。」
倆人走到大街上,沿著煤建公司巷子往河邊走去。華燈初上的河兩岸,不少人在散步,也有不少人在水碼頭洗衣服,黃果樹下擺了竹椅竹桌,有一些人圍坐在一起喝茶擺龍門陣。幾個十來歲的少年,腰上繫著竹編巴簍,手裡端著撮箕在撈魚蝦。一些七八歲的小孩子,在河岸上追隨著看熱鬧。幾隻肥實的雞婆,領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雞,在草叢中悠閒地尋覓食物。
從黃果樹下穿過,到了清真寺后街,再穿過皮革廠和製鞋廠,是一大片開闊的田野。地里成長著蔥翠的菜蔬,清新的空氣中,夾雜著濃濃的泥土味和大糞味。
陳倫想摟高建英的腰,被她拒絕。想牽著她的手,也被她拒絕。陳倫不解地問她為什麼?高建英說:「我天天帶著人在街上巡邏,認識我的人太多。這一帶晚上也會有我們的隊員巡邏,看到了影響不好。」
兩個人隔著一定的距離,在田野里慢慢走著,漫無目的一直走到十點多鐘。機耕道上幾乎看不到過往的人影了,除了偶爾傳來的雞鳴狗叫聲,遠處公路上時而響起的汽車喇叭聲,夜幕下的郊區,已一片沉寂。
夜色濃了,高建英和陳倫靠得近了,不知不覺和陳倫牽到了一起。繼而被陳倫摟著了腰,把頭靠在他肩上,慢慢挪動腳步。
走累了,想找個地方坐坐,可地上都很潮濕,兩個人除了薄薄的小手絹什麼也沒有,只好遺憾的繼續走著。
好不容易,在路邊發現了一間廢棄的小房,陳倫鑽進去看了一下:還不錯,牆壁用石灰刷過,地上堆著一些乾淨的穀草,看樣子,是莊稼成熟季節農人守護用的房子。
他拉了高建英進到小屋,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激動地親吻著她。高建英被動地配合著陳倫,笨拙地將身子緊靠在牆上,任陳倫在臉上、嘴裡親吻,任他的手伸進衣服里,伸到了褲子裡。。。。。。
當陳倫鬆開了她的皮帶,把她的褲子褪到雙膝之下,急不可耐向她的禁地發起進攻。剛零距離接觸到她兩腿間,她如同從夢中驚醒,一把推開他,雙手捂著臉失聲哭了起來。
被推得後退了兩步的陳倫大為光火,氣惱地叫道:「你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嘛?」
高建英繼續捂著臉哭著。陳倫提著褲子,傻傻地站地屋子中間,心裡暗自揣摸道:怎麼辦?看來,高建英還沒有過耍朋友的經驗,更沒有過性經歷。嚴格的家教,民兵指揮部的工作性質。緊張、害怕和迷惑,令她不願輕率結束自己的處女,由少女轉變為婦女。可她又不忍拒絕。因為她是善良的,從小就心甘情願充當了他的呵護。
很小的時候,她就從陳倫大而無神的眼中,讀到了他對兩性饑渴的強烈願望。她願意為了滿足他而犧牲自己。或許哭過了,她會把身體給他,從而成為他的女人。
陳倫猜得不錯,高建英很快止住了哭聲,仍靠在牆上,伸出手,柔聲對陳倫招呼道:「你過來吧,今晚上我把自己交給你了!」
半小時後,高建英發出一聲驚呼:「咋這麼多血?」
陳倫湊過去看,果然她兩腿間有大量鮮血,而且仍不斷有血水滴出,歪著嘴笑道:「這說明,你是真正的處女!」
一路親吻著,跌跌撞撞走到縣委家屬院門前時,已近十二點。淡淡的月光下,高建英深情注視著陳倫:「回去好好休息吧!記住,從現在起,我是你的人了。」
陳倫正要轉身,卻不經意間發現,高建英的褲子濕了一大片,不禁有點擔心:「我回去了,你進屋去洗個澡吧,看你褲子都濕了,會不會有什麼事?」
高建英低頭看了看,嘴角浮起一絲淺笑:「沒什麼事,你放心回去睡你的覺吧,我改天輪休時來看你。」
走在回家的路上,陳倫在心裡說:「俗話說, 高建英和張春玉一樣是對我最好的人。她既然把女人最珍貴的給了我,就一定要娶她,和她好好過日子。」
反革命的後代,將會娶革命領導幹部的女兒。回想起苦難的童年,想起因為反革命爸爸,兒時遭受的歧視,陳倫心裡有如打翻了五味瓶。
有了愛的滋潤,有了姐姐兼愛人的高建英,回到家鄉的陳倫生活得相當開心。他甚至想好了,再過幾天就把和高建英的事告訴媽媽,同時也告訴姐姐和全家人。就算現在年齡不到,辦不了結婚證,但至少也可以把雙方老輩邀到一起,公開雙方的戀情,讓她正式成為他的未婚妻。
他相信,媽媽一定會因為他和高建英戀愛而開。因為多年來,媽媽一直對當初嫁了個坐牢的男人耿耿於懷,對反革命家屬的身份痛心疾首。無數次嘆息大好前程,因嫁錯了人而被耽誤。
如果,她當時沒有嫁給牛振中。或許,就算沒混到縣級領導,至少也是個副縣級幹部;起碼,不會為了孩子的生存而改嫁。
從小,她就希望孩子們以後有出息,能洗涮埋藏在她心之深處的屈辱,能使她有揚眉吐氣的一天,能讓她在人前挺著胸驕傲地說:「這是我的兒子!」
陳程和彭雲竹的婚事,令她傷透了心,感到了非常失望。陳娟和鍾雲民的婚事,使她感到了再次失望。如果陳倫的戀愛對像不盡人意,她不但會絕望。甚至有可能在今後的漫長人生中,於艾怨和悲嘆中一直到老。
如果,陳倫的對象出自名門。對於多年來,一直在人生的路上艱難跋涉,為了子女健康成長,為了他們能和正常人一樣生活,拖著沉重的雙腿踽踽而行的媽媽。將會是莫大的安慰,將會成為支撐她人生繼續前行的動力。
周日,高建英來了,正和陳倫一起做飯。突然從天井裡傳來陳君驚喜的聲音:「玉蘭姐姐,好久沒有看到過你了!」
玉蘭?陳倫還沒有反應過來,玉蘭已經走到屋裡來了。陳倫看著已經發胖,腰肢變粗、行動不再靈活的玉蘭,發現她已和一年多前大不一樣,行為舉止像個三十歲的中年婦女,臉色驚人的難看,原本的紅潤和光澤,被病態的蒼白和憔悴所取代。
而且,眼神是躲閃的,以往陽光青春的影子,已不復存在。不由在心裡感嘆,時光真是無情,僅一年多功夫,竟把一個靚麗的姑娘,改變成了一個怨婦似的女人。
玉蘭瞟了一眼低著頭剝大蒜的高建英,鼻子裡發出一起冷哼,轉臉看看面露尷尬的陳倫,誇張地怪笑道:「二哥哥,你不錯哈,這麼快就有了新的女朋友了!」說完,忿然轉身朝門外走去。
高建英抬頭看著玉蘭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對陳倫說:「我認識她,她叫李玉蘭,被我們抓了好幾次……」
「她被抓了好幾次?為什麼!」陳倫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心裡有點緊張。雖然,玉蘭變得不可理喻,變得讓他難以捉摸,但她畢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他至少不願意她成為一個壞人。
高建英淡淡答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每次都是半夜三更和一些地痞流氓鬼混!好像還做過什麼手術,在手術台上大出血,如果不是搶救及時,差點就沒命了。」
玉蘭做過手術,而且幾乎丟命。難怪她的臉色那麼難看、那麼蒼老,和一年多前相比,至少老了十歲。陳倫情不自禁搖了搖頭:「真不明白,以前那麼清純,那麼可愛而善良的姑娘,怎麼一下就變得成了個在社會上混的太妹。」
高建英冷笑道:「你可能並不真正了解她,據我們掌握的材料,她還在讀書時,就和人有過男女關係。」
陳倫腦子裡立時浮現出自己的第一次,難怪,當時她並沒有出血,也沒有張春玉和高建英痛苦的表情。難怪,她在他第二次進入後,不知所以地趴在她身上發愣時,遺憾地說他不行!
想到自己寄予深情的初戀,竟受到了無情的戲弄,陳倫非常生氣,暗自發誓:格老子,李玉蘭你太過分了!總有一天,老子要讓你知道,玩弄人生,戲弄我的代價!
因痔瘡沒得及時治療,加之過分抽菸喝酒和沒有規律的生活,痔瘡轉化成了痔漏,陳程住院了。
這天中午,陳君提前回到家裡,悄聲對陳倫說:「二哥哥,你帶我到住院部去看大哥哥好嗎?」
陳倫笑道:「好吧,我們到街上去買點水果,一起到醫院去。」
走到北門拱橋邊,秤了幾斤蘋果付錢時,陳倫發現換衣服時忘了把錢包揣在身上,買了水果後兜里只還有二元零錢。想回去拿錢包,可又覺得醫院離家很近。看了陳程就回家吃飯,不會再有用錢的需要,沒有必要回家一趟。
彭雲竹帶著剛兒,在醫院裡服伺陳程。看到陳倫和陳君提了水果來,高興得滿臉堆笑,一邊讓坐,一邊叫剛兒喊「二叔」和「二姑」。
胖乎乎的剛兒歪著腦袋,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陳倫:「二叔你手裡提的啥子?」
陳倫笑道:「二叔手裡提的是皮球,你會不會打皮球?如果會,我就送一隻給你。」
剛兒笑著說:「那不是皮球,是蘋果,蘋果好甜的。」
彭雲竹輕輕在剛兒嘴上擰了一把,板著臉訓道:「你真的是個好吃嘴,就曉得吃,成天肚子脹得像個皮球,再吃就成死肚子了。」
陳程趴在床上,扭過頭對陳倫說:「這裡睡到晚上有點冷,把你帶回來那件厚毛衣和我換一下行嗎?」
陳倫點了點頭:「沒關係,晚上吃了飯我就把毛衣給你送來。」
彭雲竹感慨道:「還是親兄弟好呀!」
因為陳君下午要上學,只呆了十多分鐘,陳倫和陳君就告辭了。
走在醫院寬闊的林蔭道上,陳君忽然輕聲說道:「二哥哥,你身上有沒有糧票?」
陳倫在兜里摸了一下,苦笑道:「早上換衣服時,忘了把錢包揣在身上,現在這件衣服里還有二元錢,你想幹啥?」
陳君不好意思地笑道:「醫院裡的麵包很好吃,五分錢一個,我想……」
陳倫在自己頭上拍了一下:「怎麼辦?我身上可是一兩糧票錢也沒有呀。不然,我晚上給大哥哥送毛衣來時,為你買十個麵包回去?」
陳君在褲兜里摸索著:「我有糧票,我們去買十個麵包哈?」
陳倫忽然有了想流淚的感覺,趕緊摸出一元錢遞給陳君:「你拿去買吧,回到家裡我加倍還給你糧票。」
陳君高興地蹦著,很快在醫院小賣部買了十個麵包回來,規規矩矩地遞給陳倫:「二哥哥,快點吃,這麵包真的很好吃。」
陳倫眼裡噙著淚,從紙袋裡拿了一隻麵包:「我只吃一個。」
陳君啃著麵包對陳倫說:「二哥哥,你一會回到家裡,不要對媽媽說我們買了麵包吃哈!媽媽曉得了要罵我。」
「媽媽為什麼要罵你?」
「媽媽說的,不准要你的錢,也不准偷偷在外面買東西吃。」
「可這錢是你的呀!」陳倫看著狼吞虎咽吃著麵包的陳程,眼前浮現出自己兒時挨餓的情景,聲音竟有了些哽咽。
回到家裡,陳倫從錢包里拿出二元錢,趁人不注意塞到陳君手裡,悄悄問道:「你把九個麵包吃完了?」
接過陳倫遞過去的錢,陳君不好意思的笑著,幾步跑到天井裡,回過身輕聲說:「麵包是發了酵的,吃到嘴裡只有一點點。」
看著陳君小鹿般活躍的身影,陳倫嘴裡自言自語道:「還是你們現在幸福喲!我們那時,連麵包是什麼味都不知道。」
假期很快就要超了,陳倫正收拾衣物準備返回單位,媽媽走了過來幫忙,忽然想起了什麼,疑惑的問道:「你那件厚毛衣呢?」
陳倫頭也不抬:「給陳程了,他睡在醫院裡晚上冷。」
「給陳程了?誰叫你把毛衣給他的?那個死犯人不聽大人的話,偏要和彭雲竹那爛婆娘結婚,祖宗八代的臉都讓他丟盡了。現在生病了,曉得鍋兒是鐵鑄的了!怕冷了?該背時!」
陳倫有點不悅:「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你何必再罵他們嘛!都什麼年代了,哪還有家長干涉兒女婚事的!」
「什麼年代?不管什麼年代,你們總是我生出來的,婚姻問題就得聽大人的,像他那樣就是不孝之子。」
「好!好!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行了吧?」陳倫直起身:「我和高建英耍朋友,你不會也有意見吧?」
媽媽轉身往樓下走去:「你還小,還不到談婚論娶的時候。」
陳倫尾隨著媽媽下樓:「你認為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什麼時候到時候再說,現在你馬上到醫院,把那件毛衣拿回來!」媽媽斬釘截鐵的聲音里,透露出剛毅。
陳倫正想反駁,卻聽繼父陰陽怪氣地插話道:「我說你才是吃多了,人家兩兄弟之間的事,你插什麼言?他願意把毛衣送給他哥哥,你憑什麼干涉?」
陳倫看了看冷著臉大口抽著煙的繼父,心裡忿然道:「管你們什麼事?我自己的毛衣,憑什麼沒有自主支配的權力?這樣堅決反對陳程的婚事,有必要嗎?」
可他嘴裡沒有說什麼,看著媽媽複雜的眼神里,隱隱透露出一絲渴求,他轉身大步走到天井裡:「我去把毛衣拿回來就是嘛!」
走到路上,剛才還艷陽高照天空,忽然陰了下來,大片的烏雲很快集結,震耳欲聾的雷聲,伴隨著閃電,把天空撕裂。陳倫心裡悲哀地想:人,活在世上真的很不容易,連自己一件衣物,都不一定能自由支配,更何況關係到人生的很多重大事件?難怪,古人很早以前便有了「身不由己」一說。
雷聲更猛,閃電也更加肆虐地恣意蹂躪天幕,大顆的雨點開始降落。陳倫走進病房,將手中拿著的舊絨衣丟在床上,紅著眼睛哽咽道:「對不起!我來調毛衣。」
彭雲竹瞪大眼睛張了張嘴,扭過臉看著陳程,陳程從床上滑到地上,一聲不吭地把厚毛衣脫下來遞到陳倫手上:「出什麼事了?」
陳倫接過毛衣大哭出聲:「十年後再見!」扭過身朝外奔去。身後,傳來陳程嘶啞地叫聲:「陳倫……」
伴隨著震撼得房屋顫抖的巨雷,閃電再次無情地撕裂天空。傾盆大雨狂瀉而下,僅一瞬,陳倫從頭到腳便被淋透。
第二天,身背衝鋒鎗的高建英,把陳倫送到了車站。趁人不注意,悄悄將一卷錢和糧票塞到他手裡,淚眼婆娑地囑咐道:「一路多保重!回到單位就給我來信。」
眼中不時浮現出趴在床上的陳程,耳里不斷迴響起陳程嘶啞的呼聲,陳倫接過高建英的錢和糧票,含著眼淚點點頭,輕聲說道:「回去吧,我很快就會給你來信,很快就會回來和你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