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2024-10-04 14:53:10
作者: 蔡斌(宇劍)
一工段所在地叫油簍溝,是西道縣和爐火縣交界處。
相比起緊鄰場部的三工段,這裡的條件太差了。工段就設在國道線上的一個大拐彎處,在公路上方的一大片空地上,搭建了好幾個大帳篷,公路下面一大片空地再搭了好幾個大帳篷。一百多號男女老少,就住在這些帳篷里。
工段長也就是連長姓高,是個很耿直的北方大漢。指導員姓田,一臉大麻子。不過,除了臉上的麻子,田指導算得上很男人。一米七六的個子,腰圓膀闊,濃眉大眼,鼻樑挺直,大小、厚薄均勻的嘴,加上胸氣很足的中音。正面,側面看,都算說得上女人心目中的男人。
到了一工段,陳倫仍被分配修渠道。
二十多個雅安大個子青工,被分到採伐一線。
採伐工人是真正的一線工,待遇在各工序中最高。
修渠道的工人,每出工一天,只有三角錢出勤補助,集材工種每天六角錢補助,而採伐工每天補助一元。
一工段的帳篷,不但有一股濃濃怪味,也沒三工段的木屋暖和,帳篷里的火桶不敢燒得太旺,而帳篷本身,也沒有木屋保暖。
幸好,已經進入五月,白天的太陽已經很火辣。早晚雖還有些寒意,但火桶已可燒可不燒。
雖然,出院時,葛醫生再三對陳倫囑咐,要他短時間內不能從事體力勞動,也親自給三場衛生所梁醫生打了電話:要求繼續對陳倫的傷勢進行觀察,並請求梁醫生在可能的情況下,建議場部給陳倫調換合適的工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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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醫生如實向場部轉達了葛醫生的意見,可場部在對新工人進行再次分配時,根本沒對陳倫的傷情有過隻言片語。
修渠道就修渠道。對於陳倫,打柴和修渠道沒多大區別。或許腦子受過重創,或天生思維怪異,自職工醫院出來以後,在人們的眼中,陳倫變得神兮兮、瓜撮撮。
上班時,班長叫幹啥他就幹啥,從不說一句話。下班後,除了洗臉、洗腳,吃飯,坐在通鋪上參加學習,學習結束倒頭睡覺,仍沒有一句話。
和陳倫鋪位緊挨的兩個人都是老同志。左邊一個姓李的雅安人。以前是老局生技科長,反右鬥爭中被打成右派,下放工段勞動好多年了。老李個子不高,身材適中,戴一副很小巧的眼鏡,說話彬彬有理。對每一個人都很和氣,從不和人紅臉,也從不高聲說話。
雖是戴帽右派,但上至連長指導員下到每一個工人,都尊敬他,稱他為李老師或老李。遇到一些拿不穩的技術問題,多會向他請教。
右邊的老鄧,宣漢縣人,原為老局五場政工股長。身為有妻之夫,和省城分來的大學生關係曖昧,遭副股長舉報被開除黨籍、丟了官,下放勞動近五年。
林學院畢業的老鄧身材標準,長相雖不算帥氣皮膚很白,說話聲音很有磁性,歌唱得特別好,蘇聯歌曲唱得更好!
兩個老右把陳倫夾在中間,不知是連隊有意安排,還是無意的巧合。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從醫院出來的陳倫,完全就是一個傻乎乎、神兮兮的人。
工作倒是很努力,抬石頭,挑土,挖坑道。不論叫他做什麼,總會比人家做得好,比人家更捨得出力。
不論男女,只要和他搭對子,不論挖坑挑土或抬石頭,都不會吃虧,都會得到他有意無意的照顧。抬石頭時,如果搭對子的是女性,或看上去身體不強壯者,他會主動把繩子往自己這邊挪一點。
遇到小溪攔住了工程,需要讓溪水改道,水中作業時,大多數人不願下水。
雖已五月份,每到中午,火辣辣的太陽曬得人身上發燙,曬得臉上脫皮身上流油的難受。但只要踩進水裡,那刺骨的寒冷,卻讓人難以承受。
每半年發一次的粗牛毛毪子,包在腳腿上,下到水裡時間如果不是很長,暫時不會被水浸透,可在水裡作業約半小時。可半小時後,必須馬上把毪子烤乾,否則,濕了的毪子會讓人更受不了。
陳倫不在乎溪水的寒冷,只要班長叫到,就會面無表情地扛著工具踩進水裡,一聲不吭做事。
火辣的太陽下,簡易公路下邊的溪溝邊,一塊平坦的亂石灘上,燃著熊熊大火。溪水裡勞動的人每隔一小會,會從水裡走出來,脫掉濕透的膠鞋,解開包腳的毪子,使勁揉搓凍得麻木的雙腳。待凍得慘白或青紫的腳有了點紅色和知覺,再重新用干毪子從腳板開始,沿褲腳一直往上到膝蓋處,把兩條腿打好綁腿,換上一對烤乾的膠鞋,從大羅鍋里舀出一碗暗紅色的馬茶,「咕咚咚」喝到肚子裡,再把手伸到火邊烤一會,戴上皮手套,復又走進冰涼的水中,嘴裡哼著不成調子的調子,「吭哧吭哧」地勞動著。
時而,會有身體粗壯,頭戴狐皮或其他獸毛帽子,腳上穿著繡了紅綠圖案的藏靴,將一隻手臂裸露在袍子外面,腰帶上橫插著長長藏刀,掛著精緻銅質小刀,屁股後面吊著繡花針線包的藏胞,嘴裡唱著聽不懂的山歌,趕著羊群從公路上經過。吆喝著、用弊腳的普通話,友好地同工人們打著招呼。
也會有藏族小伙子,樂呵呵的手舞足蹈來到火堆邊,自顧從羅鍋里舀了馬茶,慢慢喝著,笑著問道:「阿喂,羊肉買不?羊肉好吃。」
老工人會逗樂道:「羊肉騷味重,不好吃!牛肉有嗎?」
「牛肉沒有!蟲草買不?」小伙子搖著頭,從懷中摸出黑不溜秋的一小把蟲草:「二分錢三根,蟲草買不?」
蟲草和麝香、豹骨,猴碣,都是名貴中藥材,內地的中藥鋪拿錢都買不到。除了相當級別的軍隊和地方領導,一般老百姓只聞其名,難覓其影。
麝香是雄性獐子肚臍。據說,雄獐睡覺時,肚臍會張開,張開的肚臍散發出特殊的氣體,誘使一些小昆蟲爬了進去。雄獐醒來時,肚臍自然閉合,可憐的小昆蟲只能被悶死在裡面。日積月累,那些死了的小昆蟲與雄獐肚臍里混合的分泌物粘合在一起,變為特殊香氣的凝混物,被人稱為麝香。麝香不但屬名貴中藥,而且是高級香料,其用途十分廣泛,價值不菲。
獐體形較小,體重8~13公斤,身長65~95厘米。毛粗硬,曲折如波浪狀,易折斷。雌雄均無角。耳直立,上部圓形,眼圓大,吻端裸露,無眶下腺及跗腺。雄獐上犬齒特別發達,長而尖,露出唇外,向下微曲。雌的犬齒很細小,不露出唇外。四肢細長,後肢比前肢長,主蹄狹長,側蹄顯著。尾甚短。鼠蹊部有麝香腺,呈囊狀,外部略隆起,香囊外毛短而細,稀疏,皮膚外露。獐的毛色均勻,為深棕色,體背及體側毛色較深,腹面毛色較淺。背部有不明顯的肉桂色斑點。棲於多岩石或面積較大的針葉林和針闊混交林中。無固定棲息地,多在蔭蔽、乾燥而溫暖處休息。在早晨及黃昏活動,白天休息。平時雌雄獨居,而雌獐常與幼獐一起。能輕快敏捷地在險峻的懸崖峭壁和深雪地上走動,攀登斜樹的高手,善於跳躍。視覺聽覺靈敏,性懦怯。以松樹、冷杉和雪松的嫩枝、葉子、地衣、苔蘚、雜草及樹枝嫩芽、野果等為食。
當地人通常在十月到翌年3月捕獐,以11月間獵得者質量較佳,此時雄獐分泌物濃厚。狩獵者通常用槍擊、箭射、陷阱、繩套等原始方式捕獐。
捕獲後,將雄獐臍部腺囊連皮割下,撿淨皮毛等雜質陰乾,然後將毛剪短,即為整香,挖取內中香仁稱散香。
猴結,又稱猴竭、血靈脂、血靈芝,烏猿結(黑葉猴的猴結),呈暗紅色或棕黑色的不定形塊狀。產於人跡罕至的原始密林,高山絕壁等猴群聚集之地。為雌猴定點排放月經及分娩時所排出之血、胎盤,遺於地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經上百年日精悅河的潤煉,有百分之一能演變凝結形成猴結。
古代,猴結是一種專治婦科病的珍貴宮廷秘藥。主治干血癆及婦女經閉等症。每個猴群久居的洞穴,會有一處或兩三處猴結。總量的多少,視猴群數量的大小,居住年歲長短而不同,少則十來斤,多的可達上百斤。「
猴結」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及藥用活性物質。猴常食各種樹葉野果,故其血液中含有豐富的藥用活性物質。它常於懸崖峭壁間攀援,血液中的血紅蛋白具有頑強的生存能力。
生物科學證明,人體內的器官會在相關藥物或食物刺激下分泌出激素,調節人體的生理功能和免疫功能。中醫理論認為:人體經脈相通,精血互補。故猴結被中醫廣泛運用於治療男性,女性不孕不育,據說效果高達90%。
在治療婦女干血癆,血虛,婦科病等方面,更有奇特療效,同時也是外傷癒合治療方面的良藥。
蟲草又叫冬蟲夏草,是蟲和草結合在一起生長的奇特物,冬天是蟲,夏天從蟲尾長出草。蟲是蟲草蝙蝠蛾的幼蟲,草是一種蟲草真菌。
對於這一奇特現象,有本書上介紹:夏季,蟲子將卵產於草叢的花葉上,隨葉片落到地面。經過一個月左右孵化變成幼蟲,便鑽入潮濕鬆軟的土層。土層里有一種蟲草真菌的子囊孢子,它只侵襲那些肥壯、發育良好的幼蟲。幼蟲受到孢子侵襲後鑽向地面淺層,孢子在幼蟲體內生長,幼蟲的內臟就慢慢消失了,體內變成充滿菌絲的一個軀殼,埋藏在土層里。經過一個冬季。到第二年春天來臨,菌絲開始生長,到夏天時長出地面,長成一根小草,這樣,幼蟲的軀殼與小草共同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冬蟲夏草」。
雖然蟲草在懂行的人眼中很貴,但在當地人眼中不值錢,因為放牛牧羊之際,他們都會趴在地上,用一個很小的鐵鍬在淺草地上挖蟲草,一天挖到幾百根是常事。
當地人雖不吃蟲草,但卻知道這玩意可以賣給漢人,也可以賣到供銷社或藥材收購站。一斤蟲草可以賣到十多元錢;而十多元錢,可以買好多高度燒酒。
森工局的工人,不屑於從藏族同胞手中買蟲草,因為在高原上工作時間長了,每個人都會打獵、捕魚和挖蟲草。
周日呆在工棚里幹啥?相當大部分老工人可有的是事做。膽大的,提了火藥槍到大森林裡打馬雞或獐子;不敢玩槍的,就背著網到大河裡打魚;連捕魚的網也不會撒的人,會上山撿木耳、蘑菇;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會根據不同季節,到山上挖蟲草或其他中草藥。不願上山下河的懶人,則三五成堆在工棚里打撲克。
什麼也不會卻嘴饞的新工人,有時會和藏族小伙子討價還價一番後,以極低的價格,買下一些新鮮小動物,回工棚里煮了聚在一起喝酒。
重達十多斤的馬雞最便宜,但馬雞肉很粗糙,而且腥味很重。
在溪溝邊勞動時,如果不怕冷並有興趣,可以在清得透亮的水裡,撈到很多如四腳蛇一樣的小魚兒。
老工人稱那通體墨綠,拖著長長尾巴,可在水裡遊動也可以在地上爬行的魚為杉木魚,說杉木魚煮來吃的味道不錯,如曬乾了泡酒喝可以治風濕。
除了杉木魚,溪水裡還有被老工人稱為土魚子的無鱗魚。
成群的土魚子都很肥實,大的三四兩,小的一兩左右,多愛一群群鑽到石頭縫裡,只需把石頭縫堵住,就可一條條把魚抓出來。
除了土魚子,還有一種被稱為「花魚」、通體漂亮花紋的肥魚,一般都在半斤以上,和內地的鬍子鰱魚有點相似,不同的是花魚長著雙下巴。
另有一種時時爬在石頭上,名叫「石爬子」的小魚,形如川西地區河流中的「黃辣丁」,只是體積大一些,煮熟後的味道更鮮美。
陳倫所在的班,是全工段上女性最多的建制班。全班十一個人,女性就占了六個,光雅運處子女就有張春玉,樊小玲,楊玉群,鄒麗蓉,李曉君和任蘭。
三個女人一台戲,六個女人在一起,戲唱得可就熱鬧了。
樊小玲身高起碼一米七,臉色紅潤皮膚如瓷一樣光潔,眉、眼、鼻、嘴都長得很好,屬於工段公認的美女;渾身上下沒點兒女人味的楊玉群樊小玲還高二公分,體重更是嚴重超標,而且聲音沙啞;鄒麗蓉、李曉君長相和身材都很一般,人群中隨眼可見那種女性。
任蘭很小巧,和陳倫一樣瘦,眼睛也很大,鼻子和嘴都和陳倫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她皮膚很白,臉色有光澤並好看。
好幾次,有人問任蘭,陳倫是她哥哥還是弟弟,惹得她捂著嘴「嘻嘻嘻」笑得彎下了腰。
任蘭的爸爸是新龍森工局的採購員,據說是一個相當能幹的人,在林業廳招待所旁的提運站,屬於八面玲瓏的人物。
樊小玲的爸爸是開客車的司機,楊玉群的爸爸是雅運處科長。
到一工段後,閒得無聊時,張春玉有時會把陳倫和任蘭扯到一起,總說他倆長得這麼像,要是耍朋友談戀愛一定能成功,而且絕對是白頭到老的模範夫妻。
陳倫不屑於和她說長論短,不管她說什麼,都一聲不吭。可任蘭卻每每和她爭論,紅著臉說既然和陳倫長得像兄妹,就只能是兄妹。雖不是一個媽肚子裡生出來,沒有血緣關係,但同樣可以成為勝似親人的兄妹。還說陳倫和張春玉如果耍朋友,那才真是天作之合,因為人們一向愛把高與矮,胖與瘦,美與丑用以對比。
「因為他黑,你白,他瘦,你胖。所以,你倆如果走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絕配,更能顯出你的豐滿和白皙!我和他走到一起,同樣的瘦,同樣的眼睛鼻子和嘴,怎麼也不可能像夫妻。」工裝穿在身上顯得過分寬大的任蘭,一張紅艷的小嘴從來不饒人。
張春玉說不過任蘭,只能憑藉身體結實,企圖用武力征服對方。可沒想到任蘭雖然精瘦,但身體異常靈活,而且氣力明顯超過張春玉,每每都會使用爆發力,輕而易舉把張春玉放翻在草地上,把靈巧的手伸進她腋下,擾得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草地上翻滾。
樊小玲不愛說笑,休息時總會坐在山坡上,望著公路上來去的汽車沉思著。她手中,總會有一支野花,或結滿紅紅果實的樹枝。
每到此時,任蘭就會說她肯定想念雅安的男朋友了。
楊玉群聲音沙啞,每當和人玩笑說不贏了,或自認為讓人家占了便宜,總會半閉著小眼睛,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罵:「日你先人。」
很多時候,把「日你……」兩個字罵出口,卻把後面的兩個字省去,惹得大家開懷大笑,她也跟著大笑起來。
陳倫雖不愛說話,而且因為經常自言自語,被一些人在背後稱為「陳瘋子」,可是張春玉等人卻總喜歡找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