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2024-10-04 14:53:07
作者: 蔡斌(宇劍)
當晚,陳倫被送到局機關,住進了職工醫院。
職工醫院的葛醫生,本是雅安地區醫院副主任,有相當高的醫術,只因反右鬥爭中說了不該說的話,被下放到了森工局監督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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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愛人和歌唱家姓郭蘭英同名同同姓,原是內地一家縣醫院院長,本有無限光明的前途。只因在決定人生的選擇上,堅持不願和葛醫生離婚,由此喪失了大好前程。和他一起到了森工企業,心甘情願當了一名普通醫生。
受過良好高等教育並醫術高明,對所有患病工人、當地藏族同胞熱情友好。全身心為驅逐痛苦、挽救生命的職責而勤懇工作在高原上。夫妻二人受到廣大工人和藏族同胞極高的讚譽。
當陳倫被緊急送到手術台上時,了解了大致情況後,以儒雅聞名,極少發怒的葛醫生發火了!
在換衣服時,他憤怒責問在場的局保衛科長:「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小青年,究竟犯了什麼錯誤,被毒打得這麼嚴重?三場還是共產黨領導的企業嗎?」
同樣在換衣服消毒的郭蘭英,一邊忙著,一邊嚴肅地說:「哪怕是犯人,也不能下這樣的毒手!」
保衛科長老曾是個四十來歲的高個中年,在部隊呆了二十多年,從副團職轉到森工局還不到兩年,在老局只是一名閒著的副科長,不十分了解企業情況。西道森工局成立後,被任命為保衛科長。雖名為保衛科長,可明顯感到,在處理很多事情時力不從心。大小事務,必須革委會分管的副主任點頭。而分管副主任文革前是老局生技副科長,對保衛方面的工作一竅不通。
雖對分管工作一竅不通。但對權力卻有極強占有欲,保衛科大小事都親自管,哪怕處理一件很小的職工糾紛,都親自參與。
老曾心裡不滿,可也沒有辦法,軍人出身的他,知道下級服從上級,更知道特殊時期,必須服從。
聽著葛醫生的牢騷,看著躺在手術床上陳倫血肉模糊的慘樣。曾科長心裡難受到了極點。三場警衛排徐排長是他的老戰友,轉業比他早幾年,倆人關係相當好,隔三岔五總會在一起喝酒,回憶在部隊的快樂時光。
他心裡清楚徐排長的素質相當高,絕不可能讓手下動手毆打工人,更不可能把人打得如此慘狀!
可是,三場保衛股長楊雲河在電話里明確介紹說,致這名新工人嚴重受傷的原因,屬警衛排處置不當。
儘管,現在還沒有弄清事情的起因,但,他對老戰友手下把一名年輕工人打得這樣嚴重,心裡很難受。難受中,夾帶著幾分忿恨。
葛醫生夫妻進入手術室,在手術台前站了整整兩個小時,縫合陳倫眼瞼下長長的傷口和鼻樑正中的一道裂傷及前額的傷口,就用了一個多小時。
郭醫生擦著額上的汗,輕聲說道:「這個年輕人破相了。三處傷口都會留下終生相伴的疤痕。」
葛醫生嘆口氣:「如果只是這些外傷,倒沒有什麼大不了。男人嘛,臉上有幾處傷疤沒關係,只怕他腦子和胸腔里有內傷,那就慘了!」
「現在看來,胸腔內應該沒有問題,可這麼久了還處於昏睡中,說明他的腦袋受到過重創。」
葛醫生氣憤的說:「真不明白,三場那幫人在幹啥。搞階級鬥爭,把個還沒有成年的孩子,整得這麼慘!什麼世道!」
郭醫生趕緊捂住他的嘴:「你老毛病又犯了?怎麼就管不好自己的嘴?這麼多年的苦頭還沒吃夠?」
葛醫生摘下眼鏡,對著鏡片哈了口氣,搖晃著頭輕嘆道:「唉!」
「但願這個年輕人早點從昏睡中醒來,不然,只能轉到廳職工醫院去了!這裡的條件,根本不適合救治腦傷病人。」郭醫生思忖著說。
「走吧!值班室躺一會,天馬上就要亮了!讓值班護士密切關注,有事情及時通知。但願能出現奇蹟!」
天亮了。六點多鐘時陳倫醒了過來。他習慣地想要坐起身來,想要伸手去摸衣服,卻感覺那裡不對。睜眼一看,發現手背和輸液的管子連著,嘴上還有著厚實的罩子。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被單,濃濃的來蘇水味,刺眼的日光燈,身穿白大褂的醫務人員,使他明白了睡在醫院的病床上。
護士重新把他按在床上,溫柔地叫他閉上雙眼。因為動過手術的眼瞼,不宜睜眼,否則以後會留下疤痕。
緊緊閉上雙眼,仰躺在床上。感到全身疼痛,感到兩隻手臂麻麻、軟軟的,頭部炸裂般跳痛,臉口發悶有強烈的嘔吐欲。
他咬牙控制著不吐,身上虛汗一個勁流淌,腹中翻江倒海的難受。朦朧中,昨晚發生的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被幾個如狼似虎的警衛按在地上,頭被大頭皮鞋踩著,毛巾堵住了嘴,雙手被扭在背後使勁往上提幾乎令他雙臂骨折;細麻繩不但將兩手捆得結結實實,而且套住了脖子,強行使腦袋向後仰著。勒在脖子上的繩子,讓他腦部充血,感到眼睛快要從眼眶裡蹦出來。
暈頭轉向被拖進一間黑屋,還沒來得及站穩,便被一陣木棒打昏,根本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過,他清楚記得大工棚里發生混亂時,當大多數人都混戰到外面的壩子裡時,他莫名其妙感到工棚里會發生什麼事。鬼使神差般提著一根搶來的木棒,返身回到了沒有幾個人的大工棚。
他清楚看到一個人把廖星麗摟在懷中,摔倒在通鋪上,看到那個人壓在了廖星麗身上,在她身上大肆動作。
雖剛滿十五歲,不解男女之間事。但,讀了那麼多小說,聽老工人們講了太多的男女情事,心裡還是明白男人壓在女人身上做什麼。
他媽的,打架打到女人身上去了。這人真太不要臉了!暗自在心裡罵著,他有過一絲猶豫,心裡猜想,或許人家是你情我願,平時沒有機會,趁現在絕大多數人都到了外面。趁人們的心思都放在打架上去了,偷嘗一回禁果。
正想轉身到外面去觀戰,可想想不對,如果是雙方自願偷吃禁果,絕不可能選在這種時候。雖然工段每天學習,號召人們晚婚晚育,但對男女正當戀愛卻並沒刁難,也沒有什麼具體要求。晚上學習結束後,在公路上、操場壩或小樹林裡談情說愛者大有人在。這種時候,在大通鋪上尋歡?除非神經出問題了!
肯定是別有用心的人,把廖麗星打暈了,想趁現在沒有人注意把她奸了!想到這裡,他渾身冒出汗來。一個箭步衝上去,對準壓在廖星麗身上那人狠命一擊。
手電光下看清那人是梁剛,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梁剛的口碑相當好,而且平時和廖星麗相處也很好!好幾次,他看到梁剛和廖星麗在場部後面公路上散步。還看到他們坐在陽光下的鮮水河邊,沙灘上金燦燦的光點,使他和她臉上籠罩著一層耀眼的光芒。
可事實是,把廖星麗壓在身下的人,正是大多數新工人看好的梁剛。
看著梁剛頭上流淌的鮮血,回想起廖星麗和梁剛一向的友好關係。他曾猶豫梁剛和廖星麗的行為是否屬於你情我願,半推半就或一廂情願,或乾脆就是強行為之。
廖星麗憤怒的表情和責罵,使他明白,剛才那一棍沒有打錯。
不知什麼原因,從小學開始,或早在鄉下,他就開始同情女人。後來看了《紅樓夢》更是贊同賈寶玉「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那句名言。
還在讀一年級,只要班上男同學欺負女同學,他都會挺身而出,勇當護花使者。如果其他班的男同學欺負了本班女同學,絕對會被他狠揍一頓。
興隆街高建英對他的關愛,幸福街黎竹春對他的呵護。參加工作後,張春玉無微不至的關懷,使他銘刻在心。
雖然,世界有胡大姐那樣的不善女人,但更多女人是好的。和女人相處,他會感到心情愉悅。和女性坐在一起,他會非常健談,會有充分表現的欲望。如果和漂亮的女人挨著坐在一起,他會從心裡到肢體都有舒坦的愜意。
幫女孩打架,於陳倫看來,是天公地道的事。幫漂亮女孩打架或做其他事情,他認為很光榮!
起碼二十五歲的廖星麗,雖和張春玉長得不一樣,屬於相當豐滿、成熟的大齡女。但她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圓圓的酒窩,圓圓的屁股。總是輕言細語的聲音、甜甜的笑容,給他的印象極佳。
同在一個班勞動,廖星麗大姐姐般關心他,每次吃肉都會從碗裡撥一些到他碗裡。每到休息時,總會和梁琳一起拉他坐在一起。三個人有如親姐弟一般開心地講故事,開心地笑著在草地上打滾。
或許年齡懸殊太大,她們根本沒有把他當成一個男人,只把他當作什麼也不懂的小弟弟。用老工人的玩笑話說,只當他是一隻還沒開叫的小雞公。
確定廖星麗遭受了侮辱,他更加來氣,反扭梁剛把他拖到了大門外。一是想制止新老工人無謂的戰鬥,二是想讓大家評理,痛揍人面獸心的梁剛,為廖姐出氣。
沒想到,剛到門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想說的話,便讓警衛按在了地上。被捆得全身發麻,被揍得失去了知覺。
就算梁剛是沈麻子的外侄,可他明目張胆企圖強姦廖星麗的行為,就不應追究?無產階級專政,難道對沈麻子的親戚就不起作用?
陳倫不明白:好心制止了梁剛的犯罪行為,反而被抓起來被揍了個半死!
也不知工段上的新老工人之戰,怎麼了結。難道,梁剛欺負廖星麗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胡思亂想之際,昏昏睡去。
陳倫被急送到局職工醫院後,蔡賢能親自和林和尚等人對話,讓他顧全大局,叫新工人們回到大工棚開會解決今晚發生的事情,分清事非,明確責任,當面給大家一個交待。
保衛股和警衛排的人,全部集中在場部小禮堂,由沈主任和局保衛科同志一道,調查毒打陳倫的事件。
林和尚要求新工人中派出代表,參加保衛科的調查,或至少旁聽他們的調查,被沈紅革拒絕了。他振振有詞地說:「保衛部門調查案情,連我這個革委會主任,如果沒有得到邀請,都必須迴避。怎麼可能讓普通工人參與?絕對不能壞了國家法律的規定。」
蔡賢能好心勸得三工段同志回到大工棚,認真聽取了新老工人的發言,徵求了連長和指導員意見後公開表態:偷酒行為錯誤,要求公開檢討是應該的。但不能擴大矛盾,更不應該辱罵新工人男盜女娼。不管新同志老同志,都是為了共同的革命目標,才走到一起來了。新同志應尊重老同志,老同志要主動關心新同志!中華民族是具有傳統美德的民族,不允許詆毀人格的言行再次出現。
至於梁剛對廖星麗犯下的罪行,自有保衛部門和公安調查處理。相信會給全體同志,給受害者廖星麗圓滿交待。
最後,蔡賢能語重心長地說:「同志們,不論新同志還是老同志,請大家認真想想:我們來到這裡是幹什麼的?國家建設需要大量木材,我們是來為社全主義建設伐木,而不是打架鬥毆,更不能相互殘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形勢大好的具體內容,應該是革命和生產同時抓起來。只鬧事、揪這個斗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行為,是不可取的!希望大家認真汲取血的教訓,把精力用在生產上,把心思用在學習上,努力爭取成為一個又紅又專的新時代工人!」
半個月後,陳倫出院了。
陳倫住院期間,廖星麗提了幾個罐頭,和梁琳一起到職工醫院看過他,抱著他的胳膊,傷心大哭了一場。
看著被白色的繃帶纏得只剩眼和嘴的陳倫,為緩和氣氛,梁琳打趣道:「我們的帥小伙,這次破相了吧?以後找女朋友可能要受影響喲!」
陳倫裂著嘴怪笑著:「我也不知道拆開紗布是什麼醜樣,可能找不到女朋友了。」
廖星麗抹著淚嘆口氣,半真半假幽幽說道:「可惜你太小了,不然我就做你女朋友,嫁給你。」
梁琳在她背上使勁拍了一下:誇張地聳著肩「哇!虧你想得出,就是年齡差不多,小陳也和你不般配呀!」
廖星麗翹起小巧的嘴:「為什麼不配?」
「你這麼圓滾滾的一個超豐滿體積,小陳那除了骨頭就只有皮的可憐樣。如果你真嫁給他,恐怕要不了一個月,就會讓你整得只剩骨頭!」
廖星麗又羞又氣,揮起粉拳,正要捶打過去,梁琳卻誇張地笑著,朝病房外跑了出去。
看梁琳跑到了門外,廖星麗悄聲告訴陳倫:出事當晚周端午出於氣憤打了楊雲河,不但抽了他的耳光,而且在其腰部狠踢了幾腳後,擔心遭受報復逃走了。
工段及場部警衛排,滿山遍野尋找了半天沒有結果。按沈主任旨意,給局裡打了一份「因偷盜伙食團食物而畏罪潛逃」的報告交差。
陳倫長長出了口氣:「他是條漢子!走得好呀!但願,在今後的人生中,還能和他相遇!到時非得一醉方休!」
「醉醉醉!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怎麼像老江湖一樣動不動就一醉方休?」廖星麗輕輕在陳倫額上點了一下。
出院證明上,葛醫生開出的結論是:頭部嚴重受損,中度腦震盪,需繼續休息,不適合重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
場部對新工人重新進行了分配。陳倫和張春玉、鄭土匪以及二十個雅運處職工子女,分到了離場部最遠的一工段。
此前,工段正式傳達了局革委會通知:蔡場長因為二工段山火事件,受通報和記過處分,被免除場長職務,改任局設計隊隊長。
蔡場長在三場的威望,使梁琳被照顧到場機關學打字,受辱的廖星麗被調到了局招待所。
沈明亮雖有當教導員、革委會主任的爸爸,但卻是扶不起的阿斗,什麼事也做不好,不管分到哪個股室,都沒人願意要。照顧到了營林隊,和一幫女工人混在一起,每天從事輕鬆勞動。
由於蔡場長離任前的堅持。當過兵,有五年黨齡並讀過高中的林和尚,被留在了場部子弟小學,擔任臨時負責人。
徐玉梅留在了三工段,大部份南充招來的新工人,被分到了剛經受過山火肆虐的二工段。
對於那場新、老工人打架事件,局保衛科調查了一陣。卻什麼結果也沒有、什麼結論也沒下。
警衛排全體人員集中排查了三天,誰也不承認打過陳倫,更沒人承認把他帶到過黑屋裡,就連誰捆了他,也查不出具體的人。
最後,場革委的結論是:因警衛排管理無方,致混亂中陳倫受傷,給了徐排長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和行政記大過一次。
什麼人綁的陳倫,什麼下的毒手,徐排長心知肚明。當了人家的替罪羊,他心裡更是一清二楚。可沒有辦法,胳膊畢竟扭不過大腿!三場,是沈紅革的天下。
強姦未遂的梁剛,被局保衛科帶走後,再沒有了消息。
有人說,他被公安局抓去關了幾個月,因證據不足釋放了。也有傳言說他根本就只在保衛科呆了兩小時,就讓沈麻子派人接走了,很快辦好了調動手續,調到了另一家森工局。
有人說得更邪乎,沒有受到任何處分的梁剛,調到另一家森工局提拔成了指導員。
傳說歸傳說,無法驗證,也難以弄清真偽。
在局招待所當了服務員的廖星麗心裡明白,梁剛肯定調走了,而且絕對沒受任何處理。
因為,局保衛科和公安局都沒來調查過她,沒有人來了解過當晚發生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