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4:51:45 作者: 蔡斌(宇劍)

  牛雲春沒能加入紅衛兵,因為他年齡不夠,或因為其他原因,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不管他如何賣力幫著大街上那些紅衛兵提石灰水桶,跟著他們跑前跑後,成天忙得腳不沾地,弄得臉上身上全是墨跡,有時候到半夜了才回家。可紅衛兵組織就是不收他,只把他當編外人員使喚。

  好多次,牛雲成看到哥哥站在門口,望著那些戴袖章的紅衛兵,眼中滿是羨慕和渴望,不屑一顧地癟了嘴想:一個紅袖章有什麼了不起的!老子哪天也去弄一個來戴,或成立一個組織!

  他還真跑到縣委大院外去觀察動靜,併到了幾家紅衛兵聯絡站要求參加組織。

  雖只是二年級學生,而且過分瘦弱。但個子卻特高,根本不像八歲的孩子,比起有些中學生也差不到哪裡。

  有幾次,還真差點讓他如了願,被那些紅衛兵聯絡站的人吸收進去。可是每一次,都在大功即將告成時,被人壞了好事,讓人不是很客氣地請了出門或自己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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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縣委對面的宣傳牆旁的小屋,他走進「八一五紅衛兵」聯絡站,撒謊說已十三歲了,要求參加革命組織。屋子裡當時只有三個女紅衛兵,她們很客氣地看他填了表,表揚他的鋼筆字比她們還寫得好。

  當問到他現在什麼學校讀書時,因為回答在二中一年級甲班讀書,謊言被揭穿了,那個稱讚他鋼筆字寫得好,趴在旁邊桌子上,友好交流的女孩子跳了起來,紅了臉指著他,語無倫次地說道:「你怎麼可能是二中一年級甲班的?你有沒有弄錯?是不是其他學校的?或是其他年級的學生?」

  「我怎麼不可能是二中一年級甲班的學生?」話一出口,他立刻後悔,知道面前的這個女孩子,肯定是二中一年級甲班的學生。

  他沒有多說,趁那個女孩子悄聲和另兩個略為年長的女孩子說什麼時,丟下手中的鋼筆,轉身往屋外走去。

  背後,傳來那個蘋果臉女孩子的聲音:「喂!你怎麼走了?不加入組織了?」

  又一次。在一中門外的「八二八」紅衛兵聯絡處,和上次一樣,他填寫好了表格,再次說是二中學生,已經取得了那個戴眼鏡的負責人的信任,正準備發給紅衛兵袖章時,一個渾身散發著怪異香味的女人走了進來。

  這個扭著腰肢進來的女人,臉上一道傷疤破壞了她整個五官形相,給人以萬分遺憾之感。

  牛雲成認識這個女人,她家離他家只隔了二間房,是西門四條街最大縫紉店胡裁縫的大女兒,大名叫什麼不知道,小名胡大姐。

  他還知道,胡大姐臉上那傷疤,和他當時的冒失有相當大的關係,也知道胡大姐心裡一直仇恨著他。

  去年夏天很熱的一天晚上,胡大姐和男同學鑽胡家大院的草跺子,被人雙雙從裡面抓了出來時,身上光溜溜一絲不掛。老實得一輩子也沒有和人紅過臉的胡裁縫,氣怒之下,將一隻粗瓷碗砸在了她臉上。

  那晚,胡大姐和男同學在草洞裡正疊在一起,和人捉迷藏的牛雲成,為了藏得讓人找不到,從胡家大院一口氣跑了進來。

  雖然月色已經升起,但草跺外面的染坊還沒關門。好幾個人在水碼頭漂洗染成了深藍色的布匹,還有一些人搖著大蒲扇在乘涼。

  一頭鑽進草跺時,忽聽見有女人聲和男人的聲音。女人得了病似的呻吟,男人壓抑著的咆哮,令牛雲成嚇了一大跳。

  根本沒有細看,他轉身一頭鑽出草跺,鬼使神差地扯著嗓子大叫道:「快來人啦!這草跺子裡有人得急病了!」

  聽到喊叫聲,河水裡漂布的人,在河岸上散步的人都跑了過來。

  人們從洞裡拉出來兩個光溜溜的人時,他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當他發現其中那個女人是隔了兩間屋的胡大姐時,更是嘴巴張大得幾乎合不攏了。

  他鬼使神差亂嚷一通的結果,使胡大姐和男同學被打著花臉遊了街,胡裁縫砸過去的粗瓷碗,在她臉上碎成了幾塊,其中一塊,割破了她漂亮的臉蛋。

  老爸拒絕送她到醫院縫合傷口,她媽媽只能請夏罈子抓了點草藥敷了止血。以致,那臉上從此落下了觸目驚心的傷疤。

  隨著尖厲的歌聲:「歌唱毛主席歌唱黨,黨是我的親爹娘,革命師生去造反,文化革命當闖將……」胡大姐手舞足蹈地闖了進來,一屁股坐在眼鏡身邊,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今天發展了幾個戰友?」

  眼鏡有些尷尬地站起身來,指著牛雲成說:「正要給這位二中的同學發袖章!」

  扭過頭來看到牛雲成,胡大姐的臉上出現了驚訝表情,並快速變化著。

  「拐了喲。」牛雲成心裡暗暗叫苦,今天這個紅衛兵袖章肯定是領不到的了。不但領不到,而且有可能會出點意外!

  胡大姐臉上有了譏諷的表情:「眼鏡同志,你有沒有搞錯,虧你還多了兩隻眼,連這麼個小鬼蛋子娃兒多大,都沒有看出來?你操啥子操!」

  眼鏡摸不著頭腦:「你什麼意思?我不明白你說的話,到底什麼意思。」

  胡大姐一把抓過牛雲成剛填好的表格,快速掃了一眼,怒極而笑:「我說你是個寶氣!這雞巴娃兒今年才上小學二年級,你居然要發展他加入組織,不是成心讓八一五的人笑話我們招不到人?」

  眼鏡瞪大了鏡片後的一雙細長眼睛:「他是小學二年級的學生?你有沒有亂說喲?二年級的娃兒,長這麼高?不可能。」

  「我亂說?這雞巴娃兒就在我家隔壁住,老漢是正在坐牢的反革命,他媽剛改嫁了一個駕駛員......」

  聽胡大姐向眼鏡說起媽媽,牛雲成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大叫道:「有什麼稀奇,老子不加入你們組織了!」

  一跑狂奔回到家時,他心裡充滿了仇恨;總有一天,老子要讓你這姓胡的爛婆娘,跪在我面前哭!

  不要她跪在面前,還是等她光著身子和男人在草跺子裡時,再把她們抓出來,胸前掛一塊牌子,還要掛一雙破草鞋,讓她敲著洗臉盆,在城裡遊行!

  第三次差點混入紅衛兵沒有得逞,不怪別人,是怪姐姐牛雲淑。不,媽媽改嫁後,她已改叫陳娟了。

  那天早上起床後,完成了倒尿罐的任務,可能沒有用水把那黑不溜秋的砂罐洗乾淨,或尿罐里有太多尿垢沒辦法洗乾淨。繼父黑了臉指著他鼻子罵他是個笨蛋,沒有出息的懶蟲!氣得他淚眼汪汪,咧著嘴扭頭跑出了家。

  在新華書店門口的一間小房子,他看到有好幾個紅衛兵手裡舉著喇叭,正在叫著唱著:「打倒劉少奇!打倒劉少奇,怒火在燃燒,鐵拳高高舉!劉少奇反動透頂,劉少奇罪大惡極!」

  唱完了,對著過往的行人大呼小叫:「同志們,同學們,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發動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經揪出了劉鄧反革命資產階級司令部,我們一定要沿著偉大領袖指引的方向,繼續狠批劉鄧反革命的滔天罪行!」

  「加入革命組織紅衛兵,緊跟偉大領袖毛主席,徹底砸碎資產階級司令部,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隨即,高音喇叭響起了雄壯的歌聲:「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造反有理!根據這個道理,於是就反抗,就鬥爭,就干社會主義!」

  歌聲中,牛雲成走進了那間掛著「紅衛兵聯絡處」木牌子的小屋。

  其時,受毛主席接見紅衛兵電影的影響。一夜之間,大江南北的紅衛兵小將,都已開始穿草綠色的軍裝或仿軍裝。歌中唱的「紅色的帽徽,紅色的領章,還有紅衛兵的紅袖章!」是指偉大領袖在接見紅衛兵時,不但穿綠色軍裝,戴帽徽和領章,還戴紅衛兵袖章。

  偉大領袖戴上了紅衛兵的紅袖章,自然是對紅衛兵小將的肯定。同時,他那一身綠色軍裝加三紅的裝束,也使得神州大地上的成千上萬紅衛兵們,一夜之間穿上了綠色軍裝。

  雖然,紅衛兵們的軍帽上沒有五角星,軍裝上沒有紅色領章,但一身草綠色的軍裝,加上左臂那鮮艷的紅袖章,在六十年代後期的中國大地,卻是最陽剛雄壯,最受人崇尚的打扮。

  仍然是填表,仍然撒謊說是縣城二中學生,仍然說想參加紅衛兵的目的就是想造反!

  造誰的反?造劉少奇鄧小平的反,造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反!牛雲成早就從高音喇叭里,知道所謂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打倒劉少奇保衛毛主席,就是要把黨內走資派揪出來!

  加入紅衛兵的手續其實很簡單。只要填好了表,大體上能說清家裡沒有當權派,沒有地富反壞右,沒有牛鬼蛇神,連戶口本也不用看。

  眼看盼望多日的袖章即將到手,牛雲成狂喜得心裡「咚咚」直跳。

  老子只要把這個袖章拿到手,以後就不怕別人欺負了!就是今天早上那指著他鼻子,罵他沒有出息的人,肯定也不敢再罵,如果他敢再罵我,我就造他的反!

  只要領到袖章,明天!不,再等幾天,就把哥哥也帶來,讓他也加入紅衛兵。那時候,每天出來參加革命,也就不怕回去晚了會挨罵、甚至挨打!

  有了紅衛兵的袖章,如果再找到一套軍裝,那就太好了!他仿佛已經穿上草綠色的軍裝,戴著紅色的袖章,威風十分地站在學校操場!一大群平時和他過不去的同學,還有那個總是罵他反革命兒子的冷主任,低著頭、一聲不吭站在他面前。而那個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班長,全身打擺子似的哆嗦著直抹淚水。

  負責發放袖章的女紅衛兵,已經從柜子里取了一個袖章出來,正在袖章後面蓋公章和寫編號時,隨著一陣腳步聲,一群扛著紅旗和大喇叭的小將們從前線回來了。

  「成,你咋跑到這裡來了?」一聲女高音的驚呼,把沉迷在美好嚮往中的牛雲成呼醒。也令他參加紅衛兵的計劃,再次慘遭流產。

  發出驚叫的是陳娟。剛進屋,因為從陽光地帶進入光線不好的小屋,她沒看清屋裡的人,短暫的適應後,當她發現正眼巴巴想領紅袖章的人,竟是剛讀二年級的小兄弟,便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

  她這一喊,徹底斷了牛雲成混入紅衛兵組織的念頭!

  走到遍布大字報、歌聲震耳欲聾的街上,牛雲成恨恨地想:媽的!不讓參加紅衛兵算球了。老子自己組織一個隊伍。

  晚上,和哥哥在小閣樓上的床上躺著,他說了成立紅衛兵組織的想法。正在昏暗燈光下看小人書的陳程,聽了他的想法,看怪物似的望了他幾秒,在他頭上摸了一下嘲諷道:「我看你娃兒想戴袖章想瘋了!就憑你這小學二年級青屁股娃兒,也想成立紅衛兵?做夢吧!」

  陳倫一把將哥哥的手扭到後背,在他那一邊倒的頭髮上摸了摸:「牛雲春,不,陳程你聽好了!我說要成立紅衛兵組織,就一定要成立。不信你等到看!」

  第二天到學校,陳倫從作業本上撕了一張紙,向同桌借來一支鋼筆,一筆一划寫下幾個大字。「成立自由街小學紅衛兵的申請」。

  題目寫好了,覺得不對頭,紅衛兵組織都是初中以上的學校才允許成立。在小學要求成立組織肯定是不行的。

  不能成立紅衛兵,就成立紅小兵吧!他重新撕下一張紙,鄭重寫下:「關於成立自由街小學紅小兵的申請。」

  學校領導:

  偉大領袖毛主席發動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經取得了燦爛輝煌的勝利。現在,革命形勢一片大好,我們每一個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無不歡欣鼓舞。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要求全國人民都參加。身為少先隊員,我們強烈要求成立自由街小學紅小兵組織,和全國人民一道,把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此致

  敬禮

  自由街小學紅小兵籌備小組

  一九六七年X 月X 日

  運動以後,牛雲成在街上看大字報,聽人念大字報的收穫不少,學到了不少生字,也學會了寫簡單的公文。

  寫好了。看到有幾處不小心沾了點墨跡,便重新撕了一張紙,把申請書一筆一划工工整整抄寫了一遍。自認為很滿意了,起身朝校長辦公室走去。

  滿臉大鬍子好久沒刮過而顯老的王校長,接過陳倫遞過的申請書,戴上眼鏡認真看完後,透過眼鏡看著這表情滿不在乎的二年級學生,小心問道:「牛雲成同學,哦,現在應該叫你陳倫了。你們成立紅小兵組織,得到了哪一個紅衛兵組織的支持?有好多人準備參加?需要學校為你們做什麼?」

  牛雲成愣住了:我成立紅小兵,還要紅衛兵組織支持?有好多人參加?需要學校做什麼?是呀,這些事情都沒有想過。

  他摸了一下頭髮,裝出很成熟的樣子:「我們有竹中的紅衛兵做堅強後盾,參加的人有幾十個。需要,需要學校發錢刻公章,做袖章,還要買寫大字報的紙和筆......還要......」還有什麼他說不出來,滿臉脹得通紅。

  校長寬容地笑了笑:「這樣吧,你先回去,把你們要成立的紅小兵組織一共有多少人,需要學校解決多少錢,再寫一個報告上來,最好把參加組織的人員名單,負責人名單同時報來,我和其他領導商量了再答覆。」

  出得校長辦公室。牛雲成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哈哈!牛雲春,陳程,你娃兒說我不能成立紅衛兵,可我馬上就要成立紅小兵了!這回看你有啥話說。

  可是,到哪裡去找幾十個人呢?如果沒有幾十個人,這個組織不會讓人說是假的?而且,沒有幾十個人,光戴著紅袖章,跟著那些中學生紅衛兵打雜,也沒多大意思。

  馬上發動街上沒有參加組織的革命小朋友!同時,不能只是拉來一些低年級同學,要有高年級同學參加,才能撐得起堂子!

  主意打定。立即實施!陳倫挺起胸,邁著激越的步子,向興隆街大步走去。

  聽說弟弟寫了成立紅小兵的申請,還得到了校長的初步批准,現在急需要幾十個人參加組織,六年級學生陳程驚奇得說不出話來。

  驚奇歸驚奇,但他還是馬上開始了行動。這個看似風都能吹倒、不多言語的老弟,烏龜有肉在肚子裡,只要說出來的話,絕對有把握做成。

  自由街小學六年級兩個班的學生,有一大半住在興隆街。

  陳程在少先隊任大隊幹部。他愛衛生,哪怕那衣服補了好幾個疤,哪怕很不合身了,可總是很乾淨。

  能說會辯,字寫得好,各課成績在班上從來都是排在前五名,而且他長得好看,小小年紀,從其身板、輪廓和清秀的臉龐,已盡顯帥氣男人的英姿。

  本班和同年級的男女同學,都愛和他玩。因為他的知識很全面,不但把老師教的知識牢記於心,而且,看了很多連環畫,從中獲得了大量課外知識。

  更重要的是,從一年級到六年級,他沒和任何人打過架,也沒發生過糾紛,甚至連吵架都沒發生過。

  這樣一個表現極好的學生,不論老師、同學都很喜歡。

  憑藉良好的人緣,陳程很快發展了和賴屠夫一起賣肉的張老二,張老三家的三個女兒,街頭羅泡粑家的羅慶國,張老四家外號叫湯圓粑粑的張澤健,鍾屠夫家老大鐘雲富,以及對面的高建英,還有一大群高年級同學。

  巷子後面張木匠家的張娃,也被發展了。

  名單報上去時,負責人暫時用了陳程和張澤瓊的名字,因為牛雲成太小,如果報了他的名字,可能會讓人笑話,而且會批准不了。

  學校很快同意了陳倫策劃成立的這個組織,批了二十元錢。

  領到錢,陳倫和陳程到街上去扯了一些紅布,在新華街的縫紉店做成五十個袖章,把姐姐的袖章借來,用很薄的白紙蒙在上面,細心地描下了偉大領袖龍飛鳳舞的「紅衛兵」三個大字,然後複寫拓印在一個厚紙板上。

  陳程把平時用於削鉛筆的小刀,在石頭上磨了好久,費了好大的勁,把三個大字雕空了,雖然因為紙的質量和小刀的不鋒利,刻出來的字不很光滑,但反覆看了感到還不錯。

  在十字街的文具店,買了黃色油墨和松香水,再買了二支排筆,兩兄弟在六年級教室里,非常認真的用了一下午時間,把五十個袖章全部手工印製上了紅衛兵幾個大字,自由街小學幾個小字。

  袖章全部做成了,一個一個攤在課桌上等油墨干時,牛雲成大叫道:「整拐了!」

  沉浸於喜悅之中的陳程不解:「什麼整拐了?」

  「我們成立的是紅小兵,可這袖章上的字是紅衛兵!學校會不會不准戴?」

  「唔!是整成紅衛兵的袖章了,因為姐姐的袖章上就是紅衛兵。所以......」陳程囁嚅著雙唇,不知如何是好!

  牛雲成拿起一個沒有完全乾的袖章,頗為遺憾地說:「這個油墨沒有弄對頭,印出來的字好硬,不像姐姐袖章上的字那麼軟。」

  「她的袖章是在報社印刷廠印的,我們是自己做的,當然不軟!」陳程少年老成般在教室里走來走去:「這小字印成了衛字,萬一學校不准我們戴怎麼辦?」

  「管球那麼多,做好了就先發下去,可能學校不敢不准戴吧。現在大多數學校都罷課鬧革命,校長、主任和一些老師都被戴著高帽子遊街批鬥了,哪個敢管這些事。」

  當天晚上,陳程召集全體成員在冷老頭賣血旺湯的堂屋裡,舉行了隆重的成立大會。三十多個隊員坐了堂屋的一半。

  陳程負責為所有隊員填表登記,陳倫為隊員們發放袖章。所有領到了袖章的人,臉上都笑開了花。

  聞訊而來的一些紅衛兵組織代表,在會上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街道造反派組織也派人來了。就連陳娟,也受本組織委託,在會上發了言。

  所有的講話、發言,除了支持自由街小學紅小兵成立的革命行動,便是鼓動其和他們站在一起,向資產階級司令部開火!和保皇派作堅決鬥爭。

  所謂保皇派,大意是指在一定程度上,有保護被打倒領導人嫌疑的工人或紅衛兵組織。

  造反派和保皇派之間的鬥爭,其時已經相當激烈。

  賀喜的人走了後,自由街小學紅小兵組織,舉行了一個重要的會議——選舉組織負責人。

  那階段,時興把負責人稱為勤務員,源於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教導:「我們共產黨人和共產黨的領導幹部是人民的勤務員。」

  會上選舉陳程為自由街小學紅小兵大隊長、一號勤務員,羅慶國為副大隊長、二號勤務員,張澤瓊為副大隊長、三號勤務員。

  然後選了一身精瘦但動作相當敏捷,外號人稱時遷的鐘雲富,賴屠夫的兒子賴金彪分別為一二中隊的中隊長。

  眼看選舉即將結束,所有的職務也安排完了,卻把他這個策劃和創始人涼在了一邊。陳倫心裡充滿了委屈、傷心,難受得鼻子發酸……用盡所有努力實現了宏偉工程,大家都在歡呼勝利,可他這個描制藍圖的人,卻被忘記在了一邊。

  特彆氣憤的是賴金彪也當了中隊長。

  一直和陳程並肩坐在臨時主席台上的他,此時如坐在滾燙火盆上一般。不但屁股燒得難受,臉上也開始發燒,汗水開始流了出來。

  正想以撒尿為名,離開這個讓他心裡難受的座位,陳程發話了。他指著臉色通紅的弟弟對眾人說:「成立紅小兵組織,陳倫立了大功,也是最早提出要成立組織的人。而且他腦殼比較靈,辦事也穩當,所以我建議,由他擔任聯絡員。請大家舉手通過!」

  文革中各組織的聯絡員,不但負責上傳下達、外部協調,同時負有發展壯大組織之責,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地位相當於副大隊長。

  所有人都舉手通過了陳程的提議。

  可是陳倫並不領情,站起身來,沒有了會議剛開始時的輕鬆自如和自信表情,結結巴巴地說:「感謝大家的信任,可是,我家事情多,不能勝任聯絡員這個職務......」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旁的陳娟拍案而起:「他說假話!我們家事情根本就不多,就是有事,也輪不到他做!他肯定是對今天的選舉心懷不滿,想當大隊長!」

  全場一片肅靜,包括陳程在內,一些人瞪大了眼睛望著主席台上的陳倫,也有人莫名其妙望著激動的陳娟。

  「我沒有亂說,屋裡事情就是多嘛,你才亂說,憑什麼說我想當大隊長?」讓姐姐當場揭穿了心裡的秘密,陳倫氣怒交加,擰著脖子站了起來,兩隻眼睛瞪得滾圓,恨不得把她撲倒在地上,扯光她的頭髮,讓她變成一個丑怪的瘋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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