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4:51:16 作者: 蔡斌(宇劍)

  牛雲成上學了,就在離家很近的自由街小學。

  自由街小學的地理位置屬城鄉結合部,校園除了正門為自由街,其餘三方都是大片農家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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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校不大,操場分成上下二層,上面一層,為高年級學生的活動場地,下面一層,是四年級以下的學生活動場地。

  學校開大會時,全校集合在下面的操場,校長或教導主任站在上面操場邊沿,有如站在主席台上。

  上面操場有一幢獨立的樓房,樓房下層兩間教室為五年級兩個班,上層兩間教室是六年級兩個班。上下兩層樓教室中間各有一間小屋,屋裡住著一位老師。

  下面操場右邊是教師辦公室,辦公室隔壁是圖書館,左邊一長排房子為一到三年級的教室。教室後面還有一小排房子,是教員宿舍和伙食房,校長辦公室兼宿舍也在後面的小房。

  下面操場教師辦公室後面,還有一排青磚瓦房,四年級的兩個班和桌球室都設在那裡。青磚瓦房後面是大片莊稼地。

  偉大的人民共和國,於一九六六年進入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動盪。共和國領袖發動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並貼出了他的一張大字報,劍鋒直指黨內不同政見者,由此拉開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引發各地揪斗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第一節課,同學們按照老師安排坐在了自己的課桌前,牛雲成因為個子特高,被安排在最後一排。

  在老師的教導下,同學們開始起立,向偉大領袖毛主席敬禮!向老師敬禮!

  然後,坐下。要求每個人雙手背在身後,挺胸昂首,目不斜視地看著老師或黑板。

  牛雲成挺胸昂首了不到五分鐘,感到有些難受了,看了看正在黑板上寫字的老師,環視一下班上的同學,發現全都坐得很端正,趕緊打起精神,重新坐好。

  他很不明白,上課為什麼會被要求坐得這樣累。上課坐累了,他會想到縣政府大門前的崗兵。

  第一節課是算術,老師教同學們寫一二三四五。牛雲成用力太猛,居然把鉛筆折斷成了兩節。重新把筆削好後,第一次用鉛筆在作業本上寫字,竟又把作業本弄破了。

  幸好沒有人發現他的不在狀態,悄悄抹了幾次滿頭的汗,他趴在小小課桌上,認真的寫下了第一個數學字——1。

  牛雲成喜歡上語文課,雖然,教語文課那又白又胖的女老師,總愛斜著眼睛看他,總愛對他自言自語說著什麼。朦朧地猜想:這姓章的女老師,似對他有諸多不滿。但是,因為他記憶力好得驚人,任何單字,只要讀上一遍,保證不會忘記,而且,字寫得很工整。每次的課堂作業和家庭作業、課堂提問,都勝過其他同學。所以,章老師幾乎沒有為難過他。

  上學不過二十來天,他除了記下了老師教的所有字,而且纏著哥哥輔導,神奇地將語文課本上的一大半字背得滾瓜爛熟。

  語文課對於他,確實太輕鬆了。到一年級下學期,他居然把姐姐和哥哥以前用過的課本上的字,背下了很多。

  很多年過後,他仍然能清楚記得一年級語文課本上的第一頁,上面有鮮艷的五星紅旗,幾句簡單的課文是:五星紅旗多麼美麗,我們永遠愛你!

  可是,算術課他卻做得太差……不知什麼原因,很簡單的算術題,也總做得不好,而且經常做作業時走神。

  不過,雖然不是很好,畢竟一年級的算術題不複雜,所以,到期中考試時,他還是拿到了雙百分。

  一年級下學期,牛雲成成了班上第一批少先隊員。

  他記得很清楚。當老師站在講台前,宣布他和另外二個女生被批准入隊,明天到學校交納三毛六分錢的紅領巾費時,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同桌女孩投向他的目光,讓他懵懂的心裡悸動了一下。

  加入少先隊是件喜事,可三毛六分錢,在牛雲成心裡,不是一筆小數。

  那時,買一個香噴噴的鍋魁三分錢,一碗涼麵也只三四分錢,而一隻棒棒糖,只需一分錢。

  記得,媽媽在米店裡憑購糧證買一斤米,只要一角三分八。他不知道,這三角六分錢,媽媽是否會給他。在他心中,媽媽很摳、每一分錢都看得很重。

  晚上吃飯時,他幾次想要對媽媽提起紅領巾的事,可看媽媽情緒不好,從回家在灶台前忙碌一直陰沉著臉,就沒敢說要錢的事。

  雖開春了,但入夜還有點冷,晚飯後,都會在火盆前烤一會兒火,到困了時再上樓睡覺。

  所謂火盆,是川東地區的特產,一個類似面盆的鑄鐵盆,埋置於四方型、中間空、四方面板可以擱腳的木架上。人們在做好了飯後,將灶里還沒燃盡的紅炭夾到火盆里,再加上幾塊硫磺味很重的焦炭。

  焦炭燃起來後,坐在火盆四周,將兩腳放在面板上,會感到很溫暖。

  也有的人家,直接在地上挖一個洞,安上鐵爐橋,旁邊再開一個可以掏灰的洞,火燃起來後,相當大一塊地面都會暖和。

  當地人從十一月到來年四月,一般都會在晚上烤火盆,有時早上也會生起火盆驅寒。

  快十點鐘了,媽媽催他和哥哥洗臉洗腳回屋裡睡覺。

  一盆熱水,兩個孩子共用,連洗臉的毛巾也只有一張。不過,毛巾雖舊,但卻被媽媽經常用肥皂洗得很乾淨。

  哥哥很快洗了臉,叫牛雲成洗臉時,他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說買紅領巾的事。哪怕被媽媽罵幾句,甚至挨一個巴掌,也一定要說這三角六分錢的事。因為只要睡到床上,他明天早上睜開眼時,媽媽早就離開了。

  他知道媽媽因為不願和爸爸斷絕關係,已經被下放生產竹器、有二百多人的集體廠。廠里的工人,大多是沒有讀過書的街道閒人,被人民政府半強制性組織起來,既能自食其力養活自己,生產的產品,還能支持國家建設。

  廠里那些人很油,怪話多,做事卻一點兒也不認真。媽媽每天很早就得到廠里,中午回到家做好飯匆匆忙忙吃完,有時連洗碗的功夫都沒有,就一陣風似到廠里去了。

  他慢吞吞走到埋著頭、似睡非睡的媽媽面前,拉了一下她的衣角,鼓起勇氣叫道:「媽媽。」

  媽媽抬起頭來,滿臉通紅,眼睫毛上掛著淚珠。看了他一眼,馬上又將頭埋下,頗為不耐煩地問道:「你不趕緊洗了臉腳睡覺,想說啥?」

  「老師喊明天上課時交三角六分錢。」他很艱難地說完,垂下了頭,感到心裡跳得好厲害。

  媽媽再次抬起頭,提高了聲音:「三角六?交什麼錢?你是不是在學校里惹禍了?賠人家的湯藥錢!」

  他嚇得後退了兩步,看著媽媽生氣的樣子,想好了的話說不出口。

  媽媽站起身來:「死犯人!你說呀,要錢做啥子用?為什麼哥哥不交錢,就你一個人要交三角六,肯定是惹了禍!就像你那個死老漢一樣......」

  「我沒有惹禍!是加入了少先隊,要交紅領巾錢。」他忿然轉過身朝屋裡走去:「我不當少先隊員了,不要你的錢。」

  媽媽表情很古怪地望著他的背影,嘴角扯動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擦著眼睛在喝苞谷羹時,哥哥從褲包里摸出一卷零鈔對牛雲成揚了揚:「媽媽叫我到學校幫你交紅領巾錢。」

  他還沒反應過來,哥哥在他頭上摸了一下:「你娃兒操得不錯嘛,一年級就入隊了。」

  他不滿地白了哥哥一眼:「你們能入隊,我就不能戴紅領巾?真是寶器一個。」

  新加入少先隊的同學,舉行了儀式。

  二十多個各年級同學,被要求穿上了白襯衣,襯衣扎在深色的西褲里,由少先隊大隊長或輔導員指定的老隊員或中隊長、小隊長幫著繫上紅領巾。

  牛雲成沒有西式褲子,因為他的每一條褲子,都是用麻布口袋改成的,沒有兜,前面也沒有開口,腰部安了一根鬆緊帶,方便實惠,需要方便時,不會因來不及解褲帶而拉在褲子裡。

  那種褲子,不可能參加隆重的入隊儀式,更要命的是,他沒有白襯衣。

  從記事起,他熱天穿的衣服,都是媽媽用染成藍色的土麻布縫的「鑽鑽」,比和尚穿的對襟衣更方便,既無扣子,也沒有袖子,直接從頭上籠下來,從手上穿過去就行了。

  因為怕小孩子把扣子扯落了,當地很多人家,都會做這種俗稱為「鑽鑽」的夏季衣服。

  沒有參加儀式的衣服和褲子,卻沒有難倒牛雲成。

  害怕再看到媽媽生氣時的眼神,也怕聽到她的罵聲,他沒有向媽媽提起學校的要求。特別傷心的是,他連爸爸什麼樣都沒見過,可媽媽只要一發火,就會罵他「死犯人,和你那鬼老漢一個樣……」他想好了,沒有參加入隊儀式的衣服和褲子就請病假。很簡單的一件事,用不著挨罵。

  幸好懂事的哥哥,讓他體面的出席了入隊儀式。

  哥哥是少先隊的大隊委員,知道第二天的新隊員入隊儀式,也知道讓媽媽為弟弟做新衣褲的不可能。為了讓弟弟體面地參加儀式,他向班上的同學借了一條藍色西褲,向另一名同學借了白襯衣。

  新入隊的同學,排列整齊面對少先隊旗幟,舉起右手莊嚴地宣誓之後,聲音宏響地唱起了:「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沿著革命前輩的光榮傳統,愛祖國,愛人民,少先隊員是我們,驕傲的名稱。時刻準備,建立功勳,要把敵人,消滅乾淨,為了理想,勇敢前進,為了理想,勇敢前進,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歌唱完了,神聖的入隊儀式完畢。牛雲成飛快跑進教室,從書包里拿出自己的衣服,轉身往廁所跑去。

  到了廁所,他跑到最角落的坑位,手忙腳亂換下哥哥借來的衣褲,又一溜煙跑回教室,在課桌上把借來的衣褲折得很整齊,出門就往高年級教室跑去。

  還沒有到高年級教室,在上面的操場上,他看到了牛雲春。

  那時,牛雲春正在和幾個同學玩球,他沖了過去叫道:「哥哥!」

  牛雲春把手裡的籃球交給一個同學,轉身問道:「你沒有穿我借的衣服?怎麼回事?」

  他雙手遞過白襯衣和褲子,悄聲說:「入隊儀式完了,我怕把人家的衣服弄髒,馬上就折好了來還你,你現在就去還給人家哈!」

  看著他誠摯的眼神,哥哥抽了一下鼻子,什麼也沒有說,轉身往教室所在的樓房走去。他看著哥哥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同樣什麼也沒說出來。

  一年級考試的卷子發了下來,牛雲成仍然是雙百分。而且,因為氣力大,被推選為班上的勞動委員。

  每天打掃教室和勞動課,他都能起帶頭作用,頗有不怕苦和累的幹勁。

  本來他應評為三好學生,可是班長對章老師說,牛雲成的爸爸是反革命,反革命的兒子,不能成為同學們的榜樣。他加入少先隊都屬審查不嚴,更嚴重的問題是,牛雲成是興隆街出了名的小天棒,經常和人打架。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三好?怎能成為學習的榜樣?

  嬌小漂亮、說一口標準普通話的班長姓唐,是學校教導主任的么女。

  不僅媽媽是本校教導主任,爸爸更是縣文教局副局長。

  副局長,在小縣城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普通百姓見到這類人物,都會面帶笑容,很崇敬的讓到一邊,恭敬地問一聲好。

  班主任章老師從開學那天起,從沒正眼看過牛雲成,也沒有表揚過他,更沒有對他說過作業以外的話。但在這次有關他評三好學生的事情上,卻當著全班同學說:「牛雲成同學的表現很好,應該評為三好學生!有同學反映他爸爸的問題,這和他沒有關係,出生是不能選擇的,黨的政策是重在表現。至於他在興隆街是否經常打架,這事我們沒有調查研究,沒有發言權,更不能道聽途說。衡量學生好與不好,主要看他在學校的表現。」

  下課後,章老師剛離開教室,班長漂亮的臉蛋拉得老長,恨著牛雲成從鼻子裡發出很響的一聲:「哼!」對幾個穿得花花綠綠的女同學招呼道:「同學們,我們到操場去跳繩!」

  幾個表情不自然的女同學,簇擁著小公主似的班長走了,所有同學都走了。牛雲成愣怔怔望著班長,心裡想:這人怎麼回事。我好像沒有得罪她呀!

  雖然章老師說了牛雲成應該評為三好學生,大多數同學也認為他肯定會得到獎狀。可是到放假前宣布三好學生名單時,全班只有班長一個人,牛雲成只得到一個勞動積極分子獎。

  後來,他知道,班長的媽媽最寵她的小女兒。

  教導主任訓了章老師,說她立場不穩,為反革命的兒子評功擺好,是因為她出身於地主家庭,思想沒有得到徹底改造。

  校長王成剛也因此挨了批評。班長的爸爸,為女兒評三好學生的事,親自來了一次學校。王校長原是法院院長,因為犯了錯誤,被貶到這三流小學當校長。

  原本氣血方剛的院長,因為在解放後的歷次運動中,吃了太多苦頭,受了不少罪,變了,變成一個唯唯諾諾的小老頭。可事實上,他還不到四十歲。

  沒有當成三好學生,於牛雲成並不值得難過。只要每天能吃飽肚子,能和同學們在一起讀書,相對以前獨自呆在家裡已經很幸福了。三好不三好,對他來講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他卻明白了一個道理:所謂表現好與不好,並不僅是行動就能證明。只要當官的說好,不好也好,學校認為不好,再好也不好!

  管球他好不好!老子自己開心就好。只要有人惹我就用拳頭說話,用武力征服敢於欺負我的人,比什麼都好!

  可是,媽媽卻為他沒評上三好,大放悲聲。

  那天晚上,哥哥回家說了牛雲成沒有得到三好獎的事,牛雲成再次看到媽媽美麗的眼睛瞪得好圓!好可怕!

  她用手在灶上拍著,跳著,聲嘶力竭地罵著。

  牛雲成和哥哥都嚇著了,躲在閣樓上大氣都不敢出。

  媽媽罵教導處冷主任,罵文教局副局長。到最後,罵的是那個叫牛振中的人!

  牛雲成和哥哥都知道,牛振中是他們爸爸,一個關在監獄的反革命!

  最後,他們聽到抽泣著的媽媽咬牙切齒地說道:「對不起了牛振中,為了三個娃兒的前途,我不想改嫁都不行了!」

  媽媽的話說出來,他和哥哥面面相覷。片刻之後,哥哥的肩膀開始抖動。背過身,悄然抽泣著抹去跌落的淚水。

  放假時,全校師生在操場聽校長講了一次話。

  瘦臉刮成青色,濃眉下一對小眼睛布滿血絲的校長,雙手背在後面,沙啞著嗓子對著麥克風大聲說道:「全體同學們,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發動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經進行得轟轟烈烈了。這個假期,全體老師不放假,都將以飽滿的革命熱情,投身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同時希望廣大同學,也和全國人民一道,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積極參加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小學一年級學生牛雲成心裡,不知道什麼叫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但他知道偉大領袖毛主席。

  隔壁藥鋪里,正面牆上掛著五張很大的人頭像,其中兩個大鬍子老頭,一個光頭老人和一個嘴唇上蓄著威嚴鬍子穿軍裝的人,都是外國人,唯有一個沒有鬍子的是中國人。

  從大人交談中,他知道排在一起的五個人合稱馬恩列斯毛。再後來,他知道,這五個人就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史達林和毛主席。

  他知道自己是中國人,而毛主席是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也知道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毛澤東就是毛主席,沒有他就沒有新中國。既然是毛主席親自發動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全國人民肯定要積極響應,投身運動。

  雖然放假了,但同學們仍然每天到學校,參加文化大革命。

  牛雲成和所有低年級學生,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文化大革命。只感到世道變得模糊了,有如成年人喝醉了酒,這世道也好像喝多了。

  學校還是原來的學校,老師依然是以前的老師,操場也還是以前那樣,四周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草。籃球架仍孤獨地分兩邊聳立著,不同的是,學校里出現了很多大字報。

  牛雲成很費力地讀著大字報,從那些寫得或工整或字跡繚亂的大字報,他一知半解地得知:文革前期,是要批判北京的鄧拓、吳晗、廖沫沙。因為他們組成了一個三家村,和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唱對台戲。到後來,發展到向劉鄧資產階級司令部開火!

  好多個晚上吃完飯。牛雲成就溜出門,到縣委大門前的廣場看熱鬧。

  所謂廣場,無非是可以停放下十來輛大卡車,也能容納上千人的水泥地面壩子而已。在當時的縣城,這樣的廣場,已屬相當不錯。

  廣場上有很多戴紅袖套的中學生或高中生,他們或在牆上貼大字報,或直接用小掃帚沾了白石灰水,在街面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大字。

  一個胖女學生特別打眼,因為她不但和其他人一樣,左臂紅袖章上有黃色的紅衛兵三個字。還因為,穿了一套寬大的解放軍服,而且語氣幹練的對一群同學發號施令。

  她身前,有好幾個同樣戴著紅衛兵袖章的學生,手中端著裝了石灰水、漿糊的搪瓷盆和捲成筒狀的大白紙。

  胖女生嚴峻地吩咐道:「今天晚上,一定要把縣委和縣政府大門外的牆上全部貼滿大字報,沒有完成任務不准睡覺!也不能回家!」

  隨著她雙手揮動,紅衛兵們四處散開,有人在地上寫大字,有人往牆上貼著大字報,還有人拿著鐵皮話筒對著圍觀人群,慷慨激昂發表演說。

  淡然的路燈,令神情激昂的紅衛兵、表情漠然的觀眾,臉上的顏色都如同患了肝病般臘黃。

  初中和高中的學生開始成立紅衛兵組織。一些家庭出身好、政治覺悟高的同學,都加入了紅衛兵,戴上了紅袖章。

  那天晚上,牛雲成半夜被尿憋醒了,迷迷糊糊地到樓下來撒尿時,聽見姐姐在哭,一邊哭,一邊低聲埋怨:「就是怪爸爸,弄得我現在連紅衛兵也加入不了。」

  他感到奇怪,在馬家山讀初中的姐姐,怎麼會突然回到了家裡。

  媽媽一邊安慰說:「加入不了就不加入呀,不要到學校參加什麼文化大革命了,就在家看書,煮飯!我不相信這文化大革命能搞好久。以後還不是該讀書的讀書,該上班的上班。紅衛兵這樣的組織,是不會長久的!」

  「我才不在家裡看書煮飯!毛主席說了,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學校的紅衛兵頭頭說了,不管老師和學生,誰不參加文化大革命,誰就是反革命,我不參加文化大革命,不就像爸爸一樣成反革命了?」

  媽媽嘆了口氣:「都是你那死老爸喲!原來還說有可能放人,現在文革一開始,肯定是放不成了!我真的是再也撐不下去了。」

  「現在開始揪斗走資派,不曉得那個劉副縣長,有沒有可能被揪出來?」

  「他那樣的人!慣會見風使舵,就算揪出來了,要不了多久就會變身的……」

  ......那天晚上,因為姐姐的哭訴,牛雲成難以再入睡,他聽到媽媽哭泣的同時,讓姐姐幫寫什麼申請。

  到後來,聽媽媽和姐姐同時哭成了一團,他也情不自禁有淚水流了出來,莫名其妙抽噎著進入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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