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小黑本
2024-10-04 14:41:54
作者: 李治邦
第二天上午十點,馬個費帶著刑警隊一部分人去車站接劉黑子,大金和那兩個刑警眼睛都紅紅的,身子疲憊得很。剛把劉黑子送進拘留所,周副局長就把馬個費單獨叫到辦公室,說,你懷疑的人已經帶回來了,你必須馬上審問,市里要求我們儘快結案,有關領導催得很急,網絡上的流言已經讓市領導很難堪。更重要的是拆遷現在不能停,停一天就損失幾十萬。
馬個費提出反對意見,他認為打釘子戶的事件是蓄謀已久,而且下手這麼狠毒,其背後一定存在錯綜複雜的隱情。我認為這是姜祖德指使的,而且他就要這種效果,以後再往下拆遷就容易了。因為人們不再害怕政府,而是害怕姜祖德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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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副局長眯著眼睛看著他,問,你的證據呢?
馬個費說,別看阿強是道上一個重量級的人物,但在姜祖德那兒,充其量就是個打手。姜祖德怕阿強下不了手,因為最近阿強表示要金盆洗手,改做正經生意,這可能跟嘉櫻有關係。於是,姜祖德特意讓劉黑子最後伺機出手,劉黑子絕對是姜祖德的嫡系。
周副局長問,要是劉黑子不交代呢?
馬個費笑了笑,那就是我的職責了。
周副局長沒說話,揮了揮手。馬個費朝門外走,聽到周副局長說,你小子別偷雞不成倒蝕把米。
馬個費回頭問,什麼意思?
周局長說,姜祖德能這麼讓你輕易拿到證據?你若拿不到,姜祖德就會藉機向我們發難,他在市裡的影響你不是不知道,你老婆現在不就在他手裡捏著嗎,你別膽戰了!
馬個費關上門,聲音大了些,周副局長喊道,再摔我的門就處分你!
馬個費沒有立即提審劉黑子,他想讓劉黑子蹲蹲性。他知道劉黑子曾經跟姜祖德去廣東闖蕩過幾年,幫助姜祖德淘到了第一桶金。本來姜祖德要給他一官半職,可是劉黑子就愛打槍射鳥,不喜歡經商,於是給姜祖德開了那家射擊場。劉黑子很少在射擊場露面,都是一早過來看看,打半個小時就走了。認識他的人很少,他也從來不參加姜祖德的應酬。聽說他有半年在長白山打獵。
中午吃飯時,小華打來電話,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馬個費問,出了什麼事情,王時鐘要跟你離婚嗎?
小華說,得到線報,你母親的墓地被人砸了,墓碑砸得粉碎。
馬個費急急忙忙跑到墓地,看到小華和大金在那兒蹲著,母親的墓碑被砸碎了,撒的都是狗糞。馬個費問小華,你怎麼知道的?
小華說,墓地的人給局裡打電話,本來是給你打電話,可你沒接。
馬個費一屁股坐在墓碑前邊,看著墓地的人在收拾。他想起以前給母親擦洗身子,母親的身子瘦骨嶙峋。母親的胳膊抬不起來,難受的樣子讓他淚眼模糊。他想了想,說,有本事衝著我來,跟一個死人這麼鬧有意思嗎?
他跪在地上,給母親殘碎的墓碑磕頭。有半年多沒探望母親了,他覺得自己是個不孝之子。馬個費覺得心裡空空的,嘴裡澀澀的,好像心思跟著母親在底下埋葬著。他想起小時候,他放學後在風雨里跑。他踩著軟泥,一邊奮力飛奔,一邊回頭招呼著同學,他沒想到母親會打著一把雨傘接他。他記得母親瘦瘦的雙臂張開著,如鳥的翅膀在風中抖動。
周副局長打來電話,讓他下午提審劉黑子,而且必須拿到證據,說完就掛斷了。馬個費對小華和大金說,下午安排提審劉黑子,怎麼審我還沒完全想好。
小華說,你母親的墓碑怎麼辦呢?
馬個費說,重新修。
小華靠近他,你老婆懷孕了,你要不要在這裡跟你母親說一聲。
馬個費語塞,小華說,我和大金先走了,你在這裡跟你母親說說心裡話。
馬個費搖頭說,沒時間了,我們一起熟悉一下劉黑子的案子,我認識他時不知道他的根基這麼深,我小看他了。
小華再問,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忘記了你母親呢?
馬個費說,沒有啊。
小華說,我要找了你這樣的狠心男人也夠遭罪的。
在下午的預審室里,大金和小華坐在主要審訊位置上,馬個費坐在後邊一個角落裡。審問很快,大金問,你是不是參與了清除釘子戶,而且打了最後一棍子,這棍子讓戶主當場暈過去,造成大腦出血?
劉黑子說,我參與了,最後這棍子也確實是我打的。
大金問,誰先動手的,是你還是阿強?
劉黑子說,也是我。
大金問,為什麼你要動手?
劉黑子說,釘子戶一張口就罵街,我跟他們談價格,他們說的不靠譜,而且漫天要價。我怎麼也說不通,就把在場的政府人員找個藉口請走了,然後我開始要挾他們,不走就動黑的。這個戶主不買帳,還拿了一把鐵杴指著我們,罵了我的祖宗八輩。我只好先動手,衝過來的是釘子戶的大兒子,罵罵咧咧,我就給他胸口一棍子。他二兒子也湊過來,阿強就給了他一拳。後來互相都動手,但我們動得粗,兩個兒子都倒下了,戶主揮舞著鐵杴衝過來,我最後一棍子掄過去,他也倒下了。我讓阿強他們都走了,我留在那兒。後來我看沒人來,我就打了一個救護電話,打完就走了。
馬個費突然走過去發問,你走到現場時拿沒拿棍子?
劉黑子看著馬個費笑了,說,你終於出來了,我就願意和你說話。
馬個費問,你回答我。
劉黑子說,沒有拿棍子,你知道我不喜歡棍子,我喜歡槍。
馬個費問,那誰給你的?
劉黑子朝著馬個費看了看,說,那麼亂,我不知道。
馬個費問,你們去了四個人,有誰拿著棍子?
劉黑子說,棍子是釘子戶家裡的,抄起來就成了我們的。
馬個費問,誰能證明你們沒拿棍子進去?
劉黑子說,跟我們進去的還有拆遷辦公室的,你可以問。
殘秋的斜陽射進了預審室,暖暖的,馬個費走到劉黑子前面,拍著腦袋說,當初真沒想到你把水踵得這麼深,我太小看你了。
劉黑子說,當初我也幫過你,我不是個總想讓人記著自己好處的人,但今天我必須說。
馬個費說,我記得,但你也隱瞞了我不少,比如大禹頭,其實你跟大禹頭很熟,你只不過是看不慣大禹頭,借我的刀殺他。
劉黑子笑了,誰的刀不重要,關鍵是你破了你一直想破的案子。
馬個費問,話說回來,誰讓你們清除釘子戶的?
劉黑子說,我就負責清除最難的釘子戶,沒人派我們。馬個費說,那是你帶著阿強他們去的,去的時候你跟他們都布置了什麼?劉黑子說,你錯了,我沒資格派阿強,阿強在道上是大人物,我需要看他的臉色。我對阿強沒說什麼,我們每天都要去找幾家釘子戶談,這就是我們的任務,而且談的任務都是阿強去做,因為他有口才,也有老總的范兒,也懂得政府拆遷政策。
馬個費順手遞給了劉黑子一根香菸,劉黑子沒接,馬個費自己抽著,眯著眼睛問,打和不打這個界限是怎麼定的?
劉黑子用鼻子哼了哼,說,沒定,當時動手就是因為這家釘子戶太囂張了,你沒在現場,釘子戶比我們都流氓無賴,換成你也得動手,而且他們比我們還狠。
大金高聲呵斥著,你怎麼說話的,知道這是在哪兒嗎!
時間稍微停頓了一下,馬個費發話,你是在故意激怒釘子戶,對吧?
劉黑子說,沒有,我腦子有毛病才激怒他們,他們要是同意拆遷,讓我跪下磕頭都行。
馬個費說,你們進去以後,就是阿強跟他們鬧,威脅人家,不走就打斷肋條骨幾根。人家沒說話,你們就把人家家裡的鍋碗瓢勺扔了一地,然後一腳一腳地去踩。人家喊了幾句,你們就說人家罵你們了。於是阿強就動了棍子,那根棍子很短,能藏在衣服袖子裡。人家到處躲,你們卻不放過。最後人家跪在地上求饒,這時候阿強掄了最後一棍子。全家都躺下了,阿強他們跑了,你在那兒一個個指著人家說,不走就接著打,直到你們搬走為止。這些步驟都是你去前就安排好的,確實政府拆遷辦公室去人了,是阿強找個藉口讓他們走了。人家前腳剛走,你們就動手。這個步驟是姜祖德給你一個人布置的,布置完了你就問辦了以後去哪兒,姜祖德讓你去重慶,找我老婆當人質。在去拆遷現場的路上,阿強問你怎麼清除釘子戶,你就把姜祖德的意見說了出來,阿強問是你的意思還是老大的意思,你卻說你說呢。阿強問能給多少錢。你說,事成以後一個人五十萬,辦完了就走,別在市面上露面。說完,你就給他們三個人一人五十萬,是借記卡。你多給了阿強五萬,說是老大的意見。阿強有些不願意,因為他不太願意動粗,他又怕姜祖德整治他,你就對阿強說,錢不要,就是不給老闆面子。阿強對你說,你跟老闆近,你去勸勸老闆別這麼幹,這樣太危險。
馬個費說完盯著劉黑子,劉黑子一動不動,大金和小華都怔怔地看著這個出乎預料的場面。劉黑子問,我們兄弟之間說的話你怎麼知道?這完全是你的推想,我不承認你說的一切,因為沒有證據。
馬個費說,你可以不承認,但我告訴你,你必須承認。
劉黑子冷笑,我要是不承認,你能把我怎麼樣?
馬個費一字一句地道,你不用承認,我把所有調查的事實都錄音了,有阿強和另外兩人的,有釘子戶那三個人的,還有政府拆遷辦公室的,要我給你聽聽嗎?
說著馬個費拿出一個錄音筆,放的第一個聲音就是阿強的。阿強說,我是阿強,事實的經過是這樣的……
劉黑子低下頭,馬個費關掉錄音筆,低聲說,你是不是也一直喜歡嘉櫻,你瞞著老闆,當然也瞞著阿強,因為如果老闆知道你喜歡嘉櫻,他會殺了你,阿強要是知道你喜歡嘉櫻,也會翻臉不認人。其實,你知道嘉櫻最喜歡的不是老闆,也不是車夫,而是阿強,她對你就是怕,因為你能嚇唬住嘉櫻,你總拿槍頂著她前額開玩笑。嘉櫻為了討好你,給你在射擊俱樂部找李鄧,買回來不少子彈。
劉黑子看著馬個費,馬個費說,我這裡有嘉櫻給你的信。
說著,馬個費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在劉黑子眼前晃了晃,劉黑子幾乎要站起來,被馬個費兩手按下。馬個費說,別急,這個不能給你看。明天我會再提你,而且還有阿強,你們倆可以當場交換一下看法,我在旁邊洗耳恭聽。
劉黑子被押下去之前,他希望所有人都走開,就留下馬個費。其他人撤出後,劉黑子告訴馬個費,我知道你這個習慣,就是對一切都調查清楚了才出手攻擊對方。但這次你失誤了,或許是被我引導失誤了。我不喜歡嘉櫻,我是要給人造成一種假象。我掌握著嘉櫻和姜祖德之間的秘密,因為我有時會代表姜祖德跟嘉櫻執行這個秘密,知道的只有我們三個人。秘密我寫到了一個小黑本子裡,我在重慶時已經悄悄放在邵靜的提包里,當時邵靜不知道。
馬個費驚出一身的冷汗,他問,你怎麼這麼幹呢,這不是要邵靜的命嗎!
劉黑子說,沒辦法,我不能直接給你,我也沒想到在重慶那麼早就被大金他們堵住。我只能悄悄放邵靜包里,這小黑本子裡邊記載了姜祖德清除釘子戶所花的所有錢,還有給保護傘的錢數,包括上貢的時間和地點。
馬個費問,為什麼只告訴我一個人?
劉黑子說,我只相信你,我知道你們公安局內部有人和姜祖德關係極為密切。
馬個費說,你把黑本子放在邵靜那兒是什麼意思?
劉黑子說,姜祖德報復心很強,我怕他讓我全家人都死於車禍,還有嘉櫻。他最恨背叛他的人,他一面說我是他嫡系,可一面又防範著我。後來,他發現我記錄他的事,他讓我干清除釘子戶的事情其實就是要害我,想一箭雙鵰。
馬個費沒說話,劉黑子懇求,你能給我看看嘉櫻那封信嗎?
馬個費說,你想她信里會寫什麼?
劉黑子說,我猜不透,所以才想看。
馬個費說,明天不審你了,你就寫事實經過,然後給我一個人。你給我我要的,我就給你你要的。
劉黑子眼圈紅紅的,說,我早就知道有今天,躲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馬個費說,你想啊,我們的人那麼輕而易舉地就抓住了你,就是姜祖德的主意,放你就是保他。
劉黑子說,其實我很念你的情,我很想交一個警察朋友,你是我唯一認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