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嘉櫻
2024-10-04 14:39:19
作者: 李治邦
黃昏,夕陽像個大西紅柿。
馬個費在王經理的家門口已經埋伏了一天。中午啃了幾個燒餅,燒餅是前天的,幹得像撂了一個多月的餅乾。快人夏了,天熱得像扣上一鼎鍋。馬個費無奈地把上衣脫下來搭在胳臂處,一個賣冰棍的一直在他身邊吃喝。晚上吃飯時馬個費也沒敢離開,就在能從窗戶往外看見動向的小飯鋪,吃了一籠小包子。包子不怎麼樣,是韭菜餡兒的,這東西一吃就胃口揪心地疼,是那種酸溜溜的疼,吐又吐不出來。
王經理被指控為挪用公款,高達六十萬元,早上被從家裡傳走以後,他妻子就一直沒出來。任隊和馬個費一起分析,覺得他妻子很可能知道錢放在哪了,甚至懷疑就是她策劃王經理乾的,因為她是一家合資公司的總會計師,從來對王經理都是指手畫腳的。這回王經理挪用公款的手段尤其高明,指揮會計做假帳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可他本人在數學方面卻是個低能兒,連開方是怎麼一回事都不明白。這件事情之所以會被發現,是接到了一個男人的匿名電話。
馬個費吃完就坐在那兒沒敢走開,他實在太累了,像電線桿那樣直立在那兒。有時太無聊了就簡單走走,還不能去遠了。王經理家住的是高層,十六層,馬個費得仰足臉才能看見,仰得脖子都酸了,其實他什麼也看不見。馬個費把腿從桌底愜意地伸出去,覺得很舒服,想來還是干刑偵的辛苦,一蹲堵就是幾個小時,甚至一天一夜。畢竟做預審的是動腦子的,費的就是嘴皮子。一摸口袋他才知道手機沒電,備用電池又忘帶了。這是干公安極為忌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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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目光找了找,問老闆,你電話在哪擱著?
老闆不耐煩地說,我們這不給顧客預備電話,喝多了再砸了。
馬個費看看表心裡撲通一下,不用打了,邵靜已經在天上飛著了,或許正喝著空姐送來的咖啡。
這時,從樓門口走出王經理的妻子。馬個費在早晨去王經理家時,見到過這個漂亮而又文靜的女人。那時,她還在床上抽菸,王經理在衛生間裡刷牙,兩個人吵架。王經理被馬個費帶走時,他妻子從床上毫不顧忌地坐起來,繫著個黑色的乳罩,膚色白哲得像個玉雕,濃密的頭髮散在肩膀上,像在宣紙上滴上一團濃墨汁,然後泛出一片水暈。裸露著的腿很長,很豐滿。她的神態絲毫不慌亂,王經理的眼神請示她的時候,她輕輕地問任隊,你們有逮捕證嗎?
馬個費以前是干刑偵的,後來由於他那張嘴而被調到了預審科。他參與過很多次進屋抓人,從沒有人能像王經理妻子那樣沉著。任隊出示了證件,他看見對方仔細地看那張紙,然後客氣地問,還用給他帶洗漱用具嗎?
馬個費因為被指派有監視的任務,所以沒有站在顯要位置,只是站在牆音兄,他眼睛始終沒離開王經理的妻子。當一伙人離開屋子時,馬個費下意識地壓後,王經理的妻子突然從床上跳下來穿衣服,馬個費關門時隱約看到一團肉色。
馬個費走出小店,老闆跑出來喊道,喂,小子,你還沒給錢呢!
馬個費聞聲轉過身忙掏出錢,口袋裡都是零票,就一張大票。昨天剛發的崗位津貼,馬個費全都交給了邵靜,按慣例,她就給回這張大票。
馬個費曾經跟邵靜打了一架,說,我一個大男人,就一百塊錢怎麼出去,請客吃飯是難免的吧。邵靜毫不示弱,說,掐你的錢就是收你的心,告訴你,男人有錢就有歪心。馬個費說,你這是混蛋邏輯。邵靜說,我是混蛋,你是王八蛋。
馬個費納悶,跟邵靜一結婚,她怎麼就從淑女變成暴徒了呢?論嘴茬子,他在全局都是掛頭牌的,沒人能辯倒他。唯獨跟邵靜,幾句話下來他就敗下陣。他自己安慰自己,這夫妻之間沒有個輸贏高低。
這時候,老闆舉著大票在太陽下細細審視,馬個費用餘光瞄著王經理的妻子,而這時她已經快轉彎了,高高的樓房將淹沒她的身影。馬個費越顯得神色慌亂,老闆就越發瞅得仔細。等老闆把一大堆散錢找給馬個費的時候,馬個費撒腿去追,拐過樓房,王經理的妻子已經混進人流之中。馬個費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因為他從來沒有失手過。
王經理的妻子叫嘉櫻,是一個能讓男人想入非非的女人。
嘉櫻心裡跟明鏡似的,丈夫被公安局帶走,什麼時候回來就不好說了。況且,她已經發現丈夫的錢越花越沖,於是她偷偷掏了好幾次丈夫的口袋,一抓一大把,捏捏,起碼得幾千元。嘉櫻從來沒有摸過丈夫的口袋,因為哪回都是丈夫主動給她錢,甚至她不要,丈夫也死活塞給她。
一天晚上,嘉櫻興奮地從丈夫口袋裡的一沓錢中抽出幾張。她等待丈夫的詢問,想欣賞丈夫丟錢後的緊張,嘉櫻把這當做一種享受,因為丈夫是個吝音鬼。可嘉櫻沒想到,幾次以後,丈夫無動於衷,他根本就沒發現錢少了。
嘉櫻失望了,說,我拿你這麼多錢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錢多得數不過來呀?
丈夫解釋說,我的薪金是死數,你都知道,哪有這麼多錢數不過來的?
嘉櫻說,我拿了你六千多,你知道嗎?
丈夫突然笑了,說,我哪能不知道,我那是故意讓你高興,這比當面給你有意思。
嘉櫻釋然了,可又覺得不對,問,你口袋裡放這麼多錢幹什麼?
丈夫幽默地說,我口袋是你的自動取款機呀。
嘉櫻說,不對,我去馬來西亞,你給了我一張卡,我到那邊才知道有三萬美元,你是不是給我錯了,因為你跟我說的是五千塊人民幣。你哪有這麼多錢?
丈夫慌了,說,那是公司給我的分成。
嘉櫻覺得丈夫的理由站不住腳,因為公司的分成都是在年底,充其量就是一兩萬塊。
她順口說,你是不是偷公司的錢自己花吧?
丈夫扇了她一個耳光,吼叫著,我為你賺錢,你還這麼又主伐,小心雷劈了你!
兩天後,就在嘉櫻馬上要揭穿這個把戲時,丈夫就被公安局的人帶走了。從她當會計的經驗看來,丈夫是出現了經濟問題,多少錢說不準,但數字肯定不小。
嘉櫻沒有太悲傷,因為兩人的感情縫隙越來越深,她早就有了離婚的念頭。
嘉櫻這人向來講究衛生,丈夫多次數叨她得了潔癖。嘉櫻天天必須得洗乾淨了才能人睡,在浴盆里一泡就是兩個多小時,洗時連每根頭髮都揉搓得沒有灰塵。她蓋的被子也是一有太陽就拎出來曬,然後拿棍子拍打得咚咚作響。她最介意的床單子,幾乎兩三天就洗一次。
丈夫為此心煩,嘲諷她不把床單子洗爛了不算本事。嘉櫻說自己很愛聞床單子上的肥皂氣味,香香的。丈夫的客人多,每次回來,人家一坐沙發上,嘉櫻就盯著人家,一是怕客人把菸灰彈在地上,再是怕客人把沙發布坐得亂七八糟。好幾回,客人舉著煙,嘉櫻就端著菸灰缸,隨客人的手動,弄得對方不知所措。客人往往剛抬屁股,嘉櫻就趕緊過去將沙發布拽平。恰恰丈夫遨遏至極,嘉櫻罵他是臭豬。衣服髒了隨手扔在盆里,等穿的這件髒了,他就把盆里的那件再挑出來,比一比,哪件乾淨了就再穿上哪件。為此,夫妻倆總是拌嘴,鄰居常聽見有摔東西的聲響。可每回吵完,兩人又一起拉著手出門。
嘉櫻想過離婚,可她知道自己這個毛病會令所有男人忍受不了。最隱蔽的是,嘉櫻常愛在衛生間裡欣賞自己的裸體,她能靜靜地迷戀自己一兩個小時,如醉如痴。與其說她是天天洗澡,還不如說是天天陶醉自己。她從不在公共浴池裡洗澡,是她忍受不了其他女人身體的枯燥。嘉櫻驕傲地認為自己的皮膚最有彈性,最有光澤。特別是那雙乳房,高聳的,像一朵綻開的玫瑰。乳頭挺挺的,紅得發亮勝過花蕾。嘉櫻從不讓丈夫觀看自己的裸體,每回上床都必須關上燈。丈夫懷疑,嘉櫻身上一定有什麼疤痕,幾回強迫開燈都讓嘉櫻把電線鉸斷了。她寧肯自己委屈,也堅持欣賞自己的裸體。她對丈夫吼道,請你給我留一點兒空間,你也能留一點兒想像!
嘉櫻是個喜歡拋頭露面的女人,她渴望招搖,圍著她的男人越多才越愜意滿足。她決意要出去走走,這個家真是太憋悶了。
剛要準備出門,有一個男人突然悄悄到了嘉櫻的家,迅速擱下二十萬元現金,說,這錢是王經理借給我的,其餘的錢你丈夫出來我一定會還上的。這錢你一定給他留著,但無論如何不能聲張。
嘉櫻不收,男人急了,虎著臉吼道,王經理判個幾年,出來就靠這個東iii再起。這個錢若是上繳了,該判的還判,屁用也不頂。你不為你,也為王經理想想啊!
臨走時,男人囑咐嘉櫻,千萬不能馬上去存錢,你現在被公安盯著呢,過半年以後再存,要分到幾個不同的銀行去存。再有,別想著離婚,好好等著王經理,他是個好人。若是缺錢,可以花這個,但要少花,千萬不能露馬腳,要不然,你也得進局子。
嘉櫻問他是誰,男人擰著眉頭說。告訴你,我也倒霉你也受罪,不知道的為好。
嘉櫻生氣了,說,那我丈夫回來我得說呀,再有,你要是栽贓我丈夫,我這不成傻子了嗎?
男人說,我說一句話,你丈夫就知道我是誰了。
嘉櫻說,你說什麼?
陌生男人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嘉櫻聽不懂這句話的含義,那男人已經關門走了。
嘉櫻提著菜籃子出門,不知道買什麼。她笑自己,因為她從來不會提著菜籃子去超市買菜,那都是男人幹的活,她就是享受生活的。今天本來要上班,公司要接收審計部門的查帳。可丈夫突然出事,她只好給公司打了請假電話。
嘉櫻發了一天的呆,她幾度思考,如果丈夫被判刑,自己將怎麼辦,是馬上離婚還是過一過再說。特別是那二十萬現金,她放了好幾個地方都覺得不安全,她發現牆壁上掛著丈夫買的一幅張熊的《溪閣覓句》,兩個老翁在山水之間對『坐著悠閒地暢飲,一葉小舟在江面上,畫面的布局這麼清新,一點兒浮躁也沒有。
嘉櫻有了主意,把畫摘下來,拿改錐把後面撬下來,把十六萬元一點點地鋪平,然後重新安裝好掛上畫。她留下四萬做零花用,她要把百盛商店裡那塊五星上將的手錶買下來,儘管要九千多。還有,她一直沒有去過法國的巴黎,她要等一段時間拿剩下的錢去一趟,當然要從周邊的男人里挑一個順心肯花錢的,這堆人里有一個大老闆早就許諾過,那裡的老佛爺店是她的購物天堂。等她走到腿軟了才意識到一整天沒有吃飯喝水。她買了兩聽八寶粥罐頭,在公司時她吃過,挺對口胃,不太甜,清清淡淡的。
下班回家,在樓門口碰見一個男人,歲數不大,高個,長得很有稜角,眉毛黑,嘴角朝上撅,顯示出性感,瞳孔放出的光很有穿透力。嘉櫻恍惚覺得在什麼地方,她曾領教過這個男人的獨特,一時又想不起是在哪兒。正在猶豫時,頭忽然一暈,後面的事就不知道了。醒來發現那個男人緊緊抱住自己,揚手正攔一輛計程車。嘉櫻使勁兒掙扎了一下,低聲說,不用了,我這是老毛病,血糖低。說著勉強站了起來。她覺得那男人的手攬著自己的後腰,手掌很寬,能握住整個腰最愜意的部位。丈夫是不懂得這麼攬女人的。嘉櫻說,你能不能扶我上樓?
在電梯裡,開電梯的老女人死死盯著這兩人,升到了十六層,嘉櫻靠著那男人結實的肩膀走出電梯。身後的老女人對身邊的人興奮地說,她丈夫一早剛被大殼帽兒帶走,晚上就耗不住了……男人回過臉虎著眼睛,你他媽少髒心爛肺,再胡說我撬淨你嘴裡的牙。老女人嚇得關上電梯門,樓道里沒燈,頓時昏暗起來,只看見一串兒紅燈急劇地往下降。那男人突然感到攙扶嘉櫻的肩膀有些麻木。
進到房間,嘉櫻棉花般地癱在床上,對男人說,給我倒杯水,多放些糖。
男人在廚房找著,嘉櫻勉強站起來,到廚房指了指。嘉櫻覺得這男人的後背像一座山,比她丈夫魁梧多了。她丈夫的身體跟搓板兒一樣,用手摸哪都略得慌。男人回過頭把水杯捧過來,淺淺地一笑,喝這玩意兒管用嗎?
嘉櫻抽冷子問,先生在什麼單位工作?
男人怔了怔,沒回答。
嘉櫻突然笑了,哦,我想起來了,你是公安局的。
那男人,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