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托生
2024-10-04 14:38:45
作者: 李治邦
一個城市,有水才可能靈動起來。
馬個費生活的這個城市有個長湖,猶如一面巨大的明鏡,鑲嵌在這個城市中間。這個城市的生活方式很特別,很多人假日什麼事也不做,找塊湖邊的草坪,聞著草香坐下來讀一下午的書;或者租一條小船,在長湖中隨意漂流,一邊打兒個磕睡,直到整副筋骨都舒展開去。
馬個費忍受不了這種生活,他習慣了在公安局預審科里的金戈鐵馬。他覺得既然跟雅風登記了,就算是確定了兩個人的關係,不需要再遮遮掩掩。
兩個人接吻是在一個傍晚,在長湖畔散步,夕陽久久不肯落下。馬個費覺得氣氛和時機都到了該接吻時候,就半強迫地與雅風接吻。很快,雅風就使勁兒推開了他。還沒等馬個費醒過味兒來,雅風已經甩袖而走。馬個費很納悶,覺得沒什麼錯呀,而且也沒見過雅風發這麼大脾氣。
第二天,雅風找到他,很認真地對他說,我已經懷孕了,這都是你的錯。
馬個費沒聽明白,問,咱們之間什麼也沒做,你怎麼會懷孕?
雅風理直氣壯地說,你和我昨晚接吻了,我還不懷孕嗎?
馬個費明白過來,哭笑不得。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麼傻的女人,認為接吻了就能懷孕。馬個費耐心地給她講男女之間的事,雅風滿臉通紅,始終低著頭,咬著自己嘴唇,以至於咬出了鮮血。
馬個費講累了,雅風才勉強聽明白,接吻是不可能懷孕的。後來,馬個費跟雅風離婚後,局裡人問他離婚的原因,問急了,他就把這段懷孕的故事說給人聽。儘管他已經在公安局裡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了,但所有人嘴上不說,私下都認為他是胡編亂造。
馬個費結婚了,晚上還沒進洞房,醫院就傳來了母親病危的消息。這樣的消息已經傳過來多少次了。父親的焦躁病有了好轉,借著這個機會回到了家。父親看著母親快不行了,就對她說,你死不了,等我死了你會跟我一起去地獄的。
母親艱難地說,我都要死了,你還不讓我進天堂,憑什麼叫我跟你去地獄?地獄你去,因為你這一輩子拈花惹草,你欠的風流債你去地獄還,那幫子人得掐死你。我自己去天堂,好清靜。
父親破例沒跟母親吵架,因為母親盯了他一輩子,白天盯晚上盯,甚至還跟蹤過,有兩次親手抓住了他和別的女人約會,弄得父親很狼狽。母親對父親說,你把我兒子和兒媳婦叫過來,我要見他們最後一面。
父親搖頭,說,兒子剛結婚,還沒進洞房,你把他和兒媳婦喊過來,就壞了喜。
父親不去,母親找了一個鄰居去報信,報信的不情願地找到馬個費,這時候在婚禮現場,證婚人是周副局長。
報信人悄悄說完,馬個費穿著結婚的西服,他扭頭對雅風說,你跟不跟我去?
雅風還穿著婚紗,完全沉浸在新婚的喜悅里。她回道,你讓我去我就去。
馬個費說,你跟我去。
兩個人朝外跑,雅風的婚紗不斷地把她絆倒。馬個費使勁拽著她,不耐煩地叫道,你能不能快點兒!
周副局長喝著酒,扭頭再看馬個費,已經不見了。聽說這個消息後,周副局長感嘆地對大家說,馬個費還是個孝子,在這個浮躁的社會上看人就得看是不是孝子,孝子可交啊。
父親在後邊氣喘吁吁地追著馬個費,說,你母親沒事的,已經鬧過多少次了。
馬個費回頭憤怒地道,你可以不去。
馬個費趕到醫院,一腳瑞開病房的門。他看見母親鼻子上的氧氣罩已經摘掉,胸脯一起一伏,正拼命求生。馬個費伏在母親身上失聲痛哭起來,哭醒了鄰床的病人。
母親摩掌著他的頭髮,居然說話了,你讓你媳婦給你生孩子吧,生出來的兒子就是我的托生,我會跟你一輩子的。
馬個費身後的雅風聽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覺得渾身都是涼氣。
馬個費看著母親的眼睛慢慢閉上,他心裡一直想著母親這番話,越想越害怕。他回頭看看雅風,雅風的兩腿一軟,撲通跪下,對婆婆哆哆嗦嗦地說,我不想生了,我不能讓我兒子是您……
母親勉強睜開眼,顫抖著說,你要不生,那你就當不成我兒子的媳婦,是你放棄了這個機會。
說完,母親一歪腦袋,昏迷過去。
這時,父親匆匆趕到,對馬個費嘆口氣說,這次你母親真的走了,她解脫了,我也解脫了。
馬個費看到母親昏迷的痛苦表情,他攙扶起雅風,對雅風懇求道,那你給我生個兒子吧,不管是不是母親的托生,起碼我要對得起母親這番話。
雅風連忙擺手,臉色煞白地說,這事可不是開玩笑的,我不能把你母親再給生出來,這是要遭天打五雷轟的!
父親嘟嚷著,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慢步走到母親跟前,深深彎下腰,鄭重其事地對喘息艱難的母親用極弱的聲音說,我對不起你,我確實跟單位的一個女人好過,她實在太漂亮了,不是她誘惑我,是我沒那鐵心。你放心,你真要是走了我也不會跟她,你也不用天天為我提心弔膽,天天看我的褲視有沒有精液。我們其實是孽緣,孽緣就是兩個人都自私,誰的心裡也沒對方。
這些話說得馬個費雲山霧罩。母親居然又睜開眼,微笑著說,這輩子你總算說了一句真心話。
結婚一年多,雅風始終沒有懷孕,父親催促兒子帶雅風去醫院看看。馬個費脹紅著臉回答,是我的事。
父親思索了半天,說,你們還是到醫院查查,看看到底是誰的事。我歲數也不小了,很想抱孫子。
父親說完,又湊近了兒子說,今年冬天來得特別早,已經下了好幾場大雪,這時候懷孕,生出來會是春天。
馬個費點頭,說,爸爸,生孩子不是那麼準確的,這跟辦案子一樣,你覺得能夠破案,可偏偏就是破不了。你覺得不能破案,弄不好突然就破了。
父親拍了拍兒子的肩頭,很像是領導在安慰下屬,溫和地說,我說能就能,如果雅風確實不能給你生孩子,那就是她跟你母親犯相。你媳婦遲遲生不了孩子,是因為你母親總也閉不上眼睛。
馬個費對父親這個解釋不理解,他頂撞道,這是兩碼事!
父親斬釘截鐵地說,你媳婦生出來了,你母親也就膜目了。
馬個費看著父親那張滄桑的臉,本來能說會道的他卻說不出什麼話。
預審科調來一個女警官,叫小華。小華是從基層派出所過來的,局裡都說她有很深的背景,有人說她男朋友的父親是工商局局長,這個男朋友在日本留學。
馬個費跟小華過過眼神,他就是天生喜歡小華這樣的女孩子,特別扎眼,尤其是胸脯,很是豐滿。他不滿意雅風的就是胸脯,女人沒胸脯就等於戰士沒有槍,就等於飛機場沒有跑道,或者說山巒沒有起伏,那種直上直下的懸崖。
但小華對馬個費卻不搭眼,好像眼前沒這個男的。
好事者大金對馬個費神神秘秘地說,我調查了,小華在派出所幾年沒有任何排聞,清純得像一張白紙。
馬個費很詫異地問大金,她這麼漂亮,怎麼沒有徘聞呢?
大金倒是不以為然,嘖嘖地說,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沒有徘聞,你這麼精明,連這個常識都不懂嗎?
馬個費跟小華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家川菜館,這裡的川菜很地道。見面的原因是為了一個搶劫案,海關稽查局一個處長,拿著一個有重要文件的包,在長湖旁邊走的時候被人突然搶了。周副局長跟馬個費說,你必須兩天之內破案,因為那些文件很重要,走漏了消息後果很嚴重。
小華跟著馬個費辦這個很棘手的案子,因為這個處長一點線索也沒有,他只知道包被搶走,再看就是一個背影,穿著一個黑絨毛衣,人影一晃就混進了人群。
馬個費對周副局長說,他一個處長拿著這麼重要的包,跑長湖邊去幹什麼?
周副局長說,我們不問這個,就找回包。
兩個人跑了跑線索,沒有任何動靜。馬個費對小華說,吃飯,你能吃辣的嗎?小華說,我母親是重慶人。
菜是馬個費點的,其中有牛羊肉。小華不客氣地說,我不吃牛羊肉,本想告訴你,可你也不徵求一下我的意見。
馬個費很尷尬,就叫來服務生換掉。等菜上來了,小華說,其實我不愛吃辣的,但你這麼熱情,我也不好拒絕。
馬個費臉色脹紅,他覺得漂亮女人就是難伺候。兩個人邊吃邊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小華不說話,馬個費只好沒話找話搭茬,說的都是閒來無事瞎操心的事情。
小華說,都說你是預審科的一口刀,可我看你也不如傳說的那麼厲害。
馬個費覺得很敗興,但又不好再說什麼。
小華吃吃笑著,都說你能吸引女人,是出名的花痴,我看你也只不過如此,也就是花拳繡腿。
馬個費看著眼前這個漂亮女人,覺得自己先前的那份隨心所欲真可笑,有的女人是不能沾的,就像瀝青,粘上去就很難洗乾淨。
小華諷刺地問,我和你這頓飯花不過三百塊錢吧?馬個費算了算,也就是二百多塊。
馬個費不說話了,他對小華開始產生反感,儘管小華的漂亮很搶眼。男人過來過去的都用眼膘她,小華面對這些眼神熟視無睹。
馬個費很想挑剔她的瑕疵,就看她的手,覺得都是骨頭,沒有肉做鋪墊。
最後小華藉口去衛生間把帳單結了。兩個人走出川菜館面對著熙熙攘攘的馬路,以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
小華問,這個案子還有破的可能嗎?
馬個費一笑說,不是能破不能破,是必須破。
小華目不轉睛地看著馬個費,也撲味笑了,說,一點線索也沒有,怎麼破呢?
馬個費搪塞著,天色晚了,你先回家吧,明天上午再說。
天又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給城市補了妝。
馬個費帶著小華,找到了長湖附近的一個長得很難看的男子,叫劉黑子。馬個費與劉黑子見過兒次面,很快就達成口頭協議,道上有什麼事情,劉黑子知道的都會告訴馬個費。劉黑子換來的是馬個費的費用,一次兩三千。可劉黑子並不在乎錢,他在乎的是這份情誼。
馬個費見了劉黑子就問,你知道誰偷走了海關處長的包嗎?
劉黑子想了想,說,沒聽見有人偷了政府的包。
馬個費說,你再想,想不出來我就把你帶走了,雖然我們才見過幾次,但我也覺得你不是善茬,你在道上肯定有事。因為你上個月在長湖開了一輛寶馬,新款的,你哪來這麼多錢買的。我聽說最近丟失了不少好車。
劉黑子笑了,說,你可以查,我開的寶馬沒有問題,我可以告訴你在哪買的。但你要問我錢從哪來的,我們還沒到那個交情。
馬個費問,什麼時候能到呢?
劉黑子說,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大禮物,然後我就離開道上,到一個能打鳥的山裡去打獵。
馬個費不耐煩地打斷劉黑子的話,你說遠了,我就想知道這件事。
劉黑子想了想說,我需要再打聽,我是不幹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的。
馬個費說,下午吧,下午你告訴我是誰,你就還有救。
說完馬個費和小華就走了,背後劉黑子陰著嗓子喊道,馬哥,你這妞長得好水靈呀,像是長湖水面上的蓮蓬。
馬個費回頭揮了揮手,說,別奉承了,想想下午怎麼回答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