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景展台

2024-10-04 14:29:19 作者: 於卓

  呆頭呆腦的你們,還有東張西望的你們,所有來到這座城市淘金的無業游民、夢想在迷濛的寬虹燈影里大發橫財的鄉下人,站到我身上來吧,這個位置會成為你們窺視這座城市的最佳看台!上來吧,還客氣什麼呢?就像那些城裡人一樣,隨便一點好了,不必擔心我會使這就要枯萎的青春身子,宰你們口袋裡少得可憐的紙鈔,或是圖謀你們為遠方戀人也許是情人準備的那份情感。我是外地人在這座城市裡留下心酸往李的代言人,也是那些在尋求好日子路途中時常跌倒者的形象大使。噢你們上來吧,真的不必客氣,我這個來自鄉下的五小鴨是不會跟你們開國際玩笑的。我說話算數,再說我此時在這座城市裡,也就剩下說話算數這麼一點點真實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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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主人公獨白

  下午三點多鐘,表弟曹明打來電話,說是拿到錢了,晚上想請我吃飯。聽表弟說話的聲音,就能猜到表弟現在很高興,也很幸福。同樣我也很高興很幸福。但我卻沒有答應表弟,我推說晚上有客戶要應酬,其實是不忍心讓表弟破費。他掙到的這筆錢,是他放棄了回老家休暑假做家教掙來的。表弟現在是這座城市裡農大三年級學生,表弟當初之所以要考到這座城市,都是沖我來的。幾年前我曾花了一大筆錢,在這座城市的一所民辦學校里讀了職高。儘管從職高出來後,我的運氣似乎總不好,淨在找活乾的路上磕磕碰碰,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對這座城市的看法,我覺得這座城市很好,能長久地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直至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家,從頭到腳融人這座城市,該是多麼愜意呀。想必是因為我在這座城市裡,表弟到來以後顯得很有信心,不像我剛來那會兒,總是有種舉目無親的恐慌感。我在表弟到來後也確實沒讓他失望,我在表弟的吃喝拉撒睡上把心都操皺了,尤其是在他耗錢耗得凶的學業上,我曾多少次把自己的腰包掏空了,有時還得伸手跟別人借錢補短兒,不然表弟的學習哪會這麼順利?這一點不僅表弟心裡明明白白,就連老家的親人們,也都是茶壺煮餃子肚裡有數。現在表弟要請我吃飯,我除了高興,心裡還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我想表弟可能是被他今生掙到的第一筆辛苦錢,刺激得興奮過頭了。表弟聲音顫抖著說,姐你不知道,除了說好的那三百,她又給我加了二百塊錢獎金,她說我講課認真,孩子有收穫。表弟說的那個「她」,就是我現在的老闆也是我現在的情人羅普成的妻子,叫艾水芝。這對夫妻養了兩個孩子,兒子羅曉華這會兒在英國讀高中。表弟現在輔導的是他們剛剛上初中的女兒。表弟的付出,被艾水芝肯定了,叫我這心裡也暖供烘的。但我還是沒答應表弟,我說她賞給你的二百塊錢,你留著買點什麼,剩下的都寄回鄉下吧,等姐忙過這幾天,姐再找你。在這座城市裡,表弟通常情況下都不跟我頂嘴,所以我把態度亮給他後,他的嘴巴上就不再有婆婆媽媽的聲音了。

  表弟也和我一樣,一來到這座城市,就被這座城市的魅力迷住了,特別是今年,表弟的感受又深了一些。一個多月前他曾跟我說,姐,真是的,看看人家城裡人都是怎麼活的,咱們在鄉下那些年,算是白糟蹋日子了!姐,今年暑假我不回家了,我要留下來打工,一來能掙到錢,二來就是想真實地體驗一下城市生活。我覺得表弟這麼想對頭,就支持他留了下來。開始時表弟竄大街走小巷到處找短工做,可是跑了幾天也沒跑出名堂,表弟只好垂頭喪氣來找我幫忙。我沒時間出去東跑西顛,就沖我的情人羅普成開了口,求他幫曹明找個事做。羅普成說那天跟你艾姨在一起吃飯時,她不是提過給孩子找家教的事嘛,你找她問問吧。於是我就打了艾水芝的手機。轉天,表弟就把自己送到了艾水芝家,讓這個女人看了。三天後艾水芝給我打電話說,我把他留下來了,薪水問題我們也談妥了,你就放心吧。

  城市是男人的,要想在城市裡站住腳跟,首先得學會在男人身上紮根。

  一這話是小梅跟我說的。小梅是我在「灣島倩影製衣公司」認識的一個姑娘,她也是從鄉下來的。小梅後來真的在一個男人身_L扎住了根,那個男人是做木材生意的,有一天把小梅領出了這座城市,從此以後認識小梅的人就再也沒聽到有關她的消息,據說小梅老家的人還到這座城市找過小梅。小梅無影無蹤了,但我不相信那些叫人心寒的種種傳說,我認為那個做木材生意的男人是個好男人,不會坑害一心想改變窮酸命運的小梅,他一定是把小梅領到了一個比這座城市更好的地方,讓小梅過上了 比夢想還富裕的日子!

  要說在男人身上紮根,我的本領實在有限,花招也不多,小兒科的水平。我來到這座城市的時間不算短了,前前後後換了七八個地方,乾的都是些雜七雜八的事,但直到前年的冬天,我才在現在這個老闆羅普成身上,紮下淺淺的一點根。在此之前認識的一些男人,他們那種在女人身上的敬業精神,使得我對這座城市的未來充滿了奇妙幻想,叫我這樣一個啃著窩窩頭從田埂上走來的農家女時常是感動得渾身酥癢。然而叫我失望的是那些曾經跟我「好」過的那些男人,過後差不多就都不喜歡我了。我想,這多半是自己身上的土腥味還太濃,嗆著人家城裡男人了,叫他們聞不習慣。還有就是自己的氣質,也不比才露尖尖角的影星和給大腕們墊場子的三流歌星出彩,再加上不會妖氣不會扭泥不會放浪的蔫巴性格,也不敢比那些坐檯的小姐們,就我這個樣兒哪能一下子就被城裡男人的眼睛吃到心裡去呢?

  我在大街上行走的樣子,就像一條剛產過卵的魚,疲憊不堪了還得瞪大眼睛尋找貼在GG牌上、電線桿上、車站牌上、樹上和廁所牆頭上的小GG,我得儘快找份工作。沒有工作就沒有食物,沒有食物就意味著挨餓,而挨餓就會摧垮我對這座城市的所有信念和幻想。我去了兩個地方,人家都沒相中我。後來我在一家醫院門口的一棵梧桐樹下歇腳時,一個熟人把我這張神情酸苦的臉認出來了,我很傷感地跟這個女人講了我的遭遇,她聽完後說,正好,我的一個朋友這會兒在醫院躺著呢,剛才還說想找個乾淨懂事的鄉下姑娘陪護呢。再跟你透露一點吧,這個病人家裡有的是錢,病人的性情也很溫柔,很好陪,我看你也挺內向的,說不定這就是你們之間的緣分呢。康薇(這是我的名字),機遇呀,你就先領下這個活吧,這樣也好把你眼前的困難暫時解決掉!

  沒想到我的命運就在此處拐了一個彎兒。我陪護的女人叫艾水芝,她身上的病多種多樣,有急性的也有慢性的,她這次住 進醫院是因為心肌缺血。陪護的活我幹了一個多月,這期間我 認識了艾水芝的丈夫羅普成,一個民營企業家,他自己開著一個規模不小的印刷廠。我後來去羅普成的廠里工作,不是羅普成硬要我去的,也不是我找他說了小話,而是他妻子艾水芝促成的。艾水芝出院那天,問我想不想到她丈夫的廠里干一番事業,我沒多想就說願意。艾水芝笑著說,你真懂事,也蠻可愛.普成會喜歡你的!

  羅普成拷我的時候,我正在廠內的公用廁所里。羅普成在拷機上的留言是:速到明湖飯店南樓13105房間。

  我禁不住一笑,『心說他這又是沾到了哪位先生的光呢?羅普成是那種不花錢要辦事,少花錢多辦事的生意人』,他對每一分錢都很專注都很算計,不像有些城裡男人,好在一些場合大手大腳地擺譜,好用錢來譁眾取寵。在羅普成身上我多多少少能看到一點我們鄉下人的樸素作風。』

  說羅普成節儉,確實不是一般有錢人能攀比的,他最叫我銘記的一件事,是他那次在處理一盒剩飯上的舉動。那時我好像剛領過一次滿月的工資,一天中午,他來到我們業務部,目光三轉兩轉,就鎖定在了一張辦公桌上。當時桌上擺著我們幾個人剛剛吃過的廠里提供的免費午餐——三塊錢一份的盒飯。羅普成盯著那個飯菜剩得最多的飯盒,半天沒開口說話,嚇得我們也都不敢往外出長氣。那盒飯是「臭豆腐嘴」剩下的。「臭豆腐嘴」叫齊香,得來「臭豆腐嘴」這個綽號,是因為她的口腔衛生在公共場合總是不達標,老是散發著一股叫人難以原諒的臭豆腐味。羅普成也煩她嘴裡的這股子臭豆腐味,曾當眾半真半假地說過,齊香的嘴要是再這麼一如既往臭下去,以後廠里每天就得大面積噴灑香水了。

  羅普成旁若無人地拿起「臭豆腐嘴」剩下的盒飯,操起裡面的筷子,什麼也不說就吃了起來,吧卿吧卿把土豆絲拌米飯,吃出了山珍海鮮的味道,叫在場的幾個女人全都傻眼了。齊香的身子在羅普成嘴裡發出的吧卿中,漸漸地篩糠了,眼內圈被欲出難出的淚水浸泡得發紅。羅普成吃完剩飯,並沒有像我猜想的那樣,把飯盒摔到地上或是「臭豆腐嘴」臉上,填臉說些難聽的話,他只是說飯菜的口味要是不適合,以後可以調換一下。等羅普成一離開辦公室,「臭豆腐嘴」就掩面大哭,不知是因為感動了還是懊惱,總之她的哭聲叫人聽著底氣十足,是那種有節奏有衝擊力的哭腔。我們幾個女人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該如何勸這副模樣的「臭豆腐嘴」,時不時的還要去看一眼被羅普成吃得淨光的泡沫飯盒。從那天以後,齊香不但把免費午餐盒飯吃得連一粒飯粒兒一滴油珠子都不剩,還缺心眼似的到處尋找根治口臭的特效藥,也打聽民間的偏方,她說如果能找到治口臭的神奇妙藥,就是花個萬兒八千的她也不在乎。她說不除掉這嘴口臭,對不起誰都行,就是不能對不起羅老闆,這麼多年來她丈夫都沒吃過她的剩飯剩菜,可是羅老闆吃了,羅老闆的德行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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