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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學——中國人的夢大學,畢生的情愫

2024-10-08 17:56:29 作者: 何建明

  我握了握他的手,默默地點點頭。因為我早已從他人那裡知道:在當年的「北大荒」知青里,後來非常出名的梁曉聲、張抗抗、陸星兒、肖復興等人,都是郭小林的知青戰友,當年的郭小林詩才橫溢,且在當地小有名氣,他的詩作出名時,文學圈裡還沒有上面提到的那幾個人呢!「當時,我出名後,黑龍江人民出版社、昆明軍區創作組等五個單位要調我去,可我卻沒有去,自己還挺牛的,認為我在北大荒能當個真正的詩人。」郭小林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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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小林虧就虧在他失去了本不該失去的上大學機會。

  其實郭小林的「大學夢」也很強烈,只是他的特殊遭遇,使他幾次與上大學的機會失之交臂。

  1976年,已經到了河南林縣的著名詩人郭小川被當時的批鬥弄得心灰意冷,對局勢發展不抱任何幻想,決定長期留在林縣。為此,他向林縣有關部門提出了調遠在「北大荒」的兒子郭小林到身邊照顧自己的要求。郭小川這個要求得到了批准,就這樣,郭小林來到了久別的父親身邊,並被安排在林縣城關中學教書。可是郭小林沒有想到,他來到父親身邊僅不到三個月,他親愛的父親、中國人民心目中的著名詩人郭小川,莫名其妙地在安陽地區革委會招待所里被大火吞噬了生命——他是在四化建設前夕、粉碎「四人幫」後即將出任文化部領導的前夕告別人世的。「郭小川之死」曾震動過中央高層,有關他的神秘死因,一直是人們猜測和疑惑的不解之謎。家庭長期遭受政治和父親的突然去世,給了剛剛定居林縣的郭小林以沉重的打擊。而當郭小林還沒有從失父的悲慟中醒過神兒來時,1977年的高考消息意外地傳到了他的耳邊……

  我要上大學!郭小林的第一個反應極其清晰和堅決。這也是父親郭小川對兒子的期望。

  那時的林縣,交通落後,信息十分閉塞。從郭小林得到國家「恢復高考」的消息,向學校提出休假學習時起,離考試開始只有一周的時間了。

  「教學工作很忙,只能給你三天時間。」學校領導說。

  三天就三天吧。天生就有詩人氣質的郭小林不以為然。

  那會兒我可狂了——早幾年在北大荒推薦上大學時,有人問我,如果是省師範學院你上不上?我竟然不屑地說:不,要上就上北大清華!這後來還曾成為團支部批評我驕傲自滿的證據之一;因我那時已在省級報刊和兵團小報上發表了不少詩歌,在知青中小有名氣。轉到內地農村中學後,見有的教師對學生這樣解釋「廈門」:廈門就是中國最大的百貨商店……你說,年輕的我能不狂嗎?所考四科中,我自信語文、政治、史地毫無問題,也來不及複習了。麻煩的是數學。「」前我考上高中,沒有上學就去了農場,十幾年用進廢退,文字能力頗有長進,但那點初中數學的老底子,早就忘到爪哇國去了。於是手忙腳亂地找書、求人,求縣一中高中數學老師給我輔導;三天裡沒黑沒白,一天十幾個小時地看書做題,滿腦子全是xy、sin、cos……什麼眼睛、什麼睡眠,全都管不了了,拼了!大考之日(我至今清楚地記得是1977年12月7日),我一早趕到十幾里之外的另一所農村中學,考場就設在那裡。我的心裡出奇地平靜,大概是自信能考好吧。環顧周圍的考生,似乎少有知青模樣的,全是二十來歲的農村孩子——而我那年恰滿三十周歲。

  填寫報考志願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北大中文系,那時分不分一二三志願,現在已記不大清了,反正我沒有給自己留退路。不出所料,語文等三科,都是提筆即答,一氣呵成:作文我最為得意,因為我在這種現場命題的作文考試中動了真情,落了眼淚。作文題為《我的心飛向毛主席紀念堂》,一見我便心中暗喜:這不正是為我預備的嗎!稍加琢磨便伏案疾書——「當我翻開新出的畫報,見到新建成的毛主席紀念堂的大幅彩照,我便不由得想起不久前我進京瞻仰主席遺容的情景,我的心又飛向了紀念堂……當我站到他老人家面前時,我心中激動地默念著: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可不是一個人來看您的,我是帶著兩顆心(一顆知青的心和一顆老戰士的心)來的!」——接著,我回憶了父親在林縣聽到毛主席逝世時的悲慟心情,他讓我給中組部打電報請求回京參加遺體告別的情形,以及他因意外事故去世而最終未能見主席一眼的遺憾;我還敘述了當年他在延安如何在主席思想哺育下成長為一名革命戰士和詩人、他如何對主席有著深厚的感情、粉碎「四人幫」之後華主席如何率領我們撥亂反正,等等;當然最後結尾時也不忘加上「大顆的眼淚滴落在畫報上,使我從回憶中驚醒過來」,「我決心在以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領導下,為祖國的四個現代化建設貢獻一切力量」云云。這篇作文當然不可避免地帶有當時的時代印記,說了些套話,但我確實是動了真情的,在寫到「帶著兩顆心」處時,我抑制不住自己,眼淚真的奪眶而出,滴落在考卷上。據一個當時被抽調到安陽地區參加閱卷的教師事後告訴我,他聽說我這篇作文被當作了全地區的範文,大家都認為寫得不錯,但由於在「飛」字上做文章做得不夠、對華主席歌頌得不夠兩點,未能得到最高分。考試結果,我落榜了。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本以為即使數學不行,但其它三科考好了,可以「堤內損失堤外補」;而且我天真地幻想著,萬一我考得不太好,國家不會不考慮剛剛從「」廢墟上站起的中興大業是多麼需要人才,能不能網開一面讓數學雖差卻在文學創作上已嶄露頭角的我被破格錄取呢?然而,我的美夢在嚴酷的現實面前顯得是多麼荒唐!其實,那時教育戰線的極左影響還極深,表現之一就是排斥老三屆等大齡考生——以二十五歲為界,應屆考生的錄取分數線為150分,大齡考生的錄取分數線則為250分;年齡相差十歲,分數線卻相差了十的平方!據別人告訴我,我的總分是240多分,數學不是0分就是僅二三分,與錄取線只差幾分。我就此與大學無緣。

  倘若是在北京,或許消息靈通一些,我會和老三屆們一起,去做攔蔣南翔同志的車之類的事情;或者,今年沒考上,來年再考(據說1978年高考形勢就有了極大改變,對大齡考生一視同仁了,題也容易一些);我的命運也許會有所不同。但在當時,我困守窮鄉,信息阻隔,加上我犯了犟脾氣,發誓再也不考大學——這種唾面自乾的做法,正說明我的愚蠢——從而失去了78、79兩年再去爭取的極好機會。

  今天,已是年過半百,但依然從裡到外冒著詩人「傻氣」的郭小林這樣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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