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2024-10-08 17:47:40 作者: 何建明

  但老李想到了自己是局裡的領導,想到了整個縣城在此時此刻必須勇敢站出來與死神拼殺的就應該是他和他的戰友們。於是,他邁出了搖搖晃晃的步子……

  這一搖晃中,他想到了兒子,想到了在同一個縣城同一公安局工作的兒子。兒子在哪裡?好像出差了吧?對,可能出差了!老李相信這是對的,兒子出差了,出差就不會死在這個廢墟里的。老李的心靈上豎起一座長城,他想把兒子隔離在最安全的地帶——這是唯一的可能。

  有了這一心靈上的「長城」的慰藉,他老李便似乎有了一種特別的力量,他快步走到那些沒有了方向感的人群中間大聲喊著:「大家聽我說,我是警察,不要亂跑,都站到空地上來!那裡安全——快快!」驚恐的人群好像一下清醒過來,跟著他就往空地上跑,他成為人們掙脫死神糾纏的天神!安置好一群老百姓後,他便想法去找自己的單位——公安局……

  公安局大樓在哪裡?這就是我的單位公安局大樓?李躍進不信,但他必須信,因為逃出死亡廢墟的戰友們站在他面前已經證明他找到了自己的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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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長,你還好啊!我們怎麼辦呀?」戰友們站在他的面前問他。

  老李看著自己的戰友心痛得很:他們有的斷了胳膊,有的眼珠沒了,有的頭部在流血,還有的甚至拖著已經沒氣兒的屍體——那是他們的戰友……

  「去救人吧!」老李只說了這句話。而這句話代表了一切的命令。

  於是,那些有傷的、流著血的、只要還有一口氣的公安幹警跟著老李見被埋的就去救——要救的人太多、太多……他們都在喊救命、喊警察!老李和戰友們手裡沒有任何工具,只有雙手或者隨地撿的斷棍與木棒。能刨就刨,能撬就撬,只要把還活著的人救出來就行!老天無情。竟然還下起大雨,滂沱的大雨。剛才還哭喊四起的縣城,漸漸聲音少了,嗚咽聲多了。這讓老李更緊張——那些剛才還有氣兒的人越來越少了!「抓緊時間救!」老李喊著,其實不用他喊,所有在地面的人都在拼命地搶救他們看到的遍地都是的被埋人員……

  「局長,我們必須先把已經救起的群眾迅速帶出去,否則今夜他們很危險!」戰友提醒他。

  「把群眾聚集起來。跟我走!」老李又一次帶領那些傷的傷、殘的殘,但還有寶貴生命的北川人開始了新一輪的大撤離。

  半路上,有民警默默地走到他的面前,遞給他兒子李宇航的警官證,沒錯,是兒子的。那位民警告訴老李,說是從他兒子衣服口袋裡找到的。老李什麼話也沒有問,繼續領著脫險的群眾往山外走。

  到了設在北川中學操場上的縣委臨時指揮部,李躍進告訴局長說,有人見到了他的兒子。

  他說話時語氣異常平靜。局長以為老李的兒子倖存下來了,便隨口說了句:「你去看一看兒子吧!」是的,該去看看兒子了。到城裡的路平時只需十幾分鐘,而這一次,老李走了近兩個小時。

  一路上還有那麼多剛剛從廢墟里逃出來的傷員需要他搭一把手,肩一程路,指一條生路,甚至帶出幾處危險地。

  傍晚時分,老李才走到了廢墟里的老城,老城已不在老城的位置,它被山推移了兩三百米遠,又被山頂離地面六七十米高,再被山掩埋住,老城成為一個不可尋覓的地方……

  他有家的鑰匙,但已經沒有家門了。他知道兒子派出所在這座城中的確切位置,可是,城都沒有了,他參照什麼可以找到兒子呢?

  傍晚的天邊剩下最後的一線餘暉了。這時候,他看到了一輛被砸扁了的警車,他認識這輛車,是局裡的一個民警開的,車號是571。他朝著這輛被砸扁的車跟前走,離車大約有十米遠的地方,他看見了兒子的遺體!不,他不想說那是兒子的遺體,他看見了兒子。兒子是那麼年輕,才25歲。就是因為年輕,所以他才跑得快,可是,四周全是房子,他無路可逃。他的手高舉著交叉地護著自己的頭,那是房子垮塌砸向他時的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他看見兒子的前胸全爛了,腰帶也斷成了兩截,他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地檢視著兒子,最後,他的目光停在兒子英俊的臉和帶著血痂的額頭上,顱骨很深很深地陷進去了,他輕輕地觸摸著……

  他心疼。

  他是一個人走進老城的。他無法為兒子做什麼,既沒有力量把兒子背出廢墟,也無力把兒子就地掩埋,他只能看看他,陪他坐上一會兒,說說話。後來,他在地上,兒子的遺體旁寫上兒子的名字李宇航,多大了,警號是多少。最後,他把兒子的警號從胸前解下來,擦乾淨,裝進自己的口袋裡,為兒子整整警容,向兒子默立了一會兒,轉身融進了夜的黑暗中。

  自此,李躍進是真正地孑然一個人融身進黑暗的孤獨里了:他的妻子,他的70多歲的老母親也都在這場大地震中永遠地長眠在了北川老城的這片廢墟中……

  「希望小學」大希望:483個孩子一個沒死「我現在擔心的是10里外的希望小學,那裡不知怎麼樣了!」縣委書記宋明在一邊指揮北川中學的搶救,一邊悄悄將經縣長拉到一個廢墟邊說。「你看看這兒死了那麼多孩子。我實在心疼……」書記說到這兒直想哭。可他沒時間哭。

  「我馬上派人過去看看。」經縣長鐵青著臉,跑到人群里,找到縣武警中隊的幾位同志,讓他們馬上放下手中的活兒,趕往希望小學。

  讓我們把鏡頭拉到離縣城10里外的那所希望小學吧。

  這一天的大震前一刻,希望小學的教導主任肖曉川正在操場上,他無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氣,覺得與以往一樣——半陰半陽的天,於是便準備進教室上課。下午2點28分,肖曉川突然覺得地面在劇烈抖動,轉眼間四周一片「噼里啪啦」的聲音。「怎麼啦?」肖老師回頭一看,學校周圍的民房在瞬間全部垮塌。隨即又聽到「轟隆」「轟隆」的巨響。只見山上的巨石像脫了韁繩的野馬,夾著樹木和泥漿,勢不可擋地瀉向山下……剎那間,塵土飛揚,氣流沖天,肖曉川的眼睛被迷住了,難受至極。兩三分鐘後,他吃力地睜開眼睛一看,自己已然成了一個「泥人」,呼吸都非常困難。

  「地震啦!」肖曉川清醒過來的第一個反應是大喊了一聲。他的心一下懸到嗓子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自己學校的那棟3層教學樓。

  天哪!肖曉川差點沒哭出來。搖搖晃晃的樓房竟然沒有倒……

  孩子呢?孩子正在午休呀!肖曉川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趕緊讓學生到操場上來!快呀——」肖曉川拼命地高喊。

  「地震啦!孩子快出來!」「快到操場上——!」「不要亂!要有秩序地往外走!」學校的老師和孩子們這時也都驚醒和緊張起來。整個學校一片呼喊聲,但撤離則是非常有秩序的。

  「快!快快!」孩子們太小,27名老師奮勇相助,將一批批孩子從樓上的宿舍拉扯到操場。

  這個時間很短,短得連老師都懷疑這是他們的速度嗎?像是部隊的一次緊急集合,像是英雄的一次衝鋒。

  「讓孩子們手拉著手,按班坐好!」肖曉川一邊指揮,一邊要求老師,「馬上清點人數,看看有沒有還在房間裡沒有出來的。」「肖主任,9個班的學生全到了!」「幼兒園和學前班的孩子都出來了嗎?」「也出來了!」「點人數了嗎?」「共483個。」「483?」「對。483名!」「一個都沒少?」「是,一個沒少!」「我的老天爺!」肖曉川雙手抱頭,眼淚奪眶而出。真是難以相信:孩子竟然一個沒少!此刻的希望小學,連同附近的幾十位老鄉,共500多人被突如其來的天災困在山谷之中。剛剛被大震驚嚇的孩子們還未擦乾眼淚,一陣又一陣強烈的餘震「轟轟」震個不停。孩子們清楚地看著周圍無數百姓的土房在倒塌,倒塌之後騰起的灰塵遮蔽了整個天空。

  「媽媽呀!」「爸爸快來救我呀!」「老師!老師——」孩子們大的叫,小的哭,甚至有的想逃離群體。

  「不能在這裡待下去!這樣隨時可能受到山體滑坡的掩埋!尤其學校旁邊就有一條河道,一旦泥石流堵道,河水上漲,這塊操場和學校將會全部淹沒!」「太危險了!我們應該馬上轉移。」老師們向肖曉川建議。

  「我也是這樣想。」肖曉川說,「現在外面的情況都不知道怎麼樣,我們只能靠自己了!大家一定要千方百計保護好每一個孩子。我們幾個在前面找路,後面的老師帶著同學們跟上來。注意:一定要手拉著手!」不能有片刻猶豫。轉移立即開始!肖曉川和幾位年輕的男老師及幾位老鄉在前面披荊斬棘地找路,後面的師生們則手拉著手,向學校背面的一座山體進發。然而餘震仍在繼續,山谷間不時傳來駭人的飛石墜地的轟鳴聲……

  「大家一定要小心!不能掉隊!」老師們在學生中不時傳話。一些學前班的孩子才五六歲,根本走不動,還在哭叫著要「回家」「要爸爸媽媽」。老師們就哄他們安靜,哄他們「沒事沒事」。「其實,那個時候連我們這些大人都嚇得渾身直哆嗦,孩子們哪見過這麼大的地動山搖?再說,當時根本不知道外面什麼樣,我們每個人心裡還在惦念著各自家裡的情況,也不知自己的親人是死是活。總之,都是魂飛魄散。但看到這麼多可憐的孩子,我們的心就收起來了,忙著照顧他們。有的孩子實在太小,根本不會走山路。我們就背著他們走……」有老師事後這麼說。

  大震的第一時間裡,在崇山峻岭和崎嶇小路上,在隨時可以看到和聽到滾石飛舞的泥石流與山體崩裂的山谷間,希望小學的這支近500人的隊伍,可以說是浩浩蕩蕩,他們緩慢地行進著,也不知前面的危險到底有多大,更不知能不能走出山谷,擺脫死神的追擊。

  走至一處相對平坦的地方,肖曉川讓隊伍停下。「只有這個地方比較安全些。不能再走了,要不更危險!」肖曉川仔細觀察了周邊的山區,對老師們說。

  「今晚就在這裡露天住宿了?」有老師驚恐地看著連綿起伏的大山,擔憂地問。

  「只有這樣了!通知老師:就地宿營!並且要為今晚可能出現的險情作準備。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必須保證孩子們的安全!」肖曉川用了少有的嚴肅口氣,叮囑他的同事。

  「同學們,今晚我們就在這裡宿營啦!大家要聽老師的話,不能隨便走動,更不能離開班級。現在大家按照老師的要求進行就地宿營準備!」老師剛下達通知。孩子們便嚷嚷起來,有的說要尿尿,有的說要拉屎,更多的人說餓了。總之亂鬨鬨地吵成一片。最讓老師們心痛的是那些幼兒園的小孩子,不知哪個先帶頭說了聲要「回家」,於是幾十個小孩子跟著「嗚嗚——」地哭喊著要回家。這下可好!幼兒園的孩子哭喊之後,學前班的跟著又叫喊起來。學前班的沒停,一二年級的孩子又跟著哭鬧起來。三四年級的看著小弟弟小妹妹哭得傷心,於是也不由得抽泣起來,到最後也跟著大哭大叫起來。五六年級的孩子本來是以大孩子自居,這回見那麼多弟弟妹妹們傷心地哭著,也忍不住哭喊起來。

  「回家!我要回家!嗚嗚……」「爸爸!媽媽!快來救我——」山谷間,那一刻很悲涼。幾百個孩子面對陰灰的天空和搖晃的山巒,在孤獨和悲切地嘶號著、哭泣著,那稚嫩和沙啞的聲音,仿佛是在向蒼天祈求,在向死神求饒……那聲音,那場面,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什麼叫悲痛與震撼!「孩子們,別怕!有老師在,大家別怕!」「你們都是好孩子!勇敢的孩子!我們一定能夠走出大山,你們的爸爸媽媽會很快來接你們回家的啊!」老師們一邊安慰,一邊跟著流淚。

  蒼天,你有眼嗎?你為何要對孩子如此瘋狂?

  然而,蒼天並沒有回答,蒼天變得無情無義,繼續它的瘋狂與肆虐……

  天色漸晚,四周一片慘景與死氣。許多孩子害怕地自覺蜷縮在一起,看著孩子們可憐的樣子,肖曉川等老師十分心疼。

  「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夠走出大山。我們必須給孩子找些吃的,要不今晚就不能安全露宿。」「哪兒弄吃的去呀?周圍的房子都塌了,再說這個時候出去弄吃的也太危險了!」「為了孩子,再危險也得去!」肖曉川叫來幾個黨員、團員老師,讓他們迅速到周邊那些倒塌的農民家裡尋找食品去。「凡是能吃的都找來!」肖曉川說。

  「是。」不多時,幾位老師抱來一些從廢墟里找到的冷飯剩菜和玉米棒子之類的食物和一些棉被。食物雖少,但孩子分著吃,而且吃得特別香。這讓老師們有了些安慰。但老師和大一些的孩子都沒有吃一點東西,在他們此刻的心目中,小弟弟小妹妹才是最重要的。

  大震之夜異常寂寞和漫長。害怕和疲倦中的孩子們剛入睡,天便下起瓢潑大雨。附近的一名家長正好拿來幾塊油布,肖曉川和老師們便從半山腰上折來一些竹子製作成簡易帳篷,保證了孩子們儘量少淋雨……

  夜長長,雨濛濛。這個山嶺間的不眠之夜,老師們誰都沒有合眼,他們像母親一般,無時無刻不在自己的崗位上保護著這些心靈受傷和精神上飽受驚嚇的孩子。

  天,終於亮了!孩子卻仍然在熟睡。

  「不能讓他們再睡了。早一分鐘走出去,就少一分危險!」肖曉川決定道。

  「起來吧同學們!」「同學們起來吧!」學生們一個個被叫醒。「現在重新點名!」肖曉川最關心的是這個。他必須保證孩子一個都不能少。

  「報告主任,483名!一個沒少!」「好!一個沒少。現在大家還是手拉著手,繼續出發——!」肖曉川一聲令下,一支由近500名娃兒組成的逃生隊伍再次出現在搖晃的大山之中,他們幼小脆弱的生命,因為有老師的存在,因為是手拉著手,變成了一座堅不可摧的生命的長城。這生命之長城,是失去了一半以上生命的北川死城的一支永遠生生不息的生命枝杈,並將在這塊死而復生的大地上創造新的偉大業績。

  監獄的犯人也是人!救他們!12日下午2點27分,即大地震的前一分鐘,北川縣武警中隊的營院裡靜悄悄的,部隊正在午休,看守所的監視牆上,當班的哨兵正在全神貫注地巡視,中隊作戰值班室里,值班員張元和值班幹部中隊長趙德清正在觀察電視監控,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窗外還不時吹來一陣涼爽的風……

  轉眼間,中隊長趙德清感到地在晃動,辦公桌上的電話機、暖水瓶被重重拋出,發出破碎的聲響。他敏感地意識到大地震發生了,拼命大呼一聲:「地震了,快撤!」值班員張元快速反應,「嗖」的一聲第一個躥出門外,隨後他吹響了緊急集合哨。

  「緊急集合,不帶裝備!」中隊長趙德清站在院子裡發出大震後的第一道命令。

  正在午睡的戰士聽到緊急集合的哨音後,快速抓起衣服衝出宿舍。就在戰士們衝出宿舍的那一瞬間,只聽「隆——」的一聲巨響,戰士們回頭一看:天,營房倒塌了!要命的事還在後頭。

  這時,營房的地面卻在劇烈地晃蕩著,讓人站不住……「快趴下!」趙德清又一聲疾呼。

  15名訓練有素的官兵「刷」地全都就地臥倒。頃刻間,天旋地轉,昏天黑地,四周儘是「隆隆」的驚天巨響。趙德清他們不清楚外面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他最關心的是自己的戰士和看守所的安全。

  「立即清點人數!」「報告中隊長,除副指導員賈達國帶領14名戰士外出執行任務,和在家的一名領班員及正在執勤的兩名哨兵外,其他官兵都在位,一個不少。」「好!大家都看到了,這是一次非常大的地震,現在我要求……」趙德清一邊在向官兵們提要求,一邊想著副指導員賈達國和14名戰士現在不知怎麼樣了。賈達國他們的任務,趙德清是知道的。他們是去參加縣裡的「五四青年創業表彰大會」的。

  事後知道,副指導員賈達國帶領的14名戰士在縣委禮堂參加會議時,地震發生了,這15名官兵迅速安全地撤離了現場,並且隨即參加了現場的搶救,在無任何準備的情況下,靠雙手從倒塌的縣委辦公大樓內救出了4名幹部。之後他們又在縣長的統一指揮下參加了更緊張的搶救工作。

  現在,我們還是把目光轉回到北川縣的犯人看守所。

  大地震突然來臨的那一刻,大地開始劇烈搖晃,一時間,天昏地暗,地轉天旋。地震了!正在擔負看守任務的領班員李偉迅速作出反應,高聲對一號哨兵熊毅、二號哨兵劉洋大喊:「地震了,趕快報警,趕快撤離!」李偉邊跑邊喊,劇烈的晃動,幾次將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頃刻間,耳邊傳來房屋倒塌的聲音,眼前塵土飛揚,一片混沌。站在監視牆哨樓上的二號哨兵劉洋感覺到哨樓晃動得越來越厲害,他嗖地拿起手中的槍,快速衝出哨樓。他前腳剛邁出哨樓,身後的哨樓就倒塌了,劉洋也跟著倒地。大約1分鐘後,劉洋從地上爬起來,看到監區一片狼藉:監牆倒塌了,監房倒塌了,哨樓不見了,高壓電網斷了,看守所羈押的犯人生死不明。就在這時,李偉也從廢墟里爬出。兩個死裡逃生的戰友見面後說的第一句話是「熊毅呢」,一號哨樓已經扭曲變形,門打不開了,熊毅被困在裡面。劉洋急中生智,用槍托將一號哨樓的門砸開,將熊毅救出。

  危急關頭,3名經歷過生死考驗的戰士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沒有走下哨位,沒有丟失槍枝,沒有自顧逃生。領班員李偉下令:迅速按照發生自然災害處置預案行動,絕不能讓一名犯人脫逃,趕快搜救犯人。熊毅負責查看險情和警戒,劉洋和李偉一起去監區救人,各就各位,立即行動!儼然一名氣度非凡的指揮官,面對複雜的戰場形勢,他鎮定自若,胸有良謀。這就是忠誠,這就是素質。監房已全部倒塌,毫無自救能力的犯人們歇斯底里地呼喊著,仇恨的情緒集聚著,一旦將他們解救出去,在這個特殊的時期,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

  「怎麼辦?救不救他們?」「還用說,他們也是人,救!」李偉毫不遲疑地沖向倒塌的廢墟,邊救人邊考慮著下一步的行動。

  「救救我——」「大哥,快先救我!」嚇壞了的犯人們你爭我奪喊著李偉。

  「不要擠,都會救你們的!」李偉大聲說著,一邊將手伸向那些無助的犯人……

  一個,兩個,三個,犯人們一個個被救出。

  「輕傷的跟我上!你們也別閒著!救人要緊!」李偉對那些沒有受傷的犯人一揮手,然後自己先衝到了危險的廢墟之中。

  那些犯人們先是愣了片刻,隨即善良的人性之火在他們的身上猛地復燃起來。他們順從地跟著李偉,自覺地加入到了救援的隊伍中。

  李偉見此景,內心一動:是人性的回歸,還是人性的覺醒?但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想這類問題。眼前,只有一件事:救人救命!「你們要特別注意搬動石塊和殘牆時的動作,千萬不能再傷著人!」李偉對那些參與搶救的犯人說。

  「快救我——哎喲!」一名重傷的犯人被救出時,流血不止。李偉猛地撕扯下自己身上的襯衣,迅速為其包紮傷口。

  「裡面的人快不行了!怎麼辦?」跟著李偉搶救的幾個犯人驚恐地叫著。就在這時,前來支援的中隊官兵趕來了,他們迅速與李偉等並肩戰鬥,冒著餘震和隨時可能再次倒塌被埋的危險,及時把所有在押犯人全部救了下來。經清點:25名在押人犯,重傷4人,死亡8人。

  「縣城都毀了,這裡不安全,我們必須把犯人全部轉移到安全地帶。」趙德清說。

  「可往哪兒轉呀?萬一路上出意外,犯人們跑了怎麼辦?」有人擔心起來。

  趙德清掃了一眼自己的戰友,同時也掃了一眼在場的犯人,然後堅定地說:「轉移是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如果誰在這個時候逃跑,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條!」現場暫時一片死寂。

  「現在我宣布:全體在押人員,暫時在營地休息,不得走動,違者責任自負!中隊的同志請注意:迅速組織力量探清轉移的路線,一旦可行,立即執行撤離轉移!」趙德清宣布命令後,即派人前往通向綿陽的方向探路。

  「經縣長和公安局的同志,已經探出一條撤離群眾的路,現在他們已經開始安排活著的人往外撤。我們是不是馬上行動?」探路的人回來報告道。

  「立即行動!」趙德清一揮手,於是全副武裝的官兵押著17名犯人開始向城外進發。

  在紛亂和倉皇的撤離人群中,在押犯人這支隊伍有些引人注目,可似乎在那一刻,大家都顯得不再仇視,平起平坐,甚至一路上有群眾主動幫助那幾個重傷的犯人翻越擋路的滾石。

  而幾位沒有受傷的犯人,則去幫助同行的幾個步履艱難的老人和孩子上路。他們相互之間表現的人性之善,在大災面前變得極其自然。

  下午4點35分,押解犯人轉移的12名官兵行至北川中學門口時,聽到倒塌的校舍里傳來陣陣哭天喊地的呼救聲。

  「你們快去救孩子吧!我們保證不跑!快去吧!」犯人突然停住腳步,對押著他們的武警官兵們說。

  「救人要緊!」指導員錢永存果斷地下令留下4名戰士配合2名公安幹警看守犯人,自己則帶領8名官兵迅速衝進中學校園,參與第一時間的緊張搶救。

  眼前的悽慘讓錢永存和戰士們大驚,甚至一時不知從何著手——太多的被埋者!太多的孩子在呼救……

  「救命啊——」一個清晰的求救聲就在戰士們的腳底下。士官班長張輝循聲蹲下身子。他使勁搬開一塊樓板,又招呼身邊的戰士王雄雄幫助,兩人接連搬開兩塊水泥板,當他們合力搬開第三塊水泥板時,一塊磚頭從頭上掉下來,正好砸在張輝的手臂上,頓時血流如注。「別管我!」張輝一手擋開要救護他的一名群眾,奮力與戰友扛起水泥板……那個被困的學生被指導員雙手抱起,「哇」的一聲哭出了聲。

  「繼續搶救!」指導員指揮著戰士們,與在場的數百名當地幹部、群眾和學生家長們拼命地搶救著。

  晚上7點03分,剛剛完成縣委禮堂救援任務的15名武警官兵也趕到了北川中學增援,這一夜他們與縣委書記宋明組織指揮的搶救隊伍,一起從倒塌的廢墟里整整救出了被困學生42名……

  第二天,武警官兵們重新整裝出發,押著17名犯人,冒著一路艱險,安全地到達綿陽。

  幾天後,一位外國記者在綿陽的臨時看守所看到了這群從死城中走出的犯人,奇怪地發現,他們住的地方是「災區最豪華、最安全的地方」。

  「你們沒有想過半途越獄逃跑?」外國記者問在押犯人。

  「我們為什麼要逃跑?有武警看著我們,比哪個地方都安全。政府給了我們第二次生命,我們再跑幹啥?」在押犯人們這樣回答外國記者。

  後來這件事還登在了外國報紙上。

  死城不死這一天是5月16日,距毀城已經第四天了。北川縣毛壩小學四年級學生魏鑫鈺和她的兩個小夥伴卻發生了奇蹟——「地震發生後,我們一直找不到孩子,魏鑫鈺的媽媽天天以淚洗面,我也始終不願相信女兒會這樣消失了,所以一直懷抱一線希望到城裡去看看。」16日這一天,魏鑫鈺的父親再次來到女兒就讀的學校教學樓前,一看早已成廢墟的地方,父親的心都要碎了,他情不自禁地大聲叫喊女兒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沒想到奇蹟真的出現了——老魏竟然隱隱約約聽到了女兒的回答。「一開始我以為聽錯了,便繼續喊,這次才確認真的是女兒在回答我。」父親魏鵬不由得淚流滿面,急忙喊來現場的救援人員。

  救援隊員發現,與魏鑫鈺一起活著的還有兩名同學。他們是怎樣度過這4天4夜的死城生活的?小魏鑫鈺被救後告訴大人,他們三人被困的幾天裡,都是在黑暗中度過的,可他們沒有怕過,相信會有人來救他們。特別是小魏鑫鈺表現最突出,不斷地尋找話題和兩名小夥伴說話,鼓勵他們堅持。被困的空間特別小,三人就擠在一起,一動也不能動,雖然沒有食物,但他們咬著牙堅持了下來。「當我聽到爸爸在叫我時,我心都要跳出來啦,所以就拼命地喊了起來。」小魏鑫鈺的這一喊,喊出了三個生命的奇蹟!獲救後的那一刻,魏鑫鈺說自己不餓,而等到經過清洗消毒後,她忽然開始猛吃東西。「我們都不敢給她太多東西吃,怕一下子撐壞了她。」醫護人員說。但孩子吃得特別香。魏鑫鈺說:「我真的太餓了!」她天真的樣兒讓誰看了都會開心地笑。

  同是5月16日。

  海南救援隊在這座死城裡同樣創造了一次成功救出3名被困者的生命之歌。

  這一天的上午9點10分左右,海南地震緊急救援隊的一個搜救小組行進到北川縣信用社附近時,幾個當地群眾指著那一座面目全非的信用社7層大樓現場說,昨天他們聽到過樓底下有呼救聲。海南搜救隊員一聽,便立即用生命探測儀對現場進行了搜索,但遺憾的是廢墟內已無任何生命跡象。

  9點36分,又有群眾反映北川縣國稅局昨天有呼救聲。搜救人員前去確認,但遺憾的是同樣顯示已無生命跡象。

  10點左右,搜救小組偵察員在北川縣麒麟街一座宿舍樓廢墟內終於發現了2名女性倖存者在向地面發出微弱的呼救聲。

  「立即投入搶救!」海南救援隊一陣興奮。他們迅速作出部署,一邊對被埋者進行精神安慰,一邊報告總部申請人員及裝備增援。

  這個時候,死城內的空氣已經很糟糕,到處瀰漫著屍體腐爛的刺鼻氣味。但絲毫沒有影響救援隊員的救人心切與幹勁。搜救隊員經仔細偵察,初步判斷倖存者被埋壓在距外牆約8米遠的深處,被倒塌的屋頂和地板夾在中間,內部空間十分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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