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2024-10-08 17:47:25
作者: 何建明
第一個遊客吊廂已近在眼前。只見戰士伸出右腿,輕輕地開啟廂外的門閂。然後將安全繩索套在遊客身上,再幫助其通過滑輪緩降器往下滑去——成功啦!第一個吊廂里的遊客安全地降到距離索道四五十米的地面時,現場一片歡呼。
第二個吊廂里的遊客以同樣的辦法獲得成功的營救。
「我們有救啦!有救啦!」其餘的吊廂內的台灣遊客,欣喜若狂地等待著命運之神前來搭救。那一刻,他們的心中,大陸的營救隊員是世上最親的親人!「我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你們中間的任何人!」一位剛剛被救下的女遊客,抱住營救隊員如此說。
營救隊員沒有時間回答她的問題。他們繼續在小心謹慎和緊張地開始救援後面的那些遊客。
索道太危險。動作不能重了,而輕了又無法救下吊廂內的人。每營救下一個遊客,都要花去較長時間。
隊員們換了一個又一個。吊廂內的遊客有些急不可待了。「哐當!」「哐當!」踢打聲又響起……
「你想死啊?」其他吊廂里的台灣遊客不幹了,罵罵咧咧起來。
踢打吊廂的是最後一個吊廂內的男遊客。這是唯一一個只有一個遊客在裡面的吊廂。也許太孤獨,這位B先生的神經似乎已經崩潰了。無論誰的話他都不聽,一個勁兒地只管踢著吊廂,而且嘴裡不停地喊著「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的話。他的行為給搶救帶來了極大的不確定因素。可,誰也無法制止他的瘋狂……
「太危險了!照這樣下去,後面的幾個吊廂隨時可能被他的折騰而毀了!」指揮員萬分焦急,又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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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什麼怎麼辦!加速營救唄!」政委要求隊員們盡一切力量全力投入最後的戰鬥。
此時天色又開始變黑——若不在天黑之前將最後的遊客安全營救下來,便意味著又要讓剩餘的遊客在半空的索道上多呆一個夜晚。「這不等於讓他去死一樣嘛!不行,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把他營救下來!」現在只剩下最後的一個吊廂了。裡面只剩B先生了。不把他救出,就等於送他去死。
現場的人都清楚這一點。
「別踢了!我們一定營救你下來!要配合,千萬千萬!」營救隊員不停地喊著。
「你不要命啦!快安靜點,解放軍同志一定會把你救下來的!相信他們!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不要踢了——」那些被救的遊客也在地面上不停地鼓勵B先生。
英雄的戰士開始了最後的營救。索道上發出「噝噝」的聲音,令現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極度緊張。
1米、5米,10米、20米……現在離B先生的吊廂只有三四米遠了。戰士甚至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B先生濕透了的下身,但就在這個時候,B先生又一次瘋狂地踢起廂門,而且越踢越猛烈——「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他嘶啞地叫喊著,聽不進戰士和現場同行者的規勸。3米、2米……戰士正準備伸出右腿開啟吊廂外面的門閂時,突然「哐當」一聲,B先生自己將吊廂門踢開了!「別動!千萬別動!馬上救你來了——」戰士向他喝道。
可B先生看了一眼營救他的戰士,然而雙腿一躍,縱身向幾十米深的山下跳去……
這一幕誰也沒有意料到。
這一幕讓所有在場的每一個生命都感到了絕望的生命是什麼樣!B先生墜落在山坡的樹杈中間,當時沒有死。隊員們立即將他放在擔架上,接力向山下飛奔——被地震震塌的道路根本沒有了,只能連滾帶爬地往山下走。三公里的山路,他們整整用了一個多小時,所有的抬擔架的隊員全都遍體鱗傷……他們儘自己的全力將奄奄一息的B先生送到山下的救護車上,又將其護送到成都人民醫院。遺憾的是,由於B先生傷勢太重,最後死在了手術台上……
「報告總部:12名台灣遊客除了一名意外傷亡外,其餘全部獲救……」消防隊政委向抗震救災總指揮部報告道。
「祝賀你們成功!」「謝謝大陸同胞!」消息迅速傳到海峽另一邊的台灣,電波里迴蕩起骨肉同胞間少有的歡呼與濃濃親情……
這是我們經歷的都江堰震中的一幕。它是痛苦中的一幕悲喜劇。它因此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城市。
以前來都江堰,總是在城裡轉,並沒有注意都江堰市其實還管轄了很大一塊地盤。它下屬有12個鎮,其中包括此次地震中出名的聚源。2004年之後,都江堰下轄12個鎮外,另保留了兩個鄉:向峨鄉和虹口鄉。
不曾想到,這兩個緊挨汶川映秀的山鄉,在此次大地震中飽受摧殘。本來通往汶川的路是通都江堰的虹口鄉,而恰恰因為這裡的「生命線」被徹底地掐斷。到了20多號,即便想到虹口鄉,卻已無法如願。
「你要想看倒塌的學校,向峨鄉必須去。」四川省委的朋友對我說。
「好吧,我們就到向峨鄉去。」我問,「從都江堰到那裡需要多長時間?」「幾十分鐘就到了。」果不其然,出都江堰後,經過一段山路,就進入了向峨鄉境內。但路非常難走,儘是坑坑窪窪的泥路,由於前些日子下過雨,許多路段的路面像是泥潭一般——我由此想到了這個偏僻山鄉在經歷地震摧毀後的前一兩天的困境!「馬上就要到了。」穿越過一片很大的廢墟和農舍之後,司機說。
看到了:這就是向峨鄉的所在地!沿著公路形成的一條山鄉小鎮的「7」字形街道,大概可以看出這個小鎮往日的風貌。但呈現在我眼前的卻是不見一間完整房子的巨大廢墟!狹長的,除了中間一條為搶救隊伍專門騰出的通道之外,整條約500米長的「7」字形小街兩邊,皆是坍塌的廢墟……只有空降兵部隊的一台大型挖掘機在搗毀那些半塌半斜的殘餘建築的場面,似乎還能感覺到這個死亡了的山鄉還有一絲生命。
陪同我的朋友是省委組織部門的,所以在他來向峨鄉前就為我講了一個感人的故事,當然發生在向峨鄉。而且後來中央組織的抗震救災事跡報告團里就有這個人,他便是向峨鄉黨委書記羅鴻亮。
下面是羅鴻亮書記的報告內容:
5月12號下午,我正在蓮花湖畔的蓮月村主持一個村道建設工作會。突然,地動山搖,蓮花湖像開水一樣翻滾。有人大聲喊:「地震了!」我和大家趕緊跑出會議室,爬上湖邊的岩石,朝鄉政府方向望去,那邊已是滿天黃煙,什麼都看不清。不好,得馬上趕回去!我和同事們急忙往鄉政府跑。一路上,周圍的農房幾乎都垮了,水泥路面到處坍塌開裂。鄉政府和周邊的情況比我想像的更嚴重:成片的房屋只剩下幾棟孤零零地立在廢墟中,整個街道變成了一片磚瓦堆!「羅書記,鄉政府大樓垮了,好多鄉幹部都埋在了底下!」「羅書記,愛蓮社區的房子垮了!」幾個村民跑過來對我說:「中學的教學樓垮了!」我心裡一驚,中學垮了?!這可是上課時間,幾百個學生啊!我火速把在場的鄉幹部叫過來,主持召開了向峨鄉歷史上最短的一次黨委會,大家作出了一個生死抉擇:先救學生!鄉長付岷濤立即帶著一群幹部拼命向學校奔去,邊跑邊對驚恐的人群喊:「快去學校,快去救娃娃!」地震把中學的教學樓全部震垮,廢墟中不時傳出孩子的哭聲、呼救聲。已經趕到學校的家長哭喊著,撲在廢墟上瘋狂地刨找著自家的娃娃。
慌亂中,有群眾問:「鄉幹部都到哪兒去了?!」民政幹部羅代強跳上桌球檯,大聲說:「哪個說鄉幹部不在,我就是鄉幹部!男人們都站過來!」慌亂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付岷濤嘶啞著嗓子對大家說:「現在只顧自己,誰家的娃娃都救不出來。都到那邊去,到呼救聲最多的地方去,救一個算一個!」男人們過來了,女人們也過來了。身強力壯的男人站到了廢墟的最上面,其餘的人排成兩行,把磚頭和水泥塊不斷往後傳!10多分鐘後,廢墟里救出了一個活著的娃娃!但是由於沒有大型機械,救援進展十分緩慢!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廢墟中,孩子們的呼救聲越來越稀少,越來越微弱,我的心也越來越沉……
怎麼辦?必須找到救援機械!我們馬上派人四處尋找。15分鐘後,東林村村主任袁鳳群帶著自家的兩台挖掘機趕了過來!挖掘機進場後,迅速清除了廢墟旁的路障,並打通了操場連接校外的通道。怕挖掘機傷到娃娃,木匠任隆富帶著幾個人,拆掉倒在操場上的籃球架,土法上馬,硬是把挖掘機改裝成了簡易吊車!這兩台臨時改裝的吊車,在最危急的時刻發揮了巨大作用!任木匠指揮吊車,吊開水泥板,幹部群眾立刻跟進搶救。
自救中,我們用手刨、用肩扛,用自製的吊車救出了30名學生。當天晚上,1000多名解放軍、武警和消防官兵陸續趕到向峨救援。最後,從廢墟中一共救出了68名學生!前面提到的羅代強,在組織救援前已經看到了埋在廢墟里的兒子。當時兒子露出了一隻腳,老羅一眼就認出了兒子腳上穿的那再也熟悉不過的鞋和襪子。但為了不打亂救援安排,老羅沒有向救援隊伍表露過自己的孩子還埋在廢墟下。3天後,孩子的遺體從廢墟中抬了出來。兒子留給老羅最後的記憶,就是廢墟里露出的那隻腳。他後來告訴我,晚上睡覺就不敢閉眼,一閉眼,兒子的鞋和襪就在眼前晃……
16號清晨,學校救援基本結束後,一部分機械和力量隨即轉到鄉政府增援。但是,太晚了!直到5月17號凌晨,地震發生後的第5天,鄉政府廢墟中才清理出最後一批幹部的遺體,包括鄉長助理易大東在內,8人遇難……
32歲的易大東,去年9月從都江堰市下派到鄉里掛職。當時,幾塊水泥板死死地壓在他身上。救援的同事鼓勵他要挺住,一有機械和人手馬上就來救他,他卻用微弱的聲音說:「不要管我,你們先去救學生……」大東結婚多年,忙於事業,把要孩子的時間一推再推。大東走了,留下了永遠的遺憾,但從得救孩子的笑容里,我仿佛能看到大東生命的延續……
鄉幹部李明,在鄉政府大樓完全垮塌的一瞬間,用力把一名來鄉里鍛鍊的女大學生推出了死亡地帶,自己卻被深深地埋在了廢墟里。後來,解放軍戰士進村入戶幫助群眾清點財產,來到李明家,問李明的妻子有什麼貴重物品需要清理。她說:「其他的都不需要了,我只希望能找到丈夫的『優秀共產黨員』證書。我要讓女兒知道,爸爸是一名鐵骨錚錚的共產黨員!」地震後的這些日子,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腦海里總會閃過這幾個朝夕相處的同事的身影,浮現出他們的音容笑貌。如果早救他們幾個小時,或許他們就能活下來。
但生死關頭,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把生的希望留給群眾!這幾天到我鄉愛蓮社區的人,都會看到一塊愛蓮社區黨支部的牌子立在廢墟旁的受災群眾安置點。立牌子的人是社區黨支部書記王婉民。地震那天,她的母親遇難了,她流著淚朝掩埋母親的廢墟鞠了三個躬,說:「媽,女兒不孝,顧不到您了……」說完就匆匆趕去疏散群眾。第二天,當她再次跑過家門口時,家裡人已經把母親的遺體收拾停當。作為女兒,她能做的,只能是最後一次幫母親換上一雙新鞋。5月16號下午,受災群眾基本安置妥當。王婉民帶著支部幾個人回到原來的辦公地點,從廢墟里刨出了「向峨鄉愛蓮社區黨支部」的牌子。她把這塊牌子再次豎起來,她要讓社區的群眾都知道,地震沒有震垮他們的黨支部!5月17號,胡錦濤總書記到成都察看災情,指導抗震救災工作,得知我們向峨鄉的情況後,高度評價了向峨鄉黨員幹部危難時刻堅持人民利益高於一切的做法。總書記的關懷和激勵迅速傳遍了向峨鄉的每個角落。在鄉、村和社區黨組織的帶領下,受災群眾正在走出地震的傷痛,振奮精神、團結一致、共渡難關。現在,16個受災群眾安置點都插上了鮮紅的黨旗,全鄉24個黨支部已全面恢復工作,545名佩戴黨徽的共產黨員奮戰在災後重建、恢復生產的第一線。
545個黨員就是545顆種子。這些種子播撒在全鄉5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向峨人民就一定能夠重建家園、創造美好的新生活!羅鴻亮書記的報告內容與他跟我講的和當地群眾給我講的是一致的。在5月23、24日採訪的時候,我受這個鄉感動的故事中,確實也有這兩件事:一是鄉幹部在自己同事壓在廢墟時,首先提出了「娃娃要緊,先救娃娃!」;二是在群眾處在六神無主、一片驚恐和無家可歸之時,愛蓮社區的女支書王婉民帶著支部幾個黨員,從廢墟里刨出了那塊「向峨鄉愛蓮社區黨支部」的牌子,並高高地豎在了廢墟之上,讓群眾能夠聚集在他們身邊,這是何等的偉大壯舉!向峨鄉因一句豪言和一個壯舉,將載入汶川抗震救災的史冊,並獲得人們永遠的記憶。
在同樣的生命需要拯救的時候,鄉幹部們把自己的生命留給了學生娃娃,這讓到處是悲情的汶川地震中亮出一道崇高的人性光芒。
向峨鄉幹部們的行為,在我看來可以比得上黃繼光堵槍眼、董存瑞手托炸藥包炸敵人碉堡等等英雄的行為。因為與之所有的生命相比,作為成人、作為天下的父親和母親,如果需要作生命的選擇,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將生的可能留給他們的孩子。
大震之時,在鄉幹部被埋的同一條街上、僅隔二三百米的向峨中學,當時有400多名學生被埋,羅鴻亮他們選擇對了,一句「娃娃要緊,先救娃娃」,讓那些無助的孩子和絕望的父母們有了一絲希望,即使在災後的許多時間裡,雖然不無悲痛地常常想起自己的兒女死去的那一幕悲慘情景,他們仍然不會有太多的怨氣向政府和幹部身上宣洩……這是向峨鄉幹部們作出正確選擇後獲得的最大安慰。
關於這個問題,筆者不想作深入研究。我只是想補充關於這個鄉在此次大地震中失去生命的那一部分痛——生命之痛。
這是主要的。地震災害之所以使我們流了那麼多眼淚,儘管有很多是被抗震救災的英雄事跡和人性復活與人和人之間的那種大愛所感動的眼淚,但我們無法迴避那些突然失去生命的事實。
8萬多條生命(其中包括失蹤的),在瞬間從我們的身邊消失了,有的甚至是整個家庭、整個班級,以及那種造成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慘現實。我們不能不關注,不能不作最重要的關注。
因為這是生命。
我不得不補充羅鴻亮書記的報告內容,因為他在報告中提到一個叫任隆富的木匠。事實上,這位叫任隆富的木匠是個英雄,因為他將挖掘機改裝成簡易吊車,並在現場連續工作近50個小時,他一人至少就救出了5個學生。直到15日凌晨搜救結束後,木匠才悄悄拉著在此遇難的女兒的遺體回家。
「任木匠就是從這條山路上把女兒拉回家的……」這位老鄉指著那條崎嶇的山路對我說。望著泥濘而狹窄的山路,我不知道任木匠最後是何等的悲傷。據說他在現場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因為他沒時間掉眼淚。在解放軍大部隊沒有到來之前,現場沒有大型機械設施,一切搶救都是靠雙手刨,而橫七豎八的水泥組成的廢墟和瓦礫,光靠雙手刨的結果是,那些原本可以不死的人很快會斷氣……任木匠的英雄壯舉就是他有一套木匠功夫和他善良的本性。
12日這一天,任木匠正在山上和一幫搞機械建設的兄弟們吃飯。上午在礦坑內的活兒忙了些,所以午飯吃得晚,這也使他和幾位兄弟倖免於難。地動山搖後,任木匠立即想到了剛剛轉到向峨中學不足三個月的女兒。「壞大事了!我娃兒她們的中學不知咋樣了。下山!」任木匠憑著平時對兄弟們的關係一招呼,幾個泥瓦匠、焊工、割工都跟著他向山下跑——當時山上到處飛石亂滾,十多里路,他們跑了一個多小時。
天哪!塌成這個樣兒啊!任木匠跑下山,一看女兒上學的學校一下傻了:整個學校的大樓全部倒在地面……400多個學生娃,活著站在操場一邊的沒幾個。任木匠掃了一眼,那邊沒有自己的女兒。娃兒肯定埋在裡面……
「快來救娃呀!」有人朝他喊道。
「啊!」任木匠醒了,趕緊朝廢墟堆上衝過去。
這時他看到現場搶救的人已經很多,顯然有人在指揮——幹部和家長們排成三行,從里往外傳遞廢磚塊什麼的。這能救幾個人嘛!任木匠急了,轉身對一起來的幾位兄弟喊道:「你們趕快看看哪裡能搞得來氧氣罐和切割工具。」說完自己則衝上廢墟,大聲說著,「你們千萬要理智,要講科學!」那個時候,能講理智的人少,家長們瘋了一樣在廢墟里到處尋找孩子的呼救聲,然後拼命地挖。但當他們發現單憑自己的雙手根本不可能救出自己的孩子時,才明白過來:必須有工具,還得有懂行的人指揮。
任木匠的話有人聽了。因為他的兄弟不知從何處拿來的切割機,對搬動壓在孩子身上的斷裂了的水泥板能夠起很好的作用,而僅憑雙手是不可能拉斷那些鋼筋水泥板的。
「光這還不行。得有吊車!」任木匠發現切割機只能將一些斷裂的鋼筋什麼的切斷,但仍然不能將大塊水泥板搬走。搬不走牆梁和水泥樓板,就仍然無法救出更多的孩子——他們像肉餅似的被擠壓在橫七豎八的斷裂牆板之間,每延誤一分鐘就將失去一分鐘的希望。
「鎮上有沒有吊車?」任木匠問鄉幹部。
「只有兩台鏟車。」「鏟車也要。開來再說!」任木匠的話竟然開始管用。很快,有人將兩台挖掘機開來了。
「這傢伙胳膊太短,吊不到水泥板嘛!」有人看著開來的挖掘機,很失望。
「有辦法。」任木匠真是個能工巧匠,只見他轉眼工夫就將挖掘機改裝成了簡易吊車。這回搶救現場有人說話了——是鄉長付岷濤站在廢墟上,高高地揚起手,大聲說:「大伙兒都聽這位師傅的,哪個樓板下發現了娃兒,就趕緊讓師傅用吊車吊啊!」這回任木匠頓時長了臉,從沒當過啥官的,看著現場幾百人都在瞅著自己,便挺直了腰板,二話沒說,將先改裝好的第一輛簡易吊車開到廢墟上,然後交給了一位一起下山的兄弟,自己則又去改裝第二輛挖掘機……
「我到向峨中學的搶救現場時,就見到那個木匠在全場組織指揮了,問鄉里的羅書記這人是誰,羅書記說是個木匠,還懂些機械技術。我一看這人有一套,立即與鄉里幹部作出兩條重要意見:一是搶救中學學生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二是現場搶救的指揮權交給這位木匠,他有經驗,倒塌的教學樓只能靠機械才有可能救出更多的孩子。後來的情況證明這木匠確實不負眾望。」都江堰副市長廖小平大約是12日夜間10點趕到向峨鄉的,他這樣回憶說。
任木匠指揮下的群眾搶救現場開始有序,同時效率也比家長和鄉幹部們靠雙手刨要管用。但簡易吊車是用挖掘機改裝的,不一會兒其中一輛吊車的鋼繩吃不了勁,繃成兩截。怎麼辦?
任木匠急了,說必須換成粗鋼繩。鄉里沒有粗鋼繩,得到都江堰去買。
「110馬上走一趟!」廖副市長一聲令下,警車以最快速度駛回都江堰。「救學生娃用的?
快拿走,別說錢的事,快走吧!」貨主一聽警察救援,揮揮手就讓拿走了鋼繩。
13日凌晨1點多的時候,也不知任木匠從哪兒弄來了兩台正式的吊車,這回他真的成了搶救現場的總指揮了:「這邊,這邊!對,往下,再往下一點兒……好,起吊!」在場的幹部和家長們打心眼裡佩服這位不知名的木匠,但他沉著和熟練指揮吊車的精氣神兒,尤其是一個又一個生還者被他救時起,大家沒有不念他是救命恩人的。
雨越下越大,向峨中學的搶救沒有停止過一分鐘。任木匠何嘗不著急自己的女兒!可現在他的責任太重,在大部隊和更多的大型機械設備沒有進來之前,他是整個搶救現場的核心人物,他別無選擇——救娃兒,救所有的娃兒是他現場的使命!「他的女娃兒也埋在裡面?!」慢慢地有人在現場傳開了。於是關心這位救命恩人女兒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13日一天,是搶救人命最關鍵的24小時,所以任木匠根本沒有時間去專門抽時間尋找一下自己的女兒,他甚至連特意去呼一聲女兒的小名都顧不過來。人家其實不知道,他任木匠也是特別愛自己的女兒,天下所有的父親都格外愛自己的女兒。
14日之後,從廢墟里挖出的基本上都是屍體,任木匠的女兒也是14日被挖出來的。女兒同樣已經斷了氣……「娃兒,爸爸對不起你!」任木匠用衣角為女兒擦淨臉上的血跡,然而抹了抹眼淚,揮揮手讓幾個兄弟把自己的女兒抬到一邊後又繼續指揮起現場的吊車——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擔此重任,任木匠不想輕易放棄,他知道在場有幾百人看著他,他們中有娃兒同學們的家長,有鄉幹部,還有市裡的領導,他覺得自己在這種場合下不能丟臉,他得盡全部的力量把市長交給的搶救指揮權用好、用盡!這一天上午9點多鐘,木匠趁有人換他下了吊車,便從一位在現場的家長手裡借了輛三輪車,然後抱起女兒的屍體放在上面,就向山裡的家蹬去……
「你怎麼又回來啦?」有人發現才一會兒工夫,任木匠又出現在搶救現場,便問。
「唉,這裡不是還有活的,我哪能只顧死了的?」他嘆了一口氣,又重新擔當起現場總指揮……
這是一個平民。不是黨員,也不是幹部。鄉幹部在人民大會堂里向全國人民作報告時能提一下他的名字,他臉上就覺得很有光了。
其實,他才應該去作報告。可他沒有去,有人提起這事,他羞澀地說:「別嚇唬我,讓我去作報告,非得腿肚子抽筋不可!」向峨中學是此次大地震中死亡人數非常多的一個學校,而且是死亡比例特別高的一個中學,全校420多名學生,前後一共獲救的生還者才68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