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2024-10-08 17:47:21
作者: 何建明
3個小時過去了,8個孩子被救出。這對現場是何等的鼓舞!「汪、汪、汪……」靈敏的「專家」又發現目標!國家救援隊指導員杜國平帶著隊員張文起等飛步過去。他們通過電筒照射,發現樓板下面有個微弱的聲音,原來裡面有個女孩,而她的旁邊還有一個男孩子也活著。
一定要把孩子活著救出來!領隊劉向陽經過觀察,迅速與大家研究出了營救方案:先把樓板吊起來,然後再視情況營救。
「你們把眼睛閉上!」劉向陽沖底下的孩子高聲喊了一聲,然後指揮吊車緩緩啟動橫伏的水泥樓板……
再往裡面看去,劉向陽他們又高興又心痛——高興的是小女孩兒的身體露了出來,那男孩兒也睜開了眼睛看著他。心痛的是,在這兩個孩子旁邊,擁擠著的七八個纏繞在一起的學生都已經死亡了……這一幕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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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理來啦!」突然有人說。
劉向陽他們抬頭一看,可不是,就在他們旁邊的一堆廢墟上,溫家寶冒雨來到了現場。「報告總理,我是國家救援隊的副隊長劉向陽,我們已經在這裡救出8名倖存者。」「好。謝謝你們,你們是好樣的!希望你們能儘快地救出更多的倖存者。」溫家寶說著,就蹲下身子,往廢墟的下面看……現場的人清楚地看到溫家寶的眼睛一下濕了,「孩子,你一定要挺住,你一定能獲救的!」「總理爺爺……」那個躺在死屍之中的小女孩兒輕輕地說。
「總理爺爺好,我很堅強的。」那個壓在死屍之下的男孩兒突然這樣說了一句。
溫家寶的嘴頓時一抿,兩行眼淚淌在臉頰上。
現場的人都流淚了。
「找個東西給孩子遮一下。」溫家寶見雨水淋在廢墟里的女孩子臉上,心疼地對劉向陽說。
馬上,有人傳過一床被子,劉向陽裹住了女孩兒的身子。
流著眼淚的溫家寶這才慢慢站起身,並對劉向陽說:「你們一定要把這兩個孩子救出來。」「總理放心,我們一定完成任務!」劉向陽保證道。
工作人員一直在輕輕催著溫家寶,顯然另有重要的災情要向他報告。可總理似乎放心不下仍在搶救中的孩子,於是在現場親自指揮了20分鐘。由於孩子周圍的廢墟呈網狀,一時難以將孩子馬上救出來。最後溫家寶不得不離開現場,他再次用命令的口氣對劉向陽說:「你們無論如何要救出他們。要查一下這兩個孩子叫什麼名字,將來我要去看他們。」5月24日下午,溫家寶總理再次來到都江堰災區時,問當時在場的市領導:新建小學那兩個孩子救出來了嗎?市領導同志回答說,救出來了,現在可能在市人民醫院治療。溫家寶當場就說,我想去看看那兩個孩子。隨後,溫總理穿好衣服,正準備去都江堰市人民醫院,忽然又聽說兩個孩子都在四川省人民醫院,於是,又直奔省人民醫院探視。
溫家寶來到兩個孩子住院的病房時,9歲的趙其松正躺在病床上輸液。小其松覺得這個爺爺很面熟,便拿起一個蘋果,熱情地說:「爺爺,給您一個蘋果。」溫家寶的臉上頓時出現了笑容,俯下身子,說:「謝謝你,爺爺不吃,你留著吃吧!你還記得那天嗎?那天我看到你了。你聽見我喊你了嗎?我叫你要挺住。我有一張蹲在地上看叔叔們救你的照片,我惦記著你呢!」小其松眨了眨眼睛,終於想起來了,忙回答:「知道!」看過小其松後,溫家寶又來到7歲女孩王佳淇床前。他俯下身子,拿起孩子的小手說:「來,摸摸爺爺的臉。」小淇淇非常聰明,一下就認出了面前這位爺爺是誰,便十分興奮地說:「總理爺爺,我被救出來的時候沒有哭,我做鼻子手術的時候也沒有哭。」溫家寶的眼睛頓時紅紅的,他滿懷深情地對小淇淇說:「對,你很堅強,我記得你,你現在想和爺爺說什麼話嗎?」小淇淇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轉了轉,說:「我代表新建小學的小朋友感謝溫家寶爺爺!」溫家寶點著頭,雙手緊握孩子的手,說:「你好了以後,代我向新建小學還活著的小朋友問好!」「嗯!」小淇淇開心地應道。
這個小淇淇和小其松是幸運的。他們是新建小學幾百名倖存者中最幸運的孩子,因為他們是在國務院總理的親自關心下的倖存者。然而還有100多名小夥伴卻永遠地不能再做爸爸媽媽的好寶貝了……
地震兩天後的14日下午2點左右,另一支現場搜救隊又在新建小學的廢墟中發現了一名小男孩的遺體。孩子的母親見到死去的兒子後,號哭一聲,便癱在地上,當場被救援隊一路攙扶著離開現場。孩子的父親趙建中看起來還算冷靜,此前,據說他已經在廢墟上搜尋了近兩天時間。當救援隊把孩子的遺體抬到收殮車前,趙建中蹲下身去,用手帕擦去兒子臉上的灰塵,然後拿出手機,拍下了兒子留在人世間的最後遺容。然後,趙建中和周圍的人一起,平靜地將孩子裹入一塊軍用毯里。緊接著,趙建中用力抱起軍用毯,往收殮車走去,所有人都默默地望著他的動作。突然這個一直很鎮靜的父親,仰天長嘯,那聲音撕破已經過度悲痛的都江堰的短暫平靜,許多過路的人再一次圍到新建小學門口,他們與趙建中一起再一次承受著悲痛……
哭聲自12日下午開始,在都江堰就沒有停止過。
5月12日,對普通的人來說,沒有任何特別的意義,但在醫院,這個日子會引起一些年輕的女護士們的熱忱,因為這一天是一年一度的「護士節」。100多年來,「南丁格爾」精神一直激勵和鼓舞著白衣天使們在自己的崗位上努力奉獻著純潔的熱情與精湛醫術。而通常,這一天每個醫院都有些特別的活動,這會讓年輕的護士們感到格外興奮和自豪。都江堰市中醫醫院的女護士們同樣關心著這一日子。
上午同往常一樣,只是因為這個「護士節」是周一,所以這家日門診量在八九百人次的縣級中醫院,這天上午要比平日多一些看病的人。許多一線的醫生和護士一直忙到中午才算稍稍鬆了口氣。
這座醫院與新建小學離得很近,同在老城區繁華的建設路上。全院只有兩座大樓,進院門右手邊是門診大樓,對面是「廠」字形的6層樓住院部,門診大樓和住院樓合圍成一個小廣場。
因為上午的門診特別忙,所以到中午後多數醫院職工回家吃飯和休息去了。通常下午2點28分後門診部的工作人員才開始重新多起來,但住院部大樓里一切正常。100多位病人和陪床家屬,除值班醫生外,最忙碌的要算護士了。而這一天還有一個情況是,今天的住院樓護士中,有一部分被副院長胡芸帶走去參加市裡的護理技能競賽去了——沒有人想到,這些去參加競賽的護士們是多麼的幸運,她們都倖免於難。而留在醫院的護士們,幾乎全都成為地震的死難者……
住院部的5樓,是婦產科。2點20分,一例婦產科手術成功做完。幾個護士嘻嘻哈哈地要去住院部大樓背後小巷吃麻辣燙,主持手術的吳大夫有點累了,說不想去,留下來處理一些手術室的事。
下午2點30分快到了,醫院總務科的胡小弟提前幾分鐘來到辦公室,他們的辦公室就設在住院部大樓頂層的簡易房內。他一看同室的4個人到齊了,剛要想做點什麼,突然感到整個樓體在猛烈搖晃,「地震!快跑!——」是同室的張科長大喊了一聲。胡小弟迅速跟著同室的人往房門外奔跑,他是第三個出的門。
走出房門就是住院部大樓的樓頂,胡小弟奔跑到大樓的中間時,他聽到走在前面的張科長仍在急促地催他快跑。胡小弟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因為後面還有同事。他看到一個離他五六米遠的同事剛剛跨出房門,那房門前原來就有的一條裂縫,忽然張得很大,並迅速傾斜下去,那個同事來不及反應,從裂縫處掉了下去……他驚得不知所措,又回過頭看到走在前面的張科長已經進了樓房一端的樓梯口,然而就在這時,整棟樓體像坐空了似的頹然下墜,且下墜的速度令人難以想像之快,張科長的背影在胡小弟的眼裡瞬間消失在一陣揚起來的塵灰中……
胡小弟同時感覺自己的雙腳也像被抽空了似的伴著揚起的塵灰往下猛墜,如墜入萬丈深淵。
大約兩分鐘後。胡小弟發現自己還活著,只是位置不同了,他的腳下儘是瓦礫和碎片。他從斷裂的樓板上站起來,拍拍腿和腰板,沒事!毫髮無損!可張科長沒了,其他幾個同事也沒了。倒是那個從裂縫中掉下去的同事還有氣,但是脊椎骨折了。
胡小弟吃驚地看著自己的腳下原先是6層高的樓房,現在只剩下兩層樓那麼高的廢墟了。他知道住院部徹底完了,那麼多病人和陪床的病人家屬,還有自己的幾十位醫院同事也完了…
…這是地震嗎?唐山大地震挺厲害,可也沒有聽說這麼高的大樓往地下坐下的!他看到小廣場上站著不少人開始喊了,也有人開始哭了。他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明白了:自己還活著。
胡小弟認識門診樓藥房的羅昌偉。第一聲喊「快去救人」和第一個衝進廢墟里的就是他。羅昌偉從廢墟里抱出的第一個人是活的,但第二個抱出來的卻已經斷氣了。
後來門診樓里出來的人逐漸多起來,他們都衝到了已成廢墟的住院部大樓……
很奇怪,「廠」字形的住院部大樓,有一面並沒有倒塌,只是被扭斜了,像中了風的面孔,很恐怖。那樓上還有50多人,因為沒了樓梯,倖存者聚集在窗口處拼命呼救。有一個人情急難忍,一不小心,從鬆動的窗台跌下,當即身亡。
羅昌偉看到了這一情景,喊人到門診大廳里拉出一根消防帶,試圖用簡易梯將上面的人救下。但簡易梯不夠高,上面的人沒法往下滑。
50多個人更加緊張,大哭小叫,亂成一片。
這時,午休後回來上班的李其林院長、余福德、胡芸、周勇副院長等趕到了現場,救人開始進入有序狀態。很快,成都消防隊和武警成都指揮學院的官兵也來了。最終,殘樓上面有49人獲救。
可是,倒塌的廢墟里,仍然有大量病人和陪病的家屬及醫院的幾十位工作人員被埋……
此刻的廢墟里,到處是血,救人爭分奪秒。「當時我們看到倒塌的住院部大樓,就像一個巨大的墳墓,你甚至都不敢去碰它,因為都是橫七豎八的樓板,你不知道動了這一塊另外哪一塊會再一次轟然倒塌,那樣死的人不就更多了!醫院和消防隊的幾個人在廢墟上,只能靠雙手抱、扒,或者用簡單的木棍鐵鏟撬。還有不少來幫忙的人,一見樓板下有人叫救命,就小心翼翼地給搬掉壓在上面的水泥塊,有人還想往縫裡塞礦泉水,但又不能解決多大問題。所以救出一個人非常困難。眼瞅著許多人在裡面被悶死了……」七八天過去了,中醫院的那堆廢墟前,總有一些鄰居和圍觀的人站在那兒向來自各地的記者等來訪者介紹些情況。一個中年人這樣向我介紹道。
下午5點多,下起大雨。人們冒雨把廢墟淺層的人都救了出來。沒有有效救援工具,深處被埋的人只能等待。人們又想法把瓶裝礦泉水塞進縫隙里,希望裡面的傷員能夠堅持住。
因為有四川省省委有關同志的陪同,所以我的採訪得到了中醫院方面的配合。地震以來,由於門診部大樓保存完好,因此這個醫院的正常醫療工作仍沒有停止,他們在院領導的帶領下,堅持不分晝夜地戰鬥在崗位上,化悲痛為力量,為都江堰的抗震救災貢獻著自己的力量。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敬重的群體。
院辦的一位同志向我們進行了正式介紹:12日下午地震後,醫院方面迅速組織搶救,當場救出了幾十位倖存者,這些主要都是與倒塌的住院部大樓相連接的那棟危樓上的病人和陪病家屬及醫院工作人員。但壓在廢墟里的人卻很難搶救。下午5點鐘後,天下起大雨,給搶救帶來困難,一些鬆散的廢墟在不斷往下墜。後來主要趕來增援搶救的是武警成都指揮學院的數百名官兵,他們在這裡一直奮戰了8天9夜,直到搜遍了全部廢墟之後才撤離。
溫家寶總理是12日深夜到的搶救現場,他在雨中所說的「決不放棄,全力搶救人」的話,就是在中醫院的廢墟上。溫總理的話,也從此成為整個災區第一階段的戰鬥號令。
這位同志介紹,中醫院的搶救工作,主要是在地震的前三天。除了當地武警和消防隊外,國家救援隊也都來過現場。「但由於樓房倒塌的情況太嚴重,幾乎每救一位倖存者,都得花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幾十小時,這也就給整個搶救行動帶來非常大的不利。」他說13號他在現場就看到武警官兵為救一個倖存者,用了近20個小時。
「發現一個活人不容易,可要救出一個活人更不容易。在一個大坑上面,當時我們在地面上估計那裡面會壓著不少人,武警官兵便費勁費力用了十多個小時,才挪走了那些壓在大坑上的水泥板和磚塊。後來他們在裡面發現了一名已處於昏迷狀態的倖存者,連忙給他戴上一頂安全帽。這個倖存者半坐在一堵矮牆前,背朝著搜救人員,左手臂還被壓在一個已經死去的遇難者身下,抽動不得。而那個遇難的死者身上,又壓著大的水泥板。在這個倖存者的正上方,又是隨時可能倒塌的一棟懸空樓體。
要救這麼個倖存者,實在太危險了!那垛矮牆是唯一的支撐體。搶救的消防隊員只能輪流下坑,用腰斧將壓在死者身上的水泥板塊砍成小碎片,再慢慢抽出,進度很緩慢,但也只能如此。而且那個時候,討厭的餘震又不斷。這個時候,3名國家救援專家到了,他們觀察了一下現場,對搜救和營救提出了一些建議。消防隊員和武警官兵又經過3個多小時的努力,才把那名已經昏迷過去的倖存者救了出來。我們在他的褲袋裡發現了一個教師證,於是便知道了他的身份,是67歲的王德祥,小學數學教師……」王德祥老先生是幸運的。但活著的他內心極其痛苦。因為這一天本是他的生日。家人為了住院的他像以往一樣過上一個生日,12日中午,王德祥的老伴、兒子、兒媳婦、孫子、侄兒、侄兒媳婦、二侄兒、二侄兒媳婦一行共8人,帶著禮物和生日蛋糕等,喜氣洋洋地來到中醫院為老先生慶賀生日。哪知災從天降,當時除兒子因為要上班而先行離開了醫院外,其餘7位親屬則全部被埋在廢墟之中,永遠地離開了王德祥。
5月12日,原本並不太在乎自己生日的王德祥,從今以後,不知這位老先生是否還願意記起這個生日。當他想起這個生日的時候,他又是怎樣的感嘆與悲傷?
5月12日,你讓多少骨肉分離?你給都江堰帶來多少痛與悲!中醫院最後確認的死亡人數為160多人,其中醫院人員30多名。這是除學校之外,在地震中群體死亡最多的單位之一。
在我記憶中的都江堰,無論是30多年前第一次看到它,還是大震前一年重遊故地時,它都是那樣的清秀、美麗,既充滿中國傳統的農耕風情,又四處散溢著現代的時尚浪漫。然而今春5月下旬的都江堰,則遍體鱗傷,滿目瘡痍,皆是眼淚和痛楚。
這種沉重令我有些窒息和壓抑。
在12日至13日的都江堰,還有一個地方的搶救更加驚心動魄。這個故事在媒體上基本沒有披露多少,其原因是有個細節很意外。然而在我看來恰恰說明了生命的不易。
在都江堰風景區,有條觀光索道上,在地震時懸掛著12名台灣遊客,另有2名中方導遊。台灣遊客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最大年齡的已經73歲。山崩地裂後,索道完全停止了,懸在半空的被關在吊廂里的十幾個台灣遊客們,驚出一身冷汗後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拼命地呼叫,然而沒有人回應他們。傍晚時分,才有人過來告訴他們已經通知部隊來營救。
「我要下去解手!我憋不住呀——」一位女遊客喊個不停。每個索道上的吊廂裝著倆人,這位女遊客正好與一位男遊客在一起。他們雖然是一個團的,但並不太熟悉。現在他們成了險境中的同路人。男的對她說:「你就別再嫌棄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去你的……」女遊客說完便哭了起來。不想,懸在索道上的幾個吊廂內頓時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哭喊聲。
「救命!」「快來救命——」「我要下去!」「我要下去解手——」女遊客們全都哭喊起來。索道開始晃動起來。
「你們別哭喊了行嗎?想死就往下跳嘛!」有個男遊客憤怒了。那懸在半空的索道一旦晃動,他們隨時可能墜入四五十米深的山下,那個時候只能是一命嗚呼。
女人們不敢再大聲哭喊了,可她們仍在哭泣。「讓我死吧——啊嗚嗚嗚……」突然,又有人放聲大哭起來。
索道再一次晃動起來。
「快來人哪——!我們受不了啦!」這回是男人們在叫喊。
「讓我去死吧!」「哐!哐哐!」有個吊廂突然發出響聲,是一個男遊客用腳在猛踢吊廂。
他想踢開反鎖著的吊廂門閂,於是索道搖晃得更加厲害。
「你去死吧!你要再踢,看我扒你的皮!」前後吊廂的遊客大罵起來。
「你們能不能不嚷嚷嘛!」有人在規勸,可誰也不聽誰的。索道上成了你死我活的爭吵之地。而唯有搖晃才能使這種絕望的喧鬧聲停止片刻。
誰也不想死。但誰都知道,此時此刻誰要稍有不慎就可能將索道弄斷,所有的人將粉身碎骨……可是你無法讓那些懸在索道上的每一個脆弱的生命安靜下來。
一個吊廂里的女遊客接通了台灣的電話,她向女兒哭訴著自己在死神邊上的感受。「快來救救我吧!我、我……」她再沒有說出話,一下昏死過去。
「媽咪!媽咪你要挺住——」女兒在手機里呼喊著。手機墜入了幾十米深的山腳下……女兒與母親的對話結束了。
「醒醒!你醒醒。你死了我咋辦?」一旁的同行者嚇得雙手猛掐對方的人中。昏死者一醒過來,就哭著呻吟著:「你還是讓我死吧!我實在受不了啦!」所有懸吊在索道上面的人都受不了了。
雨開始落下。而且是傾盆大雨……「怎麼還不來人?」「人都死光啦?」有人憤怒而緊張地盼顧著漸黑的天空,索道上的緊張氣氛驟然加劇。
「哐!」「哐哐!」有人又開始不顧三七二十一地踢著吊廂。
「你們、你們能不能不要踢了啊?嗚嗚……」女人們祈求地尖叫著,然而「哐當」「哐當」的踢聲依舊。有人的神經已經開始崩潰……
一束燈光射來。
索道上頓時歡呼起來。「來人啦!」「是解放軍同志來啦!」「我們有救啦!」「有救啦!」「解放軍同志萬歲!」這些台灣遊客忘了自己在喊什麼,但這是他們的真心呼喊——他們把解放軍稱為「同志」,將一個久藏在心底、平時不敢喊出的聲音這回高聲地痛痛快快地喊了出來。
來的真是「解放軍同志」。他們頭上的帽徽上有五角星,不過他們其實是武警消防隊員。
「解放軍同志,快救我們下去吧——!」有人高喊起來。十幾個人一起高喊起來。將整個死寂的山岡喊得搖搖欲墜。
「請大家務必不要再喊了!索道處在危險之中,不能再加劇震盪了!記住了不能高喊!也不能有任何晃動——」消防隊員在下面喊著。
索道暫時寧靜片刻。吊廂也不再發出「哐當」「哐當」的踢打聲。
突然又有人尖叫起來:「同志——我這裡有人不省人事了!你們能不能拿點吃的來呀?水——礦泉水就行!」「我們也要礦泉水!」索道上頓時響聲一片。索道又開始搖晃起來。
「請大家務必不要再搖晃索道了。這樣會有更大的危險!我們正在想法全力搶救,你們千萬要耐心等待……」消防隊員在喊著。
索道上又恢復了平靜。
「傳動系統已經被破壞,又沒有電力支持。看來很難救援。」「請求派直升機來支援吧!」「四周都是密林,直升機來了根本無法停留。」「哪怎麼辦呢?」「只有等待了……」由於索道的電力系統全部被切斷和破壞,加之吊廂懸在幾十米高的半空,消防隊員的幾次營救均告失敗。
12日晚8點左右,營救暫時停止。
「你們不能走啊!你們走了我們咋活呀?」「我們是你們的同胞。我們過去沒有得罪過你們呀!陳水扁不是人,可我們都是擁護祖國統一的良民呀!求你們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呀——」索道又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說什麼的都有,唯獨沒有聽勸的。
「上面的同胞們,請大家無論如何要配合。不能再使索道有任何的晃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請大家相信,我們會全力營救你們的。而且我們正向上級請求支援。這次地震非常嚴重,整個都江堰市都處在緊張的營救之中。但是我們這兒的營救已經得到了前線指揮部的命令,將不惜一切代價營救你們。所以請你們務必配合,一定要保持體力,等明天天亮後我們一定會找出營救辦法的……」消防隊員們又在喊話。
明天?要等到明天!我的天哪!索道上,又有人開始低泣,也有人大喊大哭起來。
場面無法控制。只有聽天由命了。
雨,猛烈地下著。將每一個吊廂淋得透濕……有個吊廂里一對男女吵起來了。男的罵女的不該拉臭,女的則回罵男的這個時候還窮講究什麼。
生命是第一位的。在生命面前,其餘的都將讓路。
誰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懸在半空之中,隨時可能墜入深淵,粉身碎骨……沒有一點心理素質的人無論如何也難忍這黑色的一夜。
有再好的心理素質的人也無法接受這樣的恐怖之夜。
這一夜,12名台灣遊客在半空的索道上度過了人生最恐怖的十幾個小時。當第二天黎明時,有人疲倦地睡著了,有人則根本沒有合過眼——睡著的人後來說:「當時腦子全空了,真要索道一斷,就一死了得!」沒有合眼的人說:「就怕眼睛閉上的那一瞬,索道斷了,所以不敢合眼呀!」活著太不易!活在死神的手掌之中的那一瞬更不易!這一夜,猶如又一個五六十年的光景。
十幾位台灣遊客各自想了一千遍後悔——後悔不該選擇這一次都江堰之游。但也有人想通了:活著真累,不如索道一斷,眼睛一閉,死了算了!然而,東方漸白時誰也沒有死。可眼前的情景死比活著更可怕、更難受!「快來救救我們吧!」「求你們啦!你們要什麼我就給你們什麼……」吊廂內的遊客不再像前一天那麼聲嘶力竭,但呼救的聲音卻更令人揪心。
生命進入最後的絕望時刻時,那種悲切是恐怖的。
上午9時左右,幾位軍官來了。他們是成都消防支隊的田政委和公安部的一位副處長。他們詢問了現場隊員的營救方案後,認為必須改變戰術。「現在唯有運用現場現有的一台索道修理滑車,我們可以通過派一名經驗豐富的隊員利用這台滑車,慢慢接近吊廂,然後再用滑輪緩降器將遊客解救下來。」成都消防支隊的田政委提出了這個有效的營救方案。
「我看可以。現在也只有這個方法了。」公安部的副處長和現場指揮員都同意此方案。
「來,你把這三個雞蛋吃了。現在就看你的了!」田政委把僅有的三個雞蛋給了一位看上去訓練有素的戰士。他叫常維樹,特警二中隊的士官。大震之後的都江堰食品極度緊缺,在一線搶救的營救隊員基本上都是在餓著肚子的情況下投入戰鬥的。能吃上三個雞蛋,這對現場的營救隊員來說,好比吃了一頓山珍海味的大餐。
「保證完成任務!」有了雞蛋充飢的常維樹向現場指揮員行了一個軍禮,便向索道攀進。
此時的常維樹,渾身綁著各種營救的器材,其中最重要的是滑輪緩降器。窄小而笨重的小滑車在索道上每滑動一寸,都需要力氣和高度謹慎,因為此刻的索道處在隨時可能斷脫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