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2024-10-08 17:47:12
作者: 何建明
正是李碩他們迅速有效的出擊,才使這個深埋於居民群里的毒源後來並沒有波及周圍的樓宇和街道。
某中央機關的姜某實在太大意了,自己無意間被傳染上了SARS,還照常上班,照常跟人同屋睡覺。發燒了,他又參加一個十幾名局長處長都在場的會議。領導看他提不起神,說你是不是發燒了?發燒了可要注意啊!他說沒事,自己年輕頂得住。下班了,他先回自己的宿舍待了一會兒,又上旁邊保安人員住的房間看電視。單位一位同志提醒他,真要發燒自己上醫院瞅一瞅,別耽誤了事。4月30日晚,姜某自己也感到氣喘吁吁,便跑到友誼醫院就診。那兒的醫生也大意,說姜某不像患了SARS。姜某聽後高興萬分地舉著一塊寫有「我不是非典」的牌子,回到單位宿舍。這回他沒進得了門,單位的人害怕,勸他說,你先在外面自己隔離一下,觀察觀察再來上班。姜某無奈,只好跑到在市郊住的同學家。同學見面,免不了一頓狂吃狂喝。折騰一夜後,姜某感到自己快要死了,又折回單位,撥通了120急救中心電話。急救車來了,單位的人也著慌和重視了。
兩名處長見姜某上了救護車,為了表示領導重視,竟然跟著一起跳進了開向醫院的急救車內。「這兩個蠢豬!」在急救車後面,一輛緊隨其後的小車中,兩名局長氣得直罵,「怎麼就這麼笨嘛!」其實在SARS襲擊時,誰都不怎麼聰明。
負責西長安街一帶的流調隊員陳鐵岩大夫她們接到姜某被確診SARS並住院的疫情後,馬上來到姜某所在單位,那兒的人卻輕描淡寫地告訴她們,姜某是單身漢,就一個人過著,沒跟誰在一起。陳鐵岩大夫並未因此了事,她們在進入姜某的房間消毒時,發現小屋內有兩張床。忙問旁邊住著的保安人員,與姜某一起住著的是不是還有一個人?保安人員笑笑說,是還有個司機,可昨晚被單位轟出去了。陳鐵岩她們一聽立即警覺起來,隨後要來與姜某同屋的司機的手機號碼。一撥通,對方可憐兮兮地告訴陳大夫,昨晚我什麼地方都沒去,在西單文化廣場的露天椅子上睡了一夜。陳鐵岩雖十分同情這個司機,卻心底也算落下一塊石頭。第二天,陳大夫等再去姜某單位消毒,一個保安人員有意無意間說,姜某住院前到過他們房間一起看電視裡的球賽。什麼?你們當時有幾個人?陳大夫的眼珠都要瞪出眶了。保安人員這才感到問題的嚴重性,抖抖顫顫地把所知道的跟姜某在一起的事全倒了出來。姜某的單位領導也感覺事情不妙,在陳大夫她們的一再追問下,又倒出了姜某與他們一起開會、姜某到友誼醫院看病、姜某看病後那晚沒回單位去了同學家的事通通說了一遍。
「你們真夠大意的呀!連SARS都不懼啊?」陳鐵岩大夫想罵又不便出口,她真想把姜某單位里的人狠狠批一頓,但她臉上最後還是露著笑容。因為她順藤摸瓜一共找到了與姜某相關的15個密切接觸者,在姜某所在單位的配合下,迅速將這些人全部隔離了起來。
又一條危險的傳染源被切斷!SARS在英雄的隊伍面前再次收斂起猖獗的嘴臉。
決戰時刻,他們以赤誠拯救著靈魂一場SARS之災,像面鏡子透露著這個世界的萬般景象。不同的靈魂表現出不同的光與色。
某女士文化水平不低,但在SARS面前變得過于敏感和蠻橫。流調隊得知她患上SARS後,緊急求助120急救中心,調來急救車將她送到醫院。可半夜裡這位女士趁醫生不注意時溜回了家。
流調隊李隊長接到街道的報警時,已值深夜11點半。這一天老李跑了8戶密切接觸者,流調對象達18人,累就甭說了,光一次次沖澡他都有些受不住了——流調規定每外出執行一次任務,回來必須全身清洗一次。
「患者擅自回家,對家屬和居民威脅極大,得馬上動員她回醫院!」老李接到命令,立即奔赴那個女患者家。
半夜裡不能狠命砸門,可聲音太小了裡面又聽不見,咋辦?老李只好壓低嗓門一遍遍朝患者的屋裡叫喊起來。
「是周扒皮啊!半夜三更嚷嚷什麼呢?」防盜門哐當一聲打開,閃出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和一條汪汪亂叫的狼狗。
老李定神後問那男人:「你愛人是不是從醫院跑回家了?」「回不回家關你們什麼事?」男人粗聲粗氣,一臉不高興。
「她可是確診的SARS患者,如果從醫院跑回來了,就得趕緊回去。要不抓緊治療是很危險的,對你們家屬也不好呀!」老李像自己家著了火。
「好不好都是我們家裡的事,你們別在這兒嚷嚷了。走吧!」男人瞪圓了雙眼,猛地掩門。
「不行!」老李雙手扳住鐵門,嚴厲道,「傳染病法有規定,不將患者送到醫院治療是要負法律責任的。」男人似乎從來就是「老子天下第一」的君王,愣了片刻兒之後,一把拎住老李的衣領,連推帶搡地將個小瘦弱的老李扯出幾十米外的院門外。「我看你是不是吃飽撐的啊?我們得了病沒著急,你這猴子看電視裡打架——用得著吵吵嚷嚷嗎?」又猛又高的男人耍起威風來。
老李的防護衣都快被對方扯破了,可他還是有禮有節地耐心道:「你自己不著急,是因為你不太懂得SARS的傳染有多厲害。
可我們不行啊!我們是SARS病源的流調隊隊員,我們知道這種病的傳染性呀!所以必須告訴患者,既然傳染上了就得趕緊上醫院治,否則會耽誤生命的。我們還有一項任務,就是要讓患者的密切接觸者注意防止感染上SARS。現在你愛人已經確診SARS了,她很危險,你總不想看到她更危險的情形吧?」「你能保證她到醫院會得到最好的治療嗎?」男人要老李保證。
老李胸脯一挺:「我保證。」「拿什麼保證呀?」「我陪她一起去醫院,如果她住不上病房,得不到好治療,我甘願將自己鎖在SARS病房受罰……」老李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讓對方相信的事了。
「大夫,我去。我回醫院去……」那男人正在猶豫,不知如何對待老李的保證時,那個從醫院跑回來的女患者一邊哭著一邊走過來對老李說。
後面的事順利多了。3個多小時後,女患者終於回到醫院,也住上了較為滿意的病房。由於她配合醫生及時治療,很快在一個多月後出院。可她同病房的另一個SARS患者就是因為跑回家不肯再上醫院而耽誤治療,最後不到一個星期便離開了人間。
康復的女患者和她丈夫事後萬分感激老李的「救命之恩」,多次備厚禮要酬謝老李。可每次都被老李退回。他給這個SARS患者和家屬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當自己落難時,特別要看看是否對周圍和別人造成災難,這樣留下來的生命才更有價值。
那一天吳大夫正在流調隊值班。一個年輕的女子打電話,說她媽在發燒,希望流調隊馬上過去把老太太送到醫院。
「我媽身邊的保姆幾次上人民醫院去拿藥,準是小保姆傳染上了非典又傳染給了我媽。你們得趕快把我媽送到醫院,如果耽誤了我可要找你們算帳!」年輕女子說話衝著呢!吳大夫一聽可能是非典,趕緊問年輕女子:「快告訴我你的地址,我們一會兒就到。」「哎呀,我又不跟我媽住在一起,她可能傳染上了那個病,我們哪敢挨著她呀!」年輕女子說。
原來如此。人家親生閨女都遠遠躲著不敢去見重病的母親,卻要一群陌生的流調隊員去拯救她媽的生命。
疫情就是戰鬥任務。吳大夫她們沒有想那麼多,立即跟患者本人聯繫上,後又迅速抄起電話,向一切可能尋求得到的指揮救援機構求助一輛救護車。那時的救護車就是患者的生命。吳大夫等在忙碌了一夜之後,終於安全順利地將老人送進定點醫院。
「丁零零——」早晨,吳大夫等剛想合一會兒眼,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響起。又是那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喂喂,是流調隊嗎?真是太謝謝你們了!要不是你們幫忙,我媽怕是沒命了呀!謝謝,謝謝啊!」甭客氣,我們昨晚是為「自己的媽」忙活了一夜。應該的,你甭謝。吳大夫放下電話,朝自己的同事擠擠眼。哈哈哈……幾位流調隊員開懷大笑。可不,如果不是為了像待「自己的媽」那樣,吳大夫她們怎麼可能如此耐心、無畏和體貼入微地去關心一個不曾相識的SARS患者?流調隊員的故事還在繼續。
「你們別來管我,知道嗎?別來管我!嗚嗚……」50歲的苗先生做夢都不會想到一轉眼的工夫,全家四口人中除他之外竟然一連三人住院而且兩人死亡!先是老岳母死,後是愛妻死,20歲的女兒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不想活了!活著還有啥意思?嗚嗚……」男人絕望地哀號著。苗先生完全失去了理智,在他作為密切接觸者的隔離日裡,因悲切而不堪忍受的他,選擇了狂躁的街奔——他一刻也不能安寧地待在家裡。「待在家裡不如讓我去死!」苗先生的不幸和他四處亂走的街奔,讓許多人害怕、恐懼。
「太危險了,一定要看護好他,不能讓他亂跑,更不能讓他再出現意外!」廠橋流調隊大夫李治競又一次接受這樣艱巨的任務。
「大哥,您有眼淚,我也有眼淚。我們大家都為您的不幸難過。可是大哥您想想,您還有女兒,她現在正處在生命最危急的時候,她需要力量,需要自己親人的力量支持!您現在是她唯一的親人,這個時候,大哥您怎麼能再甩手不管女兒的生死呢?啊?大哥您說呢?」李治競大夫面對著苗先生,像是自己失去了親人一般悲痛欲絕地流淚。
苗先生愣了。他被一個陌生的女人如此真情的同情感動了:我還有希望?真的還有希望?怎麼不是呢?您還有女兒,還有正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寶貝女兒呀!大哥,您現在的一份平靜和安慰,對您女兒來說,就是生的希望,生的力量啊!李治競用心在呼喚另一個因過度悲哀而迷失方向的生命。
苗先生的慌亂腳步開始停止,瞳仁中透出一絲亮光。
李治競以女性特有的溫情和細膩將苗先生引領到正常的生活軌道,為他關照需要的一切,點點滴滴,無微不至。
在接通女兒的電話前,李大夫教苗先生如何說,怎麼說。在通完話後又教他怎麼做,做什麼。
隔離日裡,李治競大夫的電話和身影,是苗先生呼吸的清新空氣、生命的不竭源泉。
女兒康復出院前一天,李治競大夫和流調隊的眾姐妹們一起來到苗先生家中幫他重新布置一番,讓這個不幸的家庭換上了喜色。
「閨女,你雖然失去了一個媽媽,可你得到了一群同樣深愛你的媽媽……」苗先生拉著女兒,讓她向李治競等流調隊員施禮磕拜。
「媽媽——」逃脫SARS魔掌的女兒這一聲淒婉動情的呼喊,讓天地動容。
這是北京保衛戰中又一個歡呼勝利的流淚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