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陰謀還是陽謀
2024-10-08 17:44:54
作者: 唐達天
整整一個星期,何東陽都處在激流和旋渦中不能自拔。他不是跟誰斗,是跟自己斗。是退還是進,都完全由他決定。陰謀!這絕對是一個陰謀。他突然想起在水污染治理方案通過的常委會上,自己還怕謝明光不同意,沒想到謝明光大力支持。原來,謝明光那個時候就已經想好了會有今天,這真是太可怕了!
吳國順也怕了,開始打退堂鼓,勸何東陽暫時停手。跟吳國順說同樣話的人,還有張筱燕、舒揚,就連韋一光都從北京打來電話,給他做起了思想工作。何東陽開始考慮如何收場。
也就在這些天,網上有關上訪的帖子不斷爆出新花樣,居然有人把矛頭直指何東陽,說這樣的市長應該早點下來,讓更有能力的人上去……何東陽還看到了有關他家被炸的帖子,說什麼的都有。甚至還有人起鬨說炸得好,炸一個少一個!這話明顯是將何東陽當貪官看待。也就是這張帖子,激起了何東陽的鬥志。他堅決不能就這樣悄悄認輸,即使人代會不同意他當市長,他也要堅持到人代會召開,不能讓對手看自己的笑話。他在不停地琢磨著,如何另闢蹊徑,走一條曲線救國之路。
一切又都似乎顯得那樣平靜。過了好久,人們似乎都已經淡忘了水污染治理這件事,也沒人再提起這件事,所有人都相信何東陽剛剛被燙傷的手再也不敢伸向火爐前。平靜的背後,是何東陽運轉不停的大腦。有一天,他突然就想起了一個人——老首長。一想到老首長,何東陽突然就變得有些興奮。高天俊不是想老首長都想瘋了嘛!何不藉此機會,請老首長榮歸故里?他相信這個主意一定是撓到了高天俊的庠處,正中下懷。他更相信,他何東陽撼動不了的東西,老首長定能輕輕搬開。這樣想著,一個全新的計劃在何東陽心裡慢慢醞釀形成了。
何東陽皺了好久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起身快步向高天俊辦公室走去。一進去,便看見高天俊起身朝自己過來,說:「快過來坐!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最近忙什麼呢?」高天俊自打從省里回來,情緒一直不高,似乎心裡裝了什麼事,但就是不表露出來。何東陽覺得可能與他的去留有關。關於高天俊的去向問題,一直在炒,但一直都沒有定論。這次高天俊去省里,應該不光是開會吧?如果只是開個會,也不會用這麼久。是不是省里已經有了打算?何東陽只是猜測而已,確切的信息他也不知道,陶心武也從沒有給他透露過,但今天的高天俊卻比往日情緒高很多。難道是仕途有了新的變化?何東陽笑笑說:「請了西夏農大的專家,把我們提出的發展特色農業的思路又作了進一步論證,他們都覺得思路超前,很有指導意義。」
高天俊說:「那就好。完了常委會過了,就正式寫進明年的工作中。」說完,高天俊轉身回到桌邊,拿起一份文件走到何東陽跟前,「東陽,你看看這個。」
何東陽接過一看,是省委的一份任命文件,看完文件,何東陽眼睛睜得老大,驚訝地問:「升了?」
高天俊點點頭,說:「劉鐵軍總算走了。省委催得急,讓劉鐵軍明天就到省委組織部報到。」
何東陽哦了一聲,心裡就有些憋悶。像劉鐵軍這種人都能升成公安廳副巡視員,不知道哪種人還不能升官呢?他突然就有給公安部老同學廖遠打電話的衝動。何東陽就是想質問:幹部提拔到底有沒有一點組織原則。可又一想,劉鐵軍本來就是副廳級幹部,現在從市里到省里,最多算是平調。再說了,幹部的事情都是省委組織部管的,與人家廖遠有何干?想了想還是止住了自己不滿的情緒。看來,曾安民在九泉之下只能做一個冤魂了。
高天俊表現得不是鬱悶,而是一種欣慰。他看何東陽沉著臉,笑笑說:「劉鐵軍走了你不高興?」
何東陽不是不高興,只是覺得把一隻惡狼從西州放走了。他本來想好了,要通過廖遠,親眼看著他走進監獄,可沒想到事情發生了突變。劉鐵軍不但什麼事沒有,搖身一變還成了副巡視員。高天俊這樣一說,何東陽倒是不由得笑了起來,說:「高興!看著是一泡臭狗屎,聞又聞不得,動又動不得,這下好了,西州明天的空氣會清新不少。」
何東陽說完,高天俊哈哈大笑起來。這些年,高天俊生怕動了別人的奶酪,傷了自己的筋骨,強忍著老百姓的罵名,硬挺著。現在好了!笑完了,高天俊重新又嘆了口氣:「西州的空氣可能是清新了,可我還能呼吸多久呢?」
何東陽怔了一下,知道高天俊要跟他說心裡話了,馬上道:「書記怎麼會這樣說?」
「老了,也該到退下來的時候了。有什麼辦法呢!」按說,高天俊的年齡還不是說一點希望都沒有,關鍵要看省委怎麼考慮了。從古至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江雪峰時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高天俊,到了祝開運時代已經有些吃不開了,歸根結底因高天俊不是祝開運圈子裡的人。
這次高天俊去開會,見過祝開運。祝開運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冷不熱的,特別問了一句,「聽說天俊同志身體一直不太好,是不是太勞累了?」一下子就把高天俊推到了谷底。領導身體狀況向來都是對外界保密的,他住了兩次醫院的事,看來祝開運已經知道了。特別是臨出門時,祝開運看起來有心無心地發了一句感慨,讓高天俊覺得自己從市委書記位子上下來已成定局,至於什麼時間下,只是看祝開運的心情了。
高天俊又拜訪了陸宗武和紀長海,他相信自己在他們心中還是有一定分量的。他倆都答應幫忙扭轉現在被動的局面,可答應之後的那一聲嘆息,還是讓高天俊覺得心裡沒有一點底。
出了省委大院,高天俊突然悲嘆自己當了一輩子官,到頭來居然沒一個知心朋友,沒一個能在關鍵時候靠得住的人。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襲擊著高天俊,似有虎落平陽之感。昔日江雪峰時代的高天俊已經不存在了,所有的輝煌都已結束,留下的只有他這個人,高天俊突然憎恨起官場來了,可這種悲觀在他一踏進西州地界就起了變化。內心的感嘆和淒涼被周圍的前呼後擁、恭維奉迎、權力至上的虛榮所取代。不行!他不能就此輸給自己。他馬上想起了龍永年,想起了老首長,也許老首長才是延長他政治生命的唯一稻草。早在省上班子調整前,高天俊就盼著中央老首長到西州來。可這期盼,總隨著日出日落而幻化成泡影。他想,也許老首長只不過是隨口說了句無心的話,也或許老首長年歲已高,說完連自己都不記得了。
何東陽不用高天俊再說什麼,全懂了他現在的處境,一種對現實的無奈和內心的不甘寫在眉宇間。這個時候,高天俊如果退出來,誰又會坐上去呢?這個人絕不是他何東陽。空降的可能性有,但謝明光的可能性更大。謝明光前前後後不停地忙乎著,甚至把下三爛的手段都使上了,醜化了高天俊,抹黑他何東陽,不就是為了這把椅子?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情,絕沒有不可能的事情,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假如祝開運在這場權力博弈中分陸宗武一杯羹,那謝明光不就得償所願了?而自己的路就會更崎嶇、更坎坷。目前,他寧希望高天俊繼續把位子占著,也不能讓給別人。何東陽這樣想,也是存有私心的。何東陽頓了頓,還是把這些天想好的話說了出來:「前一段,我聽說老首長要來西州,都這麼久了。要不,書記親自去趟北京請一請?」
高天俊一聽何東陽也把脈號到了老首長身上,眉宇間閃出一絲興奮,說:「我也想過這事,現在看來只能先這樣了。」
老首長真能成為一劑「雲南白藥」嗎?既能治癒高天俊的心病,又能促成何東陽使命的完成。儘管現在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但相信希望還是有的。
離開高天俊辦公室,正撞上謝明光恰好從門裡出來。謝明光看見何東陽,特別客氣,也特別禮貌地請何東陽進去一坐。何東陽淡然一笑,說:「那邊還有事要處理,改天過來好好聊聊。」謝明光諂媚地點頭笑著,「也好,那何市長先忙!」何東陽走後,總覺得謝明光的神態有些怪異。這一仗何東陽還沒開火,就被迫停戰,不能不說這一回合謝明光是占了上風。謝明光是用這種笑容來掩蓋著什麼?還是佯裝俯首貼耳來麻痹自己?總之,謝明光的花花腸子要比他何東陽想像的稠密得多。走出市委大樓,何東陽快步朝政府樓門口走去。
經過羅永輝門口時,他不經意朝裡面瞥了一眼,卻見曹天舉坐在裡面,正跟羅永輝聊得熱火朝天。好像還有副秘書長吳軍。這幾天,何東陽召開了政府常務會議,將市長工作重新進行了分工。張筱燕繼續分管社會發展口,把原來由何東陽和張筱燕代管的工業這塊交給了羅永輝。看來,曹天舉已經早早前來拜碼頭了。商人就是商人,這嗅覺就是比一般人靈敏。
何東陽坐下不一會兒,曹天舉就滿面春風地進來了:「市長好啊!」
何東陽有意作出吃驚的樣子,起身笑道:「喲,是曹董事長啊?坐!」
曹天舉嘿嘿地笑著坐下,丁雨澤把茶水端上來。何東陽也坐過去,問:「好長時間不見,最近忙什麼呢?」
「早就想過來給市長匯報工作,這不,攤子是整大了,也沒個啥成效!」
「怎麼?老把式了,還有什麼事情能把你難住?」
說著,曹天舉沉下臉來,嘆了口氣說:「小有小的好處,大有大的難處。這不,剛才還跟羅市長說呢,現在規模大了,企業發展就不能像以前那樣小打小鬧了,資金就成了問題。」
「說得也是。通過銀行貸款應該可以解決燃眉之急吧?」
「這不,還得請市長給協調協調。」
「你一出面,銀行還不得接天神似的接你,還用我協調?」
「哎,銀行最多能貸三千萬,可這對我來說根本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何東陽瞪大眼睛愣了半天,說:「你老曹胃口不小啊!」
「不是我胃口大,關鍵是進行大規模開發,就得需要那麼多錢。你知道的,上次我專門請了專家對礦區重新勘探評估後,要進行大規模開發,就需要近乎兩億的資金。」
何東陽警醒道:「老曹,還是要論證準確了再做決定,別貪多求大。」
「看吧,銀行能貸多少算多少,我打算萬一資金不足,就尋求一兩個合作者共同開發。現在有幾家外省企業有這個意向。」
「這倒也是個辦法。不過,無論怎麼做,還是不要急於求成,慢慢來。我們花三到五年達到上市要求也不晚。貸款的事,我再跟銀行打打招呼,儘量給予最大的扶持。」
曹天舉又擺了一堆困難,然後接了一個電話,說有急事就走了。
第二天,高天俊帶著組織部長王中平直接去了省城,把劉鐵軍送到省委組織部。晚上在省城過了一夜,就帶著金星直接飛了北京。誰也不知道,龍永年已經在北京等著高天俊了。
高天俊在北京的幾天裡,謝明光往何東陽辦公室跑了好幾趟。也沒什么正經事,就那樣喝著茶,閒扯著,時不時會提起高天俊,說一些高天俊的長短不是。何東陽總是笑著說:「高書記一升,那位子還不是給你留的?」
謝明光便謙虛道:「那個我倒沒想過,如果何市長不嫌,我還是甘願做你的第二隻手。」
何東陽呵呵地笑著,就把話插到家事上,一提起謝明光的兒子,他的話就又多了起來,說自己兒子在國外混得多好多好。何東陽聽著笑笑,然後適時地奉承上幾句。謝明光就笑得嘴都合不攏,但當謝明光若有所思地問及高天俊去北京幹什麼時,何東陽只說是去查病,別的什麼都不提。這讓謝明光灰溜溜地又走了。
這些天,何東陽有一個問題不得不考慮了。假如老首長真的要到西州來視察,所有的看點高天俊肯定會欽定。看哪兒都有可能,但污染企業高天俊絕對是不會讓看的。如何將老首長視線引向那兩家尚未關閉的企業呢?何東陽想破了腦袋還是沒想出個合理而又自然的原因。倒是韓菲兒的一個簡訊讓何東陽覺得有了希望。他看完簡訊,立即把電話打了過去。
「你在省城?」韓菲兒興奮地接起電話問。
何東陽本來想跟韓菲兒開個玩笑,戲弄一番,但還是實話實說了:「我在辦公室。」
電話里的韓菲兒像是很失望的樣子,愣了半天才長長地哦了一聲:「那你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
如果電話那頭的人是舒揚,何東陽也許想都不用想就說「想你了」,然後兩個人就會在電話里開一通玩笑,可現在是韓菲兒。上次已經讓何東陽有些怕,他不敢將這個怕字再加重。於是,很認真地說:「遇到難題了,想請你出個主意。」
韓菲兒在電話里笑了起來,說:「你大市長要沒辦法的事,我能有什麼主意?」
「那可不一定!」何東陽說完把前一段發生的事簡單給韓菲兒講了一遍。韓菲兒對這件事知道一些,上次群眾上訪時,她去了北京,回來才聽說是另一個記者去的,採訪的節目被台里給審掉了。為此還找韓菲兒講理呢!韓菲兒因為敢曝熱點焦點事件,被譽為省台的「鐵腕記者」。可一聽是關乎西州的不光彩的事,更重要的是關乎何東陽聲譽的事,她怎麼就鐵不下去了。人都是自私的!韓菲兒就給那個記者做了做工作,算了事。她一直想問問事情的後續結果,可忙起來就忘了。今天,一聽何東陽說起這事,還說自己家都被人炸了。韓菲兒一下子急了,在電話里阻攔著他繼續查封的行為。何東陽搖搖頭說:「這個問題先不討論。我問一下,你認識原來西州工作過的老首長吧?」何東陽把老首長的名字重複了幾遍。
「你認識?」韓菲兒反問道。
「廢話,我認識還問你?」何東陽呵呵笑著。
韓菲兒吊了何東陽半天胃口,最後還是把真實情況告訴了何東陽。
何東陽一聽才知道老首長居然就是韓菲兒父親的伯樂。韓菲兒的父親一直把老首長當父親看待,韓菲兒也親昵地稱老首長為姥爺。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何東陽在電話里呵呵呵地笑個不停,韓菲兒不解道:「你笑什麼?總不會是想跑官吧?」
何東陽只是隨意地想打聽一下老首長,沒想到一下子就撈到了一根槓桿。難怪上級領導講話中經常愛用「撬動」這個詞,原來這詞如此精妙。何東陽把自己的謀劃詳細地給韓菲兒講了,韓菲兒撒嬌道:「我才不給你當特務!」
何東陽一身輕鬆,知道韓菲兒只是口頭上拒絕,內心一定會幫他的,於是不自覺地開起玩笑道:「這特務是有報酬的。」
「什麼報酬?說出來我聽聽,合不合我的意向。」
何東陽隨口這麼一說,還真一時想不出個應對的話來。索性就說:「只要留我一活口,剩下的都由你決定。」
「好,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要耍賴皮,我就把你的陰謀曝光。」
「我這明明是陽謀,怎麼能是陰謀呢?」
「我才不管你陰謀陽謀,我只問你,耍不耍賴皮?」
「我好歹也是個市長,怎麼可能賴皮呢?放心,不會的。」
「行,我答應替你背一次黑鍋!」
掛了電話,何東陽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鬱悶全都被韓菲兒打掃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