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裡發生爆炸案
2024-10-08 17:44:51
作者: 唐達天
市委常委會議室里,高天俊的臉陰得有些森威。謝明光抱著胳膊,不停地晃著腦袋,等待著高天俊向何東陽發威,其他常委們也在靜靜地觀望著。何東陽看了一眼高天俊,高天俊也正盯著他,眼睛裡冒著火。過了一會兒,高天俊輕咳一聲,冷冷地道:「何市長,具體情況你給大家說說。」
何東陽早已整理好了思路,掃視一圈,說:「這次群體性上訪有別於平常我們碰到的。」何東陽剛一開口,所有人唰地抬起頭,目光齊聚在他的臉上。何東陽繼續說,「以前像這類上訪,都有明確的訴求。這次不一樣,表面上看工人是打著維護自己切身利益的橫幅,可他們又不跟你正面談。我懷疑這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上訪事件,其目的根本不是為解決問題而來,是要製造一起混亂,給政府施加壓力,阻止政府對水污染治理採取的措施。」
何東陽的話一下把會議的氣氛攪活了,大家都開始竊竊私語。高天俊怔怔地看著何東陽,想說什麼又沒開口。這時謝明光坐不住了,他笑著說:「我認為,我們也不必成為驚弓之鳥。工人們的訴求是很明顯的,我們查封企業,無疑砸了他們的飯碗。沒飯吃了,他們當然要來鬧。現在不是查找上訪原因的時候,而是兩三百號人擠在政府樓前,怎麼樣讓工人馬上離開的問題,不要發生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高天俊看著謝明光點點頭,似乎同意他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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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東陽冷笑一聲,馬上接過話說:「那謝書記不防提個能成功勸退工人的好辦法。」
謝明光一時語塞。
何東陽說完沉默了一會兒,他知道工人們撤不撤,只看謝明光的臉色。何東陽看謝明光臉色沉了沉,並沒有接話,便想將他一軍,逼迫他放棄對自己的逼宮行為,於是鏗鏘有力地說道:「我認為,如果不挖出病根,工人們今天可以勸退,那明天後天呢?你就能保證他們不來上訪,不怕他們鬧出別的風波?我覺得現在不是工人退不退的問題,而是工人背後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的思想問題。我建議常委會,立即對此次上訪事件展開調查,如果是真正工人有委屈和不滿,我們完全可以再議。如果工人是被某些人蠱惑煽動來故意鬧事,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想作為法制社會,該走什麼程序的就走什麼程序。」何東陽的話,一字一句,像重錘一樣敲擊著所有常委。謝明光心頭不禁猛地一驚,沒想到何東陽會把問題解析得如此透徹。這是他沒想到的。忽又一想,也說不定是何東陽坐在那兒臆想出來的,想獲得高天俊的支持,嚇唬人的。其實,他根本就拿不出一點事實來證明他的觀點。
謝明光看高天俊臉拉得跟馬臉一樣長,心裡不覺暗喜。謝明光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要看到常委會上高天俊掀起一場對何東陽的批判高潮,事情鬧大後,再引起省委對這件事的高度關注,那才是他的目的。現在看來,先期效果基本達到,後期效果還有待觀望。他不能讓何東陽的理由左右了大家,更想把高天俊心裡的那團火點起來,就說:「什麼是病根?工人沒飯吃了,就是病根,這還用得著挖嗎?任何事情不能想當然,不能憑主觀臆斷就亂下結論,這樣可能也不利於問題的處理。大家說呢?」
其他常委也七嘴八舌地開始發言,有一半人支持何東陽,另一半人支持謝明光。這時,會議室的門慢慢地開了,宋銀河進來,手裡拿著一份列印稿遞給何東陽就出去了。
何東陽飛快地瀏覽了一遍,心裡哼了一聲,把材料遞到了高天俊手裡。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那份材料。高天俊看完材料,臉陰得更加難看,兩腮的肌肉抖動著,把材料扔到了謝明光面前。
謝明光一看,臉上就失去了神采,呆呆地望著那些文字,恨得咬牙切齒,他也不知道是在恨嚴國強、紀均明,還是何東陽,緊接著後背就有些發涼。
高天俊大聲說:「討論就先到這兒,下面,我講三點意見:一是所有常委全部下去做思想工作,馬上讓工人回家;二是水污染治理工作暫且停下來,等時機成熟了再考慮;三是借這次工人上訪的教訓,所有市級領導專門安排時間下到包掛點,集中解決群眾關心的熱點難點問題,問題要就地消化掉。散會!」
高天俊說完起身,看著何東陽說:「何市長,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何東陽從進到高天俊辦公室到離開,高天俊一直沉著臉,沒露出過一絲笑容。何東陽覺得高天俊除了這次上訪給他帶來的不快外,還有別的什麼事,但高天俊卻一點也沒給他透露。他只是沉著臉說:「這件事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不會那麼容易的。現在明白了吧?如果為了挽救一個損失而付出另一個更大的代價,你覺得划算嗎?即便是受污染了,我們還可以想辦法彌補,可一旦像今天這樣的事件發生,所造成的損失就不是輕易能彌補的。事先沒徵求你意見,還是停下來吧!不能這樣折騰了,會把自己折騰進去的。」
何東陽也沉著臉,沒吭聲。
高天俊繼續說:「後面的事就再不要深究了,否則對誰都沒有好處!這一次,應該會讓有些人長點記性的。」何東陽知道高天俊所謂的有些人指的是誰。他也不挑明,點點頭失落地離開了。
出了市委大樓,突然下起了小雨。何東陽不由打了個寒戰,心裡澀澀地不知道朝哪兒去。他走下平台,來到廣場,工人們連個影子都沒了,夜色濃重得像是要吞噬人的靈魂。看著剛剛還擁擠著黑壓壓工人的廣場,現在早已變得空蕩蕩一片。他站立了一會兒,在諾大空曠的廣場上,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孤獨的行者。不知什麼時候,宋銀河和丁雨澤卻站在了自己面前。何東陽說:「老宋,你們去吃點飯吧,一天了!」
「市長,你也沒吃呢!要不我們一起去吃點。再說這會兒雨……」何東陽打斷說,「我想一個人走會兒,不用管我。」說完,就朝遠處走去,把宋銀河和丁雨澤丟在原地。
宋銀河嘆息道:「市長心裡不暢快,就讓他一個人走走吧!」丁雨澤點點頭,掏出手機發了一條簡訊。
何東陽像是一位衝鋒的將士,正摸准了敵人的命門,準備反戈一擊時,卻突然聽到了鳴金收兵的信號,只能怏怏不快地收槍折馬,打道回府。謝明光昭然若揭的陰謀,何東陽眼睜睜地看著讓他溜之大吉,而無法追擊。
經過劉海濱的暗中調查發現:上訪工人大部分都是嚴國強和紀均明廠里的工人,他們絕大部分是響應政府關閉企業政策的,可這次他們是受了脅迫和收買的。參與上訪者每人每天發津貼一百元;如果不積極參加者,除沒有津貼,而且企業關閉後,一分錢都不給結。工人們為了自己的辛苦錢,不得已而為之。還有一部分工人是他們花錢僱傭的當地農民,不用說話,只要能堅守住,先支付一百,完事後再支付一百。另外,上訪工人還沒出發,他們已經通知了省市各路媒體,就是要把影響搞大。剛才他讓高天俊看的那封報告,就是講的這些。何東陽本想將錯就錯,索性讓事情擴大出去,可高天俊還是讓他當著面給賀敬東打電話,一定要把這則新聞在今晚上,給掐死到記者手裡。也許高天俊是對的,這個險還真不能冒!
淅淅瀝瀝的小雨仍下個不停。何東陽不知不覺爬上了市政府大樓後面的山上。他不停地往上爬著,不一會兒就到了山頂。這是一座人工構築而成的假山,是他西州上任前一年高天俊建起來的。據說高天俊請風水先生看了,他之所以遲遲不升的原因,就是因為沒有靠山。高天俊仔細查看一番後,果然發現市委政府大樓背後空蕩蕩的只有兩條馬路。這不,當下就提出以美化城市為名修建了這座假山。說是假山,也不盡然,它是從南山里採集的石頭,一塊一塊堆起來的。假山修好不久後,高天俊果然迎來了中組部的考察。可考察是考察了,卻與副省長的位子失之交臂,現在也仍在市委書記的位子上晃悠著。
站在山頂,看著遠近的霓虹燈在雨中閃爍著,何東陽突然就生出了很多感慨。他這麼多年不停地攀爬,總想有一天到達頂峰,以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可今天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會講話的工具而已。眼看著老百姓的利益受損,眼看著自己被人算計,卻無能為力,每每用盡全力打出去的拳,最終卻落到了一堆棉花上,叫人難受得要命。好不容易啟動的水污染治理工作,就這樣被叫停了。還有什麼辦法呢?難道就這樣心甘情願輸給謝明光?紅口白牙對老百姓許的諾難道是放了一個屁?何東陽陷入了迷茫。
雨下得越來越大。何東陽準備回去,一轉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舒揚,手裡拎著一把傘,卻未打開,而是站在何東陽面前任憑雨水淋著。何東陽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傘,打開來遮在舒揚頭頂,嗔怪道:「下這麼大雨,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舒揚一下子撲進何東陽懷裡,喃喃道:「你別這樣折磨自己了,好嗎?」
何東陽緊緊地抱住舒揚,不知怎的,眼裡感覺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舒揚說:「我知道這幾天你心裡不痛快,可想想又何必呢?又不是自己哪兒過不去了。」
何東陽什麼也沒說,突然感覺胃裡空得難受,說:「我餓了!」舒揚偎著何東陽下山,消失在漆黑的雨幕里。
這一夜,何東陽在舒揚的溫存下睡得寧靜。他怎麼也沒想到,凌晨五點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何東陽一看打電話的是胡亞生,就知道肯定又是老丈人或丈母娘突然犯病了。這些年來,胡亞生很少給何東陽打過電話,他是怕何東陽,即便自己有什麼重要事情,不是胡亞娟代他打,就是丈母娘代勞。只有老丈人和丈母娘突然發病的時候,打胡亞娟的電話關機,胡亞生才打給他。胡亞生在電話里緊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還是何東陽先開的口:「慌什麼?就這點德性還當副局長?」
胡亞生受了姐夫的批評,這才緩了緩神,一字一句地說道:「姐夫,不好了,出大事了。」
何東陽急問:「出什麼事了?是不是爸媽的病又犯了?」
「不是,不是!你家被人炸了!」
何東陽腦子「嗡」的一下愣在了那兒,他微微閉了閉眼又睜開,馬上問:「你姐呢?」
「我姐人沒事,只是被嚇壞了,這會兒在爸媽那兒。」
何東陽這才舒了一口氣,看著一旁急不可耐的舒揚,對著電話問:「是什麼人幹的?」
胡亞生怯生生地說:「正在勘查現場,現在還不清楚。」
何東陽說了一聲:「知道了!」就把電話掛了。
何東陽把情況大致給舒揚講了一下,馬上撥打了丁雨澤的電話,把舒揚丟下就出了華岳賓館。
何東陽到金州的家裡,確實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炸藥就是在防盜門旁邊爆炸的,把房門邊上的磚牆炸了一個窟窿。屋子裡剛進門的幾隻花瓶被震到地上碎了,再沒發現有別的損失。對門樓上樓下的鄰居家裡也受到震動,但沒大的損失,只是把這層樓上住的人嚇懵了。據對門鄰居回憶說,當時一聲「巨響」,他的第一感覺就是地震了。可不一會兒,就什麼動靜都沒了。推門一看,門外一股嗆人的火藥味和刺鼻的粉塵味,他這才意識到是有人放炮了。仔細一瞅,發現何東陽家的門邊上炸出一個洞。這時,胡亞娟驚叫著從裡面沖了出來,鄰居這才報了警。從整個現場來看,爆炸者具有相當的專業水平,炸藥爆炸後所形成的衝擊力都是提前計算好的。如果威力再大一些,也許會傷及在客廳里看電視的胡亞娟,說不定還會危及鄰居或更多人的生命安全。看來,犯罪分子實施爆炸的目的只是為了威脅、恐嚇,絕對不是為殺人滅口。何東陽在金州工作這些年來,沒有得罪過什麼人啊!也不至於把誰逼到通過這種極端方式來報復他的程度。何東陽的直覺告訴他,這起爆炸案與西州的工人上訪有關。難道……不可能!何東陽轉瞬把自己的懷疑否定了。但他相信,這與別人無關,只與自己有關。金州市公安局向何東陽和胡亞娟做了詳細的筆錄就收隊了。緊接著金州市委書記蔣效平和市長高冰專門來慰問了何東陽,並對發生這樣的事情表示致歉,已經責令公安局儘快破案,將兇手捉拿歸案。何東陽只是禮議節地表達了感謝,他知道這案子不好破的。
儘管金州市採取了措施,封鎖著市長家被炸的消息,但消息還是不脛而走。緊接著,很多熟人和朋友都打來電話問情況。何東陽還是把這個情況向高天俊匯報了。高天俊也被嚇了一跳,一聽沒傷著人,馬上說:「東陽啊!那你好好陪陪家人,發生這樣的事,誰不害怕啊!」
下午,何東陽就從金州趕了回來。沒想到省委副書記陸宗武的電話竟然也追了過來,指責他遇事欠冷靜,不從西州經濟發展的大局考慮,不把穩定壓倒一切作為政府工作的前提,反而無端地去捅婁子,製造社會矛盾……何東陽憋著內心的憤懣,一聲不吭地聽著陸宗武的訓話。他本以為自家被人炸的事件傳到了省上,又聽了一陣子,他才明白,陸宗武說的是上訪事件。何東陽又一愣,覺得媒體都已經被賀敬東擺平了,省上領導又是從哪兒知道的,一定是有人已經打電話匯報了。直到陸宗武指責得沒詞了,才扔下一句「你好自為之吧」,就把電話掛了。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紅色電話,突然就害怕起來了。他怕這個電話再響起,然後是祝開運劈頭蓋臉的一通教訓。可祝開運的電話始終沒有響起,何東陽倒有些不自在起來。難道是祝開運沒有聽到,或者是聽到了有意等著何東陽的態度?何東陽猶豫了半天,還是給陶心武打了個電話。陶心武說首長也聽到了,只是哦了一聲,就沒再追問。掛了電話,何東陽慢慢平靜下來了,心思又回到了爆炸案上。他回西州時,胡亞娟哭訴道:「何東陽,我別的話都不想說,只想說,你為了你的市長,怎麼著都行,可別把我的命也搭上吧?」
胡亞娟聽鄧紅說過何東陽和吳國順在西州忙什麼,她還好幾次打電話勸過何東陽,說不上幾句,何東陽就咣地把電話掛了,再不理她了。現在可好,你要剝奪人家的利益,人家就會剝奪你的生命,哪個輕哪個重啊?
丈母娘一聽胡亞娟嚷嚷,也插話道:「東陽啊,能過去就過去算了,再別較那個真了。要是真有個什麼事,你叫我們一家人該怎麼活啊?」
何東陽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為了工作,為了市長這頂帽子,也為了老百姓的利益,他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自責、愧疚、無奈、痛心……千百種心情一齊湧上心頭。
何東陽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困惑和壓力,他有點兒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