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巧借鄉洽會這張牌

  八月十八日，「全國鄉鎮企業東西合作經貿洽談暨產品展銷會」（簡稱「鄉洽會」）在西州市開幕。會場上鑼鼓喧天，禮花繽紛，鞭炮齊鳴。這一天，廣場上包括來賓、演職人員及觀眾，總共一萬兩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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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西州近十多年來舉行的規格最高的全國性會議。從獲得舉辦權的那天開始，高天俊就打算把鄉洽會辦成推介西州走向全國的窗口，展示西州發展成就的平台。一年前就啟動了鄉洽會的各項準備工作。整整一年時間，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今天，終於開幕了。高天俊坐在主席台上，心潮起伏。從十七號早上開始，所有常委們都屁股沒落過椅子，進進出出地迎接各地嘉賓。出席大會開幕式的除了國家領導人，國家部委和兄弟省區領導外，省委書記祝開運，省長孔家慶，副書記陸宗武，省紀委書記紀長海，副省長張相佐、孫正權都來了，再加上人大政協的。似乎只要在家的領導基本都趕集似的湊到西州來了。還有受邀的美國、伊朗、丹麥等近十個國家和港、澳、台地區專家學者、企業家及海外僑胞也趕了過來。

  高天俊朝何東陽看了一眼，何東陽回了一個嚴肅的表情。在這個官員雲集的場合，高天俊和何東陽看起來就跟店小二一樣，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就像古代皇宮裡的奴才，出了皇宮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子，可一旦回到皇帝身邊，他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奴才。高天俊和何東陽，在西州這塊地上確是至高無上的領導，可在更高一級的領導面前，他們又不得不改變自己的角色。

  整個開幕式上，何東陽的心思都不在會場，也不在準備了一年多時間的精彩文藝演出上，他的心思在整個會場的秩序上。雖然安全保衛工作之前他叮囑了，但心還是一直提在嗓子眼。他不停地朝廣場兩邊瞅著，生怕發生什麼意外。也許沒有人會注意到，廣場兩邊八座建成不到一星期的石雕，會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那樣，高天俊仍不放心，何東陽心裡也捏了一把汗。直到主持開幕式的副省長張相佐說到「下面，請西州市政府代市長何東陽同志講話」時，何東陽才回過神來。

  何東陽平時無論哪種場合下的講話，都不愛照著秘書寫好的講稿念。可今天，他必須照著念，他注視著台下花紅柳綠的觀眾，還是多少有點緊張。一口氣念完了講稿，坐下來又開始想自己的心事。從昨天到今天，除了那條簡訊帶給他的陰影外，祝開運對他的態度讓他的心裡又蒙上一層陰影。從昨天下午在地界迎接到晚上的歡迎宴會，他都覺得祝開運對他冷冰冰的，完全不是那個省城家裡的祝開運。他笑眯眯地先跟高天俊握手，還開了幾句玩笑。輪到跟他握手時，祝開運從走到自己面前到離開，似乎還沒三十秒，平淡得像陌生人一樣。何東陽當時心裡就起了波瀾，難道是自己在哪兒出問題了？或者是祝開運的有意冷淡是做給別人看的？無論是哪種情形，但都在何東陽原本平靜的心裡丟了一塊石頭。

  何東陽不由自主地又朝廣場兩邊看了看，似乎一切正常。不一會兒，終於捱到了開幕式結束。何東陽才長出一口氣。接下來就是洽淡簽約和產品展銷。

  按照工作安排，開幕式結束後，祝開運要離開西州。可不知道他哪根神經出錯了，突然不回省城了，這下把高天俊和何東陽搞得措手不及。高天俊讓何東陽去問問，書記既然留西州，不可能在賓館睡覺，一定還有別的活動。如果搞不清領導下一步的行程安排，根本就來不及做準備，出了岔子那還了得。何東陽還是悄悄給陶心武打電話，問：「大處長，祝書記下面的活動怎麼安排？」

  陶心武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到目前為止，祝書記還沒說過。來時，辦公廳也沒做其他安排，這你們也是清楚的。」

  何東陽一時慌了手腳，冒出一身虛汗，心想一定是陶心武不透露，於是帶著懇求的口吻說道：「兄弟，這可如何是好啊？書記要有什麼行動，總得給我們點時間準備準備吧？」

  「你別這樣，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不告訴你，那是我不夠兄弟。」陶心武鄭重說道。何東陽一聽，知道陶心武不是不說，而是確實不知道。何東陽在電話里無奈地長嘆一聲。這時陶心武說，「首長以省委書記的身份來西州，這還是第一次吧？」

  何東陽點頭稱是。

  陶心武繼續說：「據我分析，他可能會到下面轉轉，也可能要聽聽你或者高書記的匯報……不好說，我只是根據他的習慣想當然。時間緊，充分準備肯定來不及，該做準備的還是先簡單準備準備。從前面在其他市州的調研情況來看，首長的隨機性特別強，你準備的那幾個點，不見得他就會去。」

  聽了陶心武的話，何東陽心裡越發沒有底了。看來只能先撒胡椒麵了，碰運氣吧！

  何東陽很快將打聽到的情況給高天俊做了匯報，完了又說：「鄉洽會期間，下面的主要領導都在忙洽淡簽約的事，我估計祝書記下去的可能性不是太大。」

  高天俊在電話里哦了一聲，說：「不管怎麼樣，還是都打聲招呼，必要的準備還是要做好，以防萬一。」

  何東陽馬上讓宋銀河把羅永輝叫來，商量具體方案。自從上次羅永輝請假帶父親北京查病，何東陽和丁雨澤到家裡看望老人後，羅永輝對何東陽的態度似乎稍稍發生了一些轉變。但後來，何東陽發現，羅永輝果真是去了北京，可他壓根兒就沒帶老父親。何東陽知道羅永輝在人手緊張的情況下故意讓自己為難的，順便到北京去跑官了。何東陽心裡明白，卻在羅永輝面前隻字不提。他要看羅永輝到底能做出什麼事來。但從北京回來後，羅永輝竟然給何東陽帶了一件金利來襯衫。這讓何東陽大為吃驚，此後他在不同場合表現出了配合，不再特立獨行了。何東陽估計，羅永輝是北京跑官不如意，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跟何東陽暗地裡斗下去，自己也斗不成政府一把手，還不如以合為媒，再圖東山再起。何東陽是這樣分析的，但究竟羅永輝是怎麼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何東陽忙裡偷閒召開了一個短會，把祝開運可能要去的點和可能要調研的事項做了統一安排，要求隨時待命。

  果然，晚飯結束後，祝開運就開始談話了。這次談話的對象跟上次陸宗武不同，祝開運只跟高天俊和何東陽單獨談了。何東陽預先讓宋銀河搞了一個半年來的主要工作匯報，現在談話，何東陽心裡是有底的。其實，即便不寫稿子，何東陽心裡一條一條都歷歷在目，就連某些重要的經濟數據，他都如數家珍，能一口氣給你背出一大串。他把稿子扔下，敲開了祝開運的房間。

  祝開運一改開幕式當天見面時的冷峻，熱情地跟何東陽握手打招呼。何東陽心裡暖暖的，也向祝開運問好。陶心武倒好茶就退了出去。等祝開運坐進沙發，何東陽才小心地坐下。祝開運臉上帶著笑意，說：「怎麼樣？到西州這幾個月。」

  何東陽一時不明白祝開運具體指的是什麼，但何東陽還是從工作層面談了半年來西州各項工作的發展情況，特別是從西州發展的優劣兩個方面談了自己的打算。祝開運聽後，仍微笑著輕輕點點頭，說：「任何時候都要把加快發展放在第一位，只有經濟發展了，我們的百姓才能得到最大的實惠。你作為市長，就是要抓好大盤子。」

  何東陽口裡不停地說是，頭跟著不停地點。祝開運微笑著說：「離兩會召開還有幾個月，要儘快將主要工作抓到手裡，理出下一步發展的宏觀戰略和微觀思路來。」

  說完，祝開運臉上的笑容突然淡了，道：「工作中一定要求穩！遇事多溝通，多聽取市委的意見和建議，切忌我行我素。天俊同志畢竟在西州工作多年，對西州的細枝末節可能要比你更了解。」

  何東陽聽著聽著，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隨即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滲出絲絲寒意。臉部的皮膚也一點點變得沉重而僵硬，最後連迎合祝開運的笑容都變得蒼白無力了。祝開運的話雖然平靜而波瀾不驚，可句句都像千斤巨石，砸在何東陽的心裡，讓他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何東陽大腦里不停地搜索著、篩選著、分析著，究竟是什麼事讓祝開運對他會有這種感受。一定是高天俊！一定是水污染治理的事！高天俊上次去省城，原來不僅僅為網絡日記，還在祝開運面前奏了自己一本。何東陽自認為對高天俊已經盡了十二分的支持，可他為何要在祝開運那兒這樣說呢？話里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說何東陽到西州來不把西州的發展放在首位，經濟工作不上手。指向性很確定，那就是水污染治理的事。在這件事上，他的確是跟高天俊發生過衝突，但這件事在何東陽看來，比GDP更重要。但在高天俊看來，就是不聽市委的意見，我行我素。何東陽雖然感到心裡很冷，還是很難受地笑著說：「書記批評得對，我會認真思考，馬上整改的。」

  祝開運突然呵呵地笑開了，站起身，走到窗前，然後又踱了過來，看著何東陽說：「我只是提個醒。毛主席不是曾說過，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還是那句老話，團結出幹部，團結出政績，團結出生產力！」祝開運的這一笑，越發讓何東陽心裡發毛。等話說完，何東陽感覺自己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但心裡的陰影卻始終揮之不去。這時，祝開運又坐回沙發，恢復了一開始的笑容，說：「東陽啊，在金州你是副市長，現在是市長。市長和副市長，表面只有一個字的區別，可實質上區別大了。這一點，我不用說你也應該明白。你還年輕，工作有魄力，這就是資本。我對你是寄予很大希望的，好好干！」

  祝開運這話讓何東陽心頭又湧上陣陣暖流，臉上的笑容也變得自然多了，感激地看著祝開運說：「謝謝書記勉勵，我會努力干好工作，不給書記臉上抹黑。」

  臨出門時，祝開運拍拍何東陽的肩膀，笑著說：「到省城了，有空來家裡玩，羅娟還經常念叨你呢！」

  何東陽先是怔了一下，馬上變得受寵若驚起來，口裡不住地說著感激的話。先前所有的不快一時間變成一股強烈的熱浪，朝他的全身襲來。

  這一夜，何東陽失眠了。他反覆回憶著這半年來的每一個細節，總結著自己的工作，竟然覺得很零碎，零碎得簡直有些難以用一根線提起來。上半年各項經濟指標，同比是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加，煤炭資源整合在艱難中總算基本結束，唯一一件紅口白牙答應老百姓的事，到目前為止也還沒有落到實處。好在老百姓沒再找過他，如果他們質問自己，自己又將拿什麼來搪塞？他在不停地問自己，怎麼樣才能當一個稱職的市長。

  第二天一大早，何東陽早早起床到辦公室，一邊看鄉洽會首日簽約情況匯總，一邊等陶心武的電話，做好隨時去下面調研的準備。好一陣子，高天俊打來了電話，出乎意料的是，祝開運說就在市區轉轉，主要是看看景秀區保障性住房的修建和入住情況。何東陽心裡驚了一下。前一段時間老幹部就反映過保障性住房分配方面的問題，千萬不要出現意外啊！高天俊在電話里說：「我剛才已經給明光和永輝說了，你就不去了，你去忙項目簽約的事吧。昨天的簽約情況怎麼樣？」

  何東陽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鬆了一口氣。保障性住房的建設及分配，在他到西州後就聽說一直由謝明光和羅永輝負責。現在由他們陪著去理所當然。他馬上看了一眼宋銀河剛剛送過來的簽約情況匯總表，興奮地說：「還不錯。全省簽約合同項目253個，投資總額180億元，其中引進資金160億元。僅我市簽約合同項目就達53個，其中投資上億元的項目主要有：西郊工業園區管委會與成都豐源食品有限公司的『飼料加工及玉米提取燃料酒精』項目；農牧經濟開發公司與香港金太陽國際集團公司的『西州市農牧局肉牛出口和深加工』項目；東郊工業區管委會與福建育豐集團的『年產1.8萬噸馬鈴薯顆料全粉生產線』項目；吉源縣磷礦開發公司與西安東方旅遊發展有限公司的『吉源縣三道口磷礦100萬噸開採』項目；景秀區開發區管委會與福建房地產開發公司的『市政廣場北路商業步行一條街擴建』項目等。隨後，我讓宋秘書長把情況給你送過去。」

  何東陽一口氣把這些簽約項目說了出來。對這些項目，何東陽太熟悉了，甚至連小數點後面兩位數的數據都記在了腦子裡。面對這樣的成果，就連高天俊也是沒有想到的。電話里的高天俊不住地說著好好好，然後說：「昨天開門紅，今天你好好守著，再接再厲！」

  掛了電話，何東陽就去了簽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