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死敵靠山不好惹
2024-10-08 17:43:58
作者: 唐達天
全省煤礦安全生產現場會如期召開,各市州政府一把手和主管煤礦安全的政府副職齊聚西州,何東陽先給與會代表介紹了西州的基本情況,然後把重點放在鷹凹山煤礦事故發生後,西州在安全生產方面所做的主要工作,最後提出了煤炭業未來發展的新思路。何東陽的出色表現得到了與會者的好評,卻沒有得到省委副書記陸宗武的肯定。陸宗武在最後總結中,對西州過去在煤礦安全方面所做的工作,看不出是表揚還是批評,只是泛泛而談,稍帶而過,談的更多的是安全生產的重要性及今後對安全生產的要求。何東陽聽得一頭霧水,沒摸清陸宗武的傾向性,這不免使他有些失落。
如果說陸宗武模稜兩可的總結性陳詞讓何東陽覺得納悶,那接下來發生的事,就讓何東陽確信陸宗武的圈子是不歡迎他的。會議期間,陸宗武利用休息時間,跟西州的很多常委和其他市州的一把手談了話,其中就包括謝明光,可何東陽等了很久也沒人通知他去。直到陸宗武離開西州,何東陽也沒等來這個被接見的機會。何東陽還打聽到了一個細節,在陸宗武召去的所有談話對象中,謝明光談話的時間最長,持續了四十分鐘,而高天俊也只談了三十分鐘而已。這個頗有意味的細節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陸宗武與祝開運的關係已經決裂,所以他才這麼排斥祝開運這條線上的人。此前領導班子調整時,陸宗武接祝開運的班當省長的風一時間傳得很盛,據說後來是祝開運跑了幾趟北京,陸宗武的省長夢就像肥皂泡一樣輕輕被弄破了。還聽說中央派來的新省長孔家慶曾經與祝開運是中央黨校的同學。這一點,何東陽還不敢確認。
何東陽木木地坐在辦公室抽著煙,想著心事,謝明光的影子就跳了出來。現場會召開前一天,陸宗武從省城到西州,在西州地界迎接時,陸宗武先是跟高天俊握手,然後輪到跟何東陽握手的時候,陸宗武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擠出一絲短暫的笑容。何東陽分明感覺陸宗武的手在應付他的手,只輕輕一握就鬆開了。對何東陽親切的問候,陸宗武也只是以輕輕的點頭作答,然後就急切地把目光投向了身邊的謝明光,臉上也綻開了自然的微笑,兩隻手握在一起,還在空中晃了兩下。謝明光春風得意道:「首長辛苦了!」陸宗武呵呵地笑著說:「明光看起來很精神啊!」
陸宗武跟謝明光握手持續的時間明顯比高天俊和何東陽要長很多。何東陽一想起這個細節,也就對他不找自己談話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何東陽覺得,陸宗武對他的態度,除了因為自己是祝開運的人之外,很可能還有一個因素,就是在此之前,謝明光在陸宗武面前肯定說過他什麼壞話,或者把他準備治理津津河水污染要關閉那幾家企業的事告訴了陸宗武,否則,陸宗武也不會這樣對他。現在,好在陸宗武是副書記,倘若有朝一日省委書記祝開運下台了,陸宗武得勢了,那他的處境就可想而知了。這樣一想,何東陽心裡不免升起一股涼意。又一想,關閉污染嚴重企業的決議,謝明光在常委會上不是積極支持我的嗎?他不會反過來又在陸宗武面前告我的黑狀吧?何東陽真的對謝明光的為人有些懷疑,從在西州賓館安插小王來暗中監視自己這件事來看,謝明光這個人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雖然他還難以確認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觸動了陸宗武的神經,但無論怎樣,津津河水污染治理是箭在弦上,不能因為陸宗武對他的態度而改變。至於陸宗武,他會尋找機會修復這層關係的,即使陸宗武不能成為他仕途上的推手,至少也不能讓他成為自己仕途上的阻礙。
這時,丁雨澤帶著吳國順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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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東陽並沒有起身,而是指了指桌子前面的椅子,說:「國順,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你就來了。坐!」
吳國順正式上任,就面臨著要打一場硬仗。他知道這一仗對他有多重要,更知道對何東陽又有多重要。雙方誰贏誰輸,現在都很難預料,但無論結果怎樣,他都要做好衝鋒陷陣的準備。這些日子,他每天都圍繞何東陽提出的治理方案前思後想,他已經初步想出了一個眉目,這一仗必須要打勝。吳國順把手中的公文包輕輕放到桌子上,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所以就趕緊過來了。」說著拉開公文包,拿出兩份文件,遞給何東陽,「我想是這樣的,我們先分三步走,第一步,先發一個文,對全市所有企業的污染達標情況進行一次全面驗收,拿出一個科學的數據來,向社會公布,並提出政府行政指導意見。第二步,再發一個文,結合實際自行整改。第三步,再對污染嚴重企業強行關閉。」
何東陽邊看吳國順草擬的兩個文件邊點頭:「這樣好!不過,光靠下文件,可能難以奏效,這中間還得在下面再做點文章。另外,鄉洽會馬上要開了,第二步稍稍再放後一些。」
「好的,我會想辦法去做工作的。」吳國順點頭稱是。
「文件給小丁。」說著叫了一聲「小丁」。丁雨澤從套間裡快步出來,站在何東陽面前。「你馬上把這份文件交宋秘書長,跟市委那邊會簽後,明天就下發。」然後又補充道,「你把宋秘書長叫過來。」
丁雨澤小跑著出了辦公室,不一會兒宋銀河進來了,跟吳國順打過招呼,就望著何東陽。何東陽把事情重新安排了一遍,又說:「另外,煤炭資源整合的事,明天馬上召集相關人員開個會,成立一個工作領導小組,馬上開展工作。」
「好的。」宋銀河說完,把文件交給丁雨澤退了出去。
「怎麼樣?工作還能適應吧?」何東陽起身道,「坐沙發上說。」
「還行,這些日子天天都在抓業務,算是基本有個認識了。」
「業務有下面人負責,你還是要在宏觀上下工夫。」何東陽說著,突然又插話道,「老牛怎麼樣?」
吳國順知道何東陽問的是什麼意思,於是苦澀地一笑,說:「沒事,他可能還沒有完全轉換角色,明顯對我有牴觸情緒。不過,我慢慢就會讓他適應的。你還不知道,只要一開會,他就把全盤工作都替我安排了,顯示他對業務很精通。」
何東陽看了吳國順半天,說:「這個牛奮清!下面人對你的反映呢?」
吳國順呵呵地笑著,說:「現在的人個個像猴子一樣精。我第一天上班,許多人就主動到我辦公室匯報工作,就把老牛說得體無完膚,有些職工對單位存在的問題點得還是很準的。當然,也不能排除有恭維我的成分,要改變老牛幾十年的作風,需要一定的時間。你放心,我會控制住局面的。」
何東陽點點頭:「老牛這個人心思比較重,你一定要當心。每走一步棋之前,都要做好周密的計劃,設想可能會出現的一些意外情況和應對措施,不能仗還沒打完,把自個先給搭進去了。」說完何東陽呵呵地笑了起來。
「首長說得對,每走一步,我都會認真考慮的,疑難雜症我會及時交首長定奪。」吳國順說道。
何東陽微微一笑,突然換了話題:「這幾天怎麼不到我公寓來了?」
「一是有些忙,二是怕有雜七雜八的眼睛盯著,我犧牲了不要緊,不能讓首長跟著受傷。」吳國順笑道。
「國順就是國順啊,腦子就是夠用。」
「哪呀,還不是跟首長學的。」
「鄧紅也沒過來看看你?」
「你還說呢,她們馬上就要來了。」吳國順竊笑道。
「她們?她要跟胡亞娟一起來檢查工作?」何東陽驚訝地說。
「現在她們倆天天泡在一起,親如姐妹。」
何東陽笑著說:「這也是個問題啊,長時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看吧,有機會了還是在西州安個家,讓鄧紅也過來,你生活上也方便些。」
吳國順看著何東陽,不吭聲了。他不知道何東陽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怕他又在女人身上打主意,才說出這話的。說真的,自從跟田小麥由情人關係發展為仇恨關係後,直接影響到了他的升遷,他對女人多少有了一些節制,但到西州來的這些日子,他壓抑了許久的心似乎又開始復甦了,有時候喝完酒,竟然會無端地想起田小麥和周虹,他就暗罵自己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硬是把那種念頭給活活地摁下去了。
這時,何東陽手機響了一下,是舒揚發來的簡訊,問何東陽晚上能否一起吃飯。何東陽看看吳國順,問:「晚上要沒事,我們一起去吃飯。」
吳國順心領神會:「這機會難得,就是有事,也得有個主次。」
吳國順調到西州,給何東陽解決了一個最直接的問題,那就是跟舒揚的正常見面問題。他再也不用千方百計防別人了,只要是三個人,別人都明白幹不了什麼事,所以也就無意關注。不過,何東陽只要想跟舒揚做那事了,他是不叫吳國順的,就到僻靜的地方簡單吃點東西,然後就去吳國順堂弟的賓館,或者是他的公寓。兩個地方都不能太頻繁,賓館怕萬一碰上熟悉的人,公寓怕碰上單位同事。偶爾一兩次,那也算正常,時間久了,連門口的保安都會懷疑的。何東陽還是想有一個屬於他們倆的私密空間,可以不用擔心任何事。
跟上次一樣,何東陽是應付完了接待才過去,然後又狠狠地吃了一次,才覺得胃裡踏實了。這次,他把送舒揚的任務交給了吳國順,自己步行回來的。
何東陽剛到公寓門口,就撞上了曹天舉,手裡拎一隻公文包,不停地在那兒踱步,像是在焦急地等什麼人。何東陽驚奇地看了曹天舉一眼,問:「曹董事長這是在等誰?」
曹天舉聽見聲音,愣了一下,還是朝何東陽身後望了一眼。他站在這兒一直在觀察著何東陽的車,哪裡管路上的行人。現在沒見何東陽的車,他卻突然冒了出來,不由驚了一下,趕緊上前握手,笑道:「我光顧著瞅你的車了,哪想你會走著回來。好久沒給市長匯報工作了,我看你白天晚上都很忙,所以就在這兒等你。」
何東陽知道曹天舉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說,就笑著邀他到公寓裡談話。
何東陽自從搬進公寓,除了舒揚、張筱燕和吳國順三個關係特別密切的人來過,曹天舉算是第一個被允許晚上到他住處說事的人。姚長錄追悼會後的當天晚上,就有很多人打電話晚上要到公寓來匯報工作,均被他一一謝絕了。他知道大家都在覬覦著這個副市長的位子,想通過他實現自己的仕途夢想。何東陽怕的不是在公寓談事,而是在公寓這種地方為送禮者提供了一個當然的場所。他們去不了公寓,就去辦公室。那些日子,丁雨澤辦公室什麼時候都坐滿了人,等著給何東陽匯報工作。其實,匯報工作只是個藉口,拿下副市長的位子才是目的,就連丁雨澤都收了很多購物卡。可以想像高天俊家裡或辦公室會熱鬧成什麼樣子。曹天舉前幾天的確給何東陽打過幾個電話,想匯報工作,也到辦公室找過幾次,一看何東陽那兒排不上隊,才想起上公寓來找他。
何東陽當然知道曹天舉找他絕對與副市長位子無關,所以也沒什麼負擔,就高高興興地請他上了樓。水是早就燒好的,何東陽拿了杯子過去接。曹天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意無意地四處張望著。客廳足有三十平方米,裝修簡約而大氣,但比起謝明光家的裝修陳設,就顯得寒酸多了。這是曹天舉掃了第一眼後的感覺。
「沒什麼好茶,曹大董事長將就著喝點吧!」何東陽轉身朝曹天舉這邊走來。
曹天舉立刻收起目光,起身笑道:「市長這話說的,能在你這兒討口白開水喝,也是我的榮幸吶!」說著接過茶杯,誇張地把鼻子湊到杯口嗅了嗅,抬起頭故作驚訝道:「好茶,好茶!我那兒還存著點兒上好的大紅袍,改天拿過來讓市長鑑定鑑定真假。」
何東陽笑著說:「我只會喝,不會品。品茶那是有錢人幹的事。」
曹天舉嘿嘿地笑著,臉上橫七豎八的褶子就擠到了一起,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軟中華。何東陽馬上從茶几上拿起西夏的地產煙,說:「那個太嗆,抽這個。」
曹天舉不好意思地笑笑,把中華煙放茶几上,接住了何東陽遞過來的煙。兩個人點著了煙,何東陽往沙發上一坐,說:「老曹,說說,對煤炭資源整合方案還有什麼想法?」
曹天舉笑道:「挺好,挺好!」說完馬上浮起一層愁雲,「只是,方案中要我們自由聯姻,強強聯手,以強扶弱。可現在的人一聽政府要搞整合,就覺得自己手裡的東西立刻變成了金蛋蛋,不好操作啊!」
「你什麼想法?」
「你看,能不能政府也出個面,從中斡旋一下,以合理的條件,能促成資源的優化組合,否則,我還真不敢挑這個頭。」
何東陽吸了一口煙,心想真是無奸不商啊!曹天舉這傢伙一開始殺氣挺猛,現在方案都下發了,整合工作正式開始了,竟然以打退堂鼓的方式來給政府提要求,早幹嗎呢?這讓何東陽有些不快。不過,他說的也是事實,很多礦老闆原本經營得死不死活不活的,現在正好借這個茬兒撈一把。何東陽親口吹響了衝鋒號,總不能還沒有占領勝利高地就停下來吧。這樣想著,便說:「政府給你把台子搭好了,至於唱什麼戲,怎麼唱,那就是你們的事情了。不過,我會讓宋秘書長儘量協調好你剛才說的這個問題。」說完,又突然問,「鷹凹山煤礦情況怎麼樣?」
曹天舉眼睛裡立刻閃著興奮的光,說:「那個好辦,那個好辦。」
何東陽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黑夜。
這時,曹天舉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卡,悄悄放在了茶几上很顯眼的位置,然後起身說:「晚了,就不打擾市長了,有事我還會求你幫忙的。」
何東陽一轉頭,就看見了那張卡,順手拿起來說:「老曹,這是幹什麼?」
「沒什麼,聽說侄兒子馬上要大學畢業了,找工作買房子結婚都是眼前的事兒,算是做大伯的一份心意。」曹天舉的這話說得很在理。這些事何東陽雖然不說,但心裡卻一直在想,工作應該問題不大,可兒子真要在省城買一套房子,那還不得一百多萬。這些年何東陽除了工資真沒攢下幾個錢,他也喜歡錢,可他不想拿權力尋租,不想屁股下面有屎坨,最後落得個鐵窗苦守的結局。曹天舉這個人在何東陽看來,還是挺仗義挺講感情的,照理說,收了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後患,最多在方方面面給一些正常的照顧就行,可何東陽還是沒有猶豫,把卡塞給了曹天舉。
曹天舉急了,生氣地說道:「我老曹一生光明磊落,這些日子我不光聽,還看到了,你是我打心眼裡敬重的好市長,好兄弟。別以為我拿錢要買什麼,我多的就是錢,我就想表達一下我的心意。」
何東陽感激地笑著說:「你能這樣看我,我很感激你,但這錢我是不能收的。等我哪天實在急需錢了,我再向你開口好了。」
曹天舉立馬夾起公文包,紅著眼,硬生生地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的心意摞這兒,就算我表達了,至於你明天交紀委,還是扔垃圾箱,那就是你的事了……」說著,就要奪門而出。
何東陽哈哈一笑,擋住曹天舉,心想,不如我先收下,等下一步用於礦產公益事業中,這也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反正我不往自己口袋裡裝,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沒有什麼可怕的。這樣想著,就說:「你這個老曹呀,也好,先放我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