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記本里的玄機
2024-10-08 17:43:23
作者: 唐達天
這些天,何東陽一直在為那些曖昧照片心煩意亂。他一直在擔心,這些照片除了送給高天俊,是不是還有別的人?這樣一想,他就有些恨自己太衝動,給對手留下了把柄。如果這些照片流傳出去,那影響是極其惡劣的。不過,從這些天的反應看,除了高天俊收到了這樣的照片,似乎別人臉上的表情沒什麼異樣。但何東陽還是立刻打開電腦,說不定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會貼到網上。他瀏覽了《西州論壇》,又看了一些別的網站,都沒發現。最後,他又在百度輸入了自己的一些關鍵詞,也沒搜索到這些照片,這才安心地合了電腦。何東陽頭靠在椅背上,目視著天花板,覺得嚴國強沒有理由這樣做,難道僅僅是因為他拒收了他的禮?這也太小家子氣了。可不是嚴國強,那又會是誰呢?那些照片成了他永遠的一塊心病。看來,今後在與舒揚交往時一定要格外小心。
這時,張筱燕進來了。
張筱燕是請示出席西州文化產業園開園儀式及全省文化工作現場會的市級領導的。何東陽眼睛掃視著文件,說:「津津河污染治理,高書記同意上常委會。但我現在心裡一直在擔心,有人會在背後搗鬼,怕是上了常委會也難通過。」
「你說得是。既然高書記有顧慮,如果這次常委會通不過,你不正好給自己留條退路嗎?可以堂而皇之地將自己不兌現承諾的原因歸結於他。」張筱燕笑著說,「不過,什麼時候我都會投你一票的!」
何東陽說聲謝謝,然後報以感激的微笑:「你說得也對,看來只能這樣了。誰讓我是代市長呢!」說著馬上讓丁雨澤把宋銀河叫來,讓他儘快將上次整理出來的調查報告再仔細捋一遍,對一些數據要進一步核實,做到準確無誤,尤其是中央和省上的政策精神,要吃透了,做到有理有據有節。宋銀河點頭退了出去。
何東陽轉過臉看著張筱燕,說:「曾穎最近情緒怎麼樣?」
「上周她找過我,說整理她父親遺物的時候,發現了父親的一本日記。打開後讓她吃了一驚,裡面全是劉鐵軍這些年為非作歹的罪惡記錄。劉鐵軍手裡居然有好幾樁人命案,包括他兒子的一樁人命案。那些案子最終都成了懸案,到現在還掛著。裡面記錄得很詳細,就連時間、地點,以及參與的人員都十分清楚。」張筱燕說的時候胸脯一起一伏的。看來她對這件事也一直很關注,不僅因為曾穎是她的秘書,更重要的是劉鐵軍的存在,對西州來說是一顆永遠排不掉的炸彈。
何東陽一臉驚訝,問:「日記呢?」
「曾穎帶著她上了北京,說是中紀委有她的同學。」
「一個人去的?」何東陽忽然睜大了眼睛。
「一個人。不過走之前,我讓她把日記全部複印了一份,在我辦公室放著。」張筱燕怕證據遺失,已經提前做了防範。
「不行,你這會兒就給她打電話,我懷疑她有危險!」何東陽警覺地說。
「呀!我沒想到這麼嚴重。」說著,張筱燕就拿出手機給曾穎打電話,可曾穎的手機關機了,又撥了幾遍還是照舊。張筱燕說:「可能是手機沒電了。」
何東陽很快在一張便箋上寫了一個手機號和一個人名,說:「你聯繫上後叮囑她不要亂跑,馬上告訴她打這個電話,這個人會去她住的地方接她的。」
便箋上寫下的這個人是何東陽高中最好的同學,中國公安大學畢業後就到了公安部工作。前兩天何東陽還打過電話,跟他還聊起過有關劉鐵軍的事。
張筱燕剛出門,何東陽手機響了一下,他看是舒揚的簡訊,心裡隱隱有些不快,也沒看簡訊,就把手機放到了桌子上,開始看起了文件。這時,丁雨澤進來後說:「市長,吉源縣鷹凹山鎮的鄧存斌鎮長來找你!」
「哦,讓他進來吧!」何東陽頭也沒抬地說。
鄧存斌手裡拎著一隻公文包,站在門口彎著腰,說:「何市長,又來打擾您!」
何東陽看見鄧存斌,笑了笑,並沒有起身,說:「東西弄好了?」
「弄好了,只是不知能不能過得了何市長這一關?」鄧存斌說著打開公文包,從裡面取出了一沓材料,雙手捧著送到了何東陽的面前。
何東陽接過材料,翻了翻,抬起頭說:「哦,先坐,小鄧!」說完,何東陽認真地看起了手中的材料。
這時,丁雨澤才出來給鄧存斌倒了一杯水,說:「鄧鎮長,請喝點兒水。」每天到何東陽辦公室的人很多,大多都會等在丁雨澤辦公室,由丁雨澤負責安排跟市長見面。當然,也不是進去的所有人都有這個待遇。因為絕大多數人進去的時間都不是太長,甚至有些連落坐都來不及就出來了。這些當然他是不會進去倒茶的。但凡遇到何東陽請坐下說事的人,丁雨澤自然知道,談話時間一定會長一些,他都會及時進去給客人倒茶。
當丁雨澤將水杯端過去的時候,鄧存斌極盡客氣地站了站,不住地點頭道:「謝謝丁秘書!」然後,他的身體隨著茶杯慢慢落到茶几上,才坐回沙發里。丁雨澤笑著退了出去。
鄧存斌也不喝水,只是局促不安地看著何東陽,見何東陽的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鄧存斌緊繃的神經才慢慢放鬆,這才轉過頭去打量起了這間辦公室。這間辦公室他只來過一次,當時蘇一瑋當市長,楊天文還是縣長。全市文化藝術節鷹凹山鎮專場演出時,他跟楊天文來請蘇一瑋。他們進來的時候,並沒有坐,而是站在門口的位置,楊天文站在前面,他站在一開門的地方,也可以說是樓道里。他是從楊天文身後大致瀏覽了一下市長辦公室。辦公室三面都擺著沙發,上面牆壁上張貼著大幅的字畫,也不知道是誰寫的。諾大的板桌後面是整牆的一個書櫃,裡面碼滿了各種各樣的書。可現在,這間辦公室里卻顯得比以前簡潔多了,沙發還是那樣,只是牆壁上的字畫少了很多,只有他頭頂的地方貼著一幅寫有「道生於平和安靜,德生于謙和大度,慈生於博愛真誠,善生於感恩包容,福生於快樂滿足」的字畫,別處都是空白的牆壁。書櫃裡只擺著不多的一些書籍。鄧存斌的直覺告訴自己,何東陽是一個勤政務實的市長。
「好!」何東陽突然站起來,看著鄧存斌,手裡不停地抖著這份材料,「材料中關於規模化、產業化、標準化、品牌化、國際化的現代農業發展思路,很值得在全市進行推廣。」
鄧存斌也趕緊起身,聽到何東陽的表揚後,馬上說:「謝謝市長誇獎,那只是我在鄉鎮工作中的一些感受而已,真正要達到『五化』,需要做的工作還很多。不過,何市長,前『三化』我們鷹凹鎮已經獲得了成功的經驗,如何進一步將農產品品牌化、國際化,靠一鄉一鎮顯然是不能實現。這就得靠何市長!」
何東陽笑著走過來坐在了鄧存斌身邊的沙發上,興致盎然地談論了起來。丁雨澤聽裡面笑聲說話聲不斷,馬上進來添水。何東陽說:「小丁,晚上宴請省人大執法檢查團就讓永輝市長替我參加一下,另外再安排個地方,問問張市長和宋秘書長,如果晚上沒事了一起去。」
丁雨澤退出去後,何東陽就關於他在材料中所寫的建立蔬菜高科技示範園、農產品物流園、農產品檢測中心和現代農業示範基地的構想,又提了幾個具體的問題。鄧存斌都一一作了回答。最後,何東陽又談了幾點自己的思路和設想,要鄧存斌回去後再將材料進一步充實完善,儘快拿過來。
何東陽前一段時間在全市大致走了一圈,就打算在農業發展上搞一個新思路出來。沒想到自己琢磨了好長時間的想法,居然與這個年輕人的思路不謀而合,他所有的不快隨之不翼而飛,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這時,何東陽的電話響了。鄧存斌很有眼色地站起身,拎起公文包,說:「那何市長忙,我回去後馬上再好好整理!」
何東陽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馬上說:「不急,這會兒也快下班了,我請你吃個飯!」
鄧存斌一下子怔住了,隨即臉上的肉就開始跳動起來,笑得很彆扭,說:「怎……怎麼……能讓市長請客?」說著腿腳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一步,像是要往什麼地方躲。在鄧存斌看來,能在市長辦公室待這麼長時間,而且自己的材料又得到了市長的肯定,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了,現在市長居然又要請他吃飯。他鄧存斌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禮遇。
「怎麼不能?沒有你們在基層辛苦打拼,我這個市長不成孤家寡人了?請你吃個飯算什麼?」說完何東陽哈哈地笑了起來。
鄧存斌真有點兒受寵若驚,站在那兒除了不自在還有點兒興奮,這對他來說,也是一次機會,機會誰不願意抓住?鄧存斌再也不推辭了,說:「尊敬不如從命,我就聽市長安排吧!」
正說著,丁雨澤跑了進來,說:「市長,都安排好了,張市長和宋秘書長都在樓下等著。」
「那我們走!」何東陽說完,去桌子上拿手機。何東陽突然覺得自己跟鄧存斌一起去吃飯,如果讓別人看到,傳出去說市長請一個小鎮長吃飯,指不定會生出什麼事。關鍵時候,不得不多一個心眼。於是轉身問:「小鄧你開車了嗎?」鄧存斌回答說:「開了!」何東陽說:「小丁,把地方告訴鄧鎮長,讓鄧鎮長先去!」鄧存斌點了點頭,出了門。
何東陽出樓時,丁雨澤跟在屁股後面。何東陽轉過頭,愣了一下,看著丁雨澤說:「你跟著我幹什麼?」丁雨澤也愣了一下。何東陽馬上說:「今晚放你假,好好陪陪季雨!」季雨是丁雨澤的媳婦,省政府研究室下午來了幾個人,到西州調研工業發展現狀,其中就有季雨。丁雨澤跟著何東陽跑來跑去,兩口子一個半月才能見一面,這次省政府研究室的領導特意安排季雨參與西州工業發展現狀的調研,目的就是公私相兼。丁雨澤接到季雨的電話後,就想著如果晚上市長沒什麼接待多好,還可以跟媳婦好好溫存一下。可偏偏下午人大執法檢查團的就來了,剛還高興市長把接待推給了羅永輝,可後句就又讓他安排另一頓飯。丁雨澤就覺得沒戲了,可又不好意思向何東陽請假。沒想到何東陽早就知道了這事,這讓丁雨澤很是感激,說道:「謝謝市長!」然後跟鄧存斌打過招呼朝賓館走去。
這頓飯吃得很有興致,何東陽發展西州現代農業的思路得到了張筱燕和宋銀河的認可,一個新的思路就在這個晚上的飯桌上初步形成了。晚飯快結束時,何東陽的手機響了一下,一聽就知是信息提示音。他這才想起下午舒揚發過信息,因心情不好沒有看。此刻打開手機,剛來的信息是天氣預報,舒揚的簡訊卻說:我不想在這兒幹了!就這麼一句,何東陽心裡震了一下,舒揚不是說自己幹得挺好,馬上要提拔她當大堂經理了嗎?怎麼突然又不想幹了呢?
吃完飯,何東陽照例要走著回去。他本想等大家分手後趕緊給舒揚打個電話,問問到底怎麼了,可張筱燕自告奮勇陪何市長鍛鍊,他只好無奈地笑笑,說:「有美女陪著鍛鍊,那當然求之不得!」
張筱燕淺淺一笑:「可是,你別忘了,美女可是禍水喲。好在我不是美女,你用不著害怕。」
何東陽不覺一愣,要是換作平日,他也不會多想,現在卻不同了,自從照片事件後,他就覺得張筱燕話中有話,是不是她也看到了他跟舒揚的那些照片?可他又不好直接問,只好呵呵一笑說:「你要不是美女,這世上大概也就沒有美女了。」
「要說是,那也頂多是一個資深美女。」張筱燕呵呵笑道。
何東陽不想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於是問:「曾穎有消息了嗎?」
「暫時還沒有。」
「哦……你明天把那本複印的日記拿過來讓我看看。」
張筱燕點頭說是。還跟上次一樣,何東陽送張筱燕到市長公寓,不過這次何東陽只把她送到拐彎處就停下來了。張筱燕驚訝地看了看何東陽,又馬上笑笑說:「看來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說完張筱燕就大步朝公寓走去。
何東陽愣在那兒半天沒回過神來。看來,張筱燕要麼是看到那些照片了,要麼是聽到了什麼。何東陽心裡又掠過一絲愁雲。他轉過身,想給舒揚打個電話,又怕惹出新的麻煩來,猶豫了半天,他還是撥通了電話,問她為什麼突然不想幹了。舒揚在電話里有氣無力地說:「電話里不方便,見面再說吧!你在房間嗎?」
何東陽一聽,心裡就想起那些照片,馬上說:「沒有,我在路上。你這會兒出來,打的到西郊廣場來。」
西郊廣場位於城郊結合部,是蘇一瑋離任前為自己搞的一個政績工程,提出要將城市與農村的精神文化融為一體,打造和諧共融的西州市!於是在城郊徵用一部分土地,加上部分荒蕪土地,占地面積三百多畝的廣場就破土動工了。可廣場剛建了一半,中央下了規定:嚴禁超標建設樓堂管所,廣場就被叫停擱淺了下來。這些事,何東陽目前根本無暇顧及。每次路過這裡,他都要多看一眼。這個廣場離鬧市區較遠,再加之沒修好,這裡少有人活動。對何東陽來說,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何東陽招手就攔了一輛計程車。何東陽坐進去後,看右邊車門玻璃沒升起來,一升才發現根本就沒玻璃。司機很氣憤地說:「兄弟,別搖了,被人砸了!」
「怎麼?」何東陽好奇地問。
「你說他媽的現在這些當官的,跟小三兒見面哪兒不好,非要在我計程車里。半道上一婦女站路中間攔車,車一停,沒想那女人手裡攥一板磚,二話不說就把車玻璃砸了。然後伸進手就把小三頭髮給揪住了,打得呀……好在我的車再沒受傷。我看,那小子官兒也不大,要不也不至於窮得連個賓館都住不起,跑我這兒來了。」說完,司機又笑著說,「不過,那小子最後還是給了我五百塊,還像個男人!」
何東陽哦了一起,再沒答話。心想自己何償不是這樣。
計程車司機很健談,看何東陽不說話,就自己說了起來:「你知道今年哪些人最幸福嗎?」
「不知道,你說哪些人?」
「家裡沒病人,牢里沒親人,外頭沒仇人,圈裡沒小人,身邊沒壞人,看似沒情人,升官有貴人,辦事有熟人,談笑有哲人,聚會有高人,喝茶有賢人,家務有傭人,攝影有寮人,閒聊有達人……呵呵,網上真他媽總結得准啊!」計程車司機呵呵地笑著。
何東陽也笑著說:「說得有道理。師傅開計程車幾年了?」
「三年了!」
「以前做什麼?」
「以前在街上擺攤……提不成!那些狗日的城管,天天攆著抓你,誰要被抓住,打不死也會把你打傷。沒辦法,就改行了。可改行後,卻發現這事也不是好乾的,油價噌噌往上漲,可政府就是不讓你漲起步價。五年前一公升汽油四塊多,現在漲成七塊多了,你說起步價還是五年前的六塊,你說說,這日子過得。最近打算把計程車賣了。」司機說得很傷感。
「賣了計程車去幹啥?」
「找幾個要好的哥們兒,想辦法弄點貸款炒房去。你不看,現在房價是一天一個價,今天買的房子,明天出手,好歹賺萬八千塊錢。你說我現在白天黑夜地熬一天才能掙多少呢!」
「也是。你有房子嗎?」
「有個球,市里修了好多保障房,都被那些有關係的七大姑八大姨住了,能輪到我們這些窮人?」司機憤憤不平地說道。
「怎麼可能,不都是核實經濟收入、住房情況後確定,還要公示嗎?」
「公示頂個球用。」計程車司機轉過臉來,瞟了何東陽一眼,「不跟你說了,說了也不起啥球用。到了。」
何東陽一摸口袋,哎呀了一聲。他光顧著打車了,口袋裡除手機什麼都沒有。何東陽只好低聲下氣地說:「師傅,實在不好意思……」
計程車司機馬上拉下臉,從車裡下來,站在何東陽面前惡狠狠地罵道:「像你這號人,我見多了!混吃混喝還混坐車,哦,一句沒帶錢就完了。看我們老百姓好欺負?」
「不是,我真是……要不,這樣……」何東陽從口袋裡又摸了半天,卻摸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你拿著,你把你的電話留下,我明天給你送過去,好不好?」
計程車司機拿過名片,借著手機的亮光看了一眼,噌噌噌把名片撕得粉碎,罵道:「像你這種假冒市長的騙子我五年前就見識過了,要不要我打110來?」說著計程車司機就掏出了手機,準備摁號碼。
如果這會兒把110的警察給弄來,他何東陽的臉就丟大了。何東陽正要求情下話,這時,舒揚從黑暗裡跑了過來。
何東陽看著計程車轉了彎遠遠地開走,看著舒揚一陣尷尬,心裡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