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曖昧照片的出現
2024-10-08 17:43:20
作者: 唐達天
吉源縣縣長龍永年的免職文件是和市政府關於對全市礦山企業進行安全大檢查的通知同時下發的。這是高天俊特意交待過的,而且在安全大檢查前,還要求副市長姚長錄專門發表了電視講話,將政府常務會上確定的指導思想、現實意義、基本原則、整頓措施、處罰規定等一一做了說明。講話後的第二天,市政府組織安監、質監、公安等十多個部門,抽調三十多人,分成三個小組立即展開工作。這次行動在西州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何東陽敲門進去的時候,高天俊仍站在窗邊。他轉過身,淡淡地笑笑,說:「這次安全大檢查結束後,我們要好好總結。西州再也經不起這麼折騰了!」
何東陽看著高天俊,聽出了一些意味。不是西州經不起折騰了,是他高天俊經不起折騰了,於是說:「我聽說省上下個月可能要開一個全省安全生產現場會,會議地點還待定,我怕弄不好會定到我們西州。」
「是嗎?看來這次大檢查還是很及時啊!你儘快搞清楚,及早著手,萬一定到西州,不至於手忙腳亂了。」高天俊驚訝中露出一絲對何東陽讚許的目光。
「我已經做了安排,這個您放心!」
「不過,匯報材料還是要整理好,要突出西州發展這個主題,你說呢?」
何東陽點點頭。
「坐吧!」高天俊先坐到了沙發里。這時金星進來了,跟何東陽打了聲招呼就去倒茶了。
「高書記,我聽說省里的班子調整快結束了,我們都期待著喝你的高升酒哩。」何東陽已經聽祝省長秘書小陶說,高天俊可能沒戲。而且從鄧存斌的口中,何東陽明白高天俊跟龍永年絕對不是在北京邂逅,而是預先的安排。何東陽現在關心的不是高天俊往哪兒升,而是高天俊升了之後,謝明光接班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他還是試探性地說了一句很違心的話。
高天俊沉著臉,搖了搖頭,說:「聽天由命吧!大不了,我們好好再干幾年,到那時候這位子自然就是你的。」說完,高天俊笑了起來。何東陽似乎已經明白了幾分,高天俊此次在省里和北京的活動效果不明顯。可又覺得高天俊可能在他面前打了埋伏,如果沒有希望,為什麼高天俊從北京回來後神采奕奕的。何東陽不想再捅高天俊的痛處了,於是安慰道:「高書記不用擔心,即使這次有阻力,明年到了換屆年,那時候非你莫屬。」
高天俊笑笑,突然問:「曾安民的死到底跟劉鐵軍有沒有關係?」
「結論是自殺,可曾穎死活都不相信。」何東陽皺著眉頭說。
「這個劉鐵軍,是我們西州這些年最頭疼的一個人。我早就聽說他有這樣那樣的問題,紀委查過好幾回了,可最後的結果都是些生活作風上的小毛病。網上說劉鐵軍是西州的黑社會頭子,兒子比老子更勝一籌,也許有些誇大事實,但至少能說明很多問題。紀書記也多次打來電話,要我多多關照,好好培養,況且他現在還是省管幹部。」高天俊說起來顯得很氣憤,但語氣中透露出更多的是無奈。
何東陽說:「這些我也聽說了。他兒了醉酒後撞傷了張市長的女兒,還公然說『我爸是公安局長,你打110也沒用』,可見囂張到了極點。張市長本來要跟劉鐵軍對簿公堂,可最後還是把這口氣咽下去了。」
高天俊滿臉愁容,不停地點著頭:「官至高處,不僅是不勝寒啊,而且是越到高處,越是身不由已。有時候就覺得自己被憋在一個打不過轉身來的匣子裡,連喘口氣都難。」
「是啊!」何東陽心裡想,高天俊怕的不是劉鐵軍,也不是紀長海,而是他頭上那頂烏紗帽。何東陽有時就覺得,人是不是一旦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做事都會像高天俊那樣畏首畏尾呢?人在官場,怎麼可能不得罪人呢!也許你傷及個別人利益的時候,卻得到了更多數人的口碑和支持,當你被紀長海打壓的時候,也許無形中就把你推向了祝開運的陣營。古語有云:「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過了好一會兒,高天俊突然抬頭問道:「你上次提出要關閉污染嚴重的企業,現在怎麼想?」
何東陽今天來高天俊辦公室,最急切的就是要匯報此事。好幾次都想說,可始終沒機會,沒想到高天俊卻主動說出來了。何東陽振了振神說:「煤炭資源整合的事兒可以往後放放,可津津河的問題再不能拖了。我是這樣想的……」
高天俊打斷何東陽的話說:「這事不能操之過急。」
眼看答應老百姓的時間一天天臨近,高天俊居然說不急。何東陽把眼睛睜得特別大,反問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要知道,我們現在面對的問題已經夠多了,再不能把小事做成大事,在原本就不平靜的湖水裡再扔一塊磚頭進去吧?」
「這已經不是小事了,如果再這樣姑息下去,遲早會出大事,比礦難更大的事,到時候被動的還是我們。再說了,這也是關係到老百姓的健康與生命的大事,我們總不能坐視不管吧?」何東陽說著站了起來,向窗邊走去。
「沒你說的那麼嚴重。毒死幾條魚,壞了幾畝地的莊稼,企業不是還給了賠償金嗎?要識大體,顧大局,有些事情處理不好,會毀了你的政治前程的,你懂嗎?」
「上次為平息群體上訪事件,我親口答應了他們的要求,現在讓我出爾反爾,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即使拋開我個人的臉面不說,如果連老百姓的死活都不顧的話,我這個代理市長當著還有何用?」何東陽說完又回到沙發上,點起一支煙抽了起來。他突然明白,高天俊先前跟他講的那些理論,原來都是為討論這個問題做鋪墊的。但對何東陽來說,無論頭上懸的是一把利劍,還是腳下是萬丈深淵,他都必須要將津津河的水污染問題解決掉。否則,他無顏再面對津津河下游的受害群眾。
這時,金星聽到爭吵聲從套間出來,趕緊給兩個人杯子裡加水,想緩和一下氣氛。
高天俊不再說話,等金星出去,他起身從桌子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走到何東陽身邊,扔到了茶几上,說:「你自己看看吧!」說完陰著臉坐回沙發。
何東陽摸了摸,硬邦邦的,他將封口朝下一抖,一摞照片飄到了茶几上。照片雖然看起來很暗,但何東陽仔細一看,還是能分辨出照片上的人,剎那間,他的大腦「噌」地一下漲了起來,渾身的汗毛眼都收緊了。照片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何東陽和舒揚。雖說照片整體很模糊,但何東陽的模樣還是很清晰地出現在了照片上,尤其是他跟舒揚緊緊相擁的那張,只要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好在舒揚躲在他懷裡,沒露出臉,可他跟舒揚走進房間的那張,卻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臉。何東陽脊背不覺一陣發涼,幸虧所有照片裡舒揚始終都沒有露臉,否則惹出的麻煩就更大了。想起那天他在擁抱舒揚的那一刻,還特意朝樓道里瞅了一眼,的確沒發現有什麼人,難道是賓館的攝像頭拍的不成?但從照片的拍攝角度看,又好像不是。何東陽胡亂地翻了一陣兒,腦子裡就出現了嚴國強的影子。一定是他!那天晚上他和舒揚剛剛完事,嚴國強就摁門鈴了。那時何東陽就捏了一把汗,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看來,嚴國強那天晚上在樓道的某個隱蔽處潛伏了很長時間,才選擇了一個非常合適的時間摁響門鈴的。何東陽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舒揚聲撕力竭的呻吟聲,是不是也被他錄了音?他不由自主地渾身顫了一下,最終還是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瞥了一眼高天俊,說:「這東西是……」
「從門縫裡送進來的。」高天俊看看門口,然後說,「東陽啊,這段時間我的確很欣賞你抓工作的幹勁兒,可你知道嗎?我們的每一次決定、每一個動作,很可能觸及一大片人的利益,足以掀起一場風波來。有時候,可能我們還沒來得及想,就被這巨浪吞噬了,甚至會殃及我們的親人朋友。」說著,高天俊又指指何東陽眼前的信封,「你來西州才多久,就有人盯上你了。我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眾目睽睽之下,萬事都得從長計宜啊!話再回到津津河污染上,無論怎樣,我們還可以通過賠錢來解決問題,可有些事情是拿錢無法解決的。別的不說,省委陸副書記的工作你能做通嗎?假如這次祝省長真升任書記,那陸副書記很可能要當省長,到那時候,我們是不是顯得很被動呢?再說了,離人代會召開的時間也沒多久了,你這麼一搞,到時候要有個差錯怎麼辦?誰能負得起這個責?凡事都要講大局,大局是什麼?就是平衡,關係的平衡。千萬別腦子一熱,干下讓你後悔一輩子的事,到那時別怪我沒提醒你呀!」
何東陽不吭聲了,他不想為這些照片解釋什麼。其實,高天俊為了說服何東陽,也是動了一番腦筋的,先是拿劉鐵軍的例子做鋪墊,然後再切入正題,如果何東陽能想明白,那就再好不過了。如果他還要一意孤行,他就把照片拋出來,逼何東陽就範。高天俊很有成就感地看了看何東陽,自己也點了一支煙,慢慢地吸著。
何東陽仍然沉默著,只是一個勁地抽菸。他覺得高天俊的話不無道理,津津河污染問題已是一個多年未治癒的頑疾,他何東陽沒來西州前,津津河裡的水不照樣流著,諾大的西州不照樣車行磨轉。難道就他何東陽有能耐,非要治理好不可?一想起那些照片,何東陽的心就有些發怵,市長還沒轉正,污染治理八字還沒一撇,已經有人在背後開始行動了,這無疑是給何東陽一個信號。誰知道真要關閉了他們的企業,後面不知道還會想出什麼損招呢!何東陽在一口又一口噴出的煙霧裡彷徨猶豫著,是不是借高天俊的勸阻順勢而退呢?如果這樣,那何東陽紅口白牙做出的允諾,按老百姓的話說就等於放了一個屁,今後他在西州還有什麼威信可言?左思右想,何東陽最後還是戰勝了自己,轉過身看著高天俊說:「不,我得為我說出去的話負責!」
高天俊剛剛和緩的表情一下子又繃成了一塊鐵板,站起來大聲說:「你現在是代市長,不是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正因為我將來要當市長,我才決定這樣做。」何東陽果斷地說道,「如果高書記你有所顧忌,那就不上常委會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高天俊很鬱悶,他一方面必須確保何東陽順利當選,另一方面也打心裡感謝何東陽自始至終不遺餘力的支持。他必須要緊緊地將何東陽拉緊,絕不能讓何東陽站到自己的對立面去,否則,在謝明光積極倒戈的關鍵時候,他很可能就會變成孤家寡人,無法操控目前的局勢。其實,高天俊心裡很清楚,這一方案謝明光是第一個反對的人。說不定謝明光還會攛掇其他常委一起反對何東陽。這樣,一旦在常委會上被否決,何東陽就無話可說了。
高天俊不願把何東陽逼到牆角,他頓了頓說:「好,我同意上常委會!只要絕大多數人贊成,我也支持你!」
何東陽這才鬆了口氣,為了緩和氣氛,他又將近期其他一些工作跟高天俊交換了意見,起身告辭時,高天俊指指桌子上的信封,說:「把那個帶上吧!」
何東陽看了一眼高天俊,拿起信封就回到了自己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