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常委會上的交鋒

  高天俊一回來，立即召開了常委會。

  常委會之前，高天俊召集何東陽和謝明光先開了碰頭會，也叫書記辦公會。高天俊看起來氣色很好，說話也比去省城之前底氣足多了。他說鷹凹山煤礦事故過去也有一段時間了，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一提起這件事，就很惱火。我想，我們不光要記住血的教訓，更重要的是要通過這件事提高我們的執政能力，提高我們的安全意識，對那些無所作為的人，需要調整的就調整，需要處分的就處分，絕不手軟。何東陽說：「我完全同意書記的提議，我也發現，我們的有些部門軟弱無力，工作得過且過，如果沒有嚴肅的紀律，沒有強烈的責任感，難免會發生新的問題。借這次礦難事故，我覺得應該好好整治一下。」

  謝明光不吭聲，半天才說：「處理是應該處理，關鍵是怎麼個處理法，處理範圍怎麼考慮。」

  高天俊說：「東陽，具體說說你的想法。」

  何東陽看了一眼謝明光，說：「吉源縣在事發後，除了礦主白嘉元被刑事拘留，已經免去了黃大河安監局長一職，現在黃大河已經因涉嫌受賄被檢察院依法起訴。現在就是吉源縣縣長龍永年的問題，按照中央和省上，關於政府一把手對安全事故要負總責的精神，在這起事故中，龍永年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當然還有主管安監的副縣長王有清。」

  等何東陽說完，謝明光馬上說：「我不同意何市長的觀點。縣安監局自然難逃其咎，應該受到行政和法律制裁，可縣長有什麼錯，全縣那麼大一攤子，縣長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顧不過來。再說了，鷹凹山煤礦事故，上面早已做出結論，是意外水害事件。如果再處理了縣長，那跟不分青紅皂白，有理沒理各打五十大板的清朝衙門有何區別？話又說回來，如果一步一步往上追究，是不是還要撤了市長的職？」

  何東陽也沒有客氣，接著說：「如果省委認為鷹凹山煤礦事故需要我承擔什麼責任，我甘願接受任何處罰。但相關責任人如果得不到處理，那就是對生命的褻瀆！」

  何東陽話一落地，空氣立刻凝固了一般。他看了一眼高天俊，長出一口氣。這時，高天俊並沒有說話，而是沉吟了半天，才笑著說：「大家爭一爭也是有好處的，事情總得有個處理辦法，我們不能一棍子將人打死，也不能放任自流，這都是對黨的事業的不負責任。當然，對負有領導責任的主要人員，還是要追究其行政責任的，否則，我們沒法向省委交待。我是這樣考慮的，那個副縣長王有清就免職降為同級幹部，留原單位使用。至於龍永年嘛，他也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也先免了職。」說完高天俊看了一眼謝明光，又說，「先擱一段時間，再考慮他的去向問題吧。當然，還有市里主管安監的姚副市長，責令其在市長辦公會上做出深刻檢查。不過，我想對他們的處理上，還是把握一個原則，不擴大事態，也不掩蓋責任，就事論事就可以了。你們覺得呢？」

  

  何東陽和謝明光都沒吭聲，只是點點頭表示同意。

  「這件事就這樣了。」高天俊說，「東陽，政府那邊是不是還有要上常委會討論的議題？」

  何東陽是有備而來的，馬上拿起幾份材料送到了高天俊面前。高天俊很快掃了一遍，說：「東陽把工作都想到前面了。關於開展為期一個月的礦山安全大檢查，這個很有必要，這也是省委省政府的意思。我想，全市所有礦山企業停業整頓一周，進行自查自糾，經驗收達到安全生產條件後，再行生產。另外就是煤炭資源整合的事，東陽前面提過，我完全同意。至於津津河污染治理的事，我們還得再認真研究一下。」

  謝明光一聽高天俊的話，明顯感覺是在偏袒何東陽，心裡就格外不舒服，也不看高天俊，瞅著牆上那幅「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幾個大字發呆。

  高天俊又翻了一陣子，說：「要不這樣，煤炭資源的整合和津津河治理的問題，先把材料發給其他常委們，下周我們再召開一次臨時性會議，專題研究一下。」

  何東陽點頭說好。

  碰頭會結束後，高天俊突然問何東陽：「東陽，我聽姚長錄在市長辦公會上提出要辭職？」

  「是的。」

  「你是怎麼看的？」

  「我完了找他談過。我想這個時候辭職，會影響全面工作的，最後他說最多干到人代會召開。」何東陽簡單地匯報導。

  高天俊只是「哦」了一聲，就再不說話了。

  有書記辦公會定下的調子，常委會開得還算順利。會上，先討論礦山企業安全大檢查的事，對停業整頓這個問題，有人提出，這樣是不是會影響企業效益，降低今年全市的GDP。何東陽回了一句：人的生命永遠高於GDP。就把所有人的嘴給堵住了。後面討論副縣長王有清的問題，沒有人發出不同的聲音，很快就過了。可在討論龍永年的問題上，高天俊也沒想到，謝明光突然反悔碰頭會的決定，把反對的理由又重複了一遍。一下子觸動了部分常委的神經，常務副市長羅永輝率先支持謝明光的觀點，然後是宣傳部長楊大光，最後是紀委書記馬如冰。

  何東陽迅速做了認真分析，謝明光要力保龍永年，自不必說。羅永輝過去跟謝明光爭市長位子打得你死我活，現在他們倆為什麼立刻從對立關係轉變為友好同盟，難道是為了共同對付他？宣傳部長楊大光在吉源工作時，龍永年是他的下屬，保他也是自然的。只是紀委書記馬如冰，何東陽就有些搞不明白了，他為什麼公然站出來反對呢？

  十一個常委里，除了軍分區的司令員因故未到，已經有四個常委反對免龍永年的職。如果再有一個人表示反對，等於這個處理決定就無法通過。這時，何東陽再也坐不住了，本來準備好最後發言，現在他不得不搶在了前面：「我說兩句，大家都知道，西州市近些年來所取得的成就是矚目的，也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充分認可，但今年，我們卻因為這起意外事故而將所有的成績一票否決。雖然這是一起意外事故，可我們不能說事情與我無關，不能說是老天升了溫，下了雨，責任是老天的。同樣的道理，老天打雷閃電，致使動車追尾，人民的生命財產受到傷害，相關領導人不是也把責任推到了意外事故上，可中央還是照樣追究了某些人的責任，難道中央追究錯了？再退一步講，如果這次過去了，大家心裡都會想，只要能沾了意外的邊，死幾個人也無關緊要。我們不能因為照顧個人情面而影響全市工作的大局，如果真到了事故頻發的那一天，我想，各位常委們的位子是不是也不那麼穩當了？我本人堅決同意這一處理決定。」

  何東陽這一席話說完，會場出現了短暫的寂靜。之後，張筱燕又將何東陽的觀點充實了一遍，後面發言的人就順著何東陽的思路來了。

  高天俊看到反對意見出現後，表現出了一點點心急，其他時候臉上一直都洋溢著淺淺的微笑，似乎龍永年怎麼處理，壓根兒與他沒有關係，這讓何東陽感覺很反常。最後高天俊說了一句話就散會了，他說：「那就按決議結果執行，並將處理結果以市委名義報省委主要領導。」

  何東陽回到辦公室，宋銀河就緊跟著進來了。笑嘻嘻的又是給何東陽開門，又是倒茶。這些天，何東陽明顯感覺到宋銀河臉上多了些笑容，腿腳比過去更勤快了，辦事比過去更麻利了。何東陽坐下，還在想著常委會上的情景。宋銀河站在一邊，也不說話。何東陽抬起頭，問：「老宋，有事？」

  宋銀河說：「有件事給市長匯報一下，辦公室好幾個科室，一直沒有科長，影響日常工作的開展，想請示一下你……」

  「哦，這事。羅市長分管辦公室，你直接請示他，上個秘書長辦公會定了就行。」何東陽驚訝地看著宋銀河。像這樣的事，何東陽根本管不過來。過去，宋銀河從來沒有因為辦公室的事而請示過他，今天這是怎麼了。看來，官位的動力真是無窮的！以前他心裡有疙瘩，對這些下面人的職務問題也不怎麼關心，現在有了盼頭，他更想好好調動下面的積極性，把各項工作都做得更好。他更知道何東陽跟羅永輝有隔閡，所以先來請示何東陽，聽聽他的想法，然後再考慮怎麼給羅永輝說。宋銀河哦了一聲，說：「好的。」就又愁眉苦臉起來，「市長，還有一件事。」

  「說。」何東陽眼睛盯在文件上，嘴裡嘣出一個字。

  「津津河的問題再不能拖了……」宋銀河的話還沒說完，何東陽就刷地抬起頭，盯著他。「小丁今天早上說，昨晚他三點鐘去火車站接人，經過嚴國強的化肥廠時，發現他們又往河裡排污。」

  何東陽騰地站了起來，說：「不是環保局的人已經進駐這些污染企業了嗎？他們還這樣大膽？」

  「我早上打電話詢問過牛局長了，他說不可能，他們這些天日夜嚴防死守，絕不會有一滴污水排出的。」這時，丁雨澤推開套間門從裡面出來，手裡拿著一個小瓶，說：「沒錯，我剛從檢測中心回來，果然各種成分嚴重超標。好在宋秘書長早上一打電話，他們馬上就停了。」

  何東陽瞪著眼睛看著窗外，心裡暗想：看來，真是不換思想就得換人！然後坐下來說：「我知道了，你們忙去吧！」

  宋銀河快步退了出去，丁雨澤說：「市長，剛才賀台長來電話找你，我說你開會去了。他說下午要來拜訪你！」

  何東陽說：「你去，在金州賓館訂個房間，晚飯也安排在那裡。另外，把廣電局的何局長，還有包順全也叫上。」何局長叫何明年，是廣電局的一把手。包順全是電視台台長。讓他們來作陪，人熟，氣氛也好，順便還可以讓他們拉近跟上級的關係，以後好辦事。

  丁雨澤嗯了一聲就馬上去套間打電話。

  何東陽馬上打通了賀敬東的電話，說：「大台長，這會在哪兒？」

  「剛從金州出來，再有半小時就到你地盤上了。」

  「金州真有面子，把你這大台長給請去了。」

  「這麼大的事，你還沒聽說？」賀敬東唉了一聲。

  「一輛載有三十五名小學生的校車掉河裡，全軍覆沒了！」

  何東陽「啊」了一聲，只聽電話里賀敬東說：「詳細情況見面再給你細講！」說完就掛了電話。

  何東陽呆呆地坐著，看來，孫正權的副省長夢要破滅了，高冰的苦日子也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何東陽想給高天俊打個電話，他拿起電話摁了幾個號碼，又把電話壓了，起身朝市委那邊走去。

  一進辦公室，高天俊就興奮地將賀敬東剛剛發布的新聞告訴了他。何東陽雖然已經知道了，但還是作出一副驚愕不已的樣子，說：「怎麼會這樣呢？」

  何東陽明白高天俊興奮的是什麼。中組部考察的副省長只有兩個人，孫正權因為這件事栽了，如果兩者必居其一的話，那他不就成為必選項了嗎？何東陽暗暗發笑，心想何不趁著高天俊正高興，把環保局牛局長的事給談談。何東陽先把賀敬東來西州的事給高天俊匯報了，問道：「晚上書記不知道有沒有空？」

  高天俊笑著說：「沒空也得去，這些無冕之王，關鍵時候真是不可小視啊！」

  何東陽趁機又把自已對牛局長的不滿說了出來，歷數了牛局長在工作上的瀆職行為。高天俊怔了一下，起身朝戶外看了一眼，緩緩說道：「政府部門，如果連市長都吆喝不動，還成何體統？你看，人大環資委主任這個位子空了也好長時間了，你再物色一個得力的接班人，順便在下次常委會上討論幹部任命上連免帶任吧！」

  何東陽感激地點點頭。高天俊對他的工作確實已經很支持了，但到底讓誰去當這個環保局長呢？何東陽心裡還真的沒這麼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