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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局長自殺了

2024-10-08 17:42:51 作者: 唐達天

  曾安民的突然死亡,成為西州人茶餘飯後的熱點話題,在社會上傳得沸沸揚揚。網絡上有關曾安民死亡的帖子也鋪天蓋地地涌了來,讓人應接不暇。

  白嘉元自殺後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多各種各樣的說法,現在突然一個副局長又跳樓自殺了,接二連三發生這樣的意外事件,不能不讓何東陽感到震驚,而且疑慮叢生,他覺得應該跟高天俊匯報一下。

  高天俊只在電話里「哦」了一聲,然後就說:「先把後事處理好,我一兩天後就回去了!」然後電話里就沒聲了。

  何東陽不覺暗想,高天俊怎麼會是這樣一個態度?何東陽向領導匯報工作,向來都是自己先吃透問題,作出初步判斷後才開口匯報。如果是要讓領導批准的事情,他會精心尋找必然性和可行性,通過嚴絲合縫的理由,讓領導沒有理由不同意;如果是匯報意外發生的事,他總是要考慮清楚自己對該事的認識及事態發展的方向。否則,領導問你,一問三不知,或者張嘴亂說,也許你以後說話就沒多大分量了。可這件事,高天俊卻表現得異常平靜,這不得不讓何東陽感到詫異,難道有人提前向他作了匯報,他才這麼波瀾不驚,或者真的被謝明光言中,他在仕途上受到了重創,才對一切都心灰意冷了?

  公安局的結論是,曾安民為自殺。好端端的一個副局長為什麼要自殺呢?不光是跳樓,還是裸跳,這也太離譜了吧。何東陽早就聽說過,曾安民是張筱燕的秘書曾穎的父親,特種兵出身,轉業後任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長,因工作業績突出被提拔為市公安局副局長,分管刑偵工作,他人實在,特耿直,屬於認準一個理走到底的那種人。他是市局下面人最信服的一個領導,除了具備過硬的業務能力,更重要的是他這個副局長不是跑來的,而是組織上硬給的。當初叫他當副局長時,他還專門找過一次組織部,要求組織重新任命別人去當副局長,說自己不會當官,只會破案,當了官就幹不了老本行了,自己這輩子愛的就是刑偵。最後組織上只好讓他兼任刑偵大隊長。何東陽覺得,僅以曾安民因與有婦之夫通姦,在賓館被該女丈夫捉姦在床,情急之下跳樓身亡為結案依據,太操之過急。

  他還是給市公安局長劉鐵軍打了電話,說出了他的疑慮,可劉鐵軍卻在電話里口氣很沖地說:「何市長,這都是有人證物證的呀,你是不是懷疑我們市公安局的偵察能力?」

  何東陽剛來西州不久,就聽到了一些對劉鐵軍的傳言,說三年前劉鐵軍是西州市公安局長兼市政府副市長。後來,公安局長不再兼副市長了,他就只剩公安局長一個頭銜了,可副廳級的待遇卻一直保留了下來,因為有紀長海這層關係,一般人他根本不放在眼裡,即使在書記市長面前,也多三分佛面。上次張筱燕女兒被劉鐵軍兒子撞後,他聽張筱燕詳細介紹過這個人,才知道他原來是西州一地頭蛇,居然連高天俊都讓他三分。他兒子故意撞人的事最後卻被作為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處理了。張筱燕當時氣得要找高天俊理論,可最後女兒算是手術成功,醫生說休養一段時間就康復了。張筱燕自認倒霉,再沒去找高天俊。那時候,何東陽忙於其他事情,根本顧不上劉鐵軍的事。現在,一聽劉鐵軍開始質問起自己來了,心裡的火就冒了上來,他強忍住怒氣,柔中帶鋼地說:「這起案件不僅關係到一個幹部的清白,更關係到你們公安局的聲譽,本著對社會、對死者的家屬高度負責的態度,一定要做到人證物證確鑿,切不可讓現象掩蓋住了事實的真相,造成冤假錯案。如果劉局長覺得我的這個要求太過分了,那你可以當做耳邊風。」

  掛了電話,何東陽點了煙,悶悶地吸著,他總覺得公安局的這個結論太草率,且不說別的,一個公安局的偵破高手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似乎於情於理都不通。

  過了好一會兒,丁雨澤從套間裡出來,然後低聲說:「市長,胡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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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東陽陰著臉,愣愣地看著丁雨澤問:「哪個胡隊?」

  「就是亞生。」丁雨澤小心地說道,生怕何東陽會發火。丁雨澤太了解何東陽了,本來在這個時候,你不去打擾他,他會慢慢平靜下來。如果你不瞅眼色,往往就是一頓大火。這個時候如果來找何東陽的是別人,他也不會引見,可胡亞生畢竟不是外人,是何東陽的小舅子。

  「他來幹什麼?」何東陽心裡正煩,一時沒轉過來。頓了一會兒,說:「讓他進來。」

  丁雨澤回到套間後,胡亞生進來了,怯怯地看著何東陽,囁嚅地說:「姐夫好!」

  「坐下說,啥事?」何東陽從椅子上起來。

  「我媽讓我來的,本來要給你打個電話,可我媽說電話里說不清楚,就讓我過來找你。」胡亞生沒敢坐,一直站著。

  何東陽這才突然想起上次回金州的第二天,丈母娘打電話讓他們兩口子過去吃豬蹄子。何東陽心裡明白,這豬蹄子是不能白吃的,每次去都會有這樣那樣的事情要他辦。先是自家人的事,然後就是親戚的事,把何東陽搞得很不舒服。辦吧,顯然是以權謀私;不辦吧,就得罪了丈母娘一家子,還包括老婆。後來何東陽就告訴胡亞娟,除了自家特別重要的事以外,別人的忙一律不幫。此後,丈母娘再叫何東陽去吃豬蹄子的時候,也就不好再拿別人的事開口了。這些年,一個小舅子已經讓他頭疼得快裂了,上次何東陽還沒有把豬蹄子咽下去,丈母娘就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亞生真是不讓人省心!」然後又往何東陽碗裡夾了一塊豬蹄。

  何東陽的嘴唇就不動了,知道事又來了,於是抬眼看著丈母娘,等著他繼續往下說。老丈人覺察出了何東陽的表情,也抬眼望一眼老伴,說:「悄悄吃你的豬蹄子!」

  經老丈人這麼一說,何東陽再也裝不住了,只好問:「媽,亞生又怎麼了?」

  不提則罷,這一提,丈母娘的話匣子一下就給打開了。說亞生自從上次打人出事,副隊長的帽子摘了後,領導一直不給他好臉色看,處處跟他過不去。他整個人都變了,成天悶悶不樂,回到家除了看電視一句話都不說,照這樣下去,非得把好好的一個人給毀了……丈母娘說了半天,何東陽最終聽出了一個意思,那就是城管大隊是待不住了,要使胡亞生能像個正常人似的活著,只有換單位。

  丈母娘說完了,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到了何東陽這兒,只等著說句話。可讓何東陽說什麼好呢?他在金州當常務副市長時,這個小舅子還沒把他的臉丟盡?現在他離開金州了,還不讓他省心。這會兒,明擺著一家人坐一起就是逼著何東陽給個準話。何東陽自然不能以沉默來應付,只好笑笑說:「亞生呢?怎麼沒回來?」

  「誰知道又跑哪兒去了?前些日子,晚上很晚才回來,回來就一股子酒氣,唉……」丈母娘又把剛停了不到幾分鐘的話續上了。老丈人忙得趕緊給胡亞生打電話,可打了半天還是沒人接聽。何東陽心裡直發毛,看看胡亞娟。以前老丈人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胡亞娟全權代理,跟何東陽談。何東陽就因為這些事跟胡亞娟沒少拌過嘴,後來胡亞娟學聰明了,有什麼事讓二位老人直接跟何東陽說,免得何東陽跟她過不去。何東陽心裡清楚,她表面看是把自己置身事外,其實這一切還是胡亞娟設的局,讓他往裡跳。

  看何東陽不吭聲,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用期盼的目光等待著他開口。何東陽沉吟了片刻,看著丈母娘說:「這樣吧,完了讓亞生給我回個電話,我再想想辦法!」

  剛才,何東陽思維一直都在曾安民的死因上,一時沒想起答應丈母娘的事,這會兒一看見不爭氣的小舅子,火又不由自主地升了起來。何東陽質問道:「你到底怎麼回事?好好的工作,別人都能幹,就你幹不成?」

  「不是,姐夫,你在金州的時候,他們把我當爺,你一走,我就成孫子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大隊長總是每天找我的毛病,說我工作力度不強,對賣菜的像親媽,對修鞋的像親爹……」胡亞生話一說開了,神經一下子就松馳了,就再也不覺得面前的人是市長了。

  胡亞生的這些話,讓何東陽又氣又好笑。官場其實就是一個磁場,超過了磁性限度,就失去作用了。要想讓你的磁場無限延伸,唯一的就是增強你的磁性。何東陽的磁場現在已經發生了轉移,對先前巴結他的那些人已經不起作用了。而在西州,這個磁場還沒有真正建立起來,當然談不上延伸的問題,這得慢慢來。於是,何東陽口氣平緩了許多,對胡亞生說:「好了,你先好好上班,我想想辦法再說,有情況了我再給你回話。」何東陽說完又叫丁雨澤出來,「小丁,下午接待文化廳王廳長,你就不參加了,陪亞生外面吃個飯。」

  胡亞生這才說:「姐夫,你先忙,不需要丁秘書陪我了,我這就回金州。家裡一切很好,你放心好了。」

  何東陽站起來,應了一聲說:「那好,讓小丁送送你吧。」

  何東陽雖然嘴裡應付著胡亞生,但是心裡一直在琢磨著曾安民的死因,胡亞生走後,他坐下來點開《西州論壇》,想看看網民有什麼反應。隨意一翻,關於曾安民的帖子就冒了出來,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曾安民的死與前一段時間自殺的白嘉元有關,還有人說與西州黑社會有關,更有甚者說曾安民不是自殺,而是他殺。何東陽點開了那篇題目為《是自殺,還是謀殺?》的帖子,只見上面寫道:

  凡官員自殺,定是因為屁股下面不乾淨而引發的,而曾副局長的死,卻與一般官員自殺有著本質的不同,而是因為自己屁股下面太乾淨導致的。誰不知道西州的黑社會活動猖獗,其實西州公安局的某些領導,就是黑社會最堅強的保護傘。曾副局長就是想揭開這把傘,卻沒想到被人暗算了。死了也就罷了,卻被冠之以通姦被捉,無奈跳樓。這個理由乍聽起來也算合情理。仔細一想,曾副局長是誰?特警啊!刑偵專家!他想干下面那麼個事兒,還會輕易讓你抓,哈哈!西州市公安局又向西州人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下面跟貼說: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嗎?劉鐵軍就是西州黑社會的大哥。再後面的帖子就把矛頭指向了公安局局長劉鐵軍,說西州所有的娛樂場所每年都要給劉鐵軍進貢,多則十萬八萬,少則一兩萬。還說劉鐵軍開了地下賭場,那生意真算是個火啊!省城的賭王都常常光顧。後面還有,說西州的美女都是劉鐵軍的小三,想睡誰睡誰,睡了也白睡。這些帖子,何東陽無法判斷究竟是網民的臆造,還是確有其事。

  後面又跳出一個帖子:大家可能不知道,在市公安局,曾一直是劉的死對頭,劉鐵軍一直想把曾弄掉,可曾的業務精湛,聲名響譽全省,再加之市領導的暗保,劉鐵軍無奈。但劉曾之斗,在西州市公安局從來沒有停止過。這次,劉是下了血本,終於把他的眼中釘給除了。「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沒到」。有朝一日,他上面那棵大樹一倒,劉的末日也快到了!

  ……

  何東陽越看越氣憤,越看後面的心裡越發緊。

  這時,張筱燕敲門進來,問何東陽是不是該走了。何東陽沒回答,眼睛從電腦屏幕移開,問:「曾穎的情況怎麼樣?」

  「情緒低落到了極點,她根本就不相信她父親能幹出那麼骯髒的事來。她母親經不住打擊,住進了醫院。不過,曾穎老重複一句話,說她父親是被人謀害的。」張筱燕神情凝重地說,「曾安民這個人我以前接觸過,很耿直很大度的一個人,連續多年全省公安系統大比武第一名。根據我對這個人的了解,也覺得他死得很奇怪。」

  「如果劉鐵軍真如網上說的那樣,高書記為什麼不拿掉劉鐵軍呢?」何東陽看著張筱燕說。

  「我想可能還是心裡有個怕字吧。劉鐵軍專橫跋扈,我曾在高書記那兒側面說過,可他看起來有為難情緒,始終沒表過態。當然,劉鐵軍這些年也吸了不少錢,聽說省里為他說話的領導還不止紀長海一個人。你想,高書記能拿他怎麼辦?」張筱燕憤憤地說。

  何東陽狠狠地咬著牙齒,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相信就沒王法了。」說著起身,目光定定地望著張筱燕,「走,去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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