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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多米諾骨牌

2024-10-08 17:42:55 作者: 唐達天

  何東陽和張筱燕把王廳長送走後,張筱燕問何東陽坐車還是步行。何東陽說還是走走吧!張筱燕把司機打發走,就這樣,兩個人沿著馬路慢慢前行。

  何東陽說:「當年在黨校上學時,根本沒想到我們會搭一個班子,這也是天意呀。」

  張筱燕呵呵地笑著說:「是呀,我也沒有想到,山不轉來水再轉,轉來轉去,你我又轉到西州,你又成了我的班長。」

  「那時候初入官場,年輕氣盛,心高志遠,沒想到真正進入了官場的深處,才知道其實職業中對人身體摧殘最大的還屬官場,別的且不說,單就吃飯喝酒,就把一個好人也給弄成病人了。」

  「這倒也是,我現在只要看見一大桌子的菜,就愁呀!明明肚子餓著,就是沒一點兒胃口。」張筱燕不笑了,認真地說,「有時候,一個人看著天上的星星,我老在想,宇宙那麼大,人又那麼渺小,我們每天都在酒桌上疲於應付,到底有多少是實實在在的。你說,像今晚上花了三個多小時,在桌子上說著一些言不由衷的話,發出一些連自己都彆扭的笑聲,喝著毒藥般價值昂貴的酒……我們活得是自己嗎?真想過一畝薄田兩頭牛、丈夫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啊!」說完,張筱燕嘆了口氣。

  何東陽笑著說:「其實,人這一輩子,你說的和做的有百分之九十都是沒用的。如果你能在僅剩的這百分之十裡面做出一些有意義的事,也許你的人生就是輝煌的,可我們往往就連這百分之十都無法抓住,這不得不讓人感到無奈。」

  「市長就是市長,道理都比別人多。」張筱燕笑著說完,又埋怨道,「你作為政府一把手,能按自己心愿做一件事都那麼難,那我們這些二把手三把手就更難了。」

  「再難也要做,如果不做事,你可能永遠都只能處在二把手三把手的位置,只要你做事,二把手才可能成為一把手,一把手也才可能成為更高層次的二把手,這就是官場多米諾骨牌效應。」何東陽說完,又看看張筱燕,「好了,不討論這些永遠都沒有定論的官場理論了,說說你的事吧,你女兒最近好些了吧?」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還好,她雖然在家裡,可學習並沒有放鬆,每天都靠自學,當其他同學測驗或考試時,她都要老師把她的試卷留下,讓同學帶回來自己考自己。好在每次都能保住以前的名次。」只要說起孩子,張筱燕的話就顯得格外多。

  「噢,你這丫頭還真不得了啊!這麼厲害。看來你是為北大清華培養了一個才女啊!」

  「看她有沒有那個造化了!」張筱燕說,「哎,你的孩子是不是快大學畢業了?」

  「再有一年就畢業了,面臨著走向社會了。每個時代的年輕人都有他們的價值取向,30年代,到延安去,到太行去,到敵人後方去;40年代,到遼瀋去,到平津去,到長江對岸去; 50年代,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60年代,到山上去,到鄉下去,到貧下中農當中去; 70年代,到城市去,到部隊去,到能生活得好一些的地方去; 80年代,到大學去,到夜校去,到可以拿到文憑的地方去; 90年代,到美國去,到法、加去,到一切不說中國話的地方去; 2000年代,到國企去,到外企去,到年薪百萬的地方去; 2010年代,到黨政機關去,到公務員隊伍中去,到一輩子不失業的地方去。可是,我家那個小先人卻擰著來,他媽上次打來電話說,他畢業後堅決不考公務員,說公務員掙的那幾個錢,活老了還搞不定一套樓房,你說是個什麼理?」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也很正常。我覺得,公務員不公務員都不要緊,關鍵是他要喜歡這份職業。」

  「前兩天他居然給我發了這麼一條關於描述公務員的簡訊。」何東陽摸出手機,給張筱燕念了起來:「滿腔熱血投身社會,摸爬滾打終日疲憊;低三下四謀取地位,常年奔波天天喝醉;收入可憐啥都嫌貴,交往叩頭處處破費;有用本事已經作廢,不學無術擅長開會;口是心非陽奉陰違,溜須拍馬尋找機會;青春年華如此狼狽,苟且偷生窩囊一輩!」

  張筱燕聽完,不覺哈哈笑了起來。笑完,無奈地說:「有意思。目前中國社會的現狀還真是這樣,隨著物價飛漲、教育滑坡、醫療內幕、官場腐敗等問題的暴露,老百姓對政府的信任度越來越降低,老百姓談論更多的是地溝油、蘇丹紅、毒大米、瘦肉精、人造蛋、毒疫苗,還有人居然質問我:面對這些,你們政府到底是幹什麼吃的?我有時候真是無言以對。」

  「這些固然是客觀存在的,中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高速發展,人民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速度快了,必然會泥沙俱下,負面的東西也會伴隨而來,但這畢竟是支流。在我們從政執政的過程中,我們也能親身感受到,政府的執政方式和能力正在不斷改善和提高的,這必然是一個長期的系統工程。我相信未來是光明的。」

  「可是,這些負面的東西也真讓人感到恐懼,尤其是女兒出現了意外後,我常常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在想,什麼時候公民坐家裡不會無端被燒死,結婚生子不怕變房奴,菜農上街擺攤不會被扇耳光,上醫院看病不再有顧慮,走路不會被李剛家的寶馬車撞,想吃什麼都不用擔心會有毒,我們的社會才算是真正的和諧社會。」張筱燕嘆了口氣說。

  「好了,你現在不光是一個母親,而且是一個市長,做好我們的本職工作才是硬道理。」何東陽覺得這樣深刻的話題,不是一時半會能討論得清楚的,於是馬上轉移話題,「哎,怎麼沒見你老公來看過你?」

  張筱燕沉默了半天,笑笑說:「也沒見你老婆來過呀!」

  何東陽也呵呵地笑著,無語。

  兩人就這樣繼續慢慢地往前走,誰也不再說話,短暫的沉默被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流聲占據了。又走了一會兒,到了市中心花園,耳邊一下子清靜了很多。張筱燕突然停下腳步:「其實,我們已經離婚了。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何東陽愣怔著,問:「什麼時候的事?」

  「前年。」

  「為什麼?」

  「為了孩子……不說這些了吧!」說著張筱燕自個兒朝前走去,何東陽追了上去,心裡蒙了一層疑雲。從張筱燕身上,何東陽一直覺得她是一個幸福的小女人,根本沒看出她竟然把自己的痛苦深深地隱藏了起來。他開始同情起這個女人了。

  他們誰也沒再說話,就這樣一直走著。張筱燕停下,說:「你到了!謝謝你陪我散步。」

  「不上去坐會兒?」何東陽抬起頭,才發現已經到賓館了。

  「不了。改天吧!」說著張筱燕就轉過身。

  「等等,我還是送送你吧!」何東陽幾步跟了上去。

  「別送了,我不也馬上到了嗎?」張筱燕笑著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聽到何東陽要來西州任職,她心裡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期待,總渴望他能快點兒來,早日見到何東陽。這些日子她心裡總是莫名地生出一種怪怪的想法,想在他寬厚的肩膀上靠靠,只靠那麼一小會兒她就滿足了。每次何東陽身體離他很近的時候,他就生出這個念頭,這念頭一出來,她的臉就燒得難受,馬上又強行將這念頭掐死。今晚,她是想好了要跟何東陽步行回來的。宴會結束後,她想如果何東陽坐車走了,她就坐車回,沒想到不謀而合。這樣一路走來,她覺得自己已經很溫暖了。現在何東陽突然提出要送她,她多少還是有些受寵若驚,心裡其實想著要他送,可語言和動作還是表現出了一種女人所特有的矜持。

  「別這樣了,讓別人看見了,還以為市長和副市長……」何東陽看了看周圍,其實周圍也沒什麼人,但他還是找不出後面究竟用什麼詞合適。

  「還以為什麼?」張筱燕竊笑道。

  「……曖昧。」何東陽走到了左邊,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曖昧過嗎?」

  「好像還沒有過。」

  張筱燕又是一陣竊笑。這笑是從內心發出來的,跟接待的酒桌上發出的笑聲是截然不同的,這笑只對自己親近的人才有的。兩個人就這樣說笑著,不一會兒就到了市長公寓。

  西州市在兩年前新建市委政府大樓時,就選擇一塊好地,建了一個市長公寓。說是市長公寓,其實裡面住的除了市長、副市長,還有其他外地來西州任職的副廳級以上領導。過去都是新任領導一到某地,就在當地買房,可沒幾年就又調到了其他地方,還要賣房子。市長公寓一建,就免除了很多領導的後顧之憂。公寓都是複式的,家具什麼的一應俱全,並由專門的服務員打理。小區內僅有大小兩幢建築,只不過兩幢建築有一點點不同,其中一小幢只有兩戶,一戶是市委書記住的,另一戶是市長住的。其他的人都集中在大幢裡面,其中就包括張筱燕。高天俊因為家在西州,所以書記的那戶就一直空著。市長那戶,原來由蘇一瑋住,何東陽一來,秘書長宋銀河就把何東陽安排到了賓館。後來何東陽問宋銀河,有市長公寓為什麼讓他住賓館。宋銀河說:「還沒裝修好!」何東陽馬上就知道宋銀河在做什麼了,馬上說:「不就是個房子嘛,重新刷刷就可以了,用不著搞那麼複雜。」

  宋銀河說:「這都成慣例了!只要新領導一來,都要重新裝修的。高書記說是新人新氣象,也不在乎那點裝修費。」

  何東陽覺得人家也是好心,再要認真,就有些斤斤計較了,再說自己也剛來,沒必要盯住葫蘆挖子兒。這事就這樣過去了。上周,宋銀河說裝修好了,再晾幾天就可以搬了。何東陽一算,從他來之前就著手裝修,到今天都快兩個月了。真是勞民傷財啊!

  到了公寓門口,保安早已將門打開,等著張筱燕進。

  「今天就不請你上去了。」張筱燕笑笑說。

  「呵呵,我馬上也要搬過來了,到時候會不請自來的。」何東陽說完招手再見。

  這時,何東陽的手機響了,一看是高天俊打來的,馬上接通說:「高書記好!」

  「東陽,你這傢伙,一天默不做聲的,居然干出這麼大個事!」

  高天俊開門見山,把何東陽搞得暈頭轉向,不知道自己哪兒出了問題。他的第一感覺是和舒揚那天在賓館的事被嚴國強發現了,現在傳到了高天俊的耳朵里。何東陽身上一陣發緊,也不做聲,只等著高天俊繼續批評。這時,高天俊呵呵地笑了起來,說:「過兩天,替我請你省台的那老同學到西州來,我要好好招待一下他。」高天俊的話里明顯洋溢著激動和興奮。何東陽一聽,心裡「哎呀」一聲,繃緊的神經才松馳下來。他知道高天俊一定是看到賀敬東拍攝的專題片了。看來,他這邊鼓是敲對了,也敲響了。何東陽也不知道,能否為高天俊的仕途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無論怎麼樣,他又一次準確地在高天俊的心裡扔了一顆感情炸彈。

  何東陽也笑笑,說:「為西州做點力所能及的宣傳,也是他的分內事。」其實,這部專題片賀敬東並沒費什麼事,只是截取了以前西州電視台拍攝的一些專題片,然後又補拍了一些鏡頭。主要是韓菲兒這丫頭腦子靈,有創意。在市台播出的時候,何東陽看過一集,整個片子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前天,賀敬東就打來電話給他報告了一個好消息,說該片被央視選中了。對了,就是今晚在央視第七套節目播出。高天俊要不打電話,他還真把這事給忘了。這樣一想,何東陽頓時像是明白了什麼。難道高天俊真的仕途受困,去了北京搬救兵?

  何東陽正胡思亂想著,高天俊突然問道:「我聽說,張筱燕的女兒前一段時間被劉鐵軍兒子撞傷了?」

  「有這事。不過現在好多了,沒留下殘疾。」

  高天俊在電話里「哦」了一聲,頓了一會兒,又說:「東陽,關於鷹凹山煤礦的事,影響很遭。中央和省上領導都很關注這件事,我們也得行動起來。你先思謀一下,我們回去再詳細談。」

  何東陽推測,高天俊這次一定是受了批評。他更明白高天俊所謂的行動起來,是怎麼個行動法。煤炭資源的整合,應該算是其中的一個動作吧!何東陽本來想說,可高天俊說回去再談,他就不好在電話里再囉唆了,於是說:「高書記回來時說一聲,我去機場接你!」

  高天俊笑笑,並沒應聲,而是說:「那先這樣,回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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