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欲速則不達
2024-10-08 17:42:48
作者: 唐達天
何東陽從金州回來後,高天俊還沒有從省城回來。他曾經給高天俊打過電話,高天俊只是含糊其辭地說,好好好,等我過幾天回去了再說。何東陽心裡不覺暗想,他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再怎麼著也不能不問朝政呀。
眼下,有兩件事壓在何東陽心頭,什麼時候不解決,他就覺得心裡老不踏實。第一件是津津河水污染治理問題,這件事既急迫又頭疼。眼看離答應老百姓三個月徹底解決問題的期限一天天臨近,可是現在還沒有著落,一想起來他就徹夜難寐。那天他本來要找高天俊匯報,沒想到他突然去了省城,而且更使他感到不安的是,他從高天俊臨走時的電話中,隱隱感覺到了他對這件事有顧慮。這是一個不好的信息,他知道,如果沒有高天俊的支持,他的工作將會難上加難。這些天來,何東陽心裡急得像貓爪子在抓一樣難受。
在沒得到高天俊許可的情況下,他只能先強制環保部門確保企業不再往津津河排污。聽宋銀河說,污染企業現在是把污水全部送往污水處理廠,但這樣下去顯然不是長久之計。企業要追求利潤最大化,他們能堅持這樣做下去嗎?顯然這只是暫時做給何東陽看的。夜半三更沒人監管了,他們說不定還會偷著把污水往津津河裡排放。到那時候,他何東陽在老百姓心中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忽悠」。反過來再想,如果能把津津河水污染問題順利解決,無疑會讓他在西州老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得以提升,也讓他在不久召開的人代會上獲得更多的擁護。這個問題如何去解決,這些日子何東陽一直在心裡琢磨,說好做也好做,政府直接下文限期整改,如果整改後仍達不到排污標準,就強行關閉,這也符合執法程序。說難也很難,因為每一個企業老闆的背後都有一把大大小小的保護傘,動一發而制全局,如果處理不好,會讓自己跟著栽跟頭,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想起去年在金州拆除富人違障建築時,他面臨的壓力與今日差不多,他最終還是選擇了一種有效的折中。這一次,能不能再找一條折中的路子?他想等高天俊回來了與他好好談談,我們再也不能走先污染後治理的老路,對一些嚴重污染環境的企業,即使創造多少利稅,也不能讓它存在,這也符合中央的精神。倘若能得到高天俊的支持,他的下一步棋才好走。
第二個問題似乎不是那麼急切,但同樣是何東陽的一塊心病。鷹凹山煤礦水害事故算是暫告一段落了,可西州大大小小總共一百多家煤礦,你能保證所有的煤礦都不再發生像鷹凹山煤礦那樣大的事故?很多小煤礦都是提著礦工的人頭在追求高產出、高回報。這個問題不解決,何東陽即使順利當選,他也如同坐在火山口上,不得安寧。關閉、整合煤礦資源,做大做強西州煤炭,最大程度減少傷亡事故,這才是煤炭發展的成功之路。這一步棋,何東陽就打算率先從事故發生的吉源縣搞試點。
其實,整合煤炭資源的想法,在何東陽心裡早就產生了。還是在鷹凹山救援的時候,他就這樣想過,現在有多少像鷹凹山這種小型煤礦,規模小,產能低,設備簡陋,安全設施老化,浪費性開採嚴重。如果進一步整合之後,實行規模化生產,不僅提高了生產效率,減少了事故發生的機率,還可以將西州煤炭的這塊牌子打出去。上市!無疑是一條金光大道。那天吃飯時曹天舉無意間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但何東陽不露聲色,絲毫沒有透露將要出台的政策。何東陽主要怕曹天舉仗著自己資金實力雄厚,在私下搗鬼。不過,客觀地說,何東陽對曹天舉這個人沒什麼壞印象。尤其是他在政府面對困境的時候,做了兩件何東陽看得見摸得著的好事。張筱燕已經把初步的方案拿了出來,只要高天俊同意,馬上上政府常務會,然後提交市委常委會。
這天早上,何東陽剛上八樓,看到謝明光向高天俊的辦公室走去。謝明光一側身,瞥見了何東陽,馬上停下腳步,轉身笑著打招呼,「何市長這麼早啊!」
「謝書記早!」何東陽走過去主動伸出手。
「怎麼?這麼早就來找高書記?」謝明光猶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握手的時間很短暫,不知道是誰先鬆開的。
「謝書記也要去?」何東陽問。
「哦,不不不,我隨便轉轉,隨便轉轉。」謝明光爽朗地笑著,笑聲裡帶著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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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東陽心裡笑笑,覺得謝明光其實沒必要遮遮掩掩。副書記找書記匯報工作,太正常不過了。可謝明光卻說是隨便轉轉,看來他已經習慣玩小心思了。謝明光和高天俊是斜對門,只不過中間隔了一間小會議室,往裡走,根本就沒別的辦公室了。何東陽笑著說:「那我去了!」
謝明光笑著正準備往回走。這時邱東成走了過來,朝何東陽和謝明光笑笑,說:「高書記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何東陽心裡著急,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
「何市長有急事?」謝明光神秘地看著何東陽問道。
「哦,也沒什麼急事,正常工作。」何東陽笑著回道。
「高書記可能還得在省城待幾天吧!」邱東成說。
謝明光「哦」了一聲,說:「既然高書記不在,何市長到我那兒喝杯茶吧。」
何東陽知道謝明光有話對他說,喝茶只是個藉口,他也想聽聽謝明光要說什麼,就說:「那就品品謝書記的好茶。」
謝明光的秘書一看何東陽進來,忙得趕緊泡茶。謝明光說:「你忙去吧,我來。」秘書知道謝明光這是要招待重要客人了,就打過招呼退了出去。謝明光一邊從抽屜里拿茶葉一邊說:「這可是上好的大紅袍,留著專門招待貴客的。」說完把手裡的茶葉拿起來朝何東陽揚揚。
「看來我今天口福不淺啊!」何東陽順手從口袋裡掏出煙。這時,謝明光放下茶葉,隨即把桌子上一包還沒有啟封的軟中華丟到了何東陽面前的茶几上,「抽這個!」
只聽何東陽「吧達」一聲,把嘴上叼著的十五元一包的地產煙點了一支,吐出一口煙霧,說:「謝書記自己不抽菸,還想得這麼周到。」
「不抽菸的人才有好煙來招待人。」謝明光呵呵地笑著,已經把茶葉清洗完畢,放進茶壺裡,正往裡邊加水。
何東陽覺得這話味道不對,也不接話,只輕笑一聲,插了一句:「謝書記不抽菸,卻懂得茶道,一招一式,都很在行。」
「哪裡話,我最多算是愛喝,卻還談不上入道。」謝明光說著已經將茶沏到小巧的紫砂杯中,端到了何東陽面前,「你說說,何市長,老人家這次去省城,該不會是去活動了?」
何東陽明白謝明光所說的「老人家」指的就是高天俊。他頓了頓,作出一副沉思的表情,呷了口茶,搖搖頭說:「這個,還真不好說。」
「我聽說副省長的人選,省委已經基本確定了,好像沒有他。這次是江書記召他去談話了,可能要調他到省人大下面的專委會去任個副職。」謝明光說完嘆了口氣,「哎!都是礦難惹的禍啊!」
「是嗎?」何東陽不覺有些吃驚,「礦難結論不是自然災害嗎?應該對他的升遷不會產生太大影響吧?」
「唉,事世難料呀。江雪峰以前對他是沒意見,老人家能作為副省長的考察對象之一,也是江圈定的。可現在不同了,西州被國家安監局列到了黑名單上,無論怎麼,畢竟死了十三個人。聽說,這事不知怎麼就被退休在家的中央老首長知道了。直接給江雪峰打電話過問此事,還留下一句話,說西州是他的第二故鄉,他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老首長最後說,問責制還是沒有得到很好的落實啊!」謝明光表面上平靜地講著,可他的喜悅卻偷偷地爬到了他那張光滑白淨的臉上,將他出賣了。
何東陽真的感到吃驚,目視謝明光喝下一口茶後,又繼續聽他謝明光興味十足地講道,「就因為這句話,把江雪峰搞得左右為難,為了自己升遷,江只好在老首長面前拍了胸脯。要問責,也只好壯士斷臂,忍痛割愛了。不過,江雪峰這胸脯也沒白拍,他快升了。這次,可能是江雪峰走之前對老人家的最後交待吧。」
何東陽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謝明光是從哪兒打聽到的,也不知道這一消息是真是假,謝明光的分析的確很在理。說不定高天俊這次是遇著麻煩了,否則也不會走得這麼急。何東陽明白,謝明光極力佯裝著替高天俊惋惜,但目光里閃現出的分明是幸災樂禍,這一點瞞了別人,卻瞞不過何東陽。他知道,高天俊倒了,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謝明光,而他現在連市長都不是,自然輪不到他來主持常委會工作。
「何市長,你覺得老人家要弄省里去了,省委會不會空降一個過來?」謝明光盯著何東陽,目光里充滿著某種期待。
何東陽心裡清楚,謝明光需要的是什麼答案,於是,便順了他的意說:「省委要從西州工作大局考慮的話,應該不會空降的。」
「怎麼講?」謝明光眼睛裡的笑容已經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何東陽面前。
「你想,我才剛來,對西州整個情況還不是很熟,再空降來一個,大家都兩眼一摸黑嘛,怎麼開展工作?」何東陽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謝明光最想聽的那句話,「如果高書記升了,這個位子最合適的人選就是你謝書記了,這不用懷疑。」
「何市長,你真會給我寬心。要上,也應該是你,你上了,才能輪到我。」謝明光言不由衷地呵呵地笑著。
何東陽也呵呵一笑:「哪裡哪裡,我能把這個代市長當好就不錯了,別的一點兒都不敢奢望。」
謝明光並沒接話,停了一會兒,說:「不過,只要我們精誠團結,並肩聯手,一定會打造出一片新天地的。」
「那當然,那當然。」何東陽笑笑,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想,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當官就跟習武是一樣的,必須腳踏實地,一招一式地苦練,最後達到技藝超群,這樣你才可能所向披靡。當你一旦急功近利、想一口吃成了胖子時,說不定會陷入走火入魔的境地。何東陽覺得謝明光現在想當市委書記已經想得走火入魔了。高天俊能把官當到掌管二百萬人口的市委書記,肯定有他超乎常人的掌控能力和身處絕地的反擊能力。如果真如謝明光所說的那樣,可以斷定,高天俊遲遲不歸,就是在尋求另一個突破口。
看來,這段時間謝明光也並沒有閒著,他表面上要修補跟高天俊的關係,實際在左突右沖,要坐上一把手的交椅。他請何東陽來喝茶的終極目的就是「聯趙抗秦」,是有意向他靠攏,合力把高天俊從西州推出去,好自己主政西州。何東陽現在需要的就是謝明光跳起來,他只要一活躍起來,必會惹惱了高天俊。即便高天俊真栽了,相信他也不會讓謝明光的陰謀得逞。再退一步想,謝明光如果真成一把手了,能有他何東陽什麼好果子吃?這樣一想,何東陽說些點火的話,打算將謝明光的慾火再往旺里燒一下。正在這時,何東陽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宋銀河打來的,何東陽接起,還沒說話,宋銀河就急切地說:「何市長,公安局副局長曾安民跳樓死了!」
何東陽噌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手機從耳朵上移開,看著謝明光,靜靜地說:「公安局曾安民跳樓死了。」
宋銀河在電話里又詳細地說了一下情況,何東陽說:「知道了!」就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