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赤子情懷
2024-10-04 13:53:23
作者: 何建明
10.世界級難題
偉大的三峽移民既是重慶的立市之本,同時又是一次當代愛國主義偉大行動的重大事件。重慶人民在三峽大移民中所作的特殊貢獻,無疑是一頁必將載入中華民族史冊的壯麗詩篇。
百萬三峽移民,對重慶人民是一次偉大的考驗。這其中,重慶上上下下所有幹部和群眾為之奉獻的愛國之心、赤子之情,令天地動容。
今天的移民,移的不是單單一個個活脫脫的人。今天的移民,移的其實是堆積成的物質大山,移的是望不到尾的火車,移的是見不著底的欲望之海,還有思想、願望和扯不斷的顧慮與懷舊情愫……
三峽百萬移民因此被稱之為「世界級難題」。
西方不止有十個百個的權威曾經預言:中國也許完全有能力建起世界上最宏偉的水利大壩,卻無法逾越百萬移民的難題。
「萬眾一心,不怕困難,艱苦奮鬥,務求必勝!」1994年金秋時節,江澤民總書記再次來到三峽庫區,面對滾滾東去的長江,他以深情和期待的目光,向百萬三峽移民發出總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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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他在三斗坪壩址工地上,按動了三峽工程正式開工的電鈕——世界再次以敬佩的目光注視著中國的偉大征戰!而當代中國人以充滿自信的氣概破譯「世界級難題」的行動也全面拉開了戰幕。
外界也許誰都並不清楚,假如不是三峽移民,中國到21世紀的若干年以後仍然不會出現第四個直轄市。
重慶人太欣幸了!重慶人得感謝三峽,重慶人更得感謝三峽移民。重慶是三峽移民最多的一個市(占百萬移民總數的80%以上),重慶又是為三峽移民付出代價最沉重的市。
真正的「百萬三峽大移民」時代,是從重慶直轄市建立後開始的,它因此成為江澤民總書記親自給重慶市領導交辦的四件大事之首!百萬移民,重慶占了85.5%,總人數達103萬;同時還涉及862平方千米麵積的淹沒區域中的16個區縣273個鄉鎮1424個村5483個生產組和淹沒兩座城市、7座縣城、101個集鎮及1397家企業,還有一大批港口、公路、橋樑、水電站及沿江浩如煙海的珍貴文物。
舉世矚目的三峽工程,成敗與否,關鍵在移民,而移民的關鍵在重慶。百萬移民,古今中外,前所未有。這就是新直轄市面臨的第一項大任務:一個全球注目的「世界級難題」。
難在情上。
有一首歌中這麼說,「誰不說咱家鄉好」。確實,我們中國人是個特別看重家的民族,而且尤其注重尊重「祖上」,懷戀故土。即使是個功成名就的偉人,也會非常非常地看重「葉落歸根」。更何況普通人家,庶民百姓。
無論是三峽移民,還是其他移民,只要是個移民,第一面臨的就是必須告別故土,告別原有的家園。而這恰恰是中國百姓最為看重的,他們從一懂事就承受葉落歸根的告誡,甚至可以不惜生命的代價為保衛和固守家園和故土而戰鬥到底。
三峽移民工作首先遇到的就是勸說移民們離開自己的家園和故土。不知情的人,有個普遍的認為,三峽地區窮,讓百姓搬遷不會是難題。其實情況恰恰相反,幾乎所有屬於三峽庫區的移民們居住的地方都是當地比較好的地方。三峽水庫與其他水庫不一樣的地方是:它是以江建庫,即以長江本身為基礎,在宜昌三斗坪處建高壩後,利用宜昌至重慶間的630多公里的江段進行蓄水,使長江在這一段形成一個巨大的高水位庫肚,實現「下可發電防洪,上可航行泄洪」之目的。庫區的移民,便是在這江段蓄水後所造成的淹沒區內居住著的人們。
三峽大壩建起,沿江被淹之地幾乎無一不是那些過去臨江的最好地段和最肥沃的灘地與壩子。移民們無法接受與過去那些「不耕也能自然熟」的家園相比的現實。
但,搬是不可更改的。難題於是出現了——
上過中央電視台《東方之子》的雲陽縣普安鄉的移民站副站長汪學才向我舉了他所在村的事例就很說明問題:他家的那個村叫姚坪,是三峽庫區幾千個村落中的一個普通村落。千百年來,人們習慣了在這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食其力,飽暖即安的生活,世世代代與世無爭。但三峽工程打破了這種寧靜,上級要求全村的人舍掉過去熟耕熟作的土地,搬上175米淹沒線之上的山坡。老汪告訴我,他們姚坪村過去基本都居住在水淹線以下,而且所有可耕種的田地也都在這個位置。三峽移民政策下來後,村上的人所面臨的就是徹底告別原來的生活地,退到後岸的山頭上。那是個什麼地方?那是個坡陡的亂石山崗。村民們就跟幹部們嚷嚷起來了,說我們願意響應國家的號召,可在亂山崗上咋生活?咋蓋房?咋種地?啥子都沒有嘛!
幹部能有天大的本事在亂石崗上重新給村民們建一個以往同樣的家園?於是問題就出來了。但辦法還得想,而且國家搞的移民試點經驗也借來了,那就是在這個陡坡上開墾出可以蓋房安家和種植收穫的地來。誰來開墾荒山?不用說,還是動員村民們自己來干。中國的老百姓太好了,國家的政策一下來,幹部們一動員,大家就動了起來:各家各戶每人每月出8個工作日的勞動力,而且有規定:誰家完成不了的每個工日交5元錢罰款。峽江一帶是農民南下打工最多的地方,剩下的家裡人淨是老的老,少的少,新的問題又出來了。
啥法子?繼續動員唄!於是像汪學才這樣的村幹部就得一家一戶地去做工作。做工作也不一定有人理會你呀!幹部們只好自己帶頭行動,從我做起。再找自己的親戚帶頭,親戚再找親戚帶頭,就這麼著一戶帶一戶,個別「釘子戶」只好就由幹部們捨去汗水和勞力幫著完成任務。
「這回工作難度可就大了!」汪學才向我介紹說,在本土本地,搬個家園就非常有難度,讓鄉親們離開故土搬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感情上的問題就困難得多。本來嘛,江津也在重慶市區域內,不算遠,而且那兒的條件要比雲陽好得多,可移民們捨不得生活慣了的故土。
為了讓移民們順利地搬遷,老汪說,他們先是到江津選一塊好地方,可以蓋房種地。每家每戶的房子蓋得儘量要比過去的好些、寬敞些。可移民們的要求更高,開始讓他們派代表去選地看樣板房,大家是滿意的。後來房子蓋好了,有人就提出,我們過去的家門前有路有水,可現在的路在屋後,水也見不著,我們不習慣。老汪他們只好再同當地商量,改道劈水。有的移民啥都滿意,突然提出自己原來的家門前有排樹林,夏可乘涼冬可擋風,希望在新的家園前也能有一片樹林,否則就不搬。老汪他們又再折騰回到江津,一戶一戶地按照移民們的要求給設計。
這麼著,前前後後用了一年零七個月,當老汪第17次帶領移民們前去新家園參觀時,大家方才點頭露笑容,說:這跟咱雲陽的家一樣,該有的都有了,雲陽老家沒有的,這裡也有了,我們搬!
「移民們對家鄉的留戀和感情,有時你工作做得再細也是無法照顧和想像得出的。」老汪在這方面的體會再深切不過。
前年,他接受的任務是安排1300名移民到江西落戶。有人一聽到江西,就嚷嚷起來:咱是三峽人,過去算四川的,現在算重慶人。不管四川還是重慶,都比江西強。讓我們離開三峽老家到個差地方安家,我們不同意。老汪說,江西也不是所有的地方比四川、重慶差,四川、重慶有的地方怕還不如陝西、甘肅呢!後來老汪等人逐一做工作,動員移民代表到江西安遷地實地參觀。移民們看後喜形於色地說:想不到江西還有這麼好的地方呀!於是最後有1144人主動到了江西落戶。
巫山洋河村的村支書鄭昌省遇到的村民們不舍故土戀家園的事比汪學才的更有趣。老鄭今年不到50歲,論「官」職也是全庫區最低的一級,可他的名氣在三峽庫區甚至不比重慶市市長的影響小。因為大伙兒都知道老鄭現在是「省長」。
我在北京採訪出發前就知道他是「省長」,見到他後第一句話就笑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鄭憨憨一笑:「因為我的名字里有個『省』字,在做村里移民工作時我們最早,屬於提前搬遷,所以村民們說我是操的省長的心,日久天長,大伙兒乾脆叫我『省長』了。開始有些嘲諷的味道,後來鄉親們從提前搬遷中嘗到了甜頭,大伙兒再叫我『省長』時,更多的是一種親切和希望……」
老鄭所在的洋河村處在一塊草肥羊壯的壩子上,三峽水庫蓄水後得淹掉大半個村子的好地。鄉親們感情上實在難以接受。為了讓鄉親們日後能過上好日子,老鄭跑遍了村頭村尾,左看右看,最後看中了村頭的一大片墳地。那墳地地處淹沒線之上,「風水」不錯,一旦三峽水庫建成後此地依山傍水,會有別樣光景。老鄭把村上的幹部和村民代表叫到一起,商量著平墳地建新村的想法。
村裡的幹部群眾幾乎都要移民,大夥對「就地後靠」不離開故土當然很高興,但對老鄭提出的移墳建房有些想法,主要是動墳誰都可能不干。
果不其然,決定一下來,村民們就鬧了起來:「建三峽工程是國家的大事,我們支持,也甘當移民。可不能失了家園還要掘老祖宗的墳啊!」
有人甚至揚言,說誰敢動他們祖上的墳,就先砸了他的腦殼!這話顯然是對著村支書老鄭說的。
有人則放言說遷墳蓋房這事成不了,因為村上的人都知道他老鄭家兄弟姐妹都是孝子孝女。大伙兒一聽明白了:老鄭家先世的父母的墳也都在那片墳地上,現在只是老鄭「積極」,可他還有六個姐妹兄弟就未必都像他一樣「連老祖宗都不要了呀」!
全村的移民們暗暗瞅著老鄭自家的這一關能不能過哩!
「來,我在這裡向兄弟姐妹們先敬一杯:希望你們多支持我的工作,也讓養育我們的父母能有個更好的地方安息……」一日,老鄭讓兒子將自己的六個兄弟姐妹叫到家,然後備了桌酒席。他開門見山舉杯說道。
「哥,你當村幹部這麼多年啥事我們都依著你,這你心裡特清楚。三峽移民我們也不難為政府,但搬墳的事我們沒法同意。你不是不知道,咱們的父母才過世幾年,兩位老人家入土後的魂靈還沒安頓下來,你要動他們的土,我們不答應。」最小的兩個弟妹首先站起來反對,於是一桌熱騰騰的飯菜誰也沒動一下筷子。
當大哥的老鄭找不到一句管用的話可以對兄弟姐妹們說的時候,那隻端起酒杯的手顫動了半天,最後還是放下了。他知道兄弟姐妹們對亡父亡母的感情,所以最後只得掉淚下跪在兄弟姐妹們面前:「……好兄弟好姐妹們,我的心情跟你們一樣,可你們想想,三峽水庫馬上就要建成,父母的墳地是早晚要搬遷的,總不能以後讓老人家的墳泡在水裡呀!那才叫真正的不孝。再說,墳地不搬,大伙兒就不能重新安個好家,亡父亡母真有靈的話也不會安寧的是不是?你們看在我大哥的面上,我一定挑塊更好的風水讓我們的父母,讓全村的祖先們安息,啊?我當哥的就求你們這一回了!」
老鄭一邊抹淚一邊向兄弟姐妹們磕頭……
兄弟姐妹們說啥好呢?一個個抱頭痛哭了一場。但他們無法接受親自動手去給自己的父母刨墳。於是老鄭只好請了幾個外地民工,自己和他們一鎬一鍬地將父母的墳墓掘開,然後再搬遷到一塊新墳地。
這一幕,鄉親們全都看在眼裡了。後來老鄭動員大伙兒搬墳時,多數人配合得非常好,可也有人家死活不乾的,甚至只要見老鄭上門就張口大罵,說你們當幹部的讓我們搬家挪窩已經夠損的了,還要掘墓挖祖墳,天地不容!
無奈老鄭只好苦口婆心地一次次做工作。別人罵,他默默聽著,別人罵渴了,他端上一碗水;別人罵累了,他再跟人家掏心窩窩話。直說得人家不能不點頭稱是。
那就搬吧?!
搬,可以答應你,但我們有一個要求:不管怎麼說,讓埋在地里的人再挪動遷移,是不孝的事。你支書得為我們祖上的人穿喪戴孝,否則我們就不搬!
老鄭悶了一口氣,知道只有這樣了。為了三峽工程,為了完成百萬移民,我老鄭就當全村那些先亡的老祖宗們的孝子吧!
於是,村上每起一口棺材,老鄭就按照當地的風俗,全身上下穿孝披麻,一路護送靈柩到新的安葬地入土。然後雙腿跪下,磕上三個響頭……
鄉親們就在老鄭的這般虔誠和真情下,心理得到了平衡,搬遷和建新村的工作因此順利開展起來。
經過一個秋冬,整整齊齊的移民新村矗立在高高的山坡上,就像外國電影裡經常看到的「城堡」一樣漂亮。
洋河村的村民們不僅家家戶戶有這樣一塊光榮的「三峽移民」石匾,而且他們在鄭昌省的領導下,利用提前搬遷幾年的時間,在別人仍在為苦別故土揮淚時,便已經重新走上了致富之路。
難在理上。
都說中國的老百姓是最講理的。百萬三峽移民更是如此。
但有時候,怕就怕講理了。比如說早先的三峽移民條例上明文規定,那些表現不好,吃過官司坐過牢的人是不允許列入搬遷移民的名單中的。這讓許多本不想搬遷到他鄉的人感到不理解。噢,我好端端的良民一個,就是因為戀著自個兒的家鄉不願搬遷,你們幹部一次次上門做工作,逼得我們非走不可。那些坐過牢犯過事的人倒好,還可以安安穩穩地待在庫區不走,這是哪門子的理呀?
沒有人回答得出來。移民幹部非常傷腦筋。
解釋只有一種:國家考慮為了不讓三峽移民給遷入地的政府和群眾帶來麻煩,所以作出了如此一條規定。
政府想得如此周到,但在實際工作過程中卻並非讓做移民工作的遷出地和遷入地幹部群眾滿意。
遷出的三峽庫區認為,既然承認當三峽移民是需要犧牲個人利益而服從國家利益的一面,那麼為什麼讓普普通通的百姓作這種犧牲是可以的,而對那些曾經犯過事、對國家和人民欠過情與債的人就不能讓他們也犧牲犧牲?
不想走的人盯著這一條問你們移民幹部一百遍,你幹部未必解釋得通。既然解釋不通,那麼一句話:我也不遷。
犯過事的人也有理呀:好好,過去我是犯過事,做過壞事。可現在我出獄了呀!改造好了呀!是個普通公民不是?那為啥就不能讓我們也為三峽建設貢獻些力量?犧牲些可以犧牲的利益?別人不願意搬遷,我們願意呀!我們願意做一名光榮的三峽移民呀!
三峽移民工作中就有這麼多誰都有理的事,你說咋辦?最後當然只能服從國家政策一個大道理。但具體的工作卻難上加難了。
在巫山,我遇見了移民老張和老付,兩人同在一個縣,卻不是一個鄉。老張是第一期移民,第一期移民多數是「就地後靠」,即雖也屬百萬「三峽移民」之列,但僅是從淹沒的老宅基地搬遷到了後山的坡上。當年幹部動員老張家搬遷的時候,他大喊小叫著不願搬,說是原來住在江邊的土地如何如何地肥沃,家裡的橙柑如何地豐產豐收。「後靠」的山坡雖然幹部們通過努力幫助他蓋起了比以前更大更好的房子,但老張心裡總有怨氣,因為除了認為自己新家沒有老宅基的風水和耕地好外,主要還是看到像老付他們就沒有搬遷。
當時沒「後靠」的老付心頭有點幸災樂禍,見了老張總是拿他尋開心說一聲:「老張啊,你可是三峽移民的先鋒啊!」誰知這話說了不到兩三年,這回老付家被列入了外遷移民,而且一遷就遷到了安徽。於是老付大喊小叫自己「虧」了:憑什麼老張他們可以「就地後靠」,我非得背井離鄉到安徽?幹部做工作,說為了保護以後的三峽環境,國家政策作了調整,加上庫區沒有那麼多耕地,外遷可以使你們比較快地實現致富。當然,還要想到我們是三峽人民,要為三峽工程建設作貢獻。老付到安徽一看,確實不錯,幹部們沒騙自己,瞧房子是新的,地也比老家的多,以後發展肯定有潛力,於是痛快地同意了外遷。
老付跟老張的攀比算是有了個明確的結果。
突然有一天,老付碰上了本縣另一位老相識老章。一問,說人家老章也是這一年的外遷移民,不過去的不是安徽,是廣東。
廣東那地方好啊,人家真把咱當做親人看待,地給的是最好的,房子蓋的一律是新洋房,有水有電還有衛星電視……哈哈,一句話:老子值了!
老付不信,悄悄自己掏錢走了趟老章他們外遷的點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氣呆了:人家廣東這邊就是比安徽那邊強嘛!
一樣是移民,一樣是外遷移民,幹啥安排我們非要到安徽,別人他們憑什麼到有小洋房住的廣東,聽說到上海、江蘇和山東的也能住小洋房?老付回來後便找到了移民幹部問究竟。
老付說完上面的話,還留下一句更尖刻的話:我也是積極響應國家號召的好公民,三峽移民中的積極分子呀!從鼓勵角度你們也可以安排我們到廣東或者上海等好地方去嘛!不會去廣東、上海那邊的移民中有你們幹部的親戚吧?
像老付提出這樣的問題絕對不是非理,平心而論,應該說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自然要答覆,而且要答覆得令人家心服口服。
難就難在這裡。難就難在該到什麼地方的你還必須到那兒去。國家要安排百萬移民,不可能絕對地同樣自然條件、同樣規格模式。廣東、上海富裕,願多拿出些錢為移民蓋「小洋房」;安徽、湖北的政府和人民熱心呀,他們派人來一對一、一幫一地為你發家致富送知識,送經驗。只要再往細里深里長遠里想一想,看一看,原來不管外遷到哪兒的移民們都得到了實惠和特別的關照。「後靠」的更不用說,你不用經歷背井離鄉的外遷遙途與不適,你可以在淹沒期前的幾年間就獲得那些閒置地的雙倍甚至幾倍的收成,你還可以享受以後三峽建成後的源源不斷的好處……
理,有大的小的、短期的和長期的,就看你從哪個出發點尋思了。
移民們能不尋思嘛!他們天天在尋思,每一次尋思就想出一大堆理來。三峽移民工作就是在這千尋萬思中不斷解決問題,又在不斷解決問題後出現新問題的過程中進行著。
最難最難的是政府。
在三峽庫區,我們到處可見「舍小家顧大家,願為三峽作貢獻」這樣的口號。這裡的「大家」自然指的國家。咱中國老百姓聽慣了國家這個詞,國家在他們的心目中是神聖的代名詞,是莊嚴的代名詞,是幸福和興邦的希望,是勝利走向勝利的目標。
但國家不是一個空泛的概念。國家也是有人支撐的一個機構和一個群體組織,它只是由無數個百姓的「小家」組成的「大家」而已。俗話說,各家都有各家的難事,自然「大家」也有「大家」的難。在三峽移民問題上,「大家」其實絕不比百萬移民的「小家」難事少。
三峽移民最難最難的是國家和政府。
先說說為啥一項誰都知道利大於弊的工程要拖了幾十年才興建?
第一,當然是國力問題。
然而國力問題是惟一的嗎?否!沒有一個統一的思想,沒有一個被全民族接受的振興大中華的戰略,沒有一個這樣的戰略下的精心論證的科學方案,有了國力也照樣不可能上馬三峽工程。
關於三峽工程的問題,幾任國家當家人幾乎全都耗盡了精力,毛澤東是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人,但他最終還是在長嘆聲中不得不放棄這「高峽出平湖」的宏圖大略。只有鄧小平舉起改革開放的旗幟,在全國各行各業都有了充分準備的基礎上決斷三峽工程「早上比晚上好」。只有以江澤民為首的黨中央從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出發,實現了三峽工程的建設。而第三代領導如果沒有第一代、第二代領導人的鋪墊與準備,即使10年20年的時間,三峽工程照樣不可能動工。
三峽工程的難,難在工程技術之外的事上。
就百萬移民一事,國家的難比百姓想像的不知要難多少倍!
就一個到底應該移多少人的問題,便夠國家難的了。
早先的方案是儘量少移,因為過去的50年間證明,凡一次重大的工程移民,幾乎都留下了擦不完屁股的爛事,憂白了多少民政幹部和領導人的頭髮!為了處理這些移民的安置問題,國家的錢像在填一個無底洞……
少移民就是好?!
絕對不見得。少移民就會使本來可以發揮巨大庫區容量的三峽工程變得不倫不類。要想發揮三峽樞紐巨大的水力資源作用,就必須把水庫蓄水位往上提,提得高高的。於是,移民就這樣變多了。
三峽工程決定了它必須是大量移民的偉大工程。
於是,國家在這樣不可更改的客觀面前,開始考慮儘量少讓淹沒區的移民們背井離鄉,中國人可以像牲口一樣忍辱負重地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那種對故土的戀情甚至超越於任何一種人間的情感。「就近後靠」的思路正是鑑於上面的因素——完全的一個為民著想的思路。
然而,三峽地區本是山高水險之地,可耕面積人均不足一畝,三峽水庫所淹沒的正是原先老百姓們耕種的最好的土地,大片的沃土在此間蕩然無存,本就缺少耕地的庫區更是無地可耕。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沒有土地的農民只能淪為孤苦的難民。難民多了,國家還能穩定?政權還能鞏固?
其實,根據衛星航測,三峽庫區可耕面積應該能夠至少達到1000萬畝,真正淹沒的僅幾十萬畝。不過,老百姓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可耕面積和實種耕地之間是需要一個時間問題,即一塊山崗亂石坡,你要讓它成為有糧可收的耕地,沒有三五年恐怕難成現實。
矛盾就這樣出來了。國家得想辦法。
國家也終於想出了辦法,而且辦法想得非常非常之早,就在建設三峽工程的決議尚在一遍又一遍地無盡地論證時,試驗在「後靠」的山崗上開墾種植柑橘的戰鬥早已拉開——
還好,白花花的銀子扔在那些亂石山崗上真還種出了鬱鬱蔥蔥的果樹,適合三峽地區生長的柑橘林讓移民們看到了一絲希望與安慰。於是種柑橘成為一項緩解移民生存危機的措施被廣泛推廣,但時不多久,真正的大規模移民開始時,市場經濟的風暴突然把三峽移民的「柑橘致富夢」吹得一乾二淨:土生土長的柑橘哪能打得過洋貨洋果?就連本國本省的水果也可以將屈原老先生千年傳下的柑橘打得稀里嘩啦,一分錢不值!
移民們哭了。國家更在哽咽。
辦法還得重新想。
於是,新的《長江三峽工程建設移民條例》中有了這樣十分醒目的內容:「農村移民應當以發展大農業為基礎,通過開發可利用的土地,改造中低產田地,建設穩產高產糧田和經濟園林,發展林業、牧業、漁業、副業等渠道妥善安置;有條件的地方,應當積極發展鄉鎮企業,發展二三產業……」是啊,「有條件的」地方當然好辦,問題是三峽庫區真正有條件辦二三產業和鄉鎮企業的地方實在不多。至於其他諸如「可利用土地」、「穩產高產糧田」等等都不易有嘛!
即使上面的都有,田有,地有,鄉鎮企業也有了,二產三產也有了,突然有人提出一個更大的問題:三峽庫區不能再走過去一些水庫的老路,千萬不能讓這一偉大工程和偉大的水庫成為一個「大糞池」,保護環境是三峽水庫和大壩的根本。
好嘛,國人的環境意識都加強了,好事一樁!可百萬移民都「後靠」到山上去了,三峽水庫必定帶來生態的嚴重後果!
國家又遇到了一個大難題。為了解決未來三峽水庫環境問題,總理一出手就是幾十個億人民幣!但這還是解決不了一個根本問題:庫區百萬移民問題。
「就地後靠」便成了問題中的突出問題。專家們的尖銳意見,就差沒當面指著國家領導人的鼻子說話。連國外的好友和敵人也跟著對此問題大加評論,比討論自己家的事還起勁。
遷!遷出庫區!國家經過反覆論證和思考,決定二期甚至三期的移民儘可能地外遷到他鄉。
開始是在本縣本市本省解決,後來本縣本市本省也不好解決了,就決定遷移到其他省去。
選哪個省?自然首先想到了人口少土地多自然條件還比較好的黑龍江和新疆。
組織外遷移民吧!於是經過千動員萬動員,總算組成了首批赴新疆的移民約2000餘人,去黑龍江的也有幾千人。
「新疆是個好地方,滿地的葡萄香又香,還有那姑娘美如花……」巫山等地的2000多三峽移民,懷著美好的嚮往不遠萬里,到了新疆。果然不錯,因為他們到的時候是8月份,正是新疆最美的季節,姑娘也確實美。移民們感到特別的新鮮,看慣了峽江的水和山,再看看新疆的天和雲,真的讓移民們心都開花了:那天真藍真藍,那雲白得像女人的酥胸……有人寫信回來這麼說。
可是,這2000餘人在不到第二年的開春時節,他們無一例外地全都回到了庫區。怎麼回事?不是好好的嘛!咋都回來了?
龜兒子,啥好嘛!回來的移民們拍著身上的寒氣,說:那不是我們南方人待的地方!冷得出門撒尿都成冰棍了不說,我們一年四季干慣了活哪有閒得著的時間。可新疆倒好,一整個秋冬全都窩在炕上連個家門都不出,那日子老子沒法過!
原來如此。
黑龍江方面情況基本一樣。
試點外省市(區)的三峽移民「全軍覆沒」。
怎麼辦?往哪兒遷移才能「走得出,穩得住,逐步能致富」?
國家面前又出現了難題。
既然三峽工程是有利於全國人民的事,理當由那些因三峽工程而得益的長江中下游省市在安置三峽移民方面作貢獻。對,長江中下游省市又都是經濟比較發達的地方,安置一定數量的移民應該不成問題。三峽移民到了那些地方日後發展和穩定相對都會好多了!
這個方案可行!中央領導圈定此舉為上策。
這麼著,列出了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廣東、江西、湖南、湖北、山東、四川還包括重慶市未淹沒區這些自然條件相對好、經濟比較發達的,且以後能在三峽建成後得益多的11個省市,安置三峽外遷移民任務。與此同時,中央發出了對口省市向三峽庫區支援建設的通知。
後者收穫多多,各省市特別是江蘇、上海、廣東、浙江等省,財大氣粗,友誼情深,大量資金無償給了三峽人民。今天我們到庫區去走一走,你所看到的最好的建築,幾乎都是上面這些兄弟省市人民支援的。至2005年底,全國對口支援三峽的資金上百億元,充分體現了社會主義大家庭的溫暖和情誼。
11.城市舉遷烽火
如果不深入三峽庫區,就不會知道真正的移民工作重點在哪兒。如果到了庫區走一走,才知道移民的最大戰役是在那些城鎮的搬遷過程中。
據統計,三峽水庫淹沒線以下的縣(市)城13個,建制鎮或者場鎮114個。湖北的秭歸、巴東和興山縣城,重慶的巫山、奉節、萬縣、開縣、豐都和雲陽縣城基本全淹,還有涪陵、忠縣和長壽縣城大部分淹沒,這就是說,以上縣(市)城內的居民都是移民對象。過去的街道、碼頭、工礦企業、商店、學校和醫院等一切城市基礎設施將隨之搬遷。
沒有比這更波瀾壯闊、激動人心的大搬遷了!我「三下三峽」,親眼目睹了庫區城市的搬遷與建設過程,那種場面只有身臨其境,才會有情不自禁的衝動。
那一天,與素有「中國詩城」之稱的奉節縣陳縣長見面,正好是他剛剛從舊縣城工地上趕回來的路上。當時的陳縣長顧不得拍一拍身上的灰塵,頗為興奮地指著身後如長龍般的車隊對我說:「每天我們要派出200台大卡車,從舊縣城向新縣城搬遷。這已經搬遷3個月了!估計還得用個把月,才能把舊縣城的人和物全部搬遷到新城。」
三四個月!每天200台大卡車!你見過這樣的大搬遷嗎?這不是一場波瀾壯闊、激動人心的戰鬥又是什麼呢?
陳縣長還告訴我一條數據:在過去的三年多時間裡,由於新縣城正在建設之中,居民們大部分仍住在舊城,每天從老縣城接孩子們到新縣城上課的車隊就有50輛之多(學校先搬遷到了新縣城)!
我不敢相信在這樣一個小小的縣城,一個江邊的小縣城,一條在山體岩壁上盤旋著的公路上,要進行如此規模的如此長久的大搬遷,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大戰役?而作為戰役指揮者的陳縣長他們所要付出的心血和代價又是怎樣的呢?
三峽移民的幾十個城市,114個鎮(場),在幾年中天天進行著這樣的大搬遷!你我去那種地方當一回縣長市長鎮長試一試看看,敢嗎?
三峽移民戰鬥中,我們的各級領導與幹部們,押上的是自己的政治前途和身家性命。
然而,這僅僅是表象。
在三峽庫區,幾乎所有被淹的城鎮,都是歷史名城名鎮,也就是說都是老祖宗們傳下的寶貝疙瘩。怎麼個搬?怎麼個建?一句話:動一動,就是個怎麼了得!
城市的遷移,決定著三峽庫區的未來。每一個方案,每一個部署,都將影響子孫萬代。科學的決策便顯得至高無上。
開縣的被淹可以說是「飛來橫禍」。它距長江70多公里,許多當地的百姓,一輩子連長江是啥樣都不知道,可三峽工程卻使他們成了移民,幹部們告訴大夥說是以後的三峽水庫的大水要把這兒的房子和田地全淹沒。這不是「飛來橫禍」是什麼?
開縣是共和國的開國元勛劉伯承的老家。這是一個「六山三丘一分壩」的特殊地區。在開縣全境,即使登高遠望,也見不到滾滾東去的長江。開縣建縣於東漢建安二十一年,是個距今1780多年的老縣。現有人口140餘萬,人稱「中國第一縣」。此地雖山高路深,卻是物產豐富、礦藏遍地的聚寶盆。縣境內有個儲量500億噸的特大型天然氣田。開縣的柑橘年產在三峽庫區名列第一,年產量達6萬噸以上。素有「金開縣」之稱。
在三峽庫區,那些依長江而居、吃長江水而生的人,此次因興建三峽水庫搬遷,情在理中。可開縣人有些感情上不好接受:他們與長江「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回灌而進的長江水,將淹掉他們開縣的面積高達85%以上,受淹的人口12萬人,接近三峽湖北庫區的全部被淹人口。
當三峽工程「175米方案」傳出後,「金開縣」的上上下下幾乎全都沉沒在欲哭無淚的狀態之中。一方面,建三峽水庫是國家的百年大計,必須全力支持;另一方面,自古以來自產自足、年年豐裕的開縣與長江「井水不犯河水」,恰恰現在要為長江而作出犧牲,而且這種犧牲幾乎是「金開縣」的全部代價——其實就是全部代價了,被淹的85%的地方都是開縣原先最好的壩地和山丘,剩餘的15%的地方都是高地荒山,是不可植種之地,更非適合人畜居住。而沿長江的其他被淹縣市,一般都是「一條線」式的淹沒,呈現梯級狀態。開縣則不然,它的淹沒區呈一個巨大的葫蘆體,一旦三峽水庫蓄水,淹沒將是一次性的徹底的淹沒。開縣領導算過一個帳:縣城和10個鎮(場)全遷,按開縣自身的建築施工能力,需要35年才能完成。如果引進一支3000人的建築施工隊伍,在資金保證的前提下也得需要19年。作為純粹的回灌被淹區,開縣的損失還有一個最讓人有苦說不出的隱性問題:由於地處水庫回水末端,隨著三峽電站的蓄水與放水所形成的漲落,如此每年30多米的「漲落」而造成的被淹區時裸時泡,必然帶來嚴重的水土流失和氣候變化。
開縣吃足暗虧。他們在高喊「支持三峽建設」的同時,心頭裂開著一個血口。也許正是因為開縣遠離長江,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淹沒大縣和移民大縣,卻很少能見到高層領導巡視,相反那些淹沒不算很大,而因在三峽名勝之地卻不斷有領導光顧……
開縣人默默地承受著、期待著。
終於有一天,他們盼來了中央領導,盼來了能夠表達心裡話的機會。
「正是不到開縣看一看,就不知道三峽移民有多難啊!」全國政協副主席、「老水利」錢正英面對開縣風景如畫的秀山豐田,感慨不已。
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副主任郭樹言看了開縣的壩子,聽了縣領導的匯報,又深入到被淹農民家裡,然後站在大片大片掛果飄香的壩子面前,久久不語。末了,他深情地說:來開縣兩個沒想到:一是沒想到開縣為三峽工程要犧牲那麼大,二是沒想到開縣這麼繁榮。
三峽整個庫區都難尋像開縣那麼好的壩子,淹沒了太可惜!郭樹言立即指令隨同一起到開縣的三峽建委移民局和長江水利委員會的負責人:馬上著手對開縣淹沒和移民情況重新作調查研究,以供國家最高層正確決策。
一場盡全力保護「金開縣」的戰鬥在轟轟烈烈的三峽大戰中悄然拉開序幕。
同年10月,當郭樹言再次來到開縣視察時,隨行的長江水利委員會的人便帶來了《小江大防護工程規劃設計報告》。這個《報告》是建議在長江支流的小江下游雲陽縣的高陽鎮修建「小江水利樞紐」,從而實現將三峽庫水拒在開縣門外,用電排抽小江水於三峽庫內的「保開縣」之目標。這個方案被開縣人稱之為「大防護」。
「誰說我們開縣沒人管?『大防護』就是中央對我們開縣最大的關心和重視!」開縣人感激萬分。但這並不能打消他們繼續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念頭,他們為了保護好美麗的家園,力求爭取得到更加完善的方案……
機會來了。1995年10月底到11月初,國務院三峽建委移民局和四川省人民政府在北京聯合召開了「小江防護工程規劃」專家級評審會。歷時4天會議上,專家組組長、中國工程院副院長潘家錚代表專家評審組表示:《報告》仍需繼續研究。
會後的第七天,時任總理的李鵬和副總理鄒家華便親自來到小江壩址考察。
「開縣的同志來了沒有?」李鵬問。
開縣書記、縣長趕緊報告:「來了。總理!」
李鵬點點頭,關切地問:「你們對『大防護』方案有什麼意見?」
開縣張書記先發言。他沒有直接回答總理的提問,而是說:「報告總理,我們認為長江水利委員會提出的是解決開縣移民問題的一種方案而已,我們認為還有其他方案。」
李鵬轉頭朝鄒家華副總理笑笑,又饒有興趣地問開縣的同志:「你們快把其他方案說說。」
開縣正副縣長就趕緊將開縣的地圖鋪開,然後在總理面前一番陳詞:長江水利委員會的大防護,固然是有可取之處,但我們開縣被淹的面積中有十幾個大小不等的壩子,如果也能用築壩的方法加以保護起來,這樣對我們開縣移民和未來建設將有極大好處。
聽完介紹,李鵬總理頻頻點頭後,陷入了思考。「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這時,總理站起身,分別與開縣的幾位領導握手,然後對鄒家華副總理說:「他們的想法有道理,我看對開縣的問題要從長計議,從長計議才對啊!」
次年12月17日至21日,決定開縣的三峽移民問題和未來建設命運的會議再次召開。爭議仍在「大防護」與「小防護」之間展開。開縣出席的是縣長劉本榮,這位肩負140萬人民重託的縣長聲情並茂,慷慨激昂,他的傾向性意見得到了專家們的首肯和贊同。最後專家組認定:從開縣實際出發和科學的、長遠的角度考慮,建議仍採用以移民為主與「小防護」並舉的方案來處理開縣的問題,以達到儘量保護好當地生態環境和減少耕地被淹之目的。
歷時五年的「開縣懸念」,就這樣被化解了,那是一個符合科學和符合開縣人民根本利益的方案。經過運用小防護的方案,開縣最富沃的17塊壩子全部保了下來。縣城和趙家、安鎮、鋪溪、厚壩四個移民集鎮整體搬遷……
從1998年開始,開縣投入了緊張的城鎮搬遷和大規模的移民工作。他們並沒有忘記黨和國家給予他們的關懷,在一邊依靠政策及時合理和科學地安排好移民與搬遷的同時,積極培育未來開縣140多萬人口的生存與發展新天地,先後組織了30餘萬非三峽移民的南下「務工大軍」。今天我們來到三峽庫區,看到的開縣移民新村新城裡為什麼比別的地方樓房更多,道路更寬,生活更富裕?原來就是這支30餘萬人的「南下務工大軍」每年掙回的幾億幾十億人民幣在起作用……
開縣人從來目光遠大,高人一籌。在三峽移民的舉世戰役中,他們又一次顯示了非凡魅力。
奉節是三峽庫區又一個全淹縣城。奉節的淹沒,對文化人來說,是個極其痛苦的事情。
小小奉節縣城,那是產生和積澱中國燦爛文化的一個寶地。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幾乎每個中國人都會背吟李白的這一千古絕唱。「白帝城」就在奉節,奉節因此還有「詩城」之稱。除李白之外,王維、杜甫、白居易、劉禹錫、陸游、蘇東坡……都在此地留下了佳句。
「劉備兵敗託孤」、「諸葛八陣抵敵」的一個個歷史典故與傳說,無不向人昭示著奉節深厚博大的文化底蘊和沉甸甸的歷史滄桑感。瞿塘懸棺的神秘、鎖江鐵柱的風煙、舉世無雙的天坑地縫,還有令鬼哭神泣的黃金洞、孟良梯……奉節的天造美景與奇觀,留給中華民族的不僅僅是自然遺產,更多的是文學與文化方面的精神遺產。
「詩城」奉節要搬遷了!
新縣城在哪兒?還在美麗的長江邊上?千古不朽的「白帝城」怎麼辦?「詩城」就這樣「蒸發」了?103萬奉節人民期待著答案出現。
於是,新縣城選址成為奉節拉開移民戰役的首場決戰,且關係到整個戰役的成敗和這座有2300多年歷史名城的未來。
「詩城」是浪漫的,但建設一座什麼樣的新「詩城」則是實實在在的基礎工程,浪漫在這中間退至後位,可沒有浪漫的設想則顯然首先就是一個失敗。
奉節人為尋找一個理想的新縣城地址而苦苦奮爭了十餘年。因為按照長江水利委員會的「綠皮書」告示:奉節在興建三峽工程中,全縣被未來上漲的庫水淹沒的有17個鄉鎮97個村;縣城屬於全淹;與縣城遙遙相望的白帝城將成為一座水中孤島。
老城沒了,新城該建何處?去過奉節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奉節老縣城緊貼長江,兩岸儘是高山峽谷,無論逆江而上,還是順水行舟,見不著哪兒還有一塊比現在的奉節縣城更平坦的貼江之地!更何況,新縣城必須建在未來水庫175米水位之上。
奉節縣的領導們把未來新縣城的選擇權交給了103萬全縣人民。民意的結果是:新縣城應該「不脫離長江,不脫離歷史文化背景,不脫離白帝城風景區」。這「三不脫離」代表了奉節的全部歷史和優勢,人民的意願一點也沒有錯。
但何處尋找這「三不脫離」呢?已經有幾屆縣領導為此傷透了腦筋。
說起來,最早的那年應該要從1984年算起,在當時的四川省城鄉建設環境保護廳牽頭下,奉節縣開始了第一輪的新縣城選址。經過一番馬拉松式的考察論證,最後提出了三個地址:一是老縣城上游的安坪一帶,二是老縣城後面的蓮花池,三是近靠白帝廟的寶塔坪。
「安坪離老城太遠,那兒的話我們肯定不願搬!」縣領導堅決否決了第一方案。
「蓮花池也不行,雖然那兒是屬於老縣城的就近後靠,可把縣城建在離長江的海拔面太高,以後我們吃水難,出門的路也難走。蓮花池不合適,我們不去!」第二個方案老百姓不干。
「寶塔坪看起來是好,可那兒地形峭陡,地質結構複雜,滑坡多,不利於在這樣的地方建城市。這個方案我們不同意。再說白帝廟都要給庫水圍了,你們新縣城再選那兒沒有什麼理由。」第三個方案被負責整個庫區城市建設規劃的權威部門長江水利委員會否定了。
「這麼說咱奉節新縣城要建天上啦?」有人開玩笑說。
建在天上是不可能的,但奉節新縣城到底建在哪兒更合適真是成了比上天還難的事。「長江委」後來又提出在「朱衣」的地方,立即被奉節人否定了,原因還是「離老縣城」太遠,離白帝廟太遠,離長江太遠。
如此主觀願望的「三不離」和客觀上的「三離」打了六七年的架,最後奉節人和有決定權的「長江委」總算有了一個雙方妥協的方案——新城建在寶塔坪一帶。這個方案的決定與全國人大將要通過《三峽工程建設決議》有關,否則有人估計還要「拉鋸」十年八年。
1993年12月8日,奉節人在得到省建委的批文之後,立即投入了新城的正式建設。奉節人急啊,如不把新縣城建好,一旦長江蓄水,整個老縣城將淹入水中,那時幾十萬人上哪兒去?上山?山上咋個吃,咋個睡?還是背井離鄉搬到別人的地盤?那奉節還有沒有了?即使後人答應,祖宗答應嗎?
干哪!大幹快上,早日建設起新城,奉節就會在整個三峽移民建設中不落伍!
然而,奉節人萬沒有想到,正當他們熱火朝天地在寶塔坪建設之時,有一天「長江委」的總地質師崔政權率領一批工程技術人員又一次來到奉節。他們在寶塔坪一帶轉悠了十餘天,直轉得奉節人心裡發毛。最後果真事又來了——
「我們現在正式告訴你們:把新縣城建在寶塔坪是絕對的錯誤,至少新縣城的中心不能是寶塔坪!原因只有一個:這裡的地質條件地形條件都不具備。這是不可改變的鐵的事實。」
「這這……你們早些為什麼不說呀?」奉節人一聽就愣了,本來就窮得靠勒緊褲腰帶開工建設新縣城的他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白白扔進長江的幾千萬元建設費的現實……
「早?們早在幾年前就提醒過你們,可你們聽得進我們的一句話嗎?」「長江委」的人也有一肚子的氣。
此時已是1995年初秋,三峽工程已經正式開工也有一年多了,全庫區恐怕惟有奉節人還在猶豫新縣城的建設選址的事,能不急嗎?
事情鬧到了省里和中央。
國家有關部門領導親自坐鎮奉節,以便了卻這件火燒眉毛的要事。
「朱衣」的方案還是比較合適。「長江委」再次推出幾年前他們的意見。
「奉節的同志,你們的意見呢?」領導問。
「朱衣還是遠了……」奉節人始終不鬆口,但態度遠比以前軟得多。
「走,我們還是到現場看一看,然後再聽聽百姓們是怎麼個意見。三峽建設是個百年大計的事,縣城建在哪,怎麼個建法,既要注意科學,又要考慮百姓的利益,所以更要從實際出發,從長遠出發。」領導提議道。
又是一次從頭到尾的認真考察調查,反覆論證。最後,大家一起重新坐下來議定。「既然奉節的情況特殊,那麼我們也不能死抱著陳舊的思維方式。城市建設的最終目的是為了什麼?三峽庫區的城市建設又是為了什麼?因此建議大家要從這些著眼點來思考問題……」領導不愧高瞻遠矚,指點迷津。
在新的思路下,很快大家有了新的統一的認識:既然奉節地理特殊,情況特殊,那麼新城的建設不一定非要找塊找不到的集中地,那就根據可能,將奉節新縣城建在一個既滿足奉節人所希望的「三不脫離」範圍上,又能不影響百年大計千年大計的符合科學和長遠發展的地質條件好的地段。於是,從地質條件好的朱衣——連離老縣城最近的蓮花池——接已經建設一定規模的寶塔坪的「三點一線」的新奉節城思路,便這樣被確定下來。嗚呼,這是一個「長江委」,奉節人都能接受的方案。
「謝謝領導的英明決策!」喜從悲來的奉節人緊握北京來的領導之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懸在奉節人心頭十餘年的新城建設方案終於可以使他們放開手腳大幹了。1997年3月1日,作為奉節主城區的三馬山小區正式動工興建。此時,距三峽工程大江一期截流僅為8個月,奉節人自知比庫區兄弟縣晚了幾年的城建,但他們沒有因此氣餒,而是奮起直追。
2002年夏,當我來到奉節時,已經看到那猶如散落在長江邊的珠子般的新城,延綿15公里,氣勢磅礴,獨有一景,不由驚嘆這奉節不愧是詩的故鄉。那新城的獨特韻味,首先是它的別具一格,其次仍是它的與眾不同,那伴江延伸的城郭,與伴山嵌建的樓群和穿梭環繞在樓宇城郭間的條條嶄新的馬路,如此和諧地組合在滔滔揚子江邊,這不正是未來三峽的魅力所在嗎?
是的。「詩城」奉節依舊無與倫比。
在我離開奉節的那一天,從老城區傾城而出的浩浩蕩蕩的移民大軍,正歡天喜地地登上汽車,朝新城遷移。坐落在瞿塘峽之旁的白帝廟保護工程也正式啟動,這裡將是一座風景更迷人和超然的「澤國詩城」……
四年過去了。我在電視新聞中看到,今天的奉節新縣城和那座「澤國詩城」已成為一個美麗的現實了,它們與百萬三峽大移民的偉大壯舉一起被載入史冊而成為光輝的永恆。
三峽移民,是重慶直轄市的立市之本。重慶直轄市的建立和發展過程,又為三峽百萬移民提供了組織上的、精神上的、物質上的全方位推動。就像長江與嘉陵江兩股江流匯聚在一起所產生的力量一樣,那是一種勢不可擋的力量、一曲高亢而優美的凱歌,它永遠地寫在了共和國的光輝史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