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交公糧
2024-10-08 17:38:23
作者: 唐達天
許少峰迴到家裡,已經到了晚上9點多。
他忙了整整一天,早上開會,下午配合省火災事故調查組的成員了解火災情況,晚上又陪他們去吃飯。期間,他收到過陳思思發來的信息,問他單位里究竟出了什麼事了,又問會不會影響到他?陳思思的關心讓他心存感激,他告訴陳思思,這件事兒不會影響到他的,請她放心好了。話雖這麼說著,但是,他心裡非常清楚,這種事處理起來可輕可重,如果說沒事兒,也真沒事,除了由誰承包誰負責,還有群藝館館長陳藝林這一層擋著,與他不會有什麼牽連。如果往深追究下來,他也有脫不了的干係。因為這畢竟不是一樁小事故,死了兩個人,傷了十一人,還把群藝館的大樓燒得滿目瘡痍。像這樣的大事故,如果上面有哪位大領導責怒下來,追到局一級或者更上一級的領導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正因為如此,面對這樣的情況,他雖然表面裝作很鎮定,心裡卻在發虛。尤其張明華的暗中較勁,更讓他感到惴惴不安。他知道,張明華一定是認為機會來臨了,可以替代他的位子了,才敢這樣公然叫板,否則,就是給他借個膽他也未必能有這樣的量。通過這件事,也使他暗暗下了狠心,等這一風波平息下去,一定想辦法拿掉張明華,決不能讓他繼續在文廣局待下去。
許少峰打開家門後,房子裡一片漆黑。林茹到哪裡去了,怎麼還沒有回來?許少峰心裡不由得緊了一下,這才想起昨晚與林茹通了電話後,再沒有與她聯繫過。她沒有,他也沒有。他沒有與她聯繫是因為太忙,心裡太亂,她沒有與他聯繫是什麼原因呢?是不是她從昨夜的電話中嗅到了什麼味道?或者是對他的行為產生了懷疑?要是這樣,就不好了,真的不好了。一股難聞的酒味兒撲鼻而來,儘管他也喝了酒,但這這種酒味還是很嗆人的。憑他的經驗一聞就知道,這種味道不是從酒瓶中散發出來的酒香味,而是酒醉後嘔吐過的酒臭味。他不由一驚,心想她過去從不在家裡喝悶酒,莫不是她想不開尋了短見?要是這樣,他可就慘了,內憂外患必定要把他推上絕路。
他急忙打開了燈,一看屋裡亂七八糟,一片狼藉,他就感到事情有點不妙,他輕聲叫了一聲林茹,沒有人應聲。他又大聲叫了一聲林茹,還是沒有人應。他急忙來到了臥室,打開燈一看,林茹正在床上躺著,臉色有點慘白。他過去輕輕地搖了搖她,連著又叫了兩聲林茹,才見林茹微微睜開了眼。
許少峰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我的姑奶奶,真是嚇死我了。這樣想著,便伸出手來在她的腦門上摸了摸,知道她是喝酒喝多了,卻故意避開酒的事兒關切地說:「是不是感冒了?我幾天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嘛,有病了也不知道上醫院看看。」
林茹其實早就醒了,聽到許少峰叫她,她也不應聲,一想起那件事情,她就煩心透了,哪裡還有興趣去理他?此刻,她真想一把撩起被子,忽地一下坐起說:「許少峰,你少來這一套,你給我講清楚,你昨晚到哪裡鬼混去了?」但是,她忍了忍,還是將內心的衝動忍了下去,輕輕地說:「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忘記了回家的路。」
許少峰一聽就知道事情不妙,就苦笑著說:「咋能忘記回家的路?我上午就回到了海濱,沒想到單位出事兒了,而且,出了大事,班子裡的成員都去加班,我這個當一把手的能不去嗎?晚上又去陪省調查組的同志去吃飯,回來就晚了。你還沒有吃飯吧,要不,我給你弄點吃的去。」
她說:「別去了,我不想吃。中午與朋友喝多了酒,現在頭還痛。」
他伸過手來,又在她的腦門上摸了摸說:「怎麼能不吃東西?我還是給你弄點吃的吧。」
她的心不由得輕輕顫了一下,滾過了一層熱浪。許少峰還是不錯的,還是知道疼她的。她本來想讓他把昨晚的事給她說清楚,一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既要考慮到單位上的事,還又這麼關心她,有點於心不忍,就拉住了他的手說:「你說說,單位到底出什麼事兒了,對你有沒有影響?」
許少峰身一看林茹急切的樣子,就知道問題已經被他悄悄模糊了,於是,就把火災的事給她說了一遍。在通常的情況下,單位的事他總是淺嘗輒止,不會往深里講的,可是今天的情況不一樣,如果不把林茹的思想引到問題的另一面,她還會再次糾纏到昨晚的電話上,所以,他必須要把問題說深一些,說透一些,讓她從小圈子裡走出來,然後陷入到對外矛盾上,攘外必先安內,搞好家庭的內部團結,才能將家庭矛盾轉化成一致對外的社會矛盾。這樣一想,便又接著說:「發生了這樣大的事,如果上面不追究,倒也罷了,如果追究下來,肯定對我有影響,因為我畢竟是文廣局的一把手,小則會影響到我的政績,大則會影響到我的位子。今天早上的會議上,我看張明華就想趁機給我湊點事,還好,我這幾天恰巧去省城開會,把工作移交給了他,也是一個開脫的理由,否則,說不準真的被這場火災牽扯了進去。」
林茹一聽,忽地一下坐了起來說:「什麼?張明華要給你湊事兒?他憑什麼?當初要不是你幫他,他哪裡能當上副局長?現在翅膀硬了,又反過來要整你,什麼人嘛!」
許少峰一看林茹動氣了,知道她一動氣,問題就得到了轉化,放在這頭的心不覺踏實了,而擔在另一邊的心還是空懸著,不由得感慨道:「官場不是江湖,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事物在變,人心也在變。他當了幾年副局長,可能想著要坐局長的位子,才不得不抓著這個機會做我的文章。」
林茹說:「真是知人知面難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這麼多年了,還不知道他這麼卑鄙。不過,少峰,我也勸你一句,凡事要小心點,不要給別人留下什麼把柄,否則,前功盡棄不值得。」
許少峰聽出林茹的話中有話,不知是自己過于敏感,還是她對他有所懷疑,也便旁敲側擊地說:「我沒有什麼把柄,他要想抓也抓不到。我只擔心,要是上面深查下來,再查到歌廳的裝潢問題,怕給我帶來什麼麻煩。」
許少峰說到這裡就故意打住了,歌舞廳的裝潢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他只想點到為止。三年前群藝館落成後,林茹就多次在許少峰耳邊吹枕頭風,想把群藝館的整個裝潢的工程交給她的表妹夫阿燦。許少峰也知道阿燦對他家不錯,尤其對他的兒子許志東很關愛,每年過大年他都給兒子發豐厚的壓歲錢,還要買什麼禮物,搞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既然林茹出面來要這項工程,自有她要的道理,就只好答應林茹的要求。就這樣,公開招標只走了一個過場,最後還是把工程交給了阿燦。如果說,不出事兒倒也罷了,發生了火災後,裝潢上的問題便也暴露出來了。原來要求歌舞廳一律用防火材料,工程結算都按這一標準付的款,沒想到真的遇到火災後,一切都成了灰燼,其中的問題便也暴露無遺了。許少峰自然清楚,林茹這麼處心積慮的把工程要過去,肯定從中謀了不少利。至於謀了多少利,他從來沒有問過,她也沒有給他講過。他不問,是因為不想參與她的事情之中,反正肉爛了在一個鍋里煮著,由她當家,他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她不告訴他,也自有她的道理,有些事情,說得太清楚了反而不好。
此刻,許少峰不得不向她做了一次暗示。一來,他想讓林茹好有個思想準備,如果上面要追查裝潢上的事,也好讓阿燦有個應付的準備。另一個方面,也要林茹明白,在這個關鍵時刻,不要再小肚雞腸地懷疑他什麼,應該團結一致,共同應付局勢。
林茹當然不是愚蠢人,一聽這話就明白了許少峰的用意。就說:「裝潢?裝潢上沒有什麼問題,他張明華能抓到什麼把柄?」
許少峰說:「我不是說張明華抓到了什麼把柄,他要是抓到把柄怕早就捅出去了,還能等到現在?我是提醒你,屁股要擦乾淨,如果上面一旦查到裝潢用的不是防火材料,阿燦偷工減料沒有按要求施工,豈不連累到我?」
林茹忍不住噗哧一笑說:「說得難聽死了,什麼屁股要擦乾淨?你老婆的屁股啥時不乾淨?再說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從招標到工程驗收,一切都按程序辦事,就是現在發現了一點小毛病也不會牽連到你,你放心好了,阿燦不是那種人。」
許少峰說:「他是不是那種人我不管,但是,最好是不要讓外界知道你與他有什麼親戚關係,否則,沒事兒也會有人給我找點事兒出來。」
林茹唔了一聲說:「好的,我知道了,抽空我再叮囑阿燦一下。」
林茹雖然嘴上輕描淡寫,但是心裡卻也禁不住有點發虛。因為在那次合同承包中,她從阿燦那裡得到了豐厚的好處費,說到底,這些實惠都由許少峰的權力帶來的,要不是許少峰,阿燦哪裡能從文廣局拿到這個幾百萬的工程項目?即使拿到了,中間的利潤空間也沒有那麼大,這個利潤空間當然也包括阿燦給予她的豐厚回報。至於她得了多少回報,她從來沒有跟許少峰說,許少峰從來就不過問家裡的事,她也無須給他說得那麼清楚,家裡的里里外外,她已經習慣了獨當一面,有些事,心照不宣,反而更默契。
林茹正這麼想著,突然電話鈴響了。林茹接起喂了一聲,一聽是兒子東東從大洋彼岸打來的國際電話,激動得聲音有些變調了:「東東,媽媽想死你了,現在怎麼樣?還好吧?生活習慣嗎?」
許志東說:「媽,我很好,我都是大人了,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好了。」
林茹說:「好!好!只要你能照顧好自己,媽媽就放心了。」
東東說:「老媽,你一萬個放心好了,你身體怎麼樣?老爸都好嗎?」
林茹說:「很好!我和你爸都很好。你爸現在就在家,你跟爸爸說說話。」說著,就把話筒交給了許少峰。
許少峰接過話筒說:「喂,兒子,在國外生活得習慣嗎?」
林茹看著許少峰接電話的樣子,仿佛看到了兒子東東。東東長得像許少峰,尤其從側面看,簡直就是許少峰年輕時的翻版。
前年,東東高中畢業本來可以在國內考大學的,沒想到他班裡的一個女同學轉到美國去讀大學,他的心一下子被攪亂了,成天神不守舍,像丟了魂兒似的。後來,那位女同學打電話讓他也到美國去,他就成天嘮叨著要去美國去讀大學。上美國讀書得美金,沒有足夠的美金,到那裡不是活受罪嗎?那女同學的爸爸是什麼人,是房產開發商,有的是錢,你哪裡能跟人家比?東東說,他到美國可以打工,可以搞勤工儉學。你怎麼給他講道理他也聽不進去,沒有辦法,媽媽的心在兒女身上,出國學習並不是什麼壞事,國內的一些明星、精英和學者,不是一有機會也想到外國去學習去發展嗎?現在就這麼一個孩子,既然他這麼想去,她也只好答應了兒子的要求。
沒想到她答應了,許少峰卻不答應。
「這怎麼能行?」許少峰說:「只要他學習好,北大清華的大門永遠朝著他開放的。中國也有一流的學府,也有一流的教師隊伍,照樣培養了不少社會精英。難道中國的大學滿足不了他,非要到美國去讀書?你我上的不都是國內的二流大學嗎?畢業後,還不是社會這所大學教會了我們許多東西,不也照樣成了單位里的骨幹?」
林茹說:「過去是什麼年代,現在又是什麼年代?現在講的是全球化,一切都不一樣了。少峰,我們就一個孩子,他既然提出了這個要求,我們還是儘可能地滿足他吧。」
許少峰說:「滿足他什麼?在經濟條件許可的情況下可以滿足他,如果沒有能力滿足他的時候就不滿足他。到美國去讀書,少說了一年也得三四十萬人民幣,這樣的高額學費你能出得起嗎?」
林茹說:「少峰,學費的事你不用擔心,家裡湊一點,我再通過朋友借一點,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你放心好了。」
許少峰說:「你就知道借,借了難道不還了嗎?」
林茹說:「少峰,你就答應了吧。你不看孩子現在成啥樣子啦?自從他班的那個丫頭到了美國後,天天愁眉苦臉的,你不心疼他我看著還心疼呢。孩子大了,他有他的打算,有他的追求。我們就滿足一下他的願望吧,省得他將來長大了埋怨我們。」
經他這麼一說,許少峰才勉強答應了。
許志東到美國讀大學一年多了,從說話上可以看出來,好像比過去更加懂事了。
此刻,她看到許少峰掛了電話後一臉的喜氣,就問:「他給你講什麼了?」
許少峰笑呵呵地說:「他說他找了一份工作,在課餘時間去打工,每月還能收入400多美金。不錯呀,我看這孩子,在家的時候嬌生慣養,什麼都懶得做,到國外,反而有出息了。」
林茹說:「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把他放到遠一點的地方,鍛鍊鍛鍊還是有好處。」
許少峰不由得感嘆了一聲說:「時間過得真快呀,還沒有怎麼好好活,我們已經四十多歲了,兒子也大了,能獨立了。」
林茹也感嘆道:「真的快,沒想到再過幾年我們就當爺爺奶奶了,可是,有時候自己覺得還很年輕,還沒有老。」
許少峰說:「我們本來就沒有老,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林茹白了他一眼說:「還年富力強呢?公糧都交不起了,還不服老?」
許少峰就嘿嘿笑著說:「誰說我老了?誰說我不交公糧了?今天就給你交。」說著,就擁著林茹,從後面把她擁進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