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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嚴復:「圖騰一宗法一軍國」說

2024-10-04 13:38:52 作者: 譚元亨

  戊戌六君子喋血之際,有一首五律為他們大鳴不平,摧肝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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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治翻為罪,明時誤愛才。

  伏屍名士賤,稱疾詔書哀。

  燕市天如晦,室南雨又來。

  臨河鳴犢嘆,莫遺寸心灰。

  寫這詩的人,是近代著名的啟蒙思想家,以其半富的譯著,大量介紹西方自然科學、哲學、政治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到中國的一代文豪嚴復。他24歲時,赴英倫三島深造,考察了西方政治、法律制度,尤為注意到其社會政治學說,認識到西方的富強之道不決定於船堅炮利,而在於社會制度、思想文化和生產技術,在所譯的《法意》案語中寫道:「公理日伸,其端在此一事。」他以譯赫胃黎的(天演論)而馳名,但他的譯介完全是一種再創作,且不說其間不斷的按語。他在教育方面也是功績卓著的,他提倡西學,培養了不少維新人才。他發表了不少文章,主張「尊今叛古」、「尊民叛君」。作為一位博學的學者,他的歷史觀是絕不可忽視的,雖然近代史學、哲學不少史著都把他摒棄在外,極不公正。

  嚴復同康、梁一樣,借「三世說」來宣揚歷史的進化論:亂世一小康一大同。同時,又引人西方社會學的觀點:

  夷考進化之階級,莫不始於圖騰,繼以宗法,而成於國家,方其為圖騰也,其民漁獵,至於宗法,其民耕稼,而二者之間,其相受蛻化以封建。方其封建,民業大抵擾耕稼也。獨至國家,而後兵、農、工、商四者之民具備,而其群相生相養之事乃極盛而大和,強立蕃衍而不可以赳滅。此其為序之信,若天之四時,著人身之童少壯老,期有遲速,而不可或少紊者也。((社會通診譯者自敘》)

  這一歷史演變的觀念,當然是來自於他引進的進化論,物競天擇:

  西洋綴聞之士,皆能言之。談理之家,據為口實。其一篇曰:物競。又其一曰:天擇。物競者,物爭自存也。天擇者,存其宜種也。

  他由此提出其著名的「爭天而勝天」及「恃人力」的唯物主義觀點:

  中國委天數,而西人恃人力。(《論世變之函》)

  不能愛則不能群,不能群則不勝物;不勝物則養不足。((天演論·制私)按語)

  人慾圖存,必用其才力心思,以與是妨生者為斗。負者日退,而勝者日昌,勝者非他,德、智、力三者皆大是耳。((天演論·最旨)按語)

  他清醒地看到中國社會發展「始驟而終遲」,西方卻「始遲而終驟」,並從生存競爭角度出發,在《法意十章》按語中說:

  向使封建長存,併兼不起,各君其國,各子其民,如歐洲然,則國以小而治易周,民以分而事相勝,而其中公法自立,不必爭戰無已時也。且就會爭戰無已,講兵不成,諦以言之,其得果擾勝於一君之腐敗?嗚呼!知歐洲分治之所以興,則知中國一統之所以弱矣!

  關於一統天下是否致弱姑且不論,但這裡主旨是在反對君權、倡導自由、自立的。所以,他要求人們發憤圖強,贊同梁啓超的變法觀點:

  吾友新會梁啓超之言曰:「萬國蒸蒸,大勢相遙,變亦變也,不變亦變也。變而變者,變之權操諸己;不變而變者、變之權讓諸人。」(《原強》)

  他不無見地地列舉了中西社會之不同,憤嫉地指出,西方理論大都可以在中國找到接近點,惟獨「自由」,在中國完全沒有——這便是中西的根本區別:

  中國最重三綱,而西人首明平等; 中國親親,而西人尚賢;中國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 中國尊主,而西人隆民, 中國貴一道而同風,而西人喜黨居而州處; 中國多忌諱,而西人眾譏評,其於財用也, 中國重節流,而西人重開源; 中國追浮朴,而西人求雄虞。其接物也,中國美謙屈,而西人務發舒; 中國尚節文,而西人樂簡易。其於為學也, 中國夸多識,而西人尊新知。

  嘗謂中西事理,其最不同而斷乎不可合者,莫大於: 中之人好古而忽今,西之人力令以勝古;中之人以一治一亂、一盛一衰為天行人事之自然,西之人以日進無疆、既盛不可復衰、既治不可復亂為學術政化之極則。(《論世變之巫》)今天聽來,不一般發人深省麼?

  自由一言,真中國曆古聖賢所深畏。而從未嘗立以為教者。(《論世變之覓》)

  他的「自由論」是立足於「尊民叛君」的,並以(辟韓》一文,批判了韓愈的君權神授說——抓住了宋明理學的始作俑者:「是故君也者,與天下之不善而同存,不與天下之善而對待也。」「斯民也,固斯天下之真主也」。並借用盧梭的天賦人權論,說:「民之自由,天之所畏也。」不過,他同梁、譚一樣,也認為英雄與文明的發展成反比,首先還得靠聖人去「開民智」:「使今日而中國有聖人興,彼將日,吾之藐藐之身,托於億兆人之上者,不得已也,民弗能自治也」。因為「其時未至,其俗未成,其民不足以自治」。

  這些話,不能說沒一點道理。但分明是封建勢力太嚴重了的緣故,所以,盧梭以天賦人權論為其「主權不可轉讓」論服務,而嚴復卻加以了改良,變得軟弱無力了。

  改良是沒有出路的,縱然嚴復優國傷時,譯著時常槍然涕下,「擲管太息,繞室疾走」,可卻不相信人民會最終覺醒,所以,辛亥革命以後,他也由落伍轉向逆潮流而動了,成為臭名昭著的「籌安會」發起人,抬袁世凱當皇帝。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他這位向西方尋找真理的代表人物,便又對「西方文明」感到幻滅,轉而歌頌起「東方文明」了,「回觀孔孟之道,真量同天地,澤被寰區」((與熊純如書))。反對「五四」運動,最後,在復古尊孔的迷夢中死去了。

  自然,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悲劇,從龔自珍、魏源遁人空門開始,近代啟蒙思想家不大都被沉沉的黑暗所吞沒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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