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自序
2024-10-04 13:36:34
作者: 譚元亨
又是一個八年。
從成書到出版,已八年整的時間;而今,從初版到再版,也恰巧是八年。兩個八年,我也從而立到知天命了。回想寫此書時,仍在武漢大學攻讀,少年氣盛,抱住這麼一個大的命題便一口啃了下來,似乎不知天高地厚,好在有吳於魔這樣一批泰斗、大師的指導,加上當時武大寬鬆的學習環境,我可以任意聽任何一位教授的課,不僅僅是文、史、哲,還有法學、心理學、社會學,乃至理工農醫。我如同掉進一個知識的大海,貪婪地汲取各方面的營養,卻始終不知滿足。時至今日,還時刻感到自己的不足,重新披閱舊著,總不時瑕顏。不過,卻未曾「悔其少作」,因為當日思考的一切,到今天仍未完結,當日企望其「速朽」,卻未能實現,以為是幾聲棒喝、卻得拉成綿長的呼喚,喜乎?憂乎?當日被「三突出」了的農民起義領袖占領的文壇,如今又為旋轉乾坤的帝王將相所占領,似乎在變,卻又萬變不離其宗,中國人的歷史觀就這麼冥頑不靈麼?
這麼一想,舊著要改,又躊躇了。本來,這八年,當有更新更深的思考,之所以叔顏,是多少覺得內中有少年意氣的幼稚成分,可改得太多,太冷靜,失去當年的稚氣,卻又有違再版的初衷。於是,只好來個折中,改自然要改,卻不可過,更不可傷筋動骨,於是披閱下來,便是現在這個樣子。正文中只增刪了很少部分的內容,另加上這一再版序言及篇後的若干資料。
我想,保持當年的理論激情,在今天仍是殊為珍貴的。曾幾何時,我們的理論文章都變成老八股一樣刻板、冷漠,被「格式化」過一樣,引不起讀者的共鳴,卻還自我標榜為客觀、嚴謹與冷靜。莫非商品化也同樣使理論失血了麼?回顧一下歷史,那些彪形炳赫、洪鐘大呂式的理論文章,哪一篇不是充滿了激情的?沒有激情,哪來的靈感,哪來的創見——一個新的時代,包括理論的時代,都是靠澎湃的激情推出來的。一旦標榜為老成、穩當,那便要失去活力、衰落,乃至腐朽了。八股的歷史也就是如此。擺空架子、動輒ABCD,板起一副教訓人的面孔。其實什麼也沒有。
其實,一部專著的理論激情,每每反映出作家對這一理論研究的深度。激情絕非淺薄,一個缺乏理論深度的人,只會玩弄術語、搬弄教條,「拉大旗,作虎皮」。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呼喚出理論的激情呢?只有對理論有深切的理解,才會去熱愛它、擁抱它,才會在心靈與筆端間傾瀉出激情來。我們呼喚理論的激情,正是要去掉理論研究中的偽飾、浮華、淺嘗輒止等壞習氣,得動「真格的」!讓理論的激情,去照徹我們的研究領域。
激情本身也是一個推動,正是在文化史觀這一獨特的領域中,在這又一個八年裡,我被推動著進一步延伸已走出了新路的研究——這包括幾個分支。
其一,是文化史,《客家聖典——一個大遷徙民系的文化史》一書中,關於客家民系的形成與三四世紀世界民族大遷徙的關係的研究,已被普遍應用到有關客家的典籍之中,該書每年再版一次足已證明其受歡迎的程度,它與《客家魂》三部曲,一同獲取了世界客屬大會頒發的「20世紀世界最有影響力的客家名著獎」,與羅香林等名師的著作並列,實在愧不敢當。而後,又有《客家文化審美導論》等問世,均是在這一方向上的拓展。近日,亦有廣府文化的系列專著推出,即(廣府海韻)、(千年國門)等。
其二,是文學作品的史觀研究。《土地與農民的史詩——周立波周健明父子創作論》、《兒童文學:走向開放的審美空間》等專著,以及近日已完成的課題《呼喚史識——當代長篇創作的史觀研究》,很清楚地顯示了這一歷史觀研究延伸的軌跡,這就不多言了。
其三,則是對歷史人物的研究。已出版的有《鄧演達》、《潘漢年》、《潘氏三兄弟》、《馬應彪》、《世界著名思想家的命運》等,無疑是與《中國文化史觀》一脈相承,對若干歷史人物及思想的進程予以新的觀照, 目前,仍在對若干過去貶損有加的歷史人物作重新評價。
可以說,正是以《中國文化史觀》為起點,我以上述一部部專著,在一步一個腳印拓展自己的研究領域,我大致數了一下,這八年,竟出書40餘種,論文近百篇,連自己也吃了一驚,也許,正是有「少作」奠定了基礎,才這麼一發不可收。
我想,這也正是這部著作再版的意義所在——畫上一個「循環圈」,把這八年的理論歷程總結一下,哪些往前推進了,哪些還在原地踏步,哪些甚至有所倒退?
重新讀過這一修訂版之後,再回顧這十六年,我想,上述三個問題,讀者自會作出明確的結論。
我仍然希望這麼一部論著的「速朽」——至少是在它針貶現實層面這一部分速朽。當然,它的內核仍是可以發展、提升的,使之博大與精深起來,我也在作這樣的努力,但這一努力能否實現,惟有未來才能證明。而今,我已在一所國家重點大學主持一個哲學的學科點,有相當有利的條件把這一研究繼續延伸與深人下去,畢竟,文化史觀對於今日中國人的精神層面而言,已日益顯示出其重要性來。在物質生活日臻豐富之際,精神上的需求也就更為緊迫。中華民族,更多是一個「形而上」的民族,重精神生活甚於物質生活,文化史觀的理論,當可滲透到各個方面,不僅僅是文學藝術、新聞傳媒,還包括生態環境——天人合一的山水景觀、審美空間、城市意象等等,可以說是大有可為的。
撫今追昔,人生的歷程已有半個世紀,可一切卻似乎還僅僅是個開始。感慨之餘,不覺想起了王夫之的自題堂聯,就當做這一再版序言的收束吧——
六經責我開生面,
七尺從天乞活埋。
所呈獻的這部草創之作,未免淺陋稚拙,願乞方家不吝指正。
2002年1月12日於華南理工大學寓所